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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15 AM     標題: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11 03:50 PM 編輯

【書名】:快穿失敗以後

【作者】:雲上淺酌

【內容簡介】:

  簡禾有個感化人渣反派系統。

  由於劇本的bug,她快穿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重來一次,她生無可戀地發現,經歷過的前幾個任務融合為了一個世界,曾經的攻略對象們——那些難纏的蛇精病同時出現在了她面前,修羅場天天見。

  更坑爹的是,任務的難度從新手模式調整成了鬼畜模式。

  系統:同時攻略幾個反派,填補缺失的劇情,並刷滿好感就行了。

  簡禾:………………(眼前一黑.gif)

  【你拋棄了我但逃不出我手心/死都要把你搶回來/身體靈魂全分裂導致屬性多樣/可傲慢可善妒可偏執可嬌羞可黑化 男主 VS 豁達逗比幸運E/吐槽狂魔 女主】

  *Tips:

  1、文名含有快穿一詞,但這不是快穿文,我們的目標是修羅場(。

  2、放飛自我之作,男主由一人精分而成,最後會合一。

  一句話簡介:同時攻略幾個反派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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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28 AM

第一章 你聽說過修羅場嗎?

  「【任務失敗檔案庫】開啟,宿主選定中……」

  「叮!宿主選擇完畢。姓名:簡禾。任務次數:4次。失敗次數:4次。失敗率:100%。失敗原因:舊系統中毒,下載了錯誤的攻略劇本。」

  「叮!備用系統裝載完畢,四個失敗的任務開始融合。10秒後,宿主將被發射到融合完畢的新世界,【鹹魚翻身項目組】在此預祝宿主任務順利,旗開得勝!」

  *

  簡禾眼皮一抖,恍若隔世地恢復了意識,發現自己正以啃泥的姿勢趴在了地上,臉還不偏不倚地糊在了一灘被冷水浸透的污泥裡。

  簡禾:「……?」

  這也難怪她會滿頭問號。畢竟當初那四個任務全部失敗後,她的意識就被系統從身體裡抽走,閒置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數據庫裡,成了一串只會遊動的電波。都八百輩子沒當過活人了,現在冷不丁被塞進了一具陌生的身體裡,擱誰身上,誰都得懵上一陣。

  用力咳出了堵在喉間的污泥後,簡禾暈頭轉向地以手肘支起了上半身,視野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

  淡薄的朝暉斜穿霧靄。她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藕色衣裙,趴在了一個湖泊邊的空地上。

  朝前看,湖面碧波蕩漾,嫋嫋生煙,對岸的萬仞高山倒映在粼粼虹光中。朝後看,則是一片水澤豐茂的樹林,古木參天,漫林碧透,寂靜無人。

  簡禾一頭霧水地翻身坐起來。

  這什麼情況?又是什麼鬼地方?

  就在這時,一道虛無縹緲的電子音在她腦海中響起,跟播音念白似的字正腔圓:「叮!歡迎宿主進入我們總部專門為你設計的融合任務,我是你這趟旅途的忠實夥伴——感化人渣反派系統。」

  「任務基本信息如下:總難度評級:鬼畜級。初始血條值:10點。初始鹹魚值:5000點。攻略進度:0/4。進階功能:未解鎖。宿主稱號:普通鹹魚。」

  簡禾:「……」

  這信息量有點大,簡禾覺得有點兒眩暈,得緩緩。

  系統:「宿主,你還記得不——你曾經綁定過一個系統,還在它的指導下做了四個任務。只不過,由於它沒及時升級,中了病毒,給你下載了錯誤的劇本,所以那四個任務全都慘烈失敗了。」

  在生前,簡禾是個孤靠著星際聯邦發放的援助基金長大的孤兒。成年後好不容易才在帝都星找了份工作糊口,結果幹了不到一年就被解雇。人要倒黴,喝涼水也會塞牙。當她灰溜溜地捲好包袱、準備回母星搬磚時,卻又在出發那天不慎摔進了軌道,被一輛疾馳而來的空間列車撞上了西天。

  就在那關頭,一個叫做【感化人渣反派系統】的AI冒了出來,遊說她跟自己簽份合同。合同裡寫了:只要她能按系統的指示完成四個任務,系統就會為她實現一個她夢寐以求的願望。

  沒想到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等好事,簡禾想都不想就簽下了賣身契,還一陣暗爽——這可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啊。

  然而,在開始做任務後,簡禾才發現這根本就是車到山前被砸扁。[蠟燭]

  ——按照合約所寫,系統將她送到了四個不同的世界裡,要求她刷滿各個世界的反派對自己的好感度。簡而言之,就是泡漢子。

  泡漢子這事兒本身沒問題。問題是她要追的那幾個反派,全他媽走的暗黑路線,一個賽著一個有病。黑化、扭曲、病嬌、暴虐,集人世間所有的BUG和不和諧於一身。難度本來就不低,簡禾還左手一個中毒的豬隊友,右手一本坑爹的假劇本,故而每次都難逃Boom!shakalaka的命運……(=_=)

  系統的聲音把簡禾的思緒喚回了現實:「宿主,每個意識體能承受的穿越次數是有限的,不能超過五次。也就是說,你只剩下最後的一次機會了,無法勻給四個任務,這就意味著你永遠沒法完成合約內容,也就跟我們解不了綁。為了破解這個困局,我們將你失敗的任務融合為一,這樣,你就可以在同個世界裡,一次過把所有反派都攻略下來了。」

  簡禾撫額,無奈道:「在同個世界裡泡四個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確定不會變成大型NTR修羅場?」

  系統自信道:「這點你大可放心。每完成一次攻略,我就會為你物色新的身體來裝載你的意識。屆時,就算你和攻略過的對象再次見面,他也很難憑新的外表認出你。至於言行舉止等方面,就要靠你自己掩飾了。」

  原來可以追到手就跑,然後換馬重來,這還好一點。簡禾定了定神,依稀記得系統一開始念了串什麼難度評定,便問道:「你開頭說的『鬼畜難度』是什麼意思?」

  系統:「你前四個任務的難度都是『新手級』。這次升級為『鬼畜級』,表示規則改變:你不僅要刷滿反派對你的好感度,還要填補主線劇情、修改不合邏輯的漏洞,讓這個世界更好地運轉下去。」

  「那血條值和鹹魚值又是什麼東西?」

  系統:「【血條值】,顧名思義,就是你的生命線。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步走動,都會消耗血條值。假如一直不補充,一旦讓它降到0以下,任務就會失敗並終止,你將會被打回總部的數據庫。【鹹魚值】則相反。在每成功攻略完一個反派後,它會自動降低。等它降到0時,就表示劇情走完了,任務也就結束了。所以,鹹魚值是越低越好的哦。」

  雖然有點繞,但還是挺容易明白的,簡禾摸了摸下巴,道:「說白了,鹹魚值就是進度條吧?」

  系統:「可以這麼說。但是,請宿主注意,鹹魚值不是只會一味地降低的。若檢測到你有犯規行為,它會自動增高。劇情也會配合著變得更長、更曲折、難度更大。如果你想早點搞定任務,最好別讓鹹魚值太高了,否則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到終點。」

  簡禾:「???」

  居然還有這種令人窒息的操作?

  系統:「好了,宿主,打起精神來。我已經把背景資料發給你了。」

  花了幾分鐘的時間,簡禾皺著臉,大致弄懂了這世界的設定,也捊清了這身體的原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本次的任務,是個設定大糅雜的架空幻想世界。東方風味的仙門修士、江湖神棍、沒有靈根的麻瓜,以及帶有西幻色彩的秘境魔族、獰惡魔獸……均在同一片大陸上繁衍生息。

  在兩百多年前,九州的邊界撕裂了一道連通魔界的門。異境的魔族湧入,禍亂人世,在人類的地盤上稱王稱霸。

  當然,他們也確實有得天獨厚的資本去囂張——不僅天生雙卡雙待,可隨時在魅惑的人形與殘暴的獸形之間切換,還能驅策低級的魔獸小弟為自己賣命。滿身都是技能點。

  反觀同一時期的人類,可就弱雞得多了。雖然那會兒已經出現了除魔修士這個職業方向,但一切都還在萌芽階段,連派系也沒形成。跟魔族掐架時,往往還沒過幾招,就會被對方毆成渣渣。不走運的人,還會被活捉回去,淪為魔族戰寵的腹中餐。

  打個形象的比喻吧,若說魔族的金手指有象腿粗細,那人類的,頂多就是一根牙籤,可以說是非常慘烈的對比了。

  簡禾:「……」

  這雙方的出廠設置也太懸殊了吧,劇本是赤裸裸的偏心啊。

  簡而言之,在趾高氣昂的魔族面前,人類縮頭搭耳、忍氣吞聲地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當然,這期間,他們並非一味忍讓。實力在悄然增強之餘,恥辱值和仇恨值也積少成多,不知不覺就刷到了MAX,如同鼓脹到了極點的氣球,只等銳利的針頭戳破,讓所有的怨氣得以痛快地釋放。

  終於,在某次魔族再度戕害人類時,仙門的兩個宗派一同揭竿而起,號召天下人合力剿魔。壓抑已久的仙門因此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同仇敵愾的眾人紛紛應和。細弱的溪流匯成了磅礡的海浪,勢不可擋地衝垮了魔族的壁壘。

  魔族被狼狽地打落塵泥,連老窩也被踹掉了,風光的日子到此結束。這對宿敵的地位,也正式倒了個轉兒。迄今,百年已逝。曾經恨不得用鼻子看人的魔族,現在一個個都變得安靜如雞,行蹤難覓,很少再在光天化日下跑出來刷存在感了。而當日落魄的仙門,如今百宗林立,一派繁榮的氣象,甚至興起了一股獵魔、養魔寵的風氣。

  這風氣是打哪來的呢?

  起因是在老祖宗的年代,人魔兩族幹架時,都會帶上各自的戰寵助威。在傳統的仙門戰寵排行榜裡,最熱門的就是雕、犬、雪狼三種動物。它們憑藉爆表的忠誠度和優秀的戰鬥力,一直牢牢佔據著金榜前三的寶座。

  而在馴養魔寵這股歪風邪氣吹起來後,仙門的年輕一輩不再以自己養了多少隻名貴的仙寵為榮,反倒覺得那些能活捉魔獸、並把它們馴服成戰寵的人,才叫做有真本事。

  ——廢話了,仙寵又不是啥稀罕貨,只要肯花錢,什麼樣的動物搞不到?換言之,你能搞到的,別人也能搞到。屆時仙盟大會一開場,滿目皆是同款仙寵。這酸爽難言的滋味,就好比「走進車廂看到十個人裡有九個跟自己撞了衫,其中一個還是自己最討厭的小婊砸」。

  如果戰寵是魔獸就不同了。它們數量稀少、性情兇猛,天生不親近人,雖然智商不高,但戰鬥力強得一批,只要主人能控制住,那殺傷力可不是普通仙寵能比的。

  獵魔馴獸,既能彰顯自己的能力,又可以在同輩間出盡風頭,跟別人同款的幾率也大大降低了,可謂是一舉三得。

  魔獸是魔族人的小弟。相對於它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大,這群小弟的藏匿功夫就拙劣得多了,時不時就會在人跡罕至的深山野林裡出沒。所以,仙門子弟組隊獵魔時,通常都是挑最荒蕪的地方去的。

  簡禾現在所處的這地方,叫做西朔山,山林蔥郁,遼闊蒼茫,是個獵魔的黃金聖地。被她附身的這個倒黴蛋,名叫封嫵,就是一個在獵魔時遭到同門暗算,被推下了山崖的炮灰。

  眾所周知,「跳崖不死定律」是主角和反派專有的騷技能。那麼,為啥這一次在原主這種NPC身上也通用了呢?

  這是因為,崖底有湖,湖邊還恰好躺著個經驗包——一個被銀箭射穿心口、奄奄一息的魔族人。肉眼都能看到他腹部被掏了個大洞,就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中,有一顆近圓形的東西在發光。

  這發光的玩意兒,就是魔族人的元丹,跟人類的心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元丹裡儲蓄的是法力,可以修復持有者的傷勢,這可比心臟好使多了。

  作為仙門中人,摔個半殘的原主很清楚,這顆元丹,就是她最後一個自救的機會了。於是,她用盡最後一口氣,拖著身子,爬近了這瀕死的魔族人,把他的元丹挖了出來,一口吞進了肚子裡。

  ……

  確認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後,簡禾兩眼一黑。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對於原主這類連名字都起得那麼不走心的NPC,系統又不是吃飽了撐的,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就給她安排那麼多戲份,還白送一個經驗大禮包給她。

  就是因為太清楚這個角色的結局了,簡禾才會深深覺得系統是在玩兒她。

  前面說過,簡禾曾經在四個任務裡追求過四個㚐㚐,且最終都沒得手。

  這四位病友中,其中的一位名喚玄衣,黑髮紅眼,邪惡暴虐,原身是一頭身覆玄鱗、形似巨龍的巨獸。獸形時長尾橫掃,口吐烈焰,可摧毀戰場千軍萬馬、所向披靡。人形時簫聲一起,無數魔獸任其差遣,可以說是非常酷炫了。

  好了,重點來了——玄衣大大少年喪父。他的老爹,就是一個在西朔山被仙門射殺、奪走了元丹的魔族人。

  簡禾:「……」哦豁。

  世界上有沒有比穿成反派的殺父仇人更坑爹的事情?

  必須有啊,那就是——明知道遲早會被BOSS秒成灰,還得繃緊皮、壯起膽,以仇家的身份去追求他。[蠟燭]

  簡禾:「說真的,這是自殺式任務吧?」

  系統:「宿主,其實,玄衣真正的殺父仇人是那支銀箭的主人,你頂多算是個半賣半送的。因為元丹對身體的修復能力是有限的,就算你當時沒吃掉它,它也不足以救活玄衣的老爸。吃與不吃的唯一區別,只在於他早三分鐘還是晚三分鐘掛而已。當然,這不能抹殺你趁火打劫的事實就是了。」

  簡禾生無可戀地望著天:「趁火打劫啊。」

  原主倒是爽了,拉完仇恨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玄衣走的可是復仇流路線。可想而知,不管是射箭的人,還是趁火打劫的她,都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回想剛才讀的劇本,如無意外,在五年後,查明了父親亡故真相的玄衣將會親自逮住原主,把這顆不屬於她的元丹活生生地挖走。末了,他還將原主丟到一個不見天日的暗室,吊著她一口氣,讓低等魔獸折磨了她多年,實在是大寫的慘。

  系統:「宿主,提前說一下,你因『被玄衣奪走元丹而亡』是主線劇情。通過『隱瞞事實』、『抱反派大腿』此類的舉動來故意閃避,是違規行為哦,鹹魚值會翻倍增加的。」

  簡禾試圖講道理:「既要讓他愛上我,又要讓他順應劇情殺死我。系統,你摸著良心回答我,難道你不覺得這兩個要求太分裂了嗎?」

  系統親切道:「兩個要求的確是相悖的,但並非不能完成。否則,難度又怎麼會是鬼畜級呢?」

  簡禾:「……」她彷彿看到了人生的走馬燈。

  什麼叫自己簽的流氓合同跪著也要完成?這踏馬就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37 AM

第二章 少年BOSS

  午時空氣悶熱,才片刻的功夫,身上就出了一層薄汗。簡禾拎起衣領扇風,環顧一周,挪近了湖邊,往清澈的湖水探出頭去,想看看自己現在長什麼樣。

  猝不及防地,她的眼睛就被辣了一下。

  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了一個邋邋遢遢的叫花子。髮髻散亂、蓬亂如雜草,污泥滿面,眉毛倒豎,印堂發黑,眼白發綠,臉上還掛著兩條已經凝固的鼻血。

  就憑這幅尊容,若在大半夜往街上一站,鬼見到了,八成也會繞路走。

  簡禾大感頭疼,不忍直視地縮了回來,轉而低頭打量自己的行頭。

  她身著一襲古香古色的藕色衣袍,墨色腰帶約三指寬,飄飄欲仙,可惜已被水泡得皺巴巴了。

  沿著靴子的邊緣一摸,簡禾又在裡面發現了一把薄銳的匕首,抽出劍刃一看,可見靠近劍柄的地方,刻著一枚古雅的梅紋。

  說起來,原主的來頭其實不小。現在的仙門有三大巨頭,原主是其中之一的赤炎宗的弟子,這梅紋就是宗派的標示。

  她師父是赤炎宗最牛的一位宗主,自己則天賦高,課業好,走文藝與逼格兼備的人設。就算只是個NPC,那也是NPC中的人生贏家。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主角的命還要大搶風頭,也難怪連抵抗的戲份都沒有,就直接被嫉恨成狂的同門一腳踹下懸崖了。

  簡禾:「……」真兇殘。

  而且,是她的錯覺嗎?明明任務才剛開始,咋感覺她的仇家都已經能湊上幾桌麻將了?

  系統詭異地保持沉默。

  簡禾低頭飲了一口清涼的湖水。潤澤清甜的水流過喉管,緩解了火辣辣的灼燒感。隨後鬆開了腰帶,檢查了一下身上有沒有傷。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就算下面有湖接著也夠嗆。可現在照著日光一看,印象裡折斷的肋骨已經自動接好了。其次,墜落的時候,全身的皮膚有不少地方被枯枝劃傷了,血都還凝固著,可底下卻已經癒合了,光潔如故,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系統:「不用找了,不會有傷口的。那顆元丹有治癒功能,能讓你的傷口秒速癒合。」

  簡禾:「這個BUFF還挺萬能的。」

  系統補充道:「不僅自癒能力有了質的飛躍,你的抗打力也增強了很多。胸口碎大石對你來說就跟玩兒似的輕鬆。」

  這會兒的簡禾並不知道,系統的這番話,已經在無形中為她豎起了一面巨大的Flag。

  她只是點點頭,穿好了衣服,掬起湖水迅速地洗了把臉,從指縫間不斷漏下的水被染成了淡淡的泥土色。

  搓掉了一層黑泥後,她又將亂如雞窩的頭髮慢慢疏解開來。

  完事後再看向湖中,簡禾便意外地發現,這具身體長得居然還挺不錯——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雙瞳烏潤,秀致清逸。美中不足的就是臉色青白過頭了,跟幾天沒吃飯的餓死鬼似的,彷彿風一吹就會倒。

  很應景地,系統的警報聲響了起來:「警告:血條值只剩3點,一小時內不補充,任務就會失敗。」

  簡禾:「???」

  等等,她不就蹲著洗了把臉嗎?血量掉得這麼快真的科學?

  系統:「這是因為你的初始血條值太薄了,所以掉掉就沒了。別擔心,只要你能配合完成劇情任務,就能夠獲得豐厚的獎勵,這樣就不會再有『幾分鐘就玩完』的錯覺了。」

  就在簡禾腹誹「霸王條款」時,第一個劇情任務就來了。系統:「叮!劇情任務掉落:請宿主在西朔山裡找到攻略對象『玄衣』,觸發後續劇情。」

  西朔山林海茫茫,萬木崢嶸。想要在這麼大的山裡找一個人,跟大海撈針沒啥區別。好在簡禾有劇本提示,跟帶著GPS一樣好使。

  判定方向後,簡禾朝著一座狀若佛手的山巒走去。

  其實,如果真趕時間,還是御劍比較快的,但一來,原主的劍早就丟了,總不能在匕首上金雞獨立地站著飛過去。二來,御劍屬於大功率運動,真這麼做的話,就等於是在岌岌可危的血條值上再砍一刀,任務都不用做了,直接嗝屁。

  數來數去,最終也只能靠十一路車走過去了。

  沿路薄雲遍野,秋陽明媚,一片人間好風光。山勢險峻,非常原始,既沒有石階也沒有砌好的路,野草都長得有半人高。

  半小時後,簡禾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山峰南面。

  昨晚,西朔山下了場磅礡大雨,空山新雨,涼風習習。腳下泥土鬆軟,紛亂的馬蹄印以及獸類奔逃時的巨大足跡淩亂地交織在一起。低矮的草葉亦噴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沫,黯淡的血色滲染進了葉絡。

  越往裡走,樹幹被烈火焚燒的痕跡就越明顯,黑木脆斷,葉片被火灰熏得焦黑,細樹枝踩下去劈啪作響。甚至有不少被箭矢釘死在樹幹上的屍體,魔獸、魔族人皆有。千奇百怪的植物越來越多,樹冠遮天蔽日,擋住了從天空灑下的光線。明明是正午,卻暗得跟黑夜差不多。

  簡禾屏氣定神,摸著樹幹前行。差不多盡頭的地方,有株巨木的葉片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一大片濕乎乎的樹藤從上方垂落,以樹幹為圓心圍蔽出了一個空間。

  若沒有劇本提示,簡禾可能根本不會發現,被陰影籠罩的樹幹處有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簡禾側身鑽入了枯樹。這片樹藤像雨傘一樣垂落,圍蔽出了一個空間。正中粗壯的樹幹上,一個黑衣少年被箭矢穿透了心口,釘在了上面。看他身材,估計也就十三四歲。頭無力地垂落到了一側,烏髮遮面,胸膛毫無起伏,像死了一樣安靜。

  那根狠戾的長箭力透肩骨,從他心口插入,從肩甲破出,入木過半。鍍銀箭杆上的梅花刻印,已被汨汨流出的黏血染成了淡淡的銅銹色。不斷有妖異的黑色煙霧從傷口處滋滋冒出,糾纏扭曲著升騰到空氣裡,化為無形。

  「一旦處於虛弱狀態,或是處於斯巴達式的憤怒狀態,身上就會冒出黑霧」——魔族人的這個設定,可以說是非常惡趣味又一目了然了。

  靴子悉悉索索地擦過地面,簡禾走到了他跟前,輕吸一口氣,伸手撩開了他的頭髮。

  在這個NPC的臉也很能打的世界裡。重要角色的外形,自然還要高上幾個檔次。

  只見垂落的墨髮之下,露出了一張沾染了血污的少年的臉。雙頰清煉無贅,眉骨鼻骨立體高聳,眉宇最為出彩,修長入鬢,似分八彩利劍,寫滿了少年的桀驁不馴。那張線條優美的唇合緊了,下唇還黏了點黑色的火灰。

  簡禾伸出手指,試探性地拭了拭他柔軟冰涼的唇,才發現那是嘴唇乾裂以後,凝結成的血痂。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與攻略對象『玄衣』相遇,成功觸發後續劇情!發放獎勵:血條值+2,實時總值:3點。」

  簡禾一口甜腥的老血沖上了喉間。

  忙活了半天居然才獎勵2點?!這也太摳門了吧!

  系統:「接下來,請宿主把玄衣放下來,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並救治他。完成後,將獲得豐厚的血條值獎勵、一處住所和半月份的食糧。」

  她覺得有必要問清楚:「我就想知道,你們這些獎勵值啊什麼的,到底是怎麼定的?」

  系統:「隨心。」

  簡禾:「……」

  什麼隨心不隨心的,簡單粗暴點來說,不就是……「瞎瘠薄定」麼?!(╯Q益Q)╯

  簡禾苦逼地抹掉了嘴角溢出的老血,看著玄衣近在咫尺的臉,略微神遊了一下——上輩子,她攻略玄衣時,他已處於叱吒風雲的成年期。人形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獸形就更為巨大,坐著都有五六米高。渾身插滿了刀子也能漫天飛著跟人過招三個時辰,這種仙門的箭矢,就更不值一提了,威力就跟撓癢癢差不多。

  沒想到十三四歲時的他,竟然差點被這種小囉嗦道具KO掉。看來跟鼎盛時期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簡禾捏住了箭矢的尾翎,立即感覺到了手心一陣溫熱,還挺舒適的。

  赤雲宗的武器全都加入了秘法鍛造。人類摸上去覺得暖乎乎,可對魔族人來說,它們就像燒紅的烙鐵。中箭以後,傷口會產生劇烈的灼燒之痛。同時,箭身會在肉內絞死,無法自行拔出。只有仙門的人拔箭才能奏效。

  巴特,按照人魔兩族水火不容的關係,就算真有仙門子弟路過,不補刀就算好了,還想人家幫你拔箭?想得美。

  簡禾微微一歎,默念了一句法訣。頃刻間,一陣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音在空氣中響起,箭杆上附著的薄銀,驟然崩裂成了無數飄渺的銀色光點,林風一來,就吹散了。

  沒了附加力量的箭,比一次性筷子還容易折斷。簡禾啪擦一下斬斷了箭杆,把昏迷的玄衣從樹上放了下來。

  孰料,她完全低估了玄衣的體重,看著修長清瘦,實則肌肉結實,就這麼撞到她懷裡,簡禾心口一悶,踉蹌著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像隻被巨石砸扁的蟹,眼冒金星地吐著泡泡。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解救玄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智商+10,行動力+10,人物豐滿度+20。」

  簡禾:「???」

  等等,好像又有什麼奇怪的數值被開啟了?

  系統:「綜上,血條值+10,實時總值:12點。」

  雖然屁股還在隱痛,但聽到這裡,簡禾抹了把臉,又有點暗爽了——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務就加了10點。按這個獎勵的幅度,積少成多並不是問題。看來,所謂的鬼畜級難度,也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坑爹。

  玄衣冷得像冰塊,額頭抵住她的鎖骨,鼻息很弱,胸口的黑衣被新滲出的血液染濕了。簡禾用衣服堵住了傷口,同時垂首,側耳他的胸骨處屏息細聽了片刻,果然,能聽到一陣「砰咚、砰咚」蓬勃均勻的心跳聲。

  魔族人自帶療傷金手指,想殺死他們,要麼就剜出元丹,要麼就攻擊致命處。剛才沿路所見,所有的魔族人都是被箭矢射穿心臟,一擊致命的。

  那,為什麼人人都領了便當,就玄衣沒事兒?

  答案很簡單——玄衣的心臟天生異位,根本不是長在左胸膛,而是胸骨後方的,那支箭矢堪堪擦過了傷口,卻沒有命中紅心。

  驚喜吧?意外吧?

  這種又爽雷又神奇的劇情,其實可以用一個更精準的專有名詞形容——反派巨他媽無敵光環。

  系統:「打算怎麼做?」

  簡禾:「止一下血吧。之後不塗藥也能自行修復,現在只要保證不繼續失血就行了。

  說罷,簡禾活動了一下脖子,籲了口氣,直起了上半身,頓時怔住。

  枕在她膝上的玄衣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直勾勾地盯著她,深紅近黑的眼珠,似是日暮前燃燒的最後一縷金暉,淬滿了濃烈而冰冷的凶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43 AM

第三章 裝逼神技

  簡禾心裡發毛,沒由來就升起了一股強烈的警惕感。

  事實證明,人要相信自己的野性直覺。就在下一秒,玄衣搭在腹部的手倏地扣住了簡禾的手腕,那力度大得嚇人,與修長的五指毫不相稱。

  緊接著,他就把這隻手送到了唇邊,張開了森森利齒,兇猛地朝她的虎口處咬了下去!

  ——在這持續了幾天幾夜、充訴了腐肉惡臭味的煉獄中,玄衣饑腸轆轆、神志不清、焦渴難耐,這個久違地接近他的陌生人,的氣息,是如此地清甜甘美,令人垂涎欲滴……

  甜腥的甘霖入喉,那陣暴躁的焦灼感霎時偃旗息鼓。直到後頸一痛,他的世界終於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等玄衣的牙關鬆開後,簡禾一臉屮艸芔茻地把手舉到眼前,只見虎口處被咬出了一圈整齊的牙印,血珠滴滴答答地往外冒著,心裡好似有一萬隻神獸奔騰而過,一會兒排成「次」字,一會兒排成「奧」字。

  系統:「他也不是故意的,是魔怔了,分不清現實和幻象。從這裡出去後就會好起來了。」

  系統:「叮!檢測到宿主受傷,血條值—10,實時總值:1點。」

  簡禾:「……」

  她生無可戀地望天。

  人生大起大落太快,實在太蛋疼了。

  *

  「啊啊啊——」

  「是獵魔的人——快跑——!!!」

  月黑風高,星子黯淡。漫天的紅炎烤炙著山林,百鳥驚飛,萬獸奔逃,那撲面而來的熱浪足以把人掀翻跟頭。

  屍體燒焦的肉味、族人的哭喊逃命、獸類的哀嚎,隨著四散的火灰飄滿了整座西朔山,儼然是人間的煉獄。

  他的頭髮開始變焦、捲曲,雙手都磨出了血泡。嗖嗖聲不斷,玄衣心口一痛,一支破空而來的暗箭,已將他摜倒在地,血花噴濺……

  玄衣眉頭緊顰,痛苦地粗喘一聲,倏地睜開了雙眼,全身冷汗,簡直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人。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從噩夢中醒來,但這回,他看到的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而是一個結滿了蛛網的屋頂,火光明滅,一隻小蜘蛛慢悠悠地爬過。

  這似乎是座廢棄的荒廟,榆木神像掉漆嚴重,目中無睛,慈悲地垂望著世人。廟門虛掩,木窗半開,夜風徐來,取暖的火堆明滅一閃,柴枝發出了細細的劈啪聲。

  積了灰的地板被刻意地打掃過,他身下墊著一張破舊的草席子,上身赤裸,左肩綁著止血的繃帶,箭已被拔出,傷口只剩一陣鈍鈍的痛。身上還蓋著一件藕色的外衣。

  這是……哪裡?

  玄衣茫然地蜷動了一下手指。這時,一隻微涼的手搭到了他額頭上,與此同時,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似乎還鬆了一口氣:「終於醒了。好點了嗎?」

  玄衣全身一震,倏地抬頭,只見一個秀逸的人類少女盤著腿坐在了他身旁,溫和地看著他。於昏暗的光線下,她臉龐與脖頸的肌膚依舊泛著瑩潤皎潔的光澤,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眼皮上散出一片暗灰的陰影。

  忽然感覺自己手心抓著什麼,玄衣怔了怔,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把這少女的無名指拽在了手心。

  說也奇怪,一隻手五根手指,他偏偏抓的就是無名指。可還真巧合。

  「你方才在夢裡說胡話,抓住了我的手指。」簡禾道:「起慢一點,不必這麼戒備。如果我要對你不利,剛才有無數機會可以動手,不用等到現在。」

  玄衣沒做聲,低咳兩聲,坐了起來,視線不自覺隨著簡禾移動。他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和不解,話到嘴邊,卻像啞了一樣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直勾勾地看著簡禾在火堆邊蹲下,舀了點什麼,折身回來。

  那是用葉片裝著的新鮮魚肉,片片切得極薄,彌漫著淡淡的腥氣。

  魔族天生只喜歡吃腥膻的生肉,一定要新鮮,如果帶血就最好不過了。

  來到人類的地盤作威作福後,在文化方面,他們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點影響,唯獨吃飯的喜好沒有拗過來,依舊堅持生肉路線一百年不動搖,對人類的食物嗤之以鼻。

  記得在上輩子,玄衣發跡後,特別喜歡設宴喝酒,下酒菜也還是以碎冰鋪墊的鮮肉居多,口味可以說是非常專一了。

  討好他人不必委屈自己。簡禾端出了一條烤魚。這是她剛從小溪裡撈的,鮮度十足,只可惜這荒郊野嶺的,沒有鹽巴等調味料,魚肉雖然鮮嫩,可吃進嘴裡還是淡出了鳥。不小心燒焦了的地方反而更好吃。

  破廟裡的空氣很安靜,玄衣的聲帶像磨破的砂紙,盯著簡禾,終於啞聲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是誰?」

  簡禾沒看他,往火堆裡拋了根柴:「我叫簡禾,是你爹的舊識。」

  玄衣卻沒有那麼好打發,半信半疑道:「舊識?」

  「確切來說,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他,我是活不到現在的。」簡禾凝視著他,淺褐色的眼珠波光粼粼,於搖曳的火光中瀲灩生輝:「我知道,要你馬上信任一個陌生人很難。但是,有句話叫做『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或許做不到湧泉相報,但絕對不會做恩將仇報的事情。甚至,如果你想找出屠你全族的宗派,我可以幫你。」

  聞言,玄衣錯愕地抬起了頭,喉結上下一滾,似乎想說什麼。

  可簡禾已經終止了話題:「不急在一時,明天再說吧,今天你也很累了。」

  把魚骨拋入火裡,簡禾不知從哪兒拖出了另一張席子,放在了火堆的另一邊,道:「我先休息了。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叫我。」

  廟內很安靜,簡禾背對玄衣,調順呼吸,佯裝睡著。

  感覺到玄衣銳利的視線在她後背停留了很久,似乎想把她燒出兩個洞。許久,她才聽到身後傳來了咀嚼的聲音——刻意壓低、狼吞虎嚥的。

  果然,玄衣比較喜歡在沒人盯著的時候吃東西。這算是獸類的一些小習性嗎?

  系統:「叮!玄衣信賴值+10,好感度+10。宿主裝B技能點+20,可靠值+20。」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餵養玄衣,完成了第一個劇情任務。發放獎勵:血條值+100,實時總值:104點。鹹魚值-10,實時總值:4990點。獲得道具:普通住所x1,半月份食糧x1。」

  聽著這叮叮聲,簡禾鬆了口氣。

  剛才,趁著玄衣還沒醒,她已經想了很多種解釋,但發現,無論怎麼編,都編不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解釋。

  更何況,如果編得天花亂墜的,可能還會觸犯規則,被系統判別為「通過隱瞞欺騙來閃避既定結局」。

  不能瞎編,那她能抖出真相嗎?

  萬萬不能!

  「喲,玄衣你好,我就是放火燒你老家的赤雲宗的成員。還有,你老爹的元丹也是我趁火打劫吃掉噠,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這樣說,估計她也離入土也不遠了。還刷什麼好感、還泡什麼漢子,不被玄衣捉去泡藥酒就不錯了。[蠟燭]

  思來想去,簡禾就編了一個真假夾雜、十分有誤導性的解釋。上面的每一句話,分開看她都沒有撒謊,但串起來以後,味道就變了。再以報恩小姐姐的語氣說出來,最終呈現出來的,就是南轅北轍的另一個效果了。√

  簡禾:「不想當演技派的計劃通不是好的逼王。」

  系統:「???」

  從數值的變化,就能知道,這個最大的危機暫時蒙混過去了。雖然終有敗露的一天,但至少現在,能瞞多久就多久吧。

  而且,這回連鹹魚值都減少了,也就是說,完全沒挪動過的進度條終於有進展了!

  簡禾心滿意足地籲了口氣。

  隨之而來的一串系統提示,卻讓簡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叮!檢測到宿主違規,鹹魚值+50,實時總值:5040點。」

  簡禾悚然道:「怎麼回事?!」

  違不違規就暫且不論了,為啥劇情有進展了只減10點的鹹魚值,違了一下規就瘋狂加了50點?!

  懲罰是獎勵的五倍,這麼坑,果然這些數值都是瞎!瘠!薄!定!的!吧!

  系統:「你的角色OOC了。封嫵是赤雲宗的優等生,不可能一上來就對魔族人如此溫柔。」

  簡禾:「……這不科學,那我剛才把他救出來時,你怎麼不說我違規?那不是更嚴重的OOC嗎?」

  系統:「那是主線劇情的硬性要求,不這樣做,劇本就沒法掀到下一頁,所以,不算是宿主的主動違規。但除此之外,你有維持人設的義務,尤其是在攻略對象面前。當然,如果玄衣睡著了或者不在場的話,你偶爾OOC了,我們也能睜隻眼閉著眼。」

  簡禾覺得自己萎了,做了個投降的姿勢道:「行吧行吧,那你給點提示,封嫵是什麼性格?」

  系統:「很簡單,兩個字:仙女。」

  簡禾:「……」

  哦豁,這條賊船不簡單。

  ——小彩蛋——

  《玄衣日記》

  一個自稱曾受過我爹恩情的人類少女,把我從那個惡臭的煉獄中拉了出來。

  確實,我能感受到她對我並沒有惡意。

  但她身上有太多疑團,我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放下戒心。

  她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還是別有所圖,來日方長,我自會觀察判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49 AM

第四章 啾,變身幼崽

  秋夜寒涼,夜深人靜。

  就算已經離火堆很近了,也有一陣陣陰冷的感覺從地上傳來,滲入骨子中。好在原主的身體靈力充沛,完全不懼寒冷。

  看來,原主確實是天資過人。年紀輕輕的,卻能擁有這麼乾淨清澈的靈力,強過了多少修煉了二三十年的人。只可惜人無完人,業務能力高,情商眼力卻沒跟上,被朝夕相處的友人陷害致死,就算前途一片光明也沒命享了。

  奔波了一天,已經很累了,簡禾一邊漫無目的地想著之後的事,不知不覺便陷入了沉睡中。

  只是,還沒睡一兩個小時,一道嘶啞的低吟卻驚醒了她。坐起來一看,原本側躺在席子上的少年竟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堆留有餘溫的衣服,中間隆起了一個小山包,似乎有個活物在裡面爬動。

  簡禾驚疑不定,輕輕地拉開了衣服,對上了一雙圓滾滾、澄瑩瑩的獸眸。

  這是隻通體漆黑、跟小馬駒差不多大的小怪物,滿口銀亮的小尖牙,身覆玄鱗,龍頭犄角,四足著地,尾巴末端有個隆起狀的硬錘,像是流星的尾擺,十分特別。

  簡禾:「玄衣?」

  雖然句末打了個問號,但簡禾的語氣已經很篤定了。

  小怪物僵了僵,佈滿了黑鱗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可又圓又大的獸眸裡,卻有幾分屈辱和羞恥一閃而過。

  系統解釋道:「成年的魔族人,如果主動展露獸形,一般都是為了示威或是恐嚇對手。而未成年時的魔族人,因為這時的獸形不夠威武兇猛,而且,體格、體能都遜色於人形時,所以他們一般都不願意讓人看。如果真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他們會覺得十分羞憤。」

  簡禾:「我懂,簡直是兩個物種。」

  ——玄衣成年後的獸形,那叫一個威風凜凜、兇猛強悍。想當年,在攻略失敗的警報聲響起時,她便是被玄衣用長尾橫掃上西天,以此結束任務的,還真是……不堪回首。

  也是沒想到他少年時會是這種畫風,這是經歷過什麼基因突變嗎![手動再見]

  不過,事出突然必有妖。簡禾視線在旁邊一掃,瞧見了地上積了一灘亮晶晶的液體,混雜著未消化的魚肉和胃液:「你吃壞肚子了?」

  魔族人的腸胃已經被他們的食譜鍛煉得很百毒不侵了。只是,他們說到底也是肉體凡軀,沒煮熟的肉裡難免會有寄生蟲、細菌之類的東西。平時倒還好。當身體虛弱、抵抗力低下的時候,就可能會被乘虛而入——當然,概率很低。

  玄衣在樹上掛了太久,失血、重傷、疲勞,還要禍不單行地吃壞肚子,才會連人形也保持不了。

  玄衣撇過臉。一陣秋風吹來,他的兩個小鼻孔嗡動了一下,控制不住打了個小噴嚏,流出了兩串鼻水。

  簡禾摸了摸他的兩隻小手,那鋒利的爪子輕輕地劃過了她手心,發現那溫度冷得像冰塊。

  魔族人的體溫是比人類要低,但也沒冷到這麼離譜的地步,明顯很不妙。

  系統:「叮!系統任務掉落:由於雙重傷害,玄衣血條值告急,急轉直下。請宿主以物理方式,使其體溫恢復至正常。一旦任務失敗,將降下懲罰。」

  簡禾:「元丹一點用都沒嗎?」

  系統:「不對症啊。元丹只管骨折、吐血之類的傷,對胃痛、腹痛之類的疾病是沒轍的。」

  簡禾長歎一聲。既然手邊沒有特效藥吃,外掛也暫時用不了,那確實是只能用物理方法升溫了。

  她當機立斷,把落在席子上的黑色衣服拿起來,在空氣裡一抖開,將玄衣整隻獸嚴嚴實實地包裹住了,嘿咻一下抱了起來。

  小小一團肉,卻沉得超乎尋常,簡直是個小秤砣,簡禾一口氣差點沒提上去。

  系統:「正常。因為他體重沒變,只是濃縮了而已。」

  簡禾:「……」

  玄衣顯然也料不到會這樣發展,錯愕地張開了嘴,尖牙閃了一閃,無奈只能發出獸類的叫聲。一隻黑漆漆的爪子伸了出來,搭在了簡禾的肩膀上。

  抱著玄衣坐到了火堆旁,簡禾盤腿坐下,展臂隔著衣服,把玄衣摟到懷裡。雖然有點沉,但其實跟抱了個玩偶差不多。

  第一次把後背貼到陌生人胸口,玄衣整隻獸都是僵的,還蹬著四條腿反抗,不斷想扭頭去看後面。簡禾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頭,加重語氣道:「不要亂動。」

  接著,簡禾又把玄衣露在外面的尾巴也塞到了衣服裡,催動自己的靈力,微笑道:「這樣烤著火就開始暖和了吧。」

  玄衣不吭聲,安靜了下來。

  破廟的空氣很清涼,剛才他躺在草席上時,那股地底蔓延出來的濕冷讓人牙關打顫,睡也睡不安穩。

  而現在,這個初識的人類少女,卻毫不吝嗇地抱著他、把她的溫度分給了他。太過愜意而舒適,他的四肢百骸開始回溫,終於不再違心地想推開這個又軟又暖的懷抱。

  嗅著從她髮梢處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一天下來經歷了太多事兒,已到強弩之末的玄衣,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昏昏欲睡。

  柴火燃燒聲劈啪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正抬頭望天,忽然感覺到手臂一沉,原來懷裡的小怪物已經歪著頭睡著了,還發出了小小的呼嚕聲。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了劇情任務。玄衣好感度+10,信賴度+10,親密度+10。綜上,鹹魚值—20,實時總值:5020點。發放額外獎勵:代步馬車x1。」

  簡禾維持著抱他的姿勢,小心翼翼地靠在了牆壁上,笑道:「好夢,玄衣。」

  翌日醒來,天光大亮。

  簡禾悠悠轉醒,用力地伸了個懶腰,下意識地用力蹭了蹭懷裡的物體。鱗片冰涼的觸覺,讓她的睡意瞬間跑到了九霄雲外。

  坐起來一瞧,簡禾便發現自己現在躺的這位置,距離昨晚靠牆睡的地方很遠,居然連頭朝向的方向都換了!但問題是,她昨晚睡下去了就沒有醒過了,到底是怎麼一邊睡一邊挪到那邊去的啊!

  簡禾:「???我在夢裡嘎哈了?」

  系統冷冷道:「沒幹啥,就是睡相差而已。」

  簡禾:「……」

  視線往下一掃,懷中的小怪物早已醒來了,正仰起頭無言地看著她。

  簡禾訕笑了一下,翻身坐起,鬆解開了裹著玄衣的黑衣,捏了捏他的爪子。

  一夜過去,他的體溫已經恢復正常了,連說話能力也正常了。

  玄衣悶悶不樂地板著臉任她擺弄。

  ——雖說,在別人面前露出獸形,是件羞恥的事。但是,他昨晚都讓她抱著睡了一晚了,已經有點破罐子破摔了——和相擁而眠相比,「被看到」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反而沒必要糾結了。

  捏完了小手手,簡禾心癢癢的,有點想摸摸玄衣頭頂的兩隻尖尖的角,但礙著仙女的人設,只能放棄做這種猥瑣之事。

  洗完臉後,她整了整衣服,推開了破廟門。昨晚獎勵的馬車已經停在了破廟之外,兩匹馬在低頭吃草。

  座駕來了,天氣正好,是時候換個據點了。

  簡禾喜滋滋地帶著玄衣上了馬車,還沒等她摸到馬韁繩,那兩匹馬就被戳了屁股一樣,撒開蹄子飛速衝了出去,朝著系統設定的目的地去了。

  一個小時後,馬車停在了西朔山南下十多裡的信城門前。

  古樸的巨石壘砌起了一座宏偉的拱門,圍牆高大。幾個城衛拿著長矛立在兩側,載貨的馬車排了長隊接受盤問。

  把簡禾送到後,兩匹磕了炫邁的馬就一溜煙地拉著馬車跑了。

  玄衣坐在簡禾手臂上,看著城門的牌匾,明顯有些厭惡:「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家就在這裡面,有吃的,也有睡的地方,在那裡養傷比在破廟好得多了,還能探聽很多的消息。」簡禾替他拉好了小兜帽,解釋道:「我不會讓仙門的人傷害你的,放心。」

  玄衣久久才勉強「嗯」了一聲。

  原先以為這麼偏僻的地方,應該挺落後的。沒想到,城內跟城外儼然是兩個世界。四衢八街規整寬敞,瓦舍連錦,車水馬龍,璀璨繁麗的燈火映亮了大片的夜空。

  佩劍的刀客在酒館中買醉,舞女趴在雕花欄杆上以扇掩面,首次出門獵魔的仙門弟子在人潮中東張西望,一張張稚嫩的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的自信,有的肩頭還盤踞著自家的仙寵。

  從進了城開始,玄衣就明顯不如外面放鬆了。簡禾清楚他的心結在哪,把他摟得嚴嚴實實的,朝著系統給他們安排的住所走去。

  ——小彩蛋——

  《玄衣日記》

  昨晚,或許是因為擔心我凍死,她竟然摟住了我睡覺,一整晚都沒放開。

  第二天醒來,發現她睡得比我還熟,而且睡相還差到了極點。

  明明才剛認識,卻對我毫不設防。

  ……真是個奇怪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57 AM

第五章 吧唧吧唧吃飯飯

  系統發放的獎勵,是信城之中,一座倚在小橋流水畔的獨戶小屋,地理位置極好。房子面積不大,但也有兩個小房間,床鋪、桌椅、寢具都一應俱全,小院子裡還有口水井。

  撩開簾子走近廚房,裡面滿當當地塞滿了新鮮的食材,肉菜均衡,連水果都給洗好了。揭開水缸的蓋子,兩尾活蹦亂跳的魚在裡面愜意地悠轉著。

  系統:「房子是永久居住的。食糧只獎勵了半個月,所以在這段期限內,廚房的食材都會自動補充。當然,因為我們是針對魔族的口味準備的。如果你想吃熟食,還是得自己做飯。」

  簡禾挽起袖子,本想粗略地打掃一下房子,可繞了一圈,卻發現家具什麼的都沒有積灰,就好像一直有人在住一樣。這下可就省事了。房間有兩個,但鑒於玄衣現在的狀況,簡禾就在其中一個大點的房間搭了張小床,以免晚上有什麼動靜,在隔壁房間沒聽見。

  在這過程裡,玄衣一直挺著小胸脯,蹲坐在了全屋最高的地方。進了私密的房間,他的神態明顯放鬆了很多。漆黑的尾巴左右掃動著,有節奏地拍打著裝飾用的瓷瓶,叮叮作響。

  簡禾走到哪裡,他的視線就跟到哪裡。

  平心而論,跟這條街的其他房子相比,這座房子要逼仄很多,但玄衣作為真‧山野少年,有了村子裡的對比,一點也不覺得這裡寒酸。

  雕花窗戶半開,桌上擺著精緻的杯盞。水爐沸騰,蒸汽四溢,牆壁上有泛黃的掛畫,廚房的水缸養著的兩尾生機勃勃的魚,充滿了有別于荒山野林的人間煙火氣,溫暖而安逸。

  不過……玄衣低頭,爪子在櫃頂抹了抹,翻過來一看,半點落灰都沒有。

  他心裡閃過幾分狐疑。

  剛才進來的時候,窗戶就是開著的。而這房子有點乾淨過頭了。簡禾從出門到今天,至少有五天時間。可櫃頂、桌角都纖塵不染,就好像一直有人住在這,每天都打掃似的。

  簡禾並不知道這次的獎勵居然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破綻。這時,時間剛好走到中午,到新家的第一頓飯要吃好些,就當做是入夥了。

  半小時後,簡禾端著幾碟菜上了桌,玄衣靈活無聲地跳到了木椅上,瞧見三菜一湯,全是人類的熟食。

  玄衣戒備地看著簡禾:「為什麼?」

  簡禾解釋道:「沒煮熟的肉上有細菌、寄生蟲等東西,會讓人鬧肚子。你平時吃了沒事,是因為身體強健。但現在情況不同,你未痊癒前,如果再吃生肉,可能又會像昨晚一樣鬧多次肚子了。」

  「……細菌是什麼?」

  「就是髒東西的意思。」簡禾指著一碟清淡的清水煮肉,道:「這些東西,我都沒有加調味料。也許是沒有血腥味了,但沒有調味的話,總該會比較好下口。當然,我不是強迫你,如果你吃不慣就算了。」

  好像被逼著試毒,玄衣掙扎了片刻,最終撇過頭道:「那就嘗嘗吧。」

  簡禾笑了:「好呀。」

  由於玄衣現在只有爪子,根本拿不了筷子。簡禾便主動地拎起筷子,夾了塊肉片,送到了玄衣嘴邊。

  剛把肉片吞進嘴裡,玄衣原本在輕輕拍著椅子的尾巴瞬間僵住,眼白隱隱有些發青。

  簡禾:「……」

  行了,不用問了,這反應明顯是覺得很難吃。

  雖然嘗到了半秒的挫敗感,不過,其實也在情理之中。這麼多年的生活習慣,哪是說幾句好聽的話就能改變的呢?

  簡禾把一個瓷碗遞到了他面前,好心勸道:「好了,別勉強,吐出來吧。」

  誰知,玄衣看了她一眼,咀嚼了片刻,居然把東西吞下去了,還冷冷道:「下一碟,嘗嘗。」

  簡禾納悶,只好又夾了一塊餵給了他,直到把桌面上的菜都嘗了個遍,玄衣才開了尊口:「好了。」

  明明不喜歡卻沒有拆臺,還全都試了試,簡禾眨了眨眼睛,有點感動,但也油然而生了一種「莫非玄衣有抖M傾向」的詭異想法……

  系統:「宿主,外面的生食還不好說,但我們提供的魔獸食糧全是無菌的,只要你讓玄衣一直吃廚房的食材,那就不會有鬧肚子的風險。」

  簡禾如蒙大赦,也不折磨玄衣了,跑進廚房,端出了玄衣最愛的生肉,終於吃了頓大家都滿意的入夥飯。

  就這樣,簡禾與玄衣就在這座小屋處定居了下來。

  屋後有片鬆軟的土地,等來年春天,或許還能自己種上幾棵菜吃呢。(⊙v⊙)

  轉眼間就是兩個月。信城很靠近西朔山這個獵魔的聖地,故而,一直都是仙門子弟熱門的落腳點。有心的話,還是能探聽到很多東西的。

  只是,先別說玄衣這兩個月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獸形狀態,不便外出。即使能外出,他也註定得不到想要的資訊。

  這是因為,雖然那些射殺他族人的弓箭上有銀色梅印,但那其實類似於隱形的水印,只有仙門中人才看得見。在玄衣看來,那箭的箭身是什麼印記都沒有的。

  每日前往西朔山獵魔的宗派,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如果沒有了「梅印」這個關鍵性的線索,想找出屠村的宗派,無異於大海撈針,難上加難。正常來說是很難查處結果的。

  巴特,玄衣作為復仇流的反派,在關鍵時刻,自然會有NPC出現協助。按照劇本,這種毫無頭緒的狀態持續兩年左右,玄衣就會與當日僥倖逃脫的村民NPC重逢。

  那村民NPC雖然也看不到箭杆上的梅印,但就是那麼湊巧,他認出了當日的領頭者是赤雲宗的人,成功完成了「給玄衣指出仇家」的任務。

  到那一刻,繞了不少彎路的玄衣終於得知,自己一直苦苦尋覓的仇人就是赤雲宗。

  作為完全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的人,簡禾礙於規則,被禁止了給任何提示,空有一顆劇透的心,卻沒有劇透的命。

  系統:「你當然不能劇透。不然劇情就亂套了,玄衣也會馬上懷疑你的身份。」

  簡禾:「我就是覺得,等一切都敗露後,我的下場不會比原主好到哪裡去。」

  系統:「怎麼說?」

  簡禾滄桑道:「原主與玄衣沒有感情瓜葛,就是個素未謀面的仇人,都被虐得這麼慘了。而我,明明說好了要幫他復仇,也知道他報仇心切,也知道仇家是赤雲宗,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看著他乾著急、繞彎路。明明我就是他的殺父仇人之一,卻偽裝成他父親的故友接近他……從玄衣的角度看,我就是傳說中說一套做一套的無間道雙面小婊砸吧。」

  系統:「……」很有道理。

  生活不僅有未來的苟且,還有眼前的苟且。靠著做任務獲得吃的是不夠的,要活下去,周轉的錢財也很重要。為了掙錢,簡禾在信城做起了老本行——替人收復魍魎之物。

  這世界的小怪經驗包分兩種,一種是靜物類的。殺人藤等肉食植物、沾染了魔氣的凶宅或谷底,都歸於此類。另一種則是長著腿滿地跑的小怪,什麼奪舍的妖邪、畫人皮的魅、從死人復生後所化的喪屍,全都屬於此類,統稱作「魍魎」。

  道行高深的魍魎,混跡在人群中也難以被普通百姓察覺,邪性極大,每逢作惡必定會見血。很多擱置起來、查不出兇手的命案,背後都是魍魎鬧事。

  弱雞一點的呢,就只有虛擬形態,大多數時候都在荒野遊蕩,看到趕路的書生就嚇唬一下,看到時運低的人便尾隨回家。被這種東西纏上會家宅不寧,小孩啼哭不止,大人生病受傷,總之怎麼倒黴怎麼來。

  赤雲宗以前就會承接這種收錢消災的業務。原裝的封嫵也算是跟這種東西打過很多次交道了,吃記憶的老本也完全沒問題。

  這天,是除夕夜。

  信城格外熱鬧。還沒完全天黑,天空就能看到幾盞飄飄蕩蕩的天燈,不知是誰這麼急不可耐,現在就放天燈了。

  簡禾站在院子前,有三個也就七八歲的小男孩,以及一個年紀稍小的女孩正圍著她七嘴八舌地爭論著什麼。

  這幾個孩子,都是前不久找簡禾幫忙收復魍魎之物的家庭的小孩。

  「我娘早就跟姐姐說好了,她今晚要來我家吃飯!」

  「沒有,是跟我娘先說好的!」

  ……

  幾個小孩胡鬧著,一回頭,卻看到了了小院窗戶的角落,一隻黑漆漆的小怪獸趴在了那兒,兩隻蹄子搭在雕花上,眼神不善,似乎在瞪他們。明明整張臉都長滿黑鱗,可他們就是覺得這東西是在擺臭臉。

  這群孩子不是仙門中人,根本看不出玄衣是魔族人,而以為他只是尋常的魔獸。見狀,紛紛告狀:「姐姐,你的寵物瞪我們!」

  ——小彩蛋——

  《玄衣日記》

  人類的食物,

  難吃。

  人類的小孩,

  聒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0:06 AM

第六章 魔族的聘禮

  寵物?

  簡禾訝異地回頭,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後腦勺和兩隻小角——玄衣已經轉過頭去了。

  幾個小孩兒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過去,嘰嘰喳喳地道:「姐姐,它長得好怪啊,那麼黑。」

  「你養了它多久啦?」

  「它看起來好凶哦。平時要餵什麼東西?肉嗎?剩飯剩菜嗎?」

  「我不聽話的時候我娘會揍我屁股,它不聽話的時候,姐姐你也會打它屁股嗎?」

  玄衣:「……」

  ……

  一滴冷汗從簡禾的額角絮絮滾落。她拭掉汗珠,忍不住腹誹:無知就是幸福。如果你們看過劇本,一定不敢在他面前胡說八道。

  抬頭看到天色已經暗了,簡禾彎腰輕拍一個小屁孩的肩膀,邊哄邊領著他們出門,道:「很晚了。你們幾個小孩兒單獨在外面不安全,別讓家裡人擔心,快回家吧。」

  幾個小孩兒雖然調皮,卻也很聽話,聽到簡禾的叮囑,互相望了對方幾眼,就都乖乖地跟簡禾揮手作別了。

  送走了幾個小魔星,簡禾推門進屋。屋裡沒有點燈,玄衣居高臨下地坐在了高櫃頂,斜睨著她,兩隻圓滾滾的眼珠反著光,顯然有些不滿,身上還滋滋地冒著黑霧。

  今天,因為是一年一度的除夕,簡禾早前就跟玄衣提議一起過個節。

  人類仇視魔族,城中還有那麼多仙門子弟來來往往,若是讓他們發現有魔族人在信城中,搞不好會出手對付玄衣,把他趕出去。為了避免麻煩,也因為養傷,這段時間,玄衣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能無所顧忌地出門。

  今天,外面人潮擁擠,人氣混亂,玄衣的氣息隱於其中,反倒沒那麼容易被看出是異族,顯然是個千載難逢的散心機會。

  對此,玄衣表現得毫不感興趣,但並沒有拒絕。一起相處這兩個月,簡禾已經摸清了他「不拒絕就是答應」的性格,便放心地拍板定下了行程——去江邊的一座著名的酒家用膳,坐花船賞月游江。

  如果不是幾個小孩兒拖了點時間,他們早就已經出發了。

  「玄衣,咱們可以出發了。」簡禾仰頭,輕咳一聲道:「剛才那幾個小孩兒就是無心一說,你別放在心上。」

  玄衣板著臉道:「你覺得我會在意這種小事?」

  簡禾:「……」

  她內心鬼畜地飛過了一片彈幕——㚐㚐,您冒煙都冒得跟個點著火的小煤球似的了,就算我是瞎子也看得見好麼!

  好在,簡禾主動來搭話後,玄衣的心情明顯有所好轉,冒出的黑煙慢慢變淡消失。他終於動了尊蹄,輕盈地往下一躍,跳到了稍矮的桌面上,再熟練地順著簡禾手臂往上一爬,坐到了她懷裡,兩隻前蹄放在了她心口。

  簡禾給他裹緊了小襖子,微笑道:「好,出發了。」

  冬夜,華燈初上。小孩兒手執繪有金魚的花燈在大街小巷跑過,燈籠裡的火光撲閃撲閃。小販扛著冰糖葫蘆慢悠悠地走著。江心的船中有人撫琴,清越琴聲不絕如縷,隨清冷的夜風飄遠。

  除了進城的第一天,這也是玄衣第一次被那麼多人類包圍。他把下巴搭在了簡禾的肩膀上,兩個尖角把小兜帽頂得老高,好奇地望著兩邊的景物後退。

  雖然一切都很新鮮,可四周的空氣也充滿了人類的氣息。玄衣聞多了頭暈腦脹,便把臉埋在了簡禾的衣服上——雖然,她跟街上的這些傢伙同樣是人類,可他卻不排斥她的氣味,甚至覺得她脖頸髮梢處有陣清甜的體香,讓他總是不由自主就湊上去嗅。

  踏著夜色,兩人來到了江畔的酒樓。由於近水樓臺,依江而建,這酒樓還把業務發展到了江面上。在天清氣朗、江風不大的晚上,客人可以選擇在船上用膳,賞月、游江、享用美食三不誤。

  未免水波把船上的東西晃到地面,船艙裡都是矮桌坐墊。

  簡禾把玄衣放在了自己的對面。泛黃的銅爐在桌面滾滾冒煙,小二把葷素菜式依次圍著銅爐擺好,撩開簾子離去之前,還古怪地看了簡禾一眼——畢竟,他還真沒見過跟畜生面對面坐著吃火鍋的人。

  還有,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端菜端多了頭昏眼花,總感覺那小怪物斜睨他的眼光涼颼颼的,簡直跟個大活人似的……

  船徐徐駛向江心,簡禾把一小半的羊肉、牛肉都倒入滾燙的湯中涮了幾秒,夾出來後沾點醬油蔥花送進嘴裡,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其餘大部分的生肉則留給了玄衣——別看他體積小,其實胃口大得很,食量比簡禾大得多了。現在身體好轉,也不用再像一開始那樣,總是防著他鬧肚子了。

  雕花窗外,數不清的天燈飄飄揚揚飛上夜空,玄衣仰頭,明亮的光點在他的眼珠中聚攏又飄散:「他們在做什麼?」

  桌案上暖了一壺酒,簡禾一邊往瓷杯裡倒酒,一邊微笑道:「那是放天燈,燈罩底下有個小燭臺,點上火就能飛到天上去。人們會在燈罩上寫上美好的願望,希望燈能把自己的願望帶到神仙那兒。」

  「既然升上去是因為點著了火,那等火燒完了,終會有落下來的時候。」玄衣不屑道:「不切實際。」

  簡禾:「……」

  看來BOSS是實用至上主義,從小就沒啥浪漫細胞。要不是顏值與戰鬥力都爆表,以後恐怕連把妹子也會成問題。

  趁這機會,簡禾決定給他友情傳授點兒套路,悠悠道:「不是這樣算的。我們追求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說到底,『放天燈』只是約心儀的人見面的理由,見面之後的事兒——跟誰一起寫下願望、跟誰一起肩並肩點的火,跟誰一起看天燈飄遠,才是意義所在。」

  話說,劇本裡就沒寫過魔族人是怎麼求愛的,上輩子她也沒機會體驗一番。既然現在起了話頭,簡禾乾脆一併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話說,你們魔族是如何向心儀之人表達好感的?」

  玄衣抬了抬下巴,在人形時做來有些傲慢的動作,換成了袖珍的獸形後,就變得十分驕矜可愛了:「把額心的鱗片拔出來送給對方。」

  簡禾懷疑自己聽錯了:「拔鱗?」

  要知道,魔族人一生只換一次鱗。小時候,身上有部分皮膚是沒有鱗片覆蓋的,那也是幼年的他們最容易受傷的部位。成年前夕的那次換鱗後,鱗片會武裝到全身的每一寸,像鎧甲一樣伴隨他們一生。

  這時候的鱗片紮根很深,如果掉落了,除了會產生劇痛外,還有很大的幾率無法再長出新的鱗片覆蓋,相當於完好無損的鎧甲出現了一個裂口。

  如果缺了鱗片的地方是額心,那就更麻煩了。首先這地方就在臉上,根本掩飾不了,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在戰鬥的時候,這個破綻百分百會被對手瞄準攻擊。

  如果一個不慎被擊穿了頭骨,那麼,不管你是光環蓋天還是立馬服下十顆元丹,這便當都肯定吐不出來了。

  沒想到魔族人的示愛方式居然是拔下額心的鱗片送給對方,這波操作是真‧用生命表白啊。

  巴特,像玄衣這樣的人,是絕對不可能自己給自己製造弱點的。

  好在,魔族仰慕強者。作為未來的魔族扛把子,玄衣就算不主動示愛,也肯定不會打光棍。只需勾勾手指,就有大堆人搶著把額心的鱗片送給他了。

  簡禾扶額。

  鹹吃蘿蔔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有大把妹子排隊送上門,所以說,她剛才傳授的所謂套路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啊!

  玄衣不知道簡禾短短幾秒鐘就想到了那麼多東西,歪頭反問道:「為什麼那麼驚訝?」

  「因為聽起來很痛。」簡禾攤手,實話實說道:「雖然能想像送鱗片者義無反顧的心情。但假設我是收鱗片的那個人,不論我是否與對方兩情相悅,都不希望他通過傷害自己來證明決心。再說了,鱗片留在身上還能保護自己,拔下來以後,就真的什麼用都沒有了,何必呢?」

  玄衣眼光閃了閃,眼中有些動容,但很快掩飾住了,咧了咧小尖牙,道:「誰告訴你拔出來沒用?魔族人的額心鱗片是一味良藥,送給心儀之人,也是有保護她的一層意思。」

  簡禾:「???」

  這麼神奇?魔族人全身都是掛——應該不是她的錯覺吧?

  兩人一直待在船艙裡,沒有刻意控制船隻飄動的方向。不知不覺,他們就來到了一座拱形的石橋下面。

  就在穿過橋洞時,一直懶洋洋地坐著、跟簡禾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的玄衣忽然坐直了身體,鼻子在空氣裡吸了吸,奇道:「有股味道。」

  魔族人的嗅覺上佳,比狗鼻子還靈。反正簡禾現在除了江水的腥氣,別的什麼都嗅不到了:「什麼味道?」

  玄衣靜默了,在空氣裡辨別片刻後,肯定道:「腐屍。就在這裡,在我們的船下面。」

  橋洞幽暗無人,銀色的波光粼粼閃動,陰風嗖嗖。小船上就橫放著一根劃水的長杆,簡禾與玄衣對視一眼,拾起一端,在橋底的洞壁上一撐,船隻晃晃悠悠漂離了原處。

  兩人定睛一看,果然,就在剛才船底的位置,那漆黑的翻滾的江水中,飄起了一隻裹著水草的腐爛人手,指甲猩紅,斷口處被啃得稀巴爛,連著肉屑的筋脈白骨清晰可見。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觸發主線劇情【秦南吃心怪】!」

  ——小彩蛋——

  《玄衣日記》

  用人類的詞語說,額心鱗片就是魔族人的「聘禮」。

  她卻說如果是她,白送也不想要它。

  其實,拔鱗雖然不舒服,但也沒到不可忍受的地步,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0:12 AM

第七章 秦南吃心怪

  從斷口來看,它應該是被很鈍的牙齒——比如人的大牙,從死者的身體上活生生撕扯啃咬下來的。而且,這手估計已經在水裡泡了幾天了,一出水面,前所未有的熏天臭氣撲面而來,那威力堪比在潮濕天氣發酵過的幾噸垃圾。

  系統:「宿主,別大口吸。這種被邪祟害死的人的屍體,腐爛之後,衍生的臭氣是正常屍體的十倍。」

  簡禾:「我靠,以後這種高能預警,麻煩早一點說。」

  被熏得頭暈腦脹,她只能草草看了一眼那斷手,抽起了船杆,任那裹著水藻的斷手沉回水底。隨後,她躬身鑽入了船艙,扶著桌沿乾嘔起來。

  玄衣隨之進來,看到她嘔得面如菜色、雙眼泛紅,心裡一陣不舒服。

  水波蕩漾,船慢慢駛離了橋洞。

  簡禾連灌了兩杯冷茶漱口,那種頭昏腦漲的感覺才消下去不少,忽然,一顆黃澄澄、圓滾滾的蜜餞被一隻黑漆漆的小爪遞到了她面前:「給你。」

  她訝異地抬眼。玄衣朝她揚了揚下巴,如果獸形有眉毛,此時一定顰了起來:「看什麼,吃啊。」

  簡禾心裡一暖,也不客氣了。由於身體還側著,一手拿著茶杯,她貪圖方便,直接低下了頭,直接把玄衣指尖的蜜餞咬了下來。紅潤的唇在冰冷的鱗片上擦過一瞬間,觸感如雲朵般柔軟。

  料不到她居然會直接從他手上吃下蜜餞,玄衣顫了一顫,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尾巴卻燥熱地蜷曲了起來。

  ……居然直接從他手上吃了蜜餞。這、這不就相當於他在親手餵食她一樣嗎?

  簡禾不知道玄衣短短幾秒鐘就腦補了那麼多,自顧自地把蜜餞壓在了舌根下,一陣蜜意化開來,那陣反胃感消散了許多。

  她籲了口氣,忍不住對玄衣露出一個笑:「很好吃。」

  玄衣「哦」了一聲,沒什麼反應,背後的尾巴卻越蜷越緊了。

  系統:「叮!玄衣心情+10,害羞+10,人物矛盾+10。綜上,血條值+10,實時總值:20點。鹹魚值—10,實時總值:4800點。」

  簡禾:「嗯?」

  她腦海裡燈泡一亮。

  按照這個計算方式,看來,鹹魚值和血條值的高低,並不完全取決於劇情是否有進展。玄衣的個人狀態——比如心情的好壞,也一樣可以影響前面那兩個數值的高低!

  系統:「……」

  之前的兩個半月,血條值有好幾次都差不多跌成負值,害她提心吊膽的,睡覺也睡不安生。現在終於發現了突破口,雖然還不太明白其中的機制,但起碼知道了,系統指定的規則並不是毫無漏洞的!

  鹹魚值比較難搞,但血條值的話,之後稍加摸索,搞不好能人為地控制在一個安全的範圍中,這就不怕任務失敗了。

  系統:「……」

  簡禾一陣暗爽,神清氣爽地抹了把臉,終於有心情琢磨系統剛才給的提示了。

  「秦南」很好理解,就是信城以東的一座城,一條大江先後貫穿兩城而過。假設上游死了人,屍塊順流而下,漂到信城一點也不奇怪。

  至於「吃心怪」——簡禾臉皮抽搐,腹誹:這名字雖然取得既無水平也無品味,但好歹夠直白,看來這次背後的作惡者有食心的癖好。能幹出這種事的,十有八九是魍魎之物。

  壞就壞在,這種東西一旦見了血,就會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停不下來,不可能殺一個人就滿足。殺的人越多,它就越是強大,隱匿得越深。

  恐怕,秦南那裡已經有不少人死在了它手裡了。

  簡禾:「感覺又是一個送人頭的任務。」

  系統:「……」

  原以為,還有一個晚上時間去調查一下,沒想到,她完全低估了劇情跟進的速度。

  就在觸發劇情的半小時後,簡禾的小船泊在了酒樓岸邊。

  她撩起了船艙簾子,甫一踏上岸,登時被一聲破了音的動情呼喊給嚇得虎軀一震——

  「簡大仙!」

  「找到簡大仙了!」

  定睛一看,岸邊站著黑壓壓的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個花白頭髮的老頭,身後跟著一眾家丁。一看到簡禾,眾人就像見到了活神仙,蜂擁而上,如泣如訴:「簡大仙,終於找到你了,請救救我們家小姐!」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忽然竄起了一隻黑不隆冬的小怪物,冷冷地盯著他們,喉嚨裡發出了獸類感覺到威脅、即將要反撲咬斷對手喉嚨時的低啞嘶吼聲。

  眾人嚇得一個激靈,紛紛遲疑地慢下了腳步。

  簡禾反手輕輕拍了拍玄衣的小角,示意他不用緊張,鎮定地對老頭子等人道:「這是我豢養的魔寵,不傷人,很可愛,各位無須擔憂。」

  系統:「……」

  眾人:「……」

  恐怕就只有你自己覺得可愛吧!

  被NPC團團簇擁起來,三言兩語下,簡禾聽出來了——他們是秦南的大戶人家劉家的家僕。

  劉家是當地土豪,瓦舍連錦,人丁興旺。從幾個月前開始,家中就陸續有侍女失蹤,而且消失的只是人本身,衣服、錢財什麼的都還在。

  一開始,劉家人不以為意,把這當做是人口失蹤案報了官。可最終都因為查不出什麼而不了了之了。

  後來,失蹤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了。短短幾個月,府中年輕貌美的女子近半消失,鬧得人心惶惶。

  就在昨天,劉家翻修府邸時,意外掘開了一塊土地,驚駭地發現底下埋了十多具白森森的七零八落的屍骨。其中一顆頭顱並未完全腐爛,死狀可怖。府中有家丁認出,這竟是四天前剛失蹤的那名侍女的頭。

  到了這裡,傻子也知道這事兒絕非人為,而是魍魎作惡。

  還有半個月就是劉家小姐出嫁的日子。不僅是為了自家千金,還是為了屆時出席的賓客,都必須儘快解決這隻窮兇惡極的魍魎。

  劉老爺什麼都缺,惟獨不缺錢,開出了豐厚的報酬,四處尋找仙門中人來府上收妖。

  簡禾擺手,調整了一下語氣:「行了,老人家,大體情況我已瞭解,等著我去收拾它吧。」

  那老頭子抹著淚三叩九拜。

  翌日,簡禾就帶著玄衣坐上了前往秦南的馬車。這馬車是劉家特地準備的,修雅華美,十分舒適。不到一個小時,正午,兩人就抵達了秦南的土地。

  秦南這地方不大,但因為地理位置不近山,所以大街上走著的,幾乎都是平民百姓,不像信城那樣,每走十步,就能看到一兩個佩劍的仙門少年。

  所以,相對來說,在這裡,玄衣被認出是魔族人的幾率就更低了。甚至可以不掛著兜帽出現。

  馬車停在了劉府府前,劉老爺親自出來迎接簡禾。對於尾隨在她身後的玄衣,劉府中人雖然有些不安,但礙於「高人大多古怪」的印象,再加上管家已經跟家裡通過氣了,倒沒人說些什麼。

  進入花廳,簡禾瞄到裡面坐了一個少年,一個少女,藕衫,綬帶,腰佩長劍,腦袋不禁嗡地一響,一句「臥槽」差點脫口而出。

  這不就是赤雲宗的弟子服嗎?!熟人啊!

  要是讓他們認出自己,搞不好,她迄今都掩飾得很好的赤雲宗出身,馬上就在玄衣面前敗露了!

  玄衣不解地看著她突然僵硬的背影。

  系統:「宿主,你不用擔心,這兩人跟你不是同個師父,也只遠遠地見過一面,未必認得你。只要你別在他們面前用赤雲宗的仙功,就不會敗露了。」

  簡禾劇烈跳動的心臟,這才回歸原位:「嚇死我了,這還好點。」

  有了系統的保證,簡禾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頗為淡然地與對方點了點頭示意。

  劉老爺適時趕到,介紹了彼此。原來,這少年少女是一對兄妹,哥哥叫鄭綏,少女叫鄭蕪,確實是赤雲宗的弟子。

  自從封嫵在西朔山失蹤後,赤雲宗暫時禁止了年輕弟子前去獵魔。這兩人也是特大膽,竟然趁仙盟大會前夕,師父們都不在宗派的時候,自己偷偷下山,千里迢迢跑來這邊獵魔。

  只可惜出師不利,還沒到目的地,馬車就壞了,這才輾轉來到了秦南。一進城,就聽說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少女失蹤案。

  之前在山上,他們被師兄師姐盯得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稍微危險點的副本都不讓碰。現在一個野生副本擺在眼前,兩人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燒,就中途改變了目的,敲開了劉府的門,自動請纓要幫忙捉妖。

  ——小彩蛋——

  《玄衣日記》

  難以置信!

  她居然不用手接,而是直接吃了我拿著的食物。

  這、這不就等於是我親手餵她吃東西嗎?

  不過,對此,雖然我稱不上喜歡,但也……並不討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1:54 AM

第八章 噫嘻嘻齊齊被捉

  系統:「宿主,【秦南吃心怪】只是個初級副本,推理難度為智障級。但有兩個硬性規定:其一,要在兩天內解決。其二,不能再增加受害者。不然,即使通關了,獎勵也是不會發放的。」

  簡禾:「……」這麼蛋疼?

  鑒於這霸王規則,簡禾根本無暇享受劉家給她的高人待遇,就要開始幹活了。

  在入住府中最明亮最寬敞的客房後,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子送了幾份精緻的點心過來。看來,自從年輕少女接連遭受毒手後,只有大娘年紀的敢留在這兒幹活了。

  看著她們關上房門,簡禾瞄了眼桌面,往嘴裡塞了塊點心,忽然發現自從進屋後,玄衣就安靜極了。往房中走了幾步,原來玄衣伏在了床上,蜷成了一團,似乎很不舒服。

  簡禾在床邊蹲下,顰眉道:「玄衣,你怎麼了?不舒服?」

  「沒事。」玄衣掀開了眼皮:「有點兒累而已。」

  這時,劉老爺來敲門了,請簡禾去與他的千金見一面。簡禾只好放玄衣一人在房間。

  劉老爺之女名叫劉蕊,芳齡十六,五官秀麗。只可惜拜近段時間的失蹤案所賜,即使喜事在即,她的精神狀態看上去也不是太好,略顯病態畏縮,印堂烏黑,連房門都不敢踏出半步,所以簡禾是在她的房間裡跟她見面的。

  鄭綏兄妹並不在場。據說是自己出府打探消息去了,完全沒有與她溝通的意圖。

  這也在簡禾的意料中。赤雲宗在仙門地位頗高,各個弟子自命不凡。尤其是部分年輕弟子,那股自傲的勁兒根本藏也藏不住,必然覺得自己能獨自解決任何問題,不屑與他人討論。

  但這正合簡禾的心意。她巴不得不與這兩兄妹碰面。

  剛才跟對方互通姓名時,停在鄭綏肩頭的那隻白鴿仙寵,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這種仙寵雖然智商不高,可記性特別好,過目難忘的技能滿點,某種程度上比人還厲害。

  這麼異常的表現,估計它曾經在赤雲宗與封嫵有過接觸,所以對她這張臉有反應。好在,除了盯著她外,這鳥就沒別的動作了,不然,她可就跳進黃河都解釋不清了。

  分別的時候,簡禾瞧見梳妝桌上放著把桃木梳,梳齒上纏了幾根彎曲的髮絲,心下一動,悄無聲息地拎走了一根頭髮。

  ——凡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害死那麼多人的魍魎,都一定披著一具人類的皮囊。

  迄今已經有十七個人失蹤,高矮肥瘦均有,失蹤地點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出門採買途中消失,有的則是在花園裡失蹤的。唯一的聯繫,就是她們都是劉府的侍女。而且,那東西既然能把部分吃剩的屍骨埋回劉府的地下,說明這吃心怪即使不是劉府的人,也肯定與劉府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能自由出入府門。

  其次,那些侍女的屍體全都被啃得七零八落,說明那東西殺人不是為了奪舍,只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再看失蹤的間歇,最初的那個月,是每八天失蹤一個人。直到最近,這頻率提高到了每六天死一個人——那東西的胃口被人肉養大了。

  出於直覺,簡禾第一個懷疑的是劉小姐。要證明一個人有沒被邪祟奪舍,其實很簡單,只要焚燒她的頭髮就能證實了。

  匆匆回到房間,簡禾反手關上了門,想找玄衣借個火。也不知道玄衣睡了一覺有沒有感覺好點。

  不料剛往內走幾步,就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呻吟:「嗚……」

  簡禾臉色一變,一個箭步跑了進去。只見床上的被子隆起了一個小山包,正不斷蹭動著,滾到了邊緣,眼看就要摔下來了。

  簡禾脫口而出:「小心!」同時飛撲過去,誰知剛接住了這團軟綿綿的被褥,下一瞬間,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漲大變重,把她重重地壓在了下面。

  簡禾心有餘悸地睜眼一看,驚訝地頓住了。

  伏在她身上的是一個半人半獸的少年,痛苦地蜷成了一團,不斷粗喘著氣。急促的氣息噴薄在她耳旁,濕潤而灼熱。身上、臉上的鱗片若隱若現,好似有兩股力量在博弈,黑鱗逐漸變淡、直至完全消失。利甲縮短入肉、指節拉長變細,化作少年修長漂亮的十指。頭頂的雙角亦開始縮短,隱沒在了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中。那冰涼的髮絲甚至落在了簡禾的脖頸間,有些癢癢的。

  不到半分鐘時間,簡禾目睹著玄衣從一隻龍形小怪物,重新變為了一個十四歲左右且渾身赤裸的少年。

  片刻之後。

  玄衣倚在了窗臺,鬆鬆垮垮地披上了一件簡禾從衣櫃角落裡翻出的衣袍。雙眼低垂,唇角微抿。

  與獸形時一切五官都圓滾滾的走向完全不同,少年形態的玄衣,眉眼修長,高鼻薄唇,唇峰銳利。那麼多處,惟獨眼珠深紅的色澤未變,天生就有別於人類,流淌著澄瑩而濃烈的豔光。

  這衣服的款式十分繁複,光是一面就有幾根衣帶要綁。玄衣從前的衣服都是很簡單的款式,從沒應付過類似的衣服,系衣帶的手法十分笨拙。

  「再這樣下去就要綁成死結了。」簡禾又好笑又無奈,看不過去地上前兩步,把他雙手捊了下來,道:「我幫你吧。」

  玄衣一怔:「哦。」

  和煦的陽光自身後投入,他的影子恰好把身前的少女籠罩住了。兩人相隔不過一掌距離,簡禾渾然不知,微微低頭,認真地把那些打亂的衣結全部解開,又輕柔地綁上。

  鑒於衣服不太合身,就算穿好了,還是難免露出了一小片平坦的胸膛。當初被箭矢穿過的左心口,果然已經看不到疤痕了,平整光潔得好似從未受過傷。

  簡禾感歎道:「魔族的自愈能力真是太Bug了,難怪那麼多人都想要他們的元丹。」

  系統:「宿主,由於種族有別,人類就算吃下了元丹,最多只能發揮它的一半的自癒能力,而且,還不能把它裡面的能力化為己用。只有在魔族人才能完全繼承這種力量。等玄衣拿回他爸的元丹後,那就是強上加強了。」

  簡禾:「請不要一遍一遍地提醒我即將慘死的結局,謝謝。」

  系統:「……」

  這邊一人一統在扯皮。玄衣卻屏住了呼吸,神差鬼使地望著她秀致清逸的臉龐,一瞬都不眨眼。

  記得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情況危急,他壓根兒沒有注意過兩人的身高之差。後續的那兩個月,由於受傷,他被迫保持著屈辱的獸形,一直被她抱來抱去,也只能仰視著她說話。

  現在,第一次以原本的模樣與她挨得那麼近,第一次從高處望她,才發現,往日那種高不可攀的感覺,都不過是錯覺。

  她明明比自己年長幾歲,但卻比自己還矮半個頭,好像很多地方都比他纖細,脖頸,鎖骨,手指,連手腕都很細,彷彿只需用單手,就能輕輕鬆鬆地圈住……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玄衣倏地回過神來,喉結一動,不自然地移開了眼珠。

  把衣服整理好後,簡禾拍拍手道:「好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完全恢復了嗎?」

  玄衣試探性地握了握拳:「力量運轉還有些晦澀。」

  「不用急,你才剛恢復人身,元丹運轉跟不上是很正常的。」簡禾從懷裡拎出了那根髮絲:「正好,借點兒火給我吧。」

  玄衣略微挑了挑眉,輕吸一口氣,吐出了一簇小小的火焰。簡禾默念了一句符咒,手中髮絲遇火即燃,還溢出了一縷淡淡的紫煙。

  簡禾低聲道:「不是她啊。」

  如果劉家小姐真的被邪祟之物附了身,那麼,這根頭髮是燒不著的。看來劉家小姐並非是吃人的魍魎。

  玄衣看了她一眼,哼道:「就算沒押中,也不遠了。」

  簡禾點點頭。

  髮絲冒出紫煙,說明這劉小姐一定跟那怪物有過非常親密的身體接觸,比如擁抱、舌吻、啪啪啪,才會沾染上那麼多的邪祟之氣還不自知。

  能自由地出入劉府卻不惹人懷疑,還與劉小姐有親密身體接觸的——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不多,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劉小姐那個只聞其名、未見其形的未婚夫婿。

  系統:「叮!鹹魚值—20,實時總值:4780點。」

  簡禾:「……」

  果然是個推理難度為智障級的副本。一猜對了馬上給提示,系統誠不欺我也。

  簡禾把自己的猜測跟玄衣一說,又道:「我們必須在他殺害下一個人前找到他。」

  玄衣掌心在火焰上一拂而過,水波也無法澆滅的烈焰在他手中柔順地熄滅了,沉聲道:「魍魎之物食人的間歇是規律的。我剛才也聽了幾句,按照相隔的天數,那東西下一次的食人,就是今天晚上。」

  就在這時,房間的窗戶忽然被什麼東西咚咚地撞響了。

  玄衣警惕道:「誰?!」

  那咚咚聲還是不斷,像是鳥喙啄木的聲音。

  簡禾跟玄衣對視一眼,玄衣示意她別動,自己去一把推開了窗。只見窗紙之外,一隻通體雪白的白鴿正焦急地拍打著翅膀,沖簡禾尖銳地叫喚著。

  簡禾:「嗯?」

  這不就是鄭綏兄妹那隻老盯著她看的仙寵嗎?

  仙寵不會無故離開主人,莫非鄭綏兄妹出事了?

  那白鴿撲動雙翼,進屋後,不斷用頭頂她的背,似乎想把她帶到哪兒去。玄衣摁住了她的肩膀,眼明手快地拔下了白鴿一根羽毛。用火點燃後,羽毛滋滋地冒出了紫煙,只不過比剛才那根頭髮的淡很多。

  簡禾:「……」

  不是吧,難道鄭綏兄妹跑出去捉怪,反而被吃心怪逮住了做點心?

  再拖下去,隨時可能出人命。追著這仙寵,簡來與玄衣直出了秦南,被引到了一處荒草萋萋的密林中。

  此地霧氣繚繞,可視度極低。直到那鴿子飛入林中,在某處半空停住了。簡禾定睛一看,看到那草地中趴著昏迷不醒的鄭蕪。

  簡禾跑上前去,想把人翻過來。

  可一摸,她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

  這身體……太輕了,就像是紙燈籠紮成的一樣。

  玄衣遲疑地停住了腳步,忽然瞥見「鄭蕪」袖下空空,瞳孔一縮。

  那句「別碰」還未出口,翻過身來的「鄭蕪」忽然睜開了眼睛,紙糊一樣粗糙的五官,溢出了一團黑霧,籠罩住了簡禾的視線。

  簡禾:「……」

  失去意識的前一瞬,她聽到了系統的聲音:「宿主,我忘了提醒你:雖然本副本的推理難度為智障級,可撲殺難度卻是中級。請勿掉以輕心。」

  簡禾:「……我不是說了,高能預警麻煩早一點講的嗎?!」

  再醒過來時,簡禾發現自己雙手被束縛在了身後,側躺在了一面濕漉漉的岩石上。

  她掙扎著坐了起來。這是一個深廣無人的山洞,巨石嶙峋,寒風嗖嗖,岩壁上點了幾盞油燈,光線昏暗。

  就在她右側兩米遠的地方,玄衣雙眼緊閉,昏迷未醒,亦是被用同樣的手法綁了起來。

  往左一看,鄭綏兄妹雖然被綁成了粽子,仙器全被收繳了,但好在都安然無恙,瞪著四隻銅鈴般的眼睛望著簡禾。

  鄭綏蹬著腿,不敢置信道:「你怎麼也被捉了?!我不是讓嘟嘟回去求救的嗎?」

  簡禾:「……『嘟嘟』是你家仙寵的名字?」

  鄭綏質問道:「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你不是高人嗎?!你怎麼能被捉?!」

  簡禾差點被他的大嗓門震聾:「還不是你的仙寵把我們引到了陷阱裡。反倒是你們兩個,不是出去探查消息了麼,怎麼會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還被綁了?」

  鄭綏臉上閃過了一絲羞愧和悲憤:「別提了,是這老妖怪太狡猾,故意露出破綻,設好圈套,引我二人入陷阱。」

  就在這時,一道陰測測的笑聲從洞口處傳來,那尖利不自然的音調,堪比指甲刮黑板、尺子磨泡沫。

  簡禾的雞皮疙瘩成片起立、搖旗吶喊,與鄭綏的交流被迫暫停。兩人齊齊往那邊一看。

  只見洞口的方向,一個瘦長的人影正提著燈籠往這邊走來。隔得老遠,他身上濃濃的屍臭味就已經跟不要錢一樣順風飄到了簡禾鼻腔裡。

  簡禾臉都綠了。

  行了,不用問了,這堪比生化武器的味道,只有褪下人皮時才會暴露出來。他們是被捉到對方的老巢無疑了,不然,這東西怎麼敢以真面目示人。

  鄭綏從早上被綁到現在,滴水未進,罵起人來雖然有些中氣虛弱,但仍然氣勢十足:「老妖怪!你要殺就殺,愛剁便剁,赤雲宗聽過吧?!要是讓我的師兄師姐知道了,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簡禾:「……」

  少年,別嚎了,省口氣暖暖肚子吧,你師姐我不就被綁在這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1:58 AM

第九章 反派死於話多

  至於鄭蕪,到底還是個女孩子,沒她哥那麼硬氣,看到食心怪出現,只曉得往鄭綏身後躲,一邊尖叫道:「來人啊,救命啊——」

  一邊欣賞他們掙扎的姿態一邊走近,傳說中的食心怪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它全身沒有皮膚,可底下卻非鮮紅的肌肉,反倒佈滿疙瘩、濕潤粗糙,像是一個用河泥糊出來的人形怪物,不斷有氣泡鼓起,又在空氣裡破裂。頭部的位置沒有五官,只有醜陋的褶皺和一張橫列的血盆大口,唾液不斷滴落。

  系統:「宿主,任務還在繼續哦。」

  簡禾忍不住投訴道:「不是我不想繼續,是這氣味他媽熏得我快沒知覺了。你能屏蔽我的嗅覺不?」

  系統:「屏蔽功能暫未開啟,請宿主加油升級。」

  得。簡禾勉強定了定神,趁食心怪不注意看自己,束在背後的雙手不著痕跡地往後探了探。抵著稍顯鋒利的石棱摩擦,企圖把繩索磨開。

  槍打出頭鳥,剛才鄭綏罵得最起勁,那食心怪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奪走了,走到他跟前,捏住了少年的雙頰,猖狂地笑道:「哈哈哈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兩個黃口小兒,今日你們落到我手裡,只能怨自己蠢!不過略施小計,就接二連三地落入圈套,果真是一群廢物。你即管喊救命吧,就算叫破喉嚨,赤雲宗也不會來救你們的!」

  簡禾:「這,好老套的臺詞。」

  系統:「……」

  鄭綏被熏得口吐白沫,仍氣若遊絲地罵道:「你今天殺了我,我下地獄也要回來找你拼了!」

  食心怪冷笑一聲:「那就先從你開始吧,我迄今只吃過一次男人的肉呢。」說罷,鋒利的五指就高高地舉了起來,就要劃開鄭綏的心口。

  不能再死人了,簡禾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慢著!你跟劉府有什麼仇怨?為什麼要專挑那裡的姑娘下手?」

  食心怪的手果然一停,轉向了她,陰測測道:「仇怨?你想多了,不過是因為那裡的女人的肉合我口味罷了。」

  餘光掃到鄭綏和鄭蕪被束在一起的手正悄悄地動著,簡禾腦袋轉得飛快,再接再厲問道:「那你挑劉府的人附身不是更方便嗎?為什麼要迂回地奪劉蕊未來夫婿的舍?」

  食心怪桀桀地笑了起來:「這也要問?因為人肉我要,女人我也要。分明一切都很順利,劉大富那老頭子偏偏不知好歹,找了仙門中人妄圖阻撓我。不過那又如何,還不是全都落入我手了?!」

  簡禾搖頭低聲道:「作惡多端,自有天收。今天我們死了,明天照樣會有人來收你。」

  「哼,有什麼好怕的?每食一顆心,我的功力就更加見長,尤其你們三人都練過仙功。等我吃完你們,換個皮囊,換個地方,看誰還能捉得住我。」食心怪話鋒一轉,看向了暈倒在一側的玄衣,若有所思道:「不過,我倒是挺驚訝。」

  簡禾順著他目光看過去,警惕了起來:「驚訝什麼?」

  「人類屠戮魔族無所不用其極,兩族之仇不共戴天。可他,剛才明明有逃走的機會,卻因為顧及你的安危最終落入我手。」食心怪刻薄地點評道:「好一個自甘墮落、甘做仙門走狗的魔族人,真是可悲,哈哈哈哈哈!」

  簡禾在石塊上磨磨蹭蹭的手驀地一停。

  剛才之所以跟食心怪扯那麼多有的沒的,不過是因為看到鄭綏在偷偷解繩,想與他分工合作,給他爭取更多時間。

  誰料到這食心怪不按套路出牌,嘴皮子一碰,居然會轉頭對著玄衣開火,還恰好戳到了他的痛處。

  這不是變相地把玄衣對仙門的仇恨值刷到新高嗎?以後等玄衣開始找仇家算帳了,若是想起了今天的事,變本加厲地受罪的就是她了。[蠟燭]

  更何況……

  與玄衣日夜相對了兩個多月,不知為何,這一刻,簡禾格外希望玄衣沒聽到這些譏諷的話。

  儘管能想出一萬個理由不去care——比如說,玄衣是虛擬人物,玄衣是反派,不被嘲諷的反派不能成才……但沒辦法,或許是心虛,或許是一點點說不出的惻隱和憐惜,讓她無法對此無動於衷。

  等那食心怪說完,簡禾抬頭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道:「你錯了。玄衣既非我下屬,也非我豢養的寵物。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同伴。」

  「同伴?」食心怪不屑道:「無知!人類跟魔族又怎麼可能是同伴?!」

  「為什麼不能?世界上有厭惡魔族的人,自然也有喜歡魔族、想與魔族和平共處的人。若是志趣相投,結為知心朋友又有何不可?」 俗話說反派死於話多,簡禾餘光瞄到鄭綏那邊的動靜,輕吸口氣,道:「而你,不過是個披著別人的人皮苟且偷生的廢物,有什麼立場笑話玄衣?」

  「豈有此理!」

  就在食心怪飛撲上來的那一瞬間,簡禾雙手從磨斷的繩索中鬆解開來,敏捷地往身邊一躲,身後,兩道透明瑩澈的鞭狀繩索襲來,勒緊了食心怪的脖子與腰,往兩邊猛地一甩!

  泥糊狀的身體登時炸開!

  簡禾回頭看了一眼,驚訝之餘,還有一點感慨——赤雲宗教出來的徒弟果然厲害。雖然腦袋缺根筋,但論功力卻很扎實。鄭綏兄妹這麼年輕,居然就能合力巧用體外凝成的氣殺妖。

  畢竟,這鞭子原用途並非是斬妖,而是練臂力用的。兩位後生有前途啊。

  「啊啊啊啊——」

  食心怪大半個身體都沒了,只剩上半身還在不斷消解,淒厲的叫聲裡,夾雜了十多道高低不同、粗細迥異的聲線,尖銳而詭譎,直穿耳膜,這音浪,簡直像一百個人在用指甲掛小黑板。

  鄭蕪和鄭綏聽到想吐血,抵受不住,用手堵住了耳朵。

  簡禾竄到了玄衣身邊,想替他解開繩索:「玄衣,醒醒!」

  誰知剛摸到他手腕,卻發現繩索已經開了一半了。

  「你剛才醒著的?」

  「剛醒不久,它綁得我不緊,稍加用力就開了。」玄衣像平常一樣彎了彎嘴角。

  可在背後,簡禾看不見的地方,他輕輕鬆開了右手的修長五指。掌心傷痕累累,捏在手心的一塊尖銳的石子早已碎成了一灘粉末,無聲地從指縫落入泥中。

  簡禾鬆了口氣:「那就好。」沒聽到那些刷仇恨值的話就好,阿門。

  玄衣視線在她背後略略一停,瞳孔愕然地縮了縮。

  與此同時,鄭蕪驚慌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高人,當心!」

  簡禾反應很快,稍微一側頭,便看到了剛才那瀕死的食心怪還挺著最後一口氣,不知往她這邊噴了點什麼。

  電光火石間,簡禾其實已經擺好了防禦,然而下一秒卻活生生地收了回去,被那東西擊中了。

  小小幾顆泥漿威力甚大,簡禾給撞飛到了石山上,噗地嘔出了一大口血。

  食心怪的身體開始融成爛泥,聲線亦越發模糊,說完了自己最後一句臺詞:「就算是死……拉個人陪我,也算值了。」

  系統:「因宿主受傷並中了奇毒,血條值急降,實時總值:1點。」

  簡禾在地上躺屍,無語凝噎。

  她不是抖M,明知有攻擊來襲還要湊上去。但是,剛才如果她出手抵抗了,就一定會被鄭綏和鄭芫看出她是赤雲宗的人。

  一旦認了親,搞不好就會牽扯到她失蹤當晚的事,從而提到玄衣的滅門事件。

  劇情的安排都是有邏輯在的。為什麼玄衣要在兩年後才被倖存的村民告知仇家是誰?為什麼不能讓他現在就知道?

  很簡單。現在的玄衣還沒有成長到能單挑赤雲宗的地步。這時候把真相告訴他,他根本沒有報仇的能力。並且,從玄衣復仇開始,之後的事件都是一環扣一環,與時間線緊密結合的。一旦開端提前了,後面的就會跟多米諾牌一樣全部歪掉,那整條劇情線就散了。

  試問她都堅持避開雷區到現在了,又怎麼能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呢?

  綜上,當肉墊什麼的,都是命。[蠟燭]

  以上的想法不過是一秒鐘的事兒。簡禾還暈乎著,下一刻,就被感覺到有人把自己從地上撈了起來,緊緊地摟到了懷裡。

  猩紅的光在玄衣眼中打轉,他顫聲道:「簡禾!」

  鄭綏和鄭蕪也圍了過來,跟招魂一樣喊她——

  「簡姑娘!」

  「高人!」

  「簡高人!」

  ……

  傷勢一時半會兒自癒不好,又被人團團圍住,空氣不足,簡禾比剛才更暈了,勉強應了句:「輕傷。我先睡會兒。」就暈掉了。

  見懷中人忽然沒了反應,玄衣如墜冰窟,好在低頭一看,她仍有微弱的呼吸。

  鄭蕪替她把了把脈,又摸了摸身上的骨頭,觀她指甲發青,道:「沒有骨折,而且簡高人似乎是中了毒,先帶回劉府看看吧。」

  方才一瞬間外露的情緒已經斂起,玄衣平靜下來,一言不發地把簡禾背到了身上。

  危機過去,鄭綏與鄭蕪才注意到眼前英俊的少年是個魔族人。鄭蕪鼓起勇氣道:「你是魔族人啊?還是讓我兄長來背簡姑娘吧。」

  玄衣什麼都沒說,轉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分明沒有怒火,可鄭蕪卻無端覺得脊背一寒,後面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玄衣見她沒有異議,就直接背著簡禾走出了山洞。

  在洞中不知時間流逝,原來外面已是月明星稀之時。

  夜空清朗,山路昏暗。十四歲的少年,臂力卻很穩,走在嶙峋的石路上,絲毫不會顛簸到背上的人。

  鄭綏安慰式地拍了拍鄭蕪的肩,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仙器,快步跟了上去。

  ——小彩蛋——

  《玄衣日記》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遍。

  如果不願再眼睜睜地看到重要的人離自己而去,不願再體會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唯一的辦法,便是變強——強到仙、魔、邪祟三道都無法左右我的地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2:04 PM

第十章 新年與皮影戲

  簡禾半死不活地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是柔軟的薄紗帳頂。看來她已經被送回劉府了。

  時間過去多久了?

  那勞什子的副本完成了沒?

  就在她還暈乎乎時,一張大臉忽然在她的臉上空湊近,一個如釋重負的少女聲音響起,是鄭蕪:「太好了,簡高人,你躺了兩天終於醒了。」

  「已經過去兩天了?」簡禾喉嚨有點幹,但還是立刻問了最關心的事:「那個老妖怪怎麼樣了?」

  「高人不記得了?」鄭蕪嚴肅道:「那老妖怪已經被斬了。我們之後帶人去查過它的老巢,那些失蹤的侍女,確實都是它披著劉府女婿的皮去吃的。反倒是高人你,回來的路上嘔了很多血,嚇壞我們了。」

  「……我沒什麼大礙。」簡禾坐了起來,環顧一周:「玄衣呢?」

  「高人說的是那個魔族人?他就在門外呢。」鄭蕪努了努嘴:「這兩天一直守在這裡,說什麼都不讓我們近你身,藥是他餵的,夜是他守的。要不是我說要替您擦擦身,並且換套乾淨衣服,他還不肯出去。」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那魔族人的模樣,跟一條守著肉骨頭的狗沒多大差別,誰靠近都要齜牙。

  簡禾轉頭,果然看到雕花窗紙外投映著一道人影,就直直地站在外面。

  換好衣服後,房門就被推開了。玄衣大步跨進房中,一語不發地跨過了屏風,來到了床邊,紅著眼直望著她。

  簡禾鬆鬆地套著件外衣,烏髮未紮,平添了幾分病弱之態。

  簡禾:「……?」

  是錯覺嗎?分明掛彩的是自己,可玄衣那略顯頹喪的狀態,看起來並沒比她好過多少。

  簡禾打算說幾句話安慰他,豈料,話剛到喉嚨,玄衣已經刷地跪了下來,展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身體。

  少年的手臂並不強壯,甚至,還有些微的顫抖和不確定。這一切都誠實地通過貼合的身體,裹挾著滾燙的熱度傳遞了過來。

  短暫半秒的驚愕後,簡禾有點心軟,抬手他後背撫了撫,柔聲說:「好了,我還活蹦亂跳著呢,不用擔心,這點傷壓根兒不算什麼。我們收拾好東西了,明天就回家吧。」

  隔了許久,玄衣才悶悶道:「……嗯。」

  站在一旁,被視作空氣的鄭蕪望天:「……」

  看到眼前上演的這一幕,她的心情是複雜的。不解有之,震悚有之,難以置信有之,八卦有之,也有一絲「自己站在這裡挺多餘」的感覺……

  相擁許久,玄衣積蓄了兩日的情緒終於釋放了出去。平靜下來後,他慢慢鬆開了簡禾,仰頭看著她,皺眉道:「剛才那人說你中了毒,現在怎麼樣了?」

  「憑我的修為,那種毒物根本奈何不了我。」

  簡禾輕描淡寫。但其實,那吃心怪在最後關頭憋的大招,是一種十分危險的屍毒。

  如果沒有腹中的元丹壓制,簡禾肯定在路上就毒發了,絕不止嘔那麼一點血。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跟玄衣說。未免他深究下去,簡禾只好換了個話題:「我聽說你這幾天都半步不離地照顧我,是這樣嗎?」

  玄衣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鄭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退出去了,還替兩人關上了門。

  簡禾隨口一問:「這裡只有一張床,你晚上睡哪兒?」

  「上面。」玄衣示意簡禾抬頭看房樑。

  這麼細的地方,簡禾哭笑不得:「不會碰到頭嗎?」

  「不算什麼。」玄衣冷哼一聲,似乎不欲多談,站了起來,道:「這兩天我只餵了點粥水給你。你想吃什麼?我去廚房拿給你。」

  「嗯,清淡一點的吧。」

  這回答太寬泛了,說了等於沒說。玄衣顰眉,食指自然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不耐道:「算了,我替你決定吧。你等著。」

  「好。」

  等玄衣掩門離開後,簡禾靜了片刻,終於聽到了消失已久的系統那延遲的叮叮聲:「叮!玄衣覺悟+2000,魄力+2000,刺激+1000,戰意+1500,切黑值+2000。宿主人物矛盾感+20,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血條值+200,實時總值:201點。獲得獎勵:【煉骨仙草】x1,罕見度:四顆半星。恭喜宿主。」

  簡禾眨了眨眼睛,掬起雙手,一株碧色仙草自半空閃現,徐徐落到了她白晳的手心中,晃晃流光,燦然勝雪。

  「真好看。」簡禾撥弄了一下它的草葉,撓了撓頭道:「它具體的用途是什麼?你之前為什麼說得到了它,就有可能改寫我的結局?」

  系統輕輕地在簡禾腦海裡說出了煉骨仙草的用法。

  簡禾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系統嚴肅道:「所以,宿主你要好好保管它,千萬不要丟掉了。」

  「它那麼輕,感覺很容易弄不見啊。」簡禾跟系統商量:「不如你先替我拿著吧。等任務快結束的時候,我再找你拿。」

  系統:「沒問題。」

  煉骨仙草在手心漸漸化作透明,簡禾伸了個懶腰,想到自己這一趟雖然工傷了,可收穫還挺豐富的,就又聽到系統說:「由於檢測到宿主在任務途中出現了OOC行為。鹹魚值+50,實時總值:4830點。」

  簡禾:「……」

  她就知道按照尿性,事情沒那麼簡單。

  系統:「最後,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秦南吃心怪】,獎勵:鹹魚值—300,實時總值:4430點。」

  簡禾敏感地覺得這數值有點奇怪,疑惑道:「系統,鹹魚值是不是……降得太快了?」

  鹹魚值降得快,表示劇情進展快,這是好事。可是,它總值才5000點。她要攻略四個反派,應該每個人瓜分的長度是一致的,同樣為1250點。

  現在,她才跟玄衣相識了不到三個月,玄衣的進度條就走了將近一半,堪比火箭發射。這種速度真的沒問題?

  系統:「鹹魚值不是勻速降低的。如果是平淡的日常生活,它會完全靜止。唯有發生了轉折性的重大事件,才會大幅度減少。而且,如果沒有阻撓,每個反派至多能減1000點鹹魚值,不是1250點。」

  簡禾皺眉:「那算下來,即使我把四個人全攻略完了,最多就減掉4000點。也還是多出來1000點啊,這是什麼劇情?是出錯了嗎?」

  系統:「不可能出錯。因為整個任務世界的數據,包括鹹魚值的高低、攻略對象的數量,都是依照合約的內容設置的。你向我們許下的願望是什麼?這多出來的1000點,一定跟你索取的報酬有關。」

  簡禾怔了怔,眼中閃過了一絲黯然,說了實話:「我不記得了。」

  被前任系統搭訕的時候,她已經快掛了,勉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落筆簽下合約後,她的意識就陷入了沉睡狀態,被系統帶回去修復了。

  直到開始做任務,簡禾才驚愕地發現,自己近一兩年的記憶,出現了大片的空白。

  ——她在帝都星是做什麼工作的;為什麼會突然被解雇;為什麼連租的房子都來不及退,就匆匆逃離帝都星,彷彿還不逃就要被抓住;星際列車的軌道護欄明明有三米多高,她為什麼會摔進去還被撞死;在瀕死那一刻,她跟系統許下了的那個夢寐以求的願望是什麼……統統都不記得了。

  系統:「由於我無權閱讀你跟我同事簽的合約,既然你自己都不記得了,我就更加沒法回答你了。等著吧,這個謎底遲早會揭開的。」

  簡禾:「也只能這樣了。」

  搞定這個副本後,簡禾不僅獲得了系統的獎勵,劉老爺全家還對她千叩萬謝。簡禾收下了他的金銀財寶還有一輛馬車,並一頭黑線地謝絕了他執意送上的健壯小廝三人,帶著玄衣噠噠地坐著馬車回家了。

  回到信城後,近期暫時沒有轉折大事件發生,也沒有新副本掉落。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二月的農曆新年。

  上次觸發了【秦南吃心魔】的那個「除夕」,其實指的是十二月份的最後一日,所以完全沒有傳統的年味。天氣雖冷,可卻只有乾巴巴的寒風。

  直至農曆二月,信城總算迎來了漫天飛雪的日子。

  簡禾生前生活在星際時代,農曆早已被廢用。隔窗聽到遠處的歡笑聲,簡禾撩起窗簾,略有些嚮往,道:「外面真熱鬧,玄衣,魔族是不會過年的吧?」

  「不過。」玄衣倚著窗臺在看書,眼皮也不抬,冷淡道:「周圍都是人,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玩的。」

  「那是你不瞭解。好玩的事多著呢。逛花街,放鞭炮,貼春聯……」簡禾數了片刻,注意到玄衣翻書的速度越來越慢,忍不住微笑道:「下雪之後,外面的空氣很清爽,要出去逛逛嗎?」

  「不要。」玄衣一口回絕。腦海裡卻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他根本抓不住,就已不受控制地衝到了唇邊:「我們去看皮影戲吧。」

  話音剛落,他自己也有些匪夷所思。

  他確實聽說過有「皮影戲」這種東西,卻並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麼,也從不感興趣。為什麼會在此時脫口而出?

  簡禾只以為他是在哪裡的書上看過類似的詞,從善如流道:「也行,走吧。」

  入夜,金銀花火綻於頭頂,映亮大片天際。琅燈高懸枝椏,通明絢爛。大街上人潮湧動,四處彌漫著歡樂熱鬧的氣息。

  鑒於玄衣是魔族人,簡禾並未帶他走大路,而是選了人較少的路走。但饒是羊腸小道,也比平日熱鬧許多。

  玄衣雖然說不感興趣,但其實一直在目不轉睛地望著新奇的事物。簡禾追逐著他的視線,適時笑眯眯地為他解答那是什麼。

  簡禾:「這是爆竹,點燃了以後劈啪作響、迸濺火花,傳說可以嚇跑邪物,是人類過年的習俗。」

  玄衣:「?」

  簡禾:「這個紅彤彤的紙袋是用來裝壓歲錢的,送給孩子,可以驅邪避害。」

  玄衣:「??」

  兩人邊看邊行,穿過了大半座城,來到了城南的坊市。簡禾記得這附近就有皮影戲的攤子。

  在路過一個人煙清冷的巷口時,她忽然聽到裡面傳來了幾聲激烈的犬吠,愣了愣,駐足朝裡看去。

  這是一條昏暗骯髒的巷子,絲毫未被過年的歡慶氣氛感染。

  地上積著冷雪與污泥,幾條饑餓的野狗朝著巷子盡頭狂吠。牆根的陰影下,一個又髒又臭的小乞丐正蹲在地上,躬著背,從一根佈滿齒印的狗骨上摳下僅剩的肉沫,津津有味地塞到口裡,渾然不理身後的野狗。

  玄衣向來無甚同情心,只嗤笑道:「這是在搶畜生的東西吃?」

  「似乎是的。」簡禾一歎。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虛擬世界的NPC,可在這麼個萬家團圓的日子,看到這一幕,難免有些於心不忍。

  簡禾上前,呵斥走了那幾條蠢蠢欲動的野狗,這才低頭看向小乞丐。

  小乞丐已經把那根狗骨的肉沫吃完,還在一下下地舔著骨幹和自己十個髒兮兮的指頭,似乎在回味。

  察覺到有雙靴子停在自己跟前,小乞丐拽緊了骨頭,警惕地抬頭,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他右邊的眼皮青腫了一大塊,似乎被什麼東西粗暴地砸過,只能狼狽地眯成細線。僅剩的完好的左眼則睜得很大,充訴了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麻木與無所畏懼的歹意。

  視線上移,只見他的眉心,凝著一滴血色的桃花痣。

  簡禾:「……!!!」

  她認出這人是誰了!

  次奧次奧次奧!狗屁小乞丐NPC啊!

  這他媽是玄衣的病友、四個反派㚐㚐之一啊!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支線劇情,提早與攻略角色『賀熠』相遇。」

  ——小彩蛋——

  《玄衣日記》

  睡在房樑上撞了三次頭。

  ——這種丟人的事,這輩子都不能讓她知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1:52 PM

第十一章 我的,你想都別想

  簡禾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賀熠。仙門世家棄子,亦是修道界最臭名昭著的放火殺人狂魔。

  其眉心一道血色長痕,形如桃印,容貌俊俏,充滿了溫稚無害的少年氣。任誰看到這副漂亮的皮囊,都不會猜到底下裝載的是一個惡鬼,善妒多疑,口蜜腹劍,上一秒或許還在沖你甜絲絲地笑,下一秒就能面不改色地讓你身首分家,狠毒程度令人髮指。

  十六歲那年,賀熠毒火俱下,把公孫氏燒了個乾乾淨淨,兩百多口人全因此斷送了性命。

  自從魔族被打趴下、並且銷聲匿跡後,仙門已經很久沒發生過這等的慘案。消息甫一傳出,各宗派一片譁然。眾人在震怒之餘,也不得不刻骨銘心地記住了這個喪心病狂的少年的名字。

  簡禾:「……」

  雖說四個病友各有各的風采,但賀熠絕對是最能當之無愧地擔起「神經病」這個稱號的一個。論「心理扭曲度」和「喪病指數」,就更不用比了,他可以直接爆燈,秒殺另外三位。

  雖然前面的四個任務都是拿著錯誤的劇本去攻略,結局同樣是不得善終,可如果簡禾有選擇的餘地,她最不想招惹的,就是賀熠這個小瘋子。

  廢話了,另外三位好歹還能溝通。但賀熠表面笑嘻嘻,實際隨時會翻臉。跟在他身邊分分鐘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試問她能不慫嗎!

  話說,這位㚐㚐怎麼會在這?

  簡禾苦逼地迅速回憶劇本。

  印象裡,賀熠不足周歲就與親娘一同被逐出了家門。不到三年,親媽也病死了,只剩下他一個小孩,孤苦伶仃地四處流浪。挨打挨駡、露宿街頭,遍嘗世間冷暖百態。

  這段慘兮兮的經歷,可以說是非常標準的暗黑系人格培養基了。

  系統微笑:「宿主,不用大驚小怪。世事難料,搞不好明天一覺睡醒,另外的兩個也出現了呢?」

  簡禾:「……」她悚然道:「系統,我跟你說,東西可以亂吃,旗子不能亂立。」

  系統:「回歸正題吧。現在的賀熠已喪母三年。支線任務【冬夜心願】要求:請宿主在一小時內,帶賀熠看一次皮影戲,吃一頓熱飯。若任務失敗,將降下懲罰:鹹魚值+500。」

  簡禾:「……」

  500點,真是個令人虎軀一震的數字,比500隻草泥馬在面前跑過更讓人提神醒腦。

  一小時倒計時很短,得抓緊了。簡禾屈膝蹲下來,溫暖的呼氣在空氣裡蒸騰出霧白色的煙霧,想了想,道:「你還站得起來嗎?」

  賀熠仍舊縮成一團,從陰影裡一語不發地打量她,像挨過毒打的流浪動物,警惕地評估著靠近自己的人,到底是新的施暴者還是真的施救者。

  今日傍晚,他被別的小孩用石頭砸中了右眼,如今視野十分模糊。現在又入夜了,就更難看清眼前的人的長相了。

  但是,她的聲音十分年輕,隨著髮絲的冷梅香氣散播在夜風裡。遞到眼前的手纖長且乾淨,不躲不閃,五指微微曲起,朝向他的每一瓣指甲,都瑩潤如明珠……這一切,都讓人在朦朧中,對她產生了無限的好感。

  賀熠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猶豫了片刻,慢慢鬆開了手中的狗骨頭。

  看到簡禾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小孩兒也這麼好,玄衣心中莫名有點堵。他伸手拉住了簡禾的手臂,皺眉道:「浪費時間管他作甚?既然還知道跟野狗搶吃的,怎麼著也不會餓死。走吧。」

  簡禾袖下的手指微微一蜷。

  她其實沒有收回手的打算。但賀熠卻誤解了她的動作,以為眼前的人有了退意。

  他呼吸加促,生怕她跑掉似的,倏地伸手拽住了簡禾的衣袖。髒兮兮的手指在月白色的衣裳上留下了幾個黑印。

  玄衣面色微沉。

  「平時是平時。」簡禾背對著玄衣,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只解釋道:「但今天是除夕夜,反正我們也還沒吃東西。帶他吃頓熱飯,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市坊一帶酒肆林立,可今天過節,不少前來信城獵魔的仙門子弟都在裡面吃飯,高談闊論。玄衣作為魔族人,要是踏進去了,跟長了兩條腿的活靶子沒什麼差別。看來年夜飯只能吃煎餅小攤兒了。(=_=)

  入夜,皮影戲開攤了。

  年邁的江湖藝人以特有的腔調吆喝了幾聲,躬身鑽入了白色的幕布後。

  小童們嬉笑著在人群中奔跑而來,坐滿了數排空蕩蕩的木長椅,個個好奇地眨巴著眼睛,望著燭火在幕布上跳躍的影子。

  簡禾一手拉著玄衣,一手拽著賀熠,在攤子的最後一排坐了下來,把剛買的煎餅紙袋塞到了右手邊的賀熠手中:「吃吧,裡面夾的是牛肉。」

  賀熠怔愣地打開了紙袋口。煎成金黃色的薄麵團熱乎乎的,裡面夾著灑了蔥花和孜然的肉塊,香味撲鼻,滋滋地流著油。

  賀熠吸了吸鼻子,抖著手把煎餅拿了出來,大口大口地撕扯了起來。

  不是每個小孩都有家可歸。尚在懵懂的年齡,他已很清楚自己與別的孩子的區別。為了活下去,他什麼都吃過,耗子肉、狗骨頭、殘羹冷菜……惟獨從沒吃過這樣又軟又熱,還有肉夾在裡頭的餅。

  前方,皮影戲開場了。角色的剪影投映在了昏黃的幕布上,影影綽綽,浮光掠影。

  一般這種時候,藝人都會講些膾炙人口的民間故事。

  今晚,這兩個老藝人唱的,就是一百年前仙魔大戰時,人類殲滅魔族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呀,那可是個腥風血雨卻又靈氣充沛的時期。赤雲宗的謝子堯、鄔焱,叢熙宗的溫若流、澹台伶,千仞宮的沈長虹……把魔狗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時至今日,他們仍是威名赫赫的傳奇人物。如今靈氣凋敝,是再難出這樣的人物嘍。」

  引言剛結束,幕布上便映出了兩個黑色的影子,一方是龐大兇猛的魔獸,一方手中持劍,窄袖緩帶,飄飄欲仙。雙方靈活地纏鬥起來,十分驚險,引得孩子們陣陣驚呼。

  簡禾:「……」這主題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玄衣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玄衣的反應卻十分平靜,雖說面無表情,但也沒有要發飆或者掀攤子的跡象。

  甚至,看到了驚險的地方,他還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跟前面那些小孩子的反應如出一轍。

  簡禾忍不住「嗤」地笑了一下。

  玄衣注意到了,狐疑道:「笑什麼?」

  簡禾輕咳一聲:「沒什麼。」

  你剛才的樣子,跟前邊的小孩兒差不多,有點可愛。

  ↑假如說了實話,肯定會被系統判定成OOC,然後狂加鹹魚值的。

  系統:「你真懂。」

  簡禾:「畢竟虧吃多了。」

  一旁的賀熠已經吃完了兩袋的煎餅。雖然很想多塞點進肚子裡,無奈胃容量有限。

  小小地打了個飽嗝後,他回味無窮地把紙袋上的蔥花都舔乾淨,這才帶著謹慎的探究悄然看向簡禾。

  飄渺的光暈中,她平穩而溫柔地看著前方咿咿呀呀的皮影戲,卻並未注意到他。

  賀熠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瘦骨嶙峋的心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這個人是誰呢?為什麼要給他東西吃?

  她一會兒就要走了嗎?

  她對一個魔族人都這麼好。如果他告訴她,他也想跟著她走,她會怎麼想?

  賀熠低頭望著自己凍得發青的一雙赤腳,混亂又微帶希冀地猜測著。

  她雪白的衣角落在了彼此之間的長凳面上,像花瓣一樣。賀熠在自己的褲子上使勁地擦了擦油乎乎、髒兮兮的乾瘦小手,無聲地拽住了它。

  深夜,皮影戲結束後,攤主收攤,孩童們紛紛散去。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了支線任務【冬夜心願】,鹹魚值—20點,實時總值:4410點。」

  簡禾:「???」

  次奧,懲罰500點,獎勵20點,又是會心一擊。

  系統:「與賀熠說再見的時候到了。」

  今晚,不過是兩位㚐㚐小時候的一個交叉點而已。他們未來的關係確實十分惡劣,但長期的交往,卻是在成年後才開始的。

  她現在走的是玄衣的劇情,短暫的支線任務結束,自然就要回到正軌去了。

  簡禾:「說實話,我原本以為你會讓我把賀熠帶在身邊,就像玄衣一樣。」

  系統:「不可能的。因為時機未到。」

  凡事都要講求時機。無數不可複製的磨難與機遇,才能造就出一個獨一無二的角色。

  比如說玄衣。如果沒有赤雲宗的屠村事件,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離開西朔山,也就不會成為後來那個黑衣長簫、號令魔獸的BOSS。

  賀熠也是同理。如果現在就把他攬入羽翼下,沒讓劇本虐夠他,他也就不會成為那個惡剎般的少年。

  人設一崩,劇情線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鑒於此,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放他去了。

  人煙散盡。

  簡禾朝手心呵了口熱氣,蹲在了賀熠跟前,把尚有餘溫的披風解下來,放到了他懷裡,道:「我們要走了。這些錢和衣服,你收著吧。」

  賀熠倏地抬頭,那句在胸中徘徊了一整晚的貪婪懇求,即將要衝口而出——

  「能不……」

  就在這時,玄衣忽然開口道:「簡禾,我剛才沒吃飽,你能替我再買點東西吃嗎?」

  少年自若的聲音,完美地堵住了賀熠後半句話。

  「現在?」簡禾站了起來,不疑有他,道:「那得快些才行,搞不好人家收攤了。你在這兒等我吧。」

  「好。」

  目送著她走遠了,玄衣這才轉過頭,翹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小乞丐,道:「喂。」

  賀熠抬眼。

  「她是我的。」玄衣懶洋洋道:「你,想都別想。」

  說這話時,他的表情並不兇惡,語氣亦沒有多大的威嚇與強迫,而是那麼地理所當然,充滿了因獨得寵愛而滋生出的氣定神閑與優越感。

  如同在趕走一隻在半路黏上來、癡心妄想的臭蟲,輕而易舉就撕開了它迷惑人的憐弱表像,擊碎了深藏其中的貪念,與蠢蠢欲動的搶奪之意。

  賀熠直勾勾地盯著他,無聲地掐緊了披風。

  ……

  在很久以後,他才終於找到了一個恰當的詞語,去形容自己當下的感受——嫉妒。

  無法自拔的、恨不得把那張臉上的篤定與驕傲都破壞殆盡的濃烈嫉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2:01 PM

第十二章 快進大法

  夜露濃重。

  燈火通明的酒肆之中,已是杯盤狼藉,人人酩酊大醉,宴席到了尾聲。街上的小食攤販也抵不住寒冷,早早搓著手收攤回家取暖了。

  簡禾撲了個空,站在原地吃了一會兒的西北風後,她一拍腦袋,忽然記起來——家裡廚房不就存著一大堆來不及吃的、已經開始積灰的系統獎勵食材嗎?

  今天早上,玄衣還當著她的面,扔掉了兩塊發黴的肉……剛才居然當做完全沒有這回事!

  不知道的話,還以為他是在故意支開她呢。

  兩手空空地回到皮影戲攤,遠遠望去,幾排木椅在青石街上拖曳出瘦長的黑影,賀熠已經帶著那件不合身的衣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簡禾轉頭四看,既意外又覺得是意料之中:「剛才那個小乞丐走了啊。」

  「一聲不吭就跑掉了,半句道謝的話也沒有。」玄衣嗤笑道。

  簡禾「哦」了一聲,腹誹——反正遲早還會再見的,就是不知道啥時候了。

  夜深了,往回走的路上,路上人煙從稀少重新轉為熱鬧。賣小玩意兒的攤檔也多了起來。年輕人結著伴在挑挑揀揀。

  一株枯木底下,一個年輕男人正聚精會神地伏在了桌案上,眯起眼睛雕篆著什麼。小攤前欄橫杆懸掛了數十個掛著流蘇的小動物木墜,雕工不算精細,但每個動物都很活靈活現。

  簡禾心下一動,道:「玄衣,我們過去看看吧。

  甫一走近,這老闆便抬起頭來,熱情地兜售起自己的作品。

  玄衣心中不屑——一堆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兒,能有什麼好看的。

  那老闆是個人精,彷彿看穿了玄衣的想法,滔滔不絕道:「這些都是用無心木做的,無心木香氣沁人心脾,可寧心安神,而且經久不散,就算天天放在手中把玩也沒問題。」

  「可惜了。」簡禾莞爾道:「你這裡沒有我想要的動物。」

  「這還不簡單,姑娘你想要什麼模樣的?我馬上雕給你就是了。」

  「我要的動物長得比較特殊,畫給你看吧。」簡禾折起袖子,取過了桌案上的毛筆,沾了點墨,在宣紙上寥寥數筆,一隻頭頂犄角、身覆玄鱗、四足著地、圓目利齒的小怪物就躍然紙上了。

  玄衣:「……」

  「我要這隻動物的木墜。」簡禾放下了筆道:「不難吧?」

  「成嘞,馬上給姑娘做出來。」

  不到半小時,一隻作扭頭奔跑狀的小怪獸木雕就成工了。雖然不是什麼昂貴的小玩意兒,但勝在栩栩如生,既可愛又機靈,還十分輕便,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簡禾把木墜放到了玄衣的手心:「來。今天是你第一次過人類的新年,紀念一下吧。」

  玄衣捏著那根細線,嫌棄地舉到了眼前:「你居然把這做成了木雕?」

  簡禾故意道:「不要?那還給我吧。」

  果然,玄衣馬上合上了手心,把小木雕小心地收到懷裡,哼道:「我又沒說不要。」

  簡禾忍不住樂了。

  忽然,有片冰涼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臉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只見夜空紛紛揚揚地落下了細雪,打著旋兒漫天飛揚,不一會兒就落了滿頭。行人紛紛快步閃避到屋簷下,小販們也站起來開始收攤了。

  雖然運轉靈力可以保持體溫,但這麼冷的天氣,若是衣服濕了,人肯定也吃不消。簡禾用手擋住了頭,就感覺頭頂罩了一片陰影。

  玄衣解下了披風,揚手舉在彼此的頭頂:「走了。」

  雪花落在衣服上迅速化開,染成一灘深色的水漬。

  這衣服不大,為了讓兩個人都遮住,簡禾很自覺地站到了他的左前方,右邊的肩胛骨微微抵住了他的心口,朝後上方側頭道:「這衣服好像有點兒小,遮得住我們兩個人嗎?」

  一具溫香軟綿的少女軀體驟然貼到自己心口,玄衣的手指顫了顫——這種姿勢,簡直就像從身後擁抱著她一樣。

  聽到簡禾的問題,玄衣的眼中閃過了幾點微光,道:「遮不住,再靠近一點。」

  「行。」簡禾聞言,又退了小半步,整個後背幾乎都貼合、嵌進了他胸膛中,站定後,再回頭道:「這樣呢?」

  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玄衣終於滿意了:「夠了。」

  迎著越來越大的雪,兩人步履匆匆地往家裡趕去。風很大,但都是從身後吹來的,回到家門,玄衣的衣服下擺已濕透,擰一擰都能掉下冰碴子。

  系統:「叮!玄衣心情+2000,爽點+2000。宿主血條值+20,實時總值:52點。」

  簡禾:「???」

  她也沒做什麼戳他爽點的事情吧,頂多就是送了個不值錢的小裝飾給他,回來時他衣服也濕了,竟然還高興成這樣,這個時期的玄衣真是比蜜糖還甜。

  只是,至多兩年,這蜜糖就要熬成毒藥了。

  自賀熠消失的那天後,簡禾恢復了吃飯、睡覺、收魍魎養家四點一線的生活。劇情暫時沒有出現大波瀾,所以鹹魚值也停留在了4410點。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看似漫長的百年,折合起來也不過是三萬六千多個日夜。遑論七百多個日夜,轉瞬就如細沙般從指縫間溜走了。

  兩年後。

  玄衣少年時期最重大的轉折事件,終於逼近了眼前。

  在最初始化的劇本中,玄衣同樣是被箭矢貫穿心口、釘在樹幹上。

  在那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煉獄中,他憑藉毅力,自虐般地掙扎了數天,才終於把箭從心口拔出,半死不活地滾到了地上。之後,由於無人照顧、露宿野外,傷口急速惡化,玄衣在生死線徘徊了半個月,元氣大傷。就算有元丹護持生命,也花了半年多才緩過勁兒來。

  當日村子遭到屠戮的血海深仇,時時刻刻都讓痛失親人也沒有朋友的玄衣倍感煎熬。

  只是,很可惜,作為魔族人的他看不見箭杆上的梅印。沒有這一條關鍵線索,他實在沒法判別出仇家的身份,所以,滿腔仇恨根本沒地方發洩。

  就這樣四處漂泊、歷練了兩年,巧合地流落到赤雲宗所在地——嵐城附近的玄衣,偶遇到了在那場屠戮中倖存的村民,這才鎖定了仇家赤雲宗。

  ——然而,這段劇情,其實在最開始就出現了一個驚天大Bug。

  那便是,少年期的玄衣沒有拔出自己心口的箭的能力。

  在簡禾介入劇情以後,這個不合邏輯的漏洞就被填補上了,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不過,有句話叫做牽一發動全身。最初的Bug解除以後,後面成串的情節隨之改變,新的問題也誕生了。

  ——因為與簡禾的相識,玄衣這兩年時間並未四處漂泊尋找證據,而是定居在了信城,以信城為圓心發散去尋找仇人。

  眼見偶遇倖存村民NPC的日子逼近,玄衣還一直待在信城裡。要是任其發展,他就會與那村民失之交臂。

  系統:「叮!劇情任務降落:請宿主在一個月以內,把玄衣引到赤雲宗所在的嵐城,促使其與『村民NPC』成功會面。」

  簡禾:「……」

  對玄衣來說,這是復仇之路的開始,對她來說,則他媽的是送命之旅。明知不可能,她還是垂死掙扎地問了句:「這段劇情真不能跳過啊?」

  系統:「不能。否則會攻略失敗,打回數據庫。」

  簡禾:「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系統:「……特別提醒一句:告訴玄衣仇家是赤雲宗的人是那村民。也就是說,你負責想個辦法把他引過去,而不能直接告訴他。」

  簡禾:「知道了。這倒不難,只要演場戲就行了。」

  當晚。

  自從玄衣化為人身後,簡禾就與他分房而睡了。房屋的牆壁很薄,夜深人靜的時候,旁邊有什麼大動靜都能聽到。

  夜半三更,玄衣正側臥淺睡。

  忽然間,隔壁的房間傳來一聲痛苦的叫聲,伴隨著滾落床榻的聲音。

  玄衣倏地睜眼,瞬間就清醒了。想也不想,他就飛撲下床,踢開了旁邊的房門,驚疑不定道:「簡禾?!」

  窗戶大開,床幔飛揚。

  映入眼中的景象讓他鬆了口氣——簡禾並沒有什麼不測,只不過是從床上滾了下來了而已。

  玄衣哭笑不得,三兩步上去,蹲下扶起了簡禾,道:「居然會滾下來……連睡都睡不好。」

  兩年時光,玄衣長眉入鬢,赤色雙瞳,已出落為了英氣錚錚的少年。

  「玄衣,聽我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簡禾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道:「是關於覓隱村的。」

  覓隱,就是玄衣長大的村落的名字。

  玄衣面上那閒適的表情,瞬息就變了。

  「為了加以辨別,仙門宗派會在箭杆上留下無形的印記。憑藉它,就能反推出對方是哪個宗派出身。」簡禾斟酌道:「那天我替你拔箭時,因為它瞬間消失了,我壓根兒沒看清它是什麼樣的。」

  苦苦追尋許久卻沒有浮出水面的問題,眼下突破口就在前方,玄衣的心臟好似被捏緊了:「現在呢?」

  「就在剛才那個夢裡,我竟然清晰地記起了它大體的輪廓。」簡禾選了一個含糊的說法道:「那是一朵盛開的花。」

  玄衣的記憶飛速轉動。

  這兩年的他,已對仙門中較為有名的宗派都有了一定的瞭解。

  用盛開的花卉來做標誌、又較有名氣的宗派並不算多,基本都分佈在卞州嵐城附近。

  簡禾替他說了出來:「我看,我們應該儘快動身去一趟嵐城,或許能發現點什麼。」

  玄衣握拳,指節哢哢作響,寒聲道:「好。」

  卞州與西朔山相隔甚遠,就算途中完全不休息,也要一個月左右。踩著劇情任務的時間截止線,兩人風塵僕僕地抵達了嵐城。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抵達嵐城,鹹魚值—100,實時總值:4310點。」

  簡禾:「臥槽,不愧是關鍵劇情。」

  這麼簡單就減100點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2:09 PM

第十三章 心懷鬼胎

  世人崇仙,光是一座嵐城的方圓幾百里內的山中,就分佈了雜七雜八的數個仙門宗派。最廣為人知的,當屬在仙魔大戰時就成名的赤雲宗。

  話又說回來,另外的那些雜魚宗派,之所以都騷包地選擇了盛開的花卉來作為宗徽,也是在模仿這位老大哥的緣故——就像正版身邊總會尾隨著一兩個不入流的高仿品。(=_=)

  也正是因為宗派太密集,在嵐城的大街隨便下手一撈,分分鐘修道者比平民還多,厲害的人多了去了。若是碰到個嫉惡如仇的,搞不好一言不合就會開打。哪像在西朔山那邊,碰到的基本都是初(十)出(分)茅(弱)廬(雞)的年輕弟子,鄭綏兄妹就連玄衣是人是獸都看不出來。

  簡禾:「……」

  所以說,玄衣㚐㚐您到底為什麼會與NPC在一個這麼危險的地方相認啊!

  系統:「對了,宿主,從進入嵐城這段劇情開始,我無法再為你實時轉播玄衣的狀態。所以,他是否已經與村民NPC重逢,需要由你自行判斷。」

  簡禾點點頭。

  為了安全著想,簡禾決定在城中一家較為古舊的客棧下榻。仙門子弟愛排場、愛面子,沒別的事是不會跑到這麼老古董的地方來的。√

  順利入城門後,簡禾驅著馬車,跟著系統的導航,直截了當地往那家客棧而去。

  說起來,她現在用的這馬車,正是【秦南吃心魔】那個副本完成後,壕劉老爺送她的禮物。兩年過去了,兩匹駿馬蹭了系統獎勵的玄衣糧食,都長得膘肥體壯的。

  半透的簾子後,玄衣手托下頜,一條長腿舒展開來,另一條則屈起,手肘搭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街景,暗中犯嘀咕——明明他們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為什麼簡禾好像對嵐城的地形非常熟悉?

  前面的路程走的都是大路,算不得數。進入嵐城以後,簡禾一次路也沒問過,就能胸有成竹地在彎曲複雜的羊腸小道中穿行借道,簡直像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一樣。

  不知為何,玄衣心中浮現了一絲不安的陰影。

  若是不在乎的人,他根本懶得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可如果換了是簡禾,在她身上浮現的每一寸每一毫的困惑與謎團,他都難以抑制自己探知的欲望。

  不再猶豫,玄衣略微坐直了上半身,修長的食指敲了敲案几,問道:「簡禾,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沒錯。」簡禾輕咳一聲,輕描淡寫道:「我小時候在這裡生活過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

  玄衣鬆懈下來,重新倚回了靠墊上,暗道自己想太多了——這個月總想著村子被屠的事,全身都如同一張繃緊的弓,現在居然連她也懷疑,實在是荒謬。

  馬車在目的地停住了。玄衣俐落地跳下地後,護著簡禾從馬車上下來,抬頭一看。

  這是一座三層高的小木樓,牌匾搖搖欲墜,人影都不多一個。大堂空無一人,夥計蹲在牆角拍蒼蠅、打呵欠,掌櫃坐在木櫃檯後,抱著算盤昏昏欲睡。

  兩人:「……」

  一陣蕭索的風吹來,門前的牌匾晃了晃,啪地一聲砸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兩人:「…………」

  這聲巨響終於震醒了掌櫃和小二。好在,雖然店面挺破的,但勝在員工服務態度好。一個方才還在打哈欠的夥計已經迅速進入狀態,機靈地溜到門外,把馬車拉到後院去了。

  掌櫃壓根兒看不出來玄衣是魔族人,迎上來熱情道:「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簡禾掏出了錢袋:「住店吧。」

  「那敢情好。鄙人馬上為兩位打掃出天地一號房與二號房……」

  「不用了。」玄衣不耐煩道:「我們住同一間。」

  出門在外,為了互相照應,他們都是住同一間房,鋪兩張床,再用屏風之類的東西隔開的,這也算是慣例了。

  進了房間後,床鋪、桌子什麼的倒是挺整潔,可明顯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杯杯碟碟都積了一層灰,房間角落還織著蛛網。可以說是他們出門以來住過最差的一個房間了。

  玄衣平時性格驕縱,但這會兒,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流露出任何的嫌棄,把椅子擦乾淨、讓簡禾坐著休息後,他挽起袖子,把唯一的床鋪好了。

  剛才叮囑掌櫃多搬一張床來,現在都不見人影,玄衣仰頭咕嚕咕嚕地喝了點水,沖簡禾道:「我出去看看,你坐著吧。」

  簡禾點點頭。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了「咚咚」兩聲敲門聲,隨後「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簡禾以為是玄衣回來了,可轉念一想——玄衣那性格怎麼會敲門,立刻就回過了頭去。

  站在門外的是個端著餐盤的小童,看身板至多十歲,作小二打扮。奇就奇在,七八月的大熱天,他卻穿得十分密實,頭上戴著頂破舊的帽子,一直低著頭。

  簡禾嘖嘖:「這兒連童工也有啊。」

  系統:「……」

  差不多到桌子前時,這傢伙還絆了一跤,一整碗湯水嘩啦一聲灑到了地上,把簡禾的鞋子也弄濕了。

  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平地摔,簡禾哭笑不得,伸手想扶起他:「你沒摔著吧?」

  小二哆嗦了一下,好似被火燒著一樣,猛地縮回手,支支吾吾地應了聲:「沒、沒事。」

  同時,慌張地收拾起地上的碗筷。簡禾定睛一看,瞧見他的手指在發抖。這時,一個不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怎麼回事?」

  玄衣翹著手臂,立在了門口,身形高挑且挺拔。看到自己剛掃乾淨的地板汁水橫流,他看這小二的眼神就更為不善了。

  「沒什麼,這小二上菜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他了,把湯灑了而已。」簡禾解釋了一句:「一會兒讓他重新裝進來就行。」

  小二一聲不吭,逃也似的奪門而出,與玄衣擦身而過。

  衣袖輕擦,玄衣扶門的手指一頓,回頭看了這小二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

  沒過多久,掌櫃就親自端來了晚飯,表示今天灑了東西的小二腦袋不靈光,一向都在後院掃地的。簡禾笑呵呵地應了,雖然感覺那小孩兒古怪,但她感覺不到他身上有魔氣,應該不是那村民NPC,也就沒有在意了。

  晚飯過後,簡禾套上了乾淨的靴子,拿起了一個包袱,自然地道:「玄衣,我在嵐城有幾個老朋友。今晚我得去與他們見個面,說不定能問出點什麼話。」

  「朋友?」玄衣訝異地揚眉,也跟著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以。他們是道行高深的仙門中人,向來都不喜歡魔族人。再說了,你初來乍到,還是暫時別在嵐城裡四處走動了。」簡禾推著他的肩膀,把他摁回了椅子上:「無須擔心,我跟他們關係向來不錯。再說了,見面的地點就在嵐城裡,一個人去就行了,不會有危險的。最遲明早回來,你今晚自己先休息吧。」

  玄衣勉為其難地被說服了。

  茫茫夜色中,簡禾拎著個包袱出了門。

  跑遠了兩個街角後,她才做賊心虛地解開了包袱,從裡面抽出了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藕色衣裙。

  沒錯,就是赤雲宗的弟子服。

  封嫵是在赤雲宗長大的,前十幾年的人生,每天都是「練功、吃飯、睡覺」三點一線,清心寡欲得很,在嵐城,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好朋友。

  所以,簡禾今晚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嵐城之外的赤雲宗。

  赤雲宗的仙府屹立在山崖之巔,順著一道望不到盡頭的雲梯直上,濃白色山霧之中,殿堂樓閣,層台累榭,氣勢相當恢宏。

  出了城門後,簡禾御劍入山林數裡。在山下迅速套上了藕色的弟子服,又把帶有梅印的匕首煞有介事地懸在了腰上,她才輕咳一聲,鎮定自若地踏入了赤雲宗的石門。

  封嫵的死訊傳了兩年,雖說一直沒有找到屍體,但按常理,如果人還活著,肯定早就回來了,故而,都默認她已死。守門的年輕弟子沒見過這位逝世的師姐,只憑衣服和武器認人。

  簡禾不費吹灰之力就溜進去了,鬼鬼祟祟地摸向了赤雲宗後山的藥閣。

  每個宗派都會自己制毒、自己煉藥。赤雲宗的藥閣,放的是他們自個兒煉出來的丹藥和一些藥材孤本,這些均不會在市面上流通,任你再有錢也買不到。

  簡禾唏噓道:「所以說,有錢也是不能為所欲為的。」

  系統:「……」

  凡是弟子,都可以隨時進來翻閱藏書。而丹藥則都被放在了一個密室裡,只有宗主級別的人才知道通行的密令。

  封嫵的師父就是赤雲宗最牛掰的一脈,作為他的首席愛徒,記得密令是很正常的事。

  簡禾躡手躡腳地合上了藥閣的門,在了兩排高大的書架間穿過。舉著蠟燭來到了地下室。下方佇立著一面刻滿了符文的石壁。簡禾定神,默念法訣,旋動石把。

  結印蹭地雪亮一閃,緊閉的沉重石門轟然一震,朝兩側緩緩打開。

  簡禾心中一喜,貓著腰閃了進去。

  系統:「……」

  密室別有洞天,數十排木櫃,上千個抽屜,寂靜無聲,落針可聞。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甘香微澀的草藥味,正對門邊擺放了十埕酒,內裡泡著黑乎乎的獸甲和獸鱗,晃一晃,還能聽到回聲。

  簡禾環顧一周,把蠟燭放到了地上,搬了張梯子爬高爬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終於苦逼地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了。

  半敞開的抽屜中,華錦包裹著十多粒珍珠大小、質感半透明的丹藥,靜靜地躺在了木盒裡。

  簡禾拈起了一顆,跟系統確認道:「這就是混元金丹了吧?」

  系統:「沒錯。」

  簡禾如釋重負地狠狠吐了口氣:「終於找到了!」

  今晚,她寧可撒謊也要撇開玄衣,鋌而走險地溜回來,就是為了回來偷這玩意兒。

  其實,混元金丹並非是絕頂罕見的草藥,只是赤雲宗煉丹的基礎材料而已。珍稀程度兩顆星不能再多了。

  雖然單獨使用時平平無奇,但只要它與【秦南吃心魔】副本獎勵的「煉骨仙草」結合起來服用,就能產生一種非常獨特的功效——引丹上行,剖丹出體。

  在劇本裡,玄衣之所以用那麼殘暴血腥的方式把封嫵的元丹給活挖出來,一方面是為了折磨她,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元丹在她身體裡待太久了,已經長成了血肉的一部分。想要剝離,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這種方式對封嫵的傷害,就跟割破了她的大動脈差不多。如果不是玄衣吊著她的命,封嫵鐵定當場就game over了。

  當然,玄衣也沒安好心,純粹是為了多折磨她一陣子,才不讓她死的。[蠟燭]

  簡禾:「……」

  哦豁,在那種情形下,感覺活得越久越悲催啊。

  原本以為自己也免不了要走封嫵的老路子了。但好在,當「煉骨仙草」出現的時候,簡禾看到了結局的轉機!

  把混元金丹與煉骨仙草合用的功效——通俗點來說,就是用一種平緩溫和的方式,讓那顆已經長死了的元丹,與血肉慢慢剝離,最後從口渡出。無須開膛破肚,即可把元丹物歸原主。

  當然了,好處無法全占。這麼掛逼的藥材,難免會有一點副作用——她的身體已經習慣了與元丹共存。在剝離的時候,元丹的存在感逐漸變弱,她的體質也會變得極其虛弱,動輒就生病暈倒。

  不僅於此。她這些年作天作地、四處收妖,期間中過的奇毒,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全靠元丹以毒攻毒地壓制著,才能活蹦亂跳到今時今日。

  一旦失去了元丹,這些毒勢必會反噬她。可以說是十分蛋疼了。

  巴特,就算上述的副作用乘以十倍襲來,都總比「被玄衣開膛破肚」那種痛苦的死法好多了不是嗎!

  系統:「宿主,你必須『被玄衣奪走元丹』。如果是你自己剝離元丹、主動交還給玄衣,是違規的行為。」

  簡禾搖了搖食指:「所以我就說你不懂變通。我肯定不會現在就還給他啊。你想想,等到玄衣真的要找我算帳時,我才迫於他的淫威把元丹吐出來還給他,不也符合『被奪走元丹』的要求嗎?」

  系統:「……」

  簡禾:「綜上,我現在提前做好準備,完全是O幾把K的。哪裡算違規了?」

  系統:「……」

  看系統啞口無言,簡禾抹臉,心中暗爽。

  把混元金丹收好後,簡禾把錦緞恢復原狀,輕輕地落回了地上,無聲無息地往外走去。豈料石門剛開,便有一道銀亮的刀光在她眼底掠過。

  「鏘——」

  利劍出鞘,寒氣逼人。

  簡禾瞳孔劇顫,條件反射地側身閃躲,以匕首一擋。兩刃相撞,無形的戾嘯破空而來,蠟燭熄滅,無數書頁嘩啦啦地舞動。

  對方的長劍被震飛,倒退了好幾步,勉強穩住了身子後,怒喝道:「你是哪個宗的弟子?!禁令已出,竟還敢在半夜潛入藥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2:18 PM

第十四章 艸艸艸自作孽不可活

  這是個年輕清朗的聲音,帶著一股少年特有的跳脫,但並不令人討厭。

  簡禾:「……」咋感覺有點耳熟?

  稍稍回憶了一下,她不太確定地吐出了一個久違了的名字:「你是鄭綏?」

  對方:「……」

  夜風颯颯,層雲漸開,月光灑入藥閣門中,映亮了彼此的臉。

  鄭綏抖著手指,結結巴巴道:「你、你不是那個簡高人嗎?!你怎麼會在這?!」

  原來是熟人。簡禾收了武器,煞有介事地道:「我不是壞人,你別緊張。」

  鄭綏:「……」

  他似乎有點混亂了:「慢著,你不是信城的散修嗎?怎麼會在這?還有,你剛才使的是赤雲宗的招式……你是我同門師姐嗎?」

  「簡禾是我的化名。我原姓封,單名一個嫵字。」簡禾一本正經道:「你聽過嗎?」

  鄭綏:「……?」

  一道雷劈落他的天靈蓋。

  「說來話長,我們找個地方聊吧。」簡禾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膀,強行把人帶到了藥閣裡。

  在書櫃的空地後席地而坐,簡禾問道:「你剛才說的『禁令』是什麼意思,現在的藥閣都不讓人進了嗎?」

  「前些天有弟子夜晚跑來這裡,打翻了燭臺,把藏書都燒著了。」鄭綏示意簡禾往側邊看,果然,角落的牆壁被熏得發黑,書架空蕩蕩的,沒被燒掉的書已挪走:「在修葺好前,都不允許任何人再進入,今後也不再允許弟子夜遊藥閣,以免再度著火。」

  簡禾:「……」

  難怪她剛才進來得那麼順利,路上一個人都沒看到,原來是因為不讓進,大家自然就不往後山來了。

  「先別說這個了。」鄭綏憋不住了,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是封嫵師姐?可我聽說你兩年前就……」

  「兩年前我在西朔山失蹤。你們都以為我是被魔族人所害、死無全屍了吧?」

  「難道不是嗎?」鄭綏道:「你被魔獸叼走以後,師兄們為了替你復仇,當夜就追上了西朔山,把加害你的魔族村落殺了個片甲不留。」

  「事情根本沒那麼簡單。以我的修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魔獸叼走?無論如何也會弄出點動靜。可事實上,那天壓根兒沒人聽到打鬥的聲音。」簡禾長歎一聲,道:「因為我根本不是被魔族所害,而是被同門偷襲。對方乘我不備,把我推進了萬丈深淵。」

  由簡禾親口所述的真相,與自己這兩年聽來的差別實在太大,鄭綏不敢置信道:「是誰推的你?之後你又怎麼樣了?」

  簡禾默然了片刻,直接跳過了第一個問題沒回答:「落下山崖,正常人是必死無疑的。但我在崖底遇到了一個與我同樣虛弱的魔族人,我奪走了他的元丹,這才活了下來。鄭綏,你可還記得在秦南捉獲吃心怪的那次,我身邊一直跟著一個魔族的少年?」

  鄭綏點頭道:「當然記得。」

  簡禾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道:「他的父親,就是那個被我奪走了元丹的魔族人。」

  鄭綏皺著眉:「他知不知道你吃了他爹的元丹?你是因為這樣才照顧他的?」

  「他不知道。」簡禾想了想:「一半一半吧,一方面是因為他爹的元丹,另一方面是因為那條無辜被屠的村子。鄭綏,一般來說,仙門獵魔至多會選一些落單的魔獸,是不會一上去就把人家整條村子殺光的。我無法怪罪因被小人矇騙、懷著滿腔熱血為我報仇的同門,但這些魔族人,也確實是無辜的、因我而死的。試問我又怎麼能不管玄衣?」

  鄭綏啞然許久,頹然道:「這是個什麼事兒啊……封師姐,難怪你在秦南不與我們相認。那你今後不打算回來赤雲宗了嗎?那個推你下山的小人到底是誰?」

  「這些,遲早會水落石出的。」簡禾誠懇道:「我要先把腹中的元丹物歸原主,再作別的打算。」

  鄭綏不解道:「可是,封師姐,我看過孤本記載:魔族人的元丹一旦入體,就會與血肉長合。除非人死掉,否則是無法剝離的。你怎麼還?」

  「我已經找到了在不見血的前提下剝離元丹的方法。今晚是來取一味要用到的丹藥的。」 簡禾攤開手心,混元金丹散發著淡淡的瑩潤光澤,叮囑道:「鄭綏,我今晚對你說的這些話,還有你今晚見過我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勿跟任何人透露。否則,我擔心你惹禍上身,自身難保。」

  連封師姐也遭到了小人的暗算,若是把今晚的話洩露出去,恐防自己招架不了。鄭綏想明白後,肅然道:「我明白了,一切都等封師姐你歸還元丹後再議。」

  系統:「叮!鄭綏友情值+100,宿主威望+200。劇情進展,鹹魚值—60,實時總值:4250點。稱號升級:進階鹹魚。二級功能『痛覺呼叫轉移』解鎖。恭喜宿主。」

  簡禾:「???」

  好像又有什麼奇怪的功能解鎖了……

  在鄭綏的掩護下,趁著赤雲宗的弟子還未晨起練功,簡禾就拎著所有的東西順利地離開了赤雲宗的大門,御劍下山。

  星光黯淡,天露微芒。原來時間已走到了淩晨三更。

  山林黑黝黝的,四顧無人。簡禾躲在了一塊巨石後,換回了出門時的衣服,隨後把赤雲宗的藕色裙裳埋在了泥中,對系統道:「系統,你現在把煉骨仙草給我吧。」

  元丹與血肉徹底分離,需要一定的時間,萬一玄衣找她算帳的時候,元丹與她的身體還沒分離完畢,那她今晚可就白跑一趟了。越快吃進去,就越容易掌握主動權。

  系統:「沒問題,接好。」

  簡禾連忙掬起手。片刻後,黑夜裡,一陣刺眼的白芒亮起,一株流光溢彩的碧色仙草從半空落到了她手心中。

  簡禾轉了轉草梗,這才想起來要問用法:「話說,這玩意兒怎麼吃?」

  系統:「嚼碎了吞下去唄。」

  簡禾皺著臉,把二者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原本沒有對味道抱多大希望,但沒想到嘗起來居然還挺好吃,又甜又滑,跟果凍一樣。

  搞定一切後,簡禾緊趕慢趕,在天亮前回到了客棧。

  推門進屋,一道屏風橫梗在了房間之中。燭火閃爍,已經差不多燒到盡頭。屏風外搭著一張床,但床上卻空無一人。

  玄衣還穿著出門的衣服,靴子也沒脫,側頭趴在桌子上。長眉如劍鋒,氣宇不凡,薄唇微翹,輪廓如刀削般俐落深刻。估計是在等她回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簡禾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站在玄衣身邊看了他一會兒,給他蓋了件衣服,就無聲地回到床上休息了。

  這一躺下,簡禾就睡到了下午才睜眼。

  從吃下煉骨仙草開始,元丹開始與血肉分解。雖然表面看不出來,但其實各種後遺症已經開始浮現。醒來後,簡禾渾身就像灌了鉛,酸痛難忍,渾身發燙,頭重如斗,食欲全無,儼然一條曬乾了的鹹魚。

  更重要的是,昨日還充沛如江流奔騰的靈力,如今已經晦澀萬分,像差不多斷流的溪水。估計現在隨便從街上拉隻魍魎,都能奪她的舍。

  系統:「感覺怎麼樣?」

  「渾身酸痛,跟發燒差不多唄。」簡禾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頭:「話說,系統,你不是說我中過的那些毒會反噬我的嗎?怎麼好像沒什麼症狀?」

  系統:「你先看看自己的指甲。」

  簡禾愣了愣,立刻把手舉到跟前,果不其然,十片淡粉的指甲正中,均已浮現了一道細細的青色豎線,正是毒發的徵兆。

  系統:「多虧你及時解鎖了『痛覺呼叫轉移』功能,以『食欲全無』為代價,屏蔽了99%的痛覺。不然早就痛得哭爹喊娘了。」

  簡禾:「……」

  屏風外,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簡禾轉頭,瞧見玄衣已經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

  「終於醒了。」他擰緊的眉頭一鬆,籲了口氣,把粥放在了桌面,在簡禾床邊單膝跪下,伸手就想摸她的脈:「你已經高熱了一整個早上了,一直在說胡話。怎麼會突然病這麼重?」

  簡禾心下一驚,條件反射地用手肘擋住了他的觸碰,把手縮回了被窩裡。

  ——廢話了,她的靈力前後差別太明顯了。尋常的生病是不會影響到靈力的。若是讓玄衣摸到,他肯定會察覺到異常,搞不好就會起疑。

  玄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排斥,手僵在了半空,收回袖中,暗暗握住了拳頭。

  「我沒事。應該是昨晚休息不好而已。」簡禾打了個哈哈,岔開了話題:「你做了粥啊?」

  「不錯。」玄衣收起了手,道:「我扶你過去吃吧。」

  簡禾腳步虛浮,倚著玄衣的力坐到了椅子上。

  眼前的瓷碗中盛著溫熱的鹽白粥,撒了點蔥花和魚肉,足夠清淡,賣相也很好。

  因為那坑爹的「痛覺呼叫轉移」功能,現在九大簋也勾不起簡禾的食欲。只是,現在玄衣就在旁邊。她快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好說歹說也得吃點,不然就太不正常了。

  簡禾伸手想接過勺子。

  「行了,你別亂動。」玄衣自顧自坐到她前面,垂首舀起了一勺子白粥,放在唇邊吹了吹。

  簡禾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你餵我呀?」

  玄衣撇撇嘴:「要是你笨手笨腳打翻了,還不是要我收拾。」

  話說得很不情願,但他的動作卻相當輕柔有耐心,把粥吹涼後,才穩穩地遞到了簡禾唇邊:「啊。」

  簡禾聽話地張嘴,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勺,魚肉鮮嫩,蔥花清香,粥的溫度也剛剛好:「好香啊。」

  玄衣嘴角翹了翹,又舀了一勺子。這一抬眼,卻是驚愕萬分地定住了。

  「啪嗒。」

  簡禾尚在沖他笑。

  卻不斷有暗紅的血珠,自她的眼、耳、口、鼻溢出,緩緩淌過下頜,砸落在月白色的衣裳上。

  七孔流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2:25 PM

第十五章 拔鱗

  短短幾秒,玄衣神色大變,再加上自己臉上淌了片濕漉漉的水漬,簡禾終於察覺出有點不對勁,後知後覺地抬手往臉上一摸。

  低頭一看,滿手皆是黏稠的血。

  耳膜嗡嗡作響,她拈了拈手指,晃晃腦袋。下一瞬,身體便失去了重心。

  滔天的黑暗襲來,覆蓋一切。

  朦朧間恢復意識時,簡禾已經在床上躺屍了。

  系統:「叮!由於宿主觸犯規則,失血過多,血條值—30,實時總值:3點。」

  簡禾:「……我就想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系統:「宿主,你以『食欲全無』為代價啟動了『疼痛呼叫轉移』。所以,你一切的進食舉動,都會被劃定為違規行為。這不僅會加快毒發的速度,還會影響我們屏蔽痛覺的強度。所以,我們原本為你屏蔽得很好的中毒反應,瞬間就兜不住了。」

  原來是這樣。

  簡禾蛋疼地睜開了雙眼。

  剛才的那身血衣已被脫掉。糊了滿臉的駭人血跡也被細心地洗得乾乾淨淨,十分清爽。

  床邊的地板上堆了不少染了血的白巾,還有一個銅盆,煙霧嫋嫋。

  房間籠罩在了一片黯淡的暮色中。山巒孤寺,鐘聲悠遠,成群飛鳥的黑影自火燒雲後掠過。

  玄衣坐在床邊望著她,赤色雙瞳幽深且亮:「你醒了。」

  簡禾:「……」哦豁,看來這下是糊弄不過去了。

  玄衣的眉眼飛揚銳利,當他居高臨下地看人時,縱使不是有意為之,也會予人不小的壓力。簡禾掀開被子想坐起來,玄衣自然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背,順便替她墊好了枕頭,道:「渴嗎?」

  簡禾搖頭。

  「那好。」玄衣把手中的布巾往盆中一丟,轉頭盯著她,平靜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在出門之前,她明明一切如常。然而,在回來以後,她突然就發起了高熱。好不容易退熱了,把人扶起來吃點東西,她冷不丁就七竅流血,在他面前昏死過去。

  驚疑不定之下,玄衣探了她的脈,隨即難以置信地發現——昨日於她體內潺潺流動、如江河般充沛的靈氣,竟然在一夜之間就到了即將枯竭的地步!

  「其實,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簡禾鬆鬆地握拳擋住指甲,輕描淡寫道:「你也知道,我這些年都在四處收復魍魎,中毒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但卻一直沒有毒發過。究其原因,並不是我一直跟你說的『我的修為已經高到百毒不侵』,而是我有意壓制它們。」

  這麼多年來首次聽到內情,玄衣的心臟緊了緊,產生了一種被排斥在外的不悅與後怕,硬邦邦道:「為什麼要一直騙我?」

  「之前我是覺得,既然我能應付得來,何必讓你一起擔心呢?」簡禾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只是,堵不如疏。長年累月地壓制毒性,就好比把一頭隨時會逞兇的野獸關在體內,終究不是辦法。若有一天我制不住它,我這具身體就會爆體而亡。」

  玄衣倏地抬頭。

  「所以,昨晚在我的仙門友人的幫助下,我開始著手清毒。」

  這一說法,倒不完全是簡禾胡謅的。只是,她隱去一個重要的條件沒說——毒分兩類,能解的和不能解的。前者固然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從體內逼出來,後者則只有擁有元丹的魔族人才消受得了。

  偏偏,簡禾中的毒百分之九十都屬於後者。換了是別人,八百輩子前就早升天了。

  玄衣半信半疑道:「你便是因此才七竅流血的?」

  簡禾面不改色地給他打定了預防針:「不錯。因為累積的毒太多,要全部排出身體,絕非一朝一夕的事。也許幾天就能結束,但也可能會持續幾個月、甚至長達幾年。在這期間,什麼出血、高熱、靈氣周轉晦澀等症狀,都是正常現象,無須介懷。睡一覺就能好了。」

  就在這時,系統的提示音忽然響起:「叮!劇情任務掉落:夜探赤雲宗。請宿主在兩天內,把玄衣引至赤雲宗,進行初步調查。」

  簡禾:「嗯?這段劇情這麼快就來了?」

  前面說過,魔族人因為得天獨厚的優勢,天生就比人類多出兩種技能——馭魔獸、獸形戰。

  只是,雖然比人多出兩張王牌,不代表他們就能玩好。

  君不見,有的人成年後獸形依舊又瘦又小,牙齒還很鈍。有的人聲血齊下,也只能吸引來一兩隻魔獸助陣。遇上厲害的仙門中人,照樣會連人帶獸被拍飛。

  單憑簫聲,就能輕鬆引得萬千魔獸傾巢而出、供己驅策——這種叼炸天的技能,自仙魔大戰結束後的百年間,唯有玄衣一個能做到。

  所以說,人家坐上頂級BOSS的寶座,真的不是靠刷臉上去的。

  當然,魔族人的這兩種技能,在成年以前,都處於鎖定狀態。

  直至成年那一刻,稚嫩的獸形產生巨變,馭獸的技能解鎖,他們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幾許實力。最有趣的是,決定這一切的不是遺傳,而是概率。方方面面都很牛逼的爹,兒子可能連基本的馭獸也做不好。反之亦成立。

  正因為很清楚成年前的變數極大、一切還未明朗,在與NPC相認後,玄衣沉住了氣,沒有轉頭就做出「提刀殺上赤雲宗」這樣魯莽的事。他悄聲潛入赤雲宗打探消息,奪走了封嫵的元丹。隨後養晦韜光了兩年,直至兩張王牌解鎖,才前去找赤雲宗相關人士報仇。

  這段打探消息的劇情,就是系統所說的【夜探赤雲宗】。

  與上次一樣,這回的劇本,也出現了一個驚天大Bug。

  ——赤雲宗守衛不能說很森嚴,但也絕對不是魔族人能隨意出入的地方,除非有內部人士簡禾帶路。不然赤雲宗的面子該往哪擱?(=_=)

  現在,還原這段劇情的時機也到了。

  簡禾揉了揉眉心,話鋒一轉:「玄衣,話又說回來,昨晚我還真的探到了一些消息。」

  「什麼?」

  「依我夢中所見的那個宗徽的輪廓,和它最為相似的,是赤雲宗和天梵宗……」她隨口謅了幾個宗派的名稱,以免顯得自己目的性太強:「過兩天,我們入夜後就挨個去探探虛實吧。」

  玄衣捏緊了拳頭,寒聲道:「好。」

  原以為這事兒就這樣完了,在潛入赤雲宗打探消息前,都不會再出什麼麼蛾子。誰知道,就在結束對話的當夜,簡禾便被一陣蝕骨的寒意凍醒了。

  瘮人的冷意絲絲滲入關節,好似全身的骨節都結了層薄冰,呵出的氣亦是濕冷的。

  系統:「叮!『疼痛呼叫轉移』代償從『食欲全無』隨機轉變為『體溫驟降』。」

  簡禾:「操,這也能隨機變化?!」

  系統:「不然,又怎麼叫鬼畜難度呢?」

  簡禾淚灑心田,裹緊了被子,縮成一團,打算強忍過去。

  然而,很快,她便發現寒意有增無減。按現在這弱雞的血條,假如繼續下去,搞不好第二天就會活生生冷死。

  借著黯淡的月色,她打量自己指甲的青色細線。

  白天的時候,它們的長度還不超過指甲長度的三分之一。可因為受到第一次違規的刺激,才幾個小時,它們就已經往上延伸到二分之一左右了。當它長到指尖,就是徹底毒發、神醫也救不了的時候。而每一次的血條值的波動,都會加快它延長的速度。

  簡禾:「……」

  系統:「叮!警告:請宿主於1小時內體溫回復正常水平。」

  玄衣在屏風外淺眠,呼吸均勻。

  簡禾痛定思痛,裹著被子下了床,一溜煙跑到了屏風外。原意不過是找玄衣多要一床被子,可觸到少年身體散發的暖意時,她腦子一抽,竟直接就往玄衣的被窩裡爬。

  玄衣本來就睡得不熟,瞬間就驚醒了。

  見簡禾哆哆嗦嗦地縮到了他身旁,玄衣根本沒有任何旖旎的想法,而是很自然地往內側讓了讓,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怎麼這麼涼?」

  「冷……」簡禾牙關發抖。

  「又是清毒的反應麼?」玄衣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二話不說,就用自己尚有餘溫的被子給簡禾多蓋了一層,在外側躺下,隔著被子摟住了她,道:「這樣還冷嗎?」

  這樣好多了。簡禾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哆嗦了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這陣寒意才消散,手腳慢慢回暖,她才精疲力竭地陷入了熟睡中。

  清晨,東窗微白。

  玄衣將簡禾安頓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客棧,往野外掠去。一襲黑衣颯颯作響,飛揚狹長的眼底一片決意。

  雖說是為了解毒,可日復一日地嘔血、高熱、寒顫,不知盡頭在哪裡。饒是再厲害的人,長此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

  密林之中,玄衣除掉上半身的衣衫。火光頻現,鋒利的黑鱗如倒刺一樣自他上半身冒出,一雙長角破骨而出。

  星光飄揚,熾熱的火光霎時一收。立在林野間的少年烏髮紅眼,頭頂尖角,赤裸的上身覆滿了詭譎且妖異的黑鱗。額心綴有的暗紅色的菱形鱗片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他不確定,這枚鱗片是否能把簡禾身上積壓數年的奇毒清掉,但是,它必然能對她現在的情況有所緩解。

  玄衣跪在溪邊,淡漠地望著倒影片刻,一抬手,決絕地把額心的鱗片撕扯了下來。

  拔鱗之痛無須多言,玄衣霎時眼前發黑,喉間湧上血氣。

  他握緊了鱗片,咬住牙關,緊閉雙目,靜候這種不適過去。

  鑽心的痛楚能短暫地麻痹人的警覺心。風聲沙沙作響,察覺到有人越過了草叢、踉踉蹌蹌地朝他奔來時,玄衣瞬間睜開了眼睛,迸濺出了幾分淩厲的殺氣。

  然而,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他的心臟停跳了半拍。

  「玄衣哥哥,真的是你……!我們村子果然還有人活著!」

  正是客棧當天形跡可疑的小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2:44 PM

第十六章 翻車啦嘻嘻嘻

  當著玄衣的面,來者伸手,摘下了破舊的帽子,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少年,黃玉雙瞳昭示了他魔族的血統,然而,可怖的是,他的大半邊臉都爬滿了蛇蛻一樣乾裂的皮。難怪盛夏天還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樣。此時此刻,那張醜陋的臉上,交織著狂喜與辛楚,似哭非哭,五官已有些微的猙獰。

  看到了有些眼熟、卻已不復往日清秀的輪廓,玄衣站起身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遲疑道:「你是……」

  小少年踉踉蹌蹌地走上前來,汗涔涔的手拉住了玄衣的袖子,激動道:「玄衣哥哥,我是穆笙啊!你還記得不?我小時候貪玩,天黑後跑出了覓隱,在西朔山裡迷了路,還從很高的樹上摔了下來,眉毛被樹枝鉤破了,血流到眼睛裡什麼也看不清。若不是你聽見哭聲,把我扔到魔獸背上帶回村子,我說不定就回不去了。你不記得了嗎?」

  這樁快被自己遺忘到記憶深處的舊事,忽然被細節清晰地描述出來了,玄衣瞳孔猛縮,定睛一看,果然,穆笙的左邊眉毛突兀地缺損了一塊毛髮,取而代之地橫梗了一塊陳舊的暗色疤痕。

  「穆笙……」玄衣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握住了他的肩膀:「我記得你,你還有個弟弟叫做穆旃。你怎麼會在這裡?其他人呢?!」

  「阿旃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我一個了。」穆笙哽咽道:「村子出事的那天,我跟阿旃闖了禍,若讓我爹逮到,他一定會把我們揍一頓。所以,我就帶著阿旃到附近的山上藏起來,打算等我爹氣消了,天黑以後再偷偷摸摸地回去。沒想到那天晚上,村子就出事了。」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我被仙門的箭射傷了臉頰。不知道箭上被做了什麼手腳,我的元丹沒法讓傷口完全復原,好似一直有兩股力量在抗衡,最後,就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穆笙擦了擦眼淚,咬牙切齒道:「但是,這也不算是全然的壞事。自從變成這個模樣後,不知為何,我身上的魔氣淡了許多,隱跡在了嵐城的客棧裡,躲在後院幹活。人人都以為我天生貌醜殘疾,根本沒有人察覺到我是魔族人,我這才能安身下來……玄衣哥哥,你這兩年都在哪裡?」

  那天與穆笙擦肩而過時,有那麼一秒鐘,他確實嗅到了一陣若有似無的魔氣。可轉瞬就消失了。難怪!

  「這兩年,我一直都在信城養傷。」玄衣心中哀慟,深吸一口氣,把自己這兩年的經歷,以及出現在嵐城的理由以三言兩語告訴了他。

  「玄衣哥哥,不用調查了,把我們村子屠個乾淨的……就是赤雲宗!」穆笙的聲音盡是掩蓋不住的恨意:「他們屠村的那個晚上,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們是去西朔山獵魔的赤雲宗弟子!」

  玄衣渾身一震,拽住了穆笙的衣領,厲聲道:「此話當真?」

  「當真。我不僅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還記得他們的臉。之後在嵐城,也見過他們好幾次,化了灰都不會認錯的。」

  「好啊……」玄衣寒聲念道,表情扭曲至了極端恐怖的地步,赤色雙瞳燃著兩簇幽冷的鬼火:「……原來是赤雲宗,得來全不費工夫。」

  「先別說這個了!玄衣哥哥,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穆笙想起了什麼,牙齒打顫,說不清是恐懼還是憎恨:「快離你身邊的那個女人遠點,她跟那天晚上屠我們村子的人是一夥的啊!」

  完全超乎了理解範疇的話,令玄衣當場呆住。好似兜頭讓人澆了盆冷水,忘卻了該如何反應。

  穆笙還想再說幾句。只是,頃刻間,他就被一股暴戾強橫的氣流狠狠摜到了半空中!

  後背砸在了數米遠的樹幹上,穆笙滾落到地上,哇地嘔出了一口透明的涎液。

  一雙黑靴停在了他跟前,玄衣眸光冷峭,方才的溫情已不復存在:「是誰派你來離間我們的關係的?」

  穆笙擦掉了嘴角的涎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她是……覓隱的仇人。」

  玄衣冷冷道:「簡禾是我父親的舊友。當日若沒有她為我拔箭,我今天根本不可能活下來。兩年來,我與她朝夕相對,是再清楚不過了。你覺得我會信你空口白造的話?簡直荒謬至極!」

  「舊友,舊友……」穆笙後牙都要咬碎了,恨意滔天道:「玄衣哥哥,你被她騙得團團轉吶!她不單止在那天晚上參與了屠村,她還是殺死玄樺叔叔的兇手!我親眼看到她挖走了玄樺叔叔的元丹!」

  最後那句話入耳,玄衣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凍結了,他爆喝一聲:「胡說!」

  穆笙狼狽地爬了起來,呸掉了口中的血沫。

  「我今日所說,絕無半句謊言。你們來嵐城的那一天,客棧的廚房不夠人手,我被叫去幫忙端菜。一進房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了。那一刻,我很害怕,以為她是來殺我這條漏網之魚的。可沒想到轉頭就看到了你!我才知道你居然被豺狼瞞騙,認賊為友,還在她身邊一待就是兩年。」穆笙聲嘶力竭地痛喝道:「赤雲宗把我們的親人、朋友屠了個乾乾淨淨,我還親眼看著她從玄樺叔叔的肚子裡挖走了元丹——」

  話沒說完,穆笙的脖子便被玄衣扼住了,狠狠地摜到了樹上。脊柱彎曲到了極致,發出了幾聲彈蹦的哀鳴:「呃……!」

  那隻手五指修長,如玉雕琢,卻也蘊含了扼碎可恨之人喉骨的千鈞之力。

  玄衣全身都漫出了妖異的黑霧,雙眼猩紅,如修羅惡鬼,聲音是蓋不住的冰冷怒氣:「還在胡言亂語!你剛才還說自己之所以躲過一劫,就是因為沒有回村,怎會轉眼就碰上我父親?」

  「那一夜萬獸奔逃,箭矢亂飛。我帶著阿旃慌不擇路地在林間亂跑,險些被失控的魔獸踩死。是玄樺叔叔救了我們,帶著我們……一起跑。」穆笙仰頭呼吸,艱難道:「為了躲避箭矢,玄樺叔叔在林間不斷跳躍,阿旃在中途就中箭身亡,屍……身體滑到了地上,我連抱也抱不住他。沒過多久,玄樺叔叔也中了箭,腹部還被掏了個大洞。我們勉強跑到了懸崖邊,就被逼得跳了下去。但是,因為我比較輕,落到一半,就被樹枝掛在了岩壁上,昏死過去了。玄樺叔叔則是直接摔到了地上去。」

  玄衣胸膛像個破風箱一樣起伏著,瞪著他。

  「我雖然受了傷,但傷不致死。醒來之後,天已經黑了,我還掛在樹枝上晃蕩。因為所處之地很高,所以,我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穆笙淚眼朦朧,回憶道:「我看到,玄樺叔叔重傷倒在了湖邊,但一息尚存。那個女人……從靴子裡拔出了一把匕首,活生生地挖走了他的元丹,隨後吃了下去……」

  玄衣指骨發白,一字一頓地道:「我不相信。」

  如果簡禾就是赤雲宗的人,如果她在那天晚上參與了屠村,那她為什麼不對他趕盡殺絕,有什麼理由會替他拔箭、有什麼理由收留他兩年多時間?

  可見,這不過是眼前這個小孩拙劣的謊話。

  穆笙咽了口唾沫,聲聲質問化作鞭子,鞭笞在了玄衣的心臟上:「玄衣哥哥,你與她一起那麼久,真的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嗎?你真的瞭解她是什麼人嗎?她所學仙功是哪一派?她救你之前是什麼身份?對了,你見過她受皮外傷嗎?她吃下了玄樺叔叔的元丹,無論受什麼傷都能以超常的速度治癒,你想想啊!你快想想!」

  「我當然瞭解她!」玄衣怒吼。

  話一出口,他卻忽然剎住了,渾身一冷。

  紛亂的小小聲音,悄然地在他心底發酵出來——

  這些問題的答案,你真的知道嗎?

  你真的瞭解簡禾嗎?

  ……

  穆笙痛心疾首道:「這兩年來,那天晚上的回憶一直在我心裡徘徊不去,未曾有一日忘記。口說無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入我神識。人可以說謊,但神識不會作假,你可以親眼看看當天發生了什麼事,親眼看看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在傳說中,人在快死去的時候,生平軼事會在眼前走馬觀花地重映一次。越是不可磨滅的記憶,就會佔據越大的篇幅,就跟播電影差不多。

  魔族人同樣有這種人形攝像機一樣的功能,只不過,他們稱之為神識。

  神識不一定要在瀕死時才能展露出來。當身體虛弱,或是主動卸下抵抗的時候,神識的壁壘也會隨之減弱。如果對方恰好是個力量比自己更強悍的人,那麼,讓其入侵自己的神識簡直輕而易舉。

  當然,每次被外人進入神識,那滋味就好比腦髓被一根針攪渾,非但很不舒服,心中所想,還會被看得一清二楚。一旦對方有心作弄,搞不好,自己就會變成傻子。

  所以,如果不是特殊情況,壓根兒不會有人願意把這重要性堪比身家性命的神識袒露給別人看。

  扼在脖頸上的五指一鬆,穆笙摔落在地,捂著脖子,粗喘著大咳起來,貪婪地大口吸氣。那光滑的肌膚上,已經浮現了五條駭人的血痕,喉間也湧出了一陣腥味。

  「如你所願,我就入你神識看看。」玄衣伸手,探住了他的額頭,冷聲道:「若我發現你有半句虛言,必會讓你後悔出現在我面前。」

  ……

  空蕩蕩的混沌中,無聲亦無光。

  玄衣往前踱步,黑靴擦地,沙沙作響。倏地,前方有光線微現,他握緊了拳心,往裡走去,驀地被包納入其中。

  再睜眼時,剛才那虛幻的空間已經消失了。

  西朔山。

  星光黯淡的黑夜,霧氣茫茫,危機四伏。

  混雜著血氣與火灰的草木濕氣飄入鼻腔,玄衣緩緩睜眼,低頭一看,瞧見自己穿著湖藍色布衣的瘦小身軀。鞋子早已不翼而飛,赤著的雙足遍佈尖銳石子的劃痕,一看便是在逃跑的時候留下的痕跡。衣領被一根從岩壁上伸出的粗壯枝椏穿刺而過,把他整個人懸空在了離地十多米的山壁上。

  臉頰火辣辣的,玄衣抬手一摸,滿手濕潤的血氣,估計是剛被箭矢擦傷不久。

  看來,這就是穆笙在兩年前的回憶。

  待眼睛適應了黑夜的光線後,玄衣看向了腳底的湖邊,頓時一震。

  幽暗的湖邊,濕潤的草地上,一頭漆黑的巨獸奄奄一息地側躺著,喘息粗重。後頸插著一根長箭,箭頭抵骨,尾翎嗡動,入肉三分,已是苟延殘喘、傷重不治之象。

  視線下移,他腹部被某種銳器剖挖了一個血洞,正汨汨地淌著血,元丹外露,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玄衣不敢置信地失聲道:「父親……!」

  只可惜,不論他喊些什麼,聲音都是發不出去的。

  這是穆笙的神識。而他不過是神識的旁觀者,只能囿於這具身體,眼睜睜地望著過去再一次重演。

  就在這時,平靜的湖水忽然出現了動盪的波紋。

  「嘩啦」一聲,靠近岸邊的水中伸出了一隻蒼白的手。好似在抓救命稻草一樣,那手竭盡全力地拽住了岸邊的樹枝,緩緩地把自己的身軀拖拽出水。

  下一秒,濕漉漉的少女從湖中艱難地翻身上岸,跪在了草地上喘息。

  玄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那個模糊的黑影,似乎想在那上面燒出兩個窟窿。

  那是個穿著藕色衣衫的少女,大概是受了傷,隔了許久才翻過身來。那張白晳秀逸的臉龐,不是簡禾又是誰!

  朦朧中,玄衣忽然生出了一種預感——如果繼續看下去,某種他堅信的、從未質疑過的東西、某種美好的感情……就會在他面前崩塌成泥,被殘忍地摧毀得七零八落,再也無法回到昨日。

  可他最終只能一瞬不移地望著。

  玄樺袒露在傷口外的元丹,顯然引起了簡禾的注意。

  她拖著半死的身軀,費力地爬近了已無反抗之力、睜著一雙眼睛的垂死巨獸,另一隻手摸向了自己的靴子。

  玄衣的喉嚨就好似被一隻燒紅的手扼住了。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隨著極大的痛苦。

  那隻秀美白晳的手,曾做出各種各樣的吃食,曾帶著他去看皮影戲,也曾在吃心怪的攻擊面前,奮不顧身地護住了他。卻在這個夜裡,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銀色匕首。

  下一瞬間,玄衣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原來是當時的穆笙害怕得閉上眼睛了。

  但是,即使視線受阻,利刃剖開血肉的聲音還是清晰在耳。

  呲拉——

  血花四濺。

  一切歸於沉寂。

  明明這只是神識,是幻象,但玄衣卻有種錯覺,那滾燙的血也濺到了他的臉上,似乎在嘲笑他——

  他心心念念要找出來的仇人赤雲宗,她早就了然於胸,並一直保持著緘默。看他不得要領、在原地繞圈的醜態,應該很好笑吧?

  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原來正是奪走他父親元丹的幕後黑手。他們的相識是從欺騙開始的。

  長達兩年時間,他連好壞都分不清楚,認賊作友,多麼諷刺啊!

  風聲蕭索,弦月泠泠。

  等了許久,在聽不到任何聲音後,穆笙終於戰戰兢兢地睜開了雙眼。

  雖說是睜開了眼睛,卻玄衣卻還是什麼都看不清。

  因為,正有恐懼的熱淚不斷自穆笙的眼縫滲出。漸漸地,整張臉都爬滿了水漬,甚至淌入了口中,又鹹又苦澀。

  ……

  穆笙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躺在林間空地上。天已經開始黑了。

  玄衣已從他的神識裡退出去了,但那種被入侵領地的頭昏腦漲、目眩欲嘔的感覺,卻還存在著。

  不遠處的溪邊,玄衣背對著他,像樽雕塑般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玄衣哥哥……」穆笙連滾帶爬地起了身,奔向玄衣,急迫道:「你看到我的神識了嗎?現在知道我沒有撒謊了吧?那個女人是個披著羊皮的惡魔,她誘你來嵐城,一定是另有所圖!」

  繞到了他的正面,穆笙聲音一消,嚇得驚叫一聲道:「玄衣哥哥,你的額頭!」

  方才拔掉鱗片的地方,正是玄衣兩道劍眉的正中。

  在變回人形後,本來是看不出那裡缺了鱗片的。可現在,那處卻無故滲出了一縷鮮血。

  玄衣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站起身來,淡漠地攤開了手心。

  那片才剛拔出的價值連城的額心鱗片,已被他用勁力捏碎,成了一灘粉末。

  玄衣閉上眼睛,離去前一反手,這攤粉末便落入了溪中,如垃圾一樣隨水波飄蕩而去。

  「玄衣哥哥,你要去哪裡?」

  玄衣定住腳步,僵直著脊背道:「我還有些事沒弄清楚。」

  「還有什麼沒搞清楚的?!」穆笙追了兩步,忽然一跺腳,道:「玄衣哥哥,你還會替我們村子報仇嗎?」

  「放心。」玄衣頓了頓,聲音是一片刺骨的冰冷:「當年有份參與過這件事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那邊廂。

  自從進入嵐城之後,系統就不再播報玄衣那邊的進度,簡禾還不知道他已與老熟人見上面了。

  雖然昨晚險些被凍成了冰棍,但睡醒以後,力氣就恢復了許多。

  簡禾嘟囔道:「吐完血,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

  系統:「叮!今天的『疼痛呼叫轉移』代償變為了『不許撓癢』,請知悉。」

  簡禾:「???」咋覺得這要求越來越奇葩了?

  玄衣並不在房間內,這還是為數不多的幾次一醒來沒看到他。

  簡禾打了個呵欠,瞧見自己身上蓋了兩層被子,被角掖得很密實,看來玄衣應該不是匆忙離開的。

  昨晚體溫驟降,兩張被子就剛剛好。如今體溫恢復後,再蓋那麼多就過熱了。簡禾被捂出了一身熱汗,乾脆就打了盆水,擦了身子,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推開了房門。

  樓下大堂依舊是客人寥寥無幾,掌櫃昏昏欲睡。空落落的桌椅間,並不見玄衣的身影。

  奇了怪了,他會去什麼地方?

  簡禾納悶地趴在走廊欄杆上。忽覺腹中空空,也就暫時把玄衣的去向放在一邊,自行去後院的廚房找點東西吃。

  這一等,就從白天等到了夜晚,簡禾都把晚飯解決了,玄衣仍然沒有回來。下午時,她還出去外面找了一次,大街上人潮湧湧,卻不見玄衣的身影,好似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

  傍晚,天空下起了磅礡大雨。

  簡禾掩上了窗戶,坐在桌前點蠟燭。可惜火柴受了潮,一直都沒點著。

  她洩氣地把火摺子一扔,對系統道:「玄衣怎麼還不回來?你說他會不會遇到什麼意外了?比如說,被仙門的人碰到,然後雙方打起來之類的。」

  系統:「不會的。」

  簡禾:「你又知道了?你不是不能實時轉播他的狀況麼?」

  系統:「不能實時轉播的是他的心情、戰意、決心這一類的數值。如果玄衣真的有生命危險,這個任務早就崩壞了,你還能坐在這跟我嘮嗑?」

  簡禾:「那還好一點。」

  一說曹操曹操就到。餘光掃到了有人接近,簡禾回頭一看,只見門外站了個淋得渾身濕透的少年。

  雖然房間很黑,但那挺拔的剪影,一看便是玄衣。

  原來沒被擄走啊,簡禾鬆了口氣,沖他笑道:「總算回來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去哪了?」

  一邊說,她一邊拉住了玄衣的手腕,把人帶進房間裡。

  玄衣僵硬地看著她,心臟淬滿了痛苦與怨毒。

  閉眼是父親臨死前那聲嘶吼,睜眼卻是她昨日七竅流血時的模樣。二者在腦海裡交織著,複雜而激烈的暴戾情緒,似乎隨時都要撕毀他的身體。

  與往日一樣的笑臉與問話,在今時今日知曉了一切的玄衣看來,這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摻和了蜜糖的毒藥、裹住了錦緞的刀片。

  她做過的事固然無法抵賴。但他想知道原因。

  為什麼她要隱瞞真相、以另一個身份接近他?為什麼既要屠村、又要救人?

  這有什麼意義?還是說,這不過是她一個興之所至的遊戲?

  不過,與之相比,更難以理解的,或許是他自己。

  穆笙冒著生命危險,獻出了自己的神識,把當日發生過的一切直接呈現在他面前。赤雲宗做過的事,她做過的事,都清晰在目。

  他也擲地有聲地對穆笙立下了復仇的誓言。那麼,他現在最該做的,應該是下手撕破這虛偽的溫情假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父親的元丹從她身體裡挖出來,讓她也品嘗一下父親臨終時的痛苦。

  他到底還在猶豫什麼?

  玄衣一個恍神。

  忽然,腦海裡,穆笙咬牙切齒的臉一閃而過。

  「那個女人是個披著羊皮的惡魔,她誘你來嵐城,一定是另有所圖!」

  ——她誘你來嵐城,一定是另有所圖。

  「趕緊去擦擦身,雖然是夏天,但也會著涼的。」簡禾在櫃子裡找火柴,沒有看玄衣:「奇怪了,火柴居然全都受潮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

  「不用點了。」玄衣濕潤的黑髮黏在了瘦削的頰上,平靜道:「簡禾,之前你說過,懷疑是屠殺覓隱村的兇手的宗派是哪幾個?」

  這問題有點突然,好在,簡禾記憶力還算不錯,沒有露出馬腳:「赤雲宗,天梵宗……」

  玄衣扯了扯嘴角,眼中無甚溫度:「好。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們便去赤雲宗探個究竟吧。」

  簡禾怔了怔,道:「好,就按你說的,今晚入夜之後去看看吧。」

  昨晚,玄衣才說要等她身體好轉後才去,沒料到今晚就主動提出這個要求。不過,雖然有些突然,但劇本中,也差不多是這兩天開始第一次夜探赤雲宗了。

  天公作美。在客棧時,天空還是瓢潑大雨。到了夜半三更,兩人著裝完畢出門時,雲銷雨霽,夜空晴朗,空氣濕潤而清新。

  山路有些滑,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似是郊遊的場景,但拉近一看,一個心事重重,一個則黑著臉,活像被老婆戴了綠帽子,完全沒有輕鬆的氣氛。

  不久前,簡禾才去過一次赤雲宗,這一次就更是駕輕就熟。但為了不讓玄衣懷疑,她只好裝作不熟悉地形,磨蹭了一會兒才找到上山的路。

  殊不知,這一幕看在玄衣眼裡,便令他心中的那根刺紮得更深。

  在簡禾的協助下,兩人順利地入了宗門,並未受到任何阻撓。

  「此處占地極廣,機關眾多,待會兒要萬分小心,切勿打草驚蛇。」在一處建築物的屋簷下,簡禾拉住了玄衣的左手,叮囑道:「一旦被人發現,恐怕會驚醒非常多的人,到時候想走就麻煩了。」

  說那遲那時快,就在廊下,迎面走來了一個夜遊的赤雲宗的弟子,面容十分年輕,看衣著綬帶,應該是剛進宗不久的新弟子。

  簡禾心下一驚,正要把玄衣拉到陰影後。誰知他卻半步未停,走上前去。

  「等等,玄衣,你做什麼……」

  劍光銀亮,一閃而過。

  簡禾未竟的話,終結在了那道劃過玄衣冷峻側臉的劍光裡。

  那名弟子脖子前多了一條血痕,驚懼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倏地倒地,再無半點聲息。

  簡禾瞠目結舌。

  次奧次奧次奧!

  她一把推開了玄衣往前跑去。

  玄衣沉默地任她與自己擦身而過。

  簡禾蹲下來,撫了撫那弟子的脖頸,已經沒有心跳了。她呼吸稍促,回頭又急又氣道:「說好了是來探路,你為什麼要突然殺人?待會兒要如何收場?」

  「這也要問為什麼?」玄衣勾了勾嘴角,心中瘋湧的那股暴戾、急於發洩的破壞欲,居然隨著這不管不顧的殺戮,而變得暢快了起來。他收劍,皮笑肉不笑道:「因為我高興。」

  簡禾皺眉。

  在劇本中,【夜探赤雲宗】進行了好幾次,但玄衣從來都沒有一次是殺過人的。就是因為他想要低調潛入、低調調查,換取足夠的籌碼,讓自己在未來堂堂正正地回來報仇。

  第一次夜探赤雲宗就殺人,在還沒擁有召獸之力的時候就跟赤雲宗對抗,這是要把事情搞大的節奏啊!

  他的智商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吧?

  況且,玄衣與賀熠那個惡鬼不同,他並不是濫殺無辜的人。即使是後來的報仇,他也只是殺了當初到覓隱獵魔的人,並沒有牽涉到那些沒有參與過的無辜的人。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見人就殺,彷彿他今晚的目的,不是勘察,而就單純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憤鬱和暴躁而來的。

  簡禾皺起了眉頭:「系統。」

  系統:「嗯?」

  簡禾:「他這幅被玩壞的小表情。難不成他已經跟村民NPC相認了?可那個相認事件,不是發生在第二次的【夜探赤雲宗】之後的嗎?!」

  系統:「抱歉,你詢問的消息無法查詢。不過,針對後面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事件的編排,會根據你的介入而產生一定的時間差,所以,就算相認事件提前了,也完全不出奇。」

  簡禾:「……」

  她頭皮發麻。

  哦豁,聽這口氣,十有八九是事件提前了!

  就在這個時候,兩道一高一低的驚叫聲傳入了兩人耳中——

  「簡高人?!」

  「封師姐!!」

  簡禾:「……」

  完了完了,這下場面要更混亂了。

  鄭綏傻站在廊角處,目光從玄衣滴血的長劍轉到了倒在地上的屍體上,眉毛猛地揚起,大吼:「韓林?!」

  地上的屍體死不瞑目,已經氣絕,自然沒有任何回應。

  鄭蕪眼眶紅了,一個箭步撲過去,探到韓林已沒有呼吸後,倏地抬起頭,對玄衣暴怒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玄衣挽起嘴角:「你沒有眼睛看麼?殺人啊。」

  鏘!

  利劍出鞘,鄭綏劍尖直指玄衣,氣得手腕發抖:「枉我以為你還是個不錯的魔族人……韓林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他痛下殺手?!」

  玄衣指骨動了動,上前一步。

  這個時期的玄衣還不是赤雲宗的對手。鄭綏雖然是NPC,但此刻有了防備,已經不像韓林那麼好對付。兩人一旦打起來,短時間內分不出勝負還是其次,重點是,這裡的鬧聲,一定會驚醒赤雲宗的人。

  一旦他們被團團圍住,後果不堪設想。搞不好就game over了。

  簡禾頭都大了,站起來攔在了玄衣面前,喝道:「玄衣,不可以再殺了!」

  「不可以?」玄衣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發梢的末端開始彌漫出黑霧:「屠掉覓隱村子的宗派,不正是赤雲宗嗎?為什麼不可以?」

  簡禾心臟一沉。

  果然是敗露了。

  系統:「警告宿主:一旦鄭綏或鄭蕪被殺,赤雲宗的人便會發現這裡的事。請務必阻止玄衣暴走。」

  簡禾眼淚嘩嘩:「我阻止他?我感覺他現在最想砍的就是我!」

  系統:「不是還沒砍麼?加油。」

  簡禾閉了閉眼睛,道:「玄衣,冤有頭債有主,你對當年參與過的人動手不行嗎?這個被你殺死的小弟子,鄭綏和鄭蕪都沒有參與過當年的事。真正參與的人,卻都毫髮無損。你殺這些無關之人,就能解掉你心中的鬱憤了嗎?你毫無準備之下就在這裡鬧事,除了釋放一時之恨,對你復仇有任何好處嗎?」

  其實,如果玄衣能冷靜下來,就會發現簡禾說的這句話不無道理。雖然看似是在維護鄭綏鄭蕪,其實是在為他著想。

  但這一刻的玄衣,沉浸在了被最喜歡的人矇騙的痛苦中,已經無法冷靜思考了。這番火上澆油的話,使得他極力壓抑了整個晚上的怒火,終於燒到了源頭——簡禾的身上。

  「他們無辜,我覓隱村幾百條命就不無辜了嗎?!殺十人二十人,都無法抵償我全村人的命。」玄衣咬牙切齒道:「簡禾,這天下最沒有資格阻止我的人,就是你。」

  就在兩人膠著的時候,後方抱著韓林一直不吭聲的鄭蕪,忽然暴起,拔劍衝上來,朝玄衣刺去。

  玄衣餘光看到,反手便是一掌。

  簡禾:「!!!」

  她還記得系統的警告,可她一沒有靈力二使不了武器,只能一個箭步衝上去,強行推開鄭蕪:「走開!」

  這一掌打出去的時候,玄衣用了十成十的殺手,完全沒有收斂。

  在簡禾撲上來的時候,其實,玄衣完全有餘地收回攻勢。

  可他沒有。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簡禾吃下了他爹的元丹,這一擊根本殺不死簡禾。並且,造成的創傷很快能復原。不像普通人,挨這麼一下,必定會當場筋脈盡碎身亡。

  撫心自問,若他真想殺死簡禾,應該做的,是先把元丹挖走,才打下去。

  為什麼明知殺不死她,還是要這樣做。玄衣不想承認,但卻悲哀地明白——他已經背叛當初立下的血誓了——他做不到親手殺死簡禾。

  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如此暴怒、如此懊惱,如此急迫地把快要膨脹的殺意發洩在旁人身上。

  他只不過,是想通過這自欺欺人的一掌,說服自己已經報了殺父之仇。

  只是,玄衣並沒有想到,上天居然與他開了個如此殘酷的玩笑。

  已在體內把元丹剝離的簡禾,體質已與普通人無異——不,她如今靈氣運轉仍舊十分晦澀,連基本的防禦之力也沒有,比普通人更為孱弱,根本就挨不住這勢如萬鈞的一擊。

  簡禾帶著愧疚和驚訝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一陣骨骼崩斷的脆響後,她全身的骨骼,瞬間就碎成了一截截,連站也站不穩了,如一灘爛泥般軟倒在地。

  鄭蕪倒在了鄭綏身上,兩人均被這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反應,也與玄衣預設的差太多了。

  他呆呆地站著,臉上閃過了幾分不知所措和迷惑。像個因為有恃無恐、不小心摔破了玩具的小孩。

  簡禾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哇地嘔出了一口血。這回不是字面意義的吐血,而是真的嘔了。

  系統:「血條值快清零了。」

  簡禾:「……」這血條值看著是不值錢,其實還挺能挨的。全身骨頭都斷了,居然還沒當場掛掉!

  玄衣晃了晃頭,蹲下來,伸手在簡禾腹部一探,不敢置信地懵住了。

  她的腹中空空,根本沒有元丹。

  玄衣腦海一片空白。

  他並不是真的想殺死她。這和他想像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鄭蕪撲上前去,抖著手摸上簡禾的脈象,啞聲道:「骨頭,都碎了。」

  後半句話她還沒說——骨骼盡碎,內臟破裂,已是無藥可救。

  玄衣粗暴地推開了她,質問簡禾道:「你把那顆元丹吐出來了?你把它藏在哪裡了?說!我馬上給你拿來!」

  前不久,還在心裡責怪簡禾吃下他父親元丹的也是他,現在責怪簡禾吐出來了也是他,簡直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玄衣。」血條值瀕臨玩完,生命正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流失,簡禾的視野開始渙散,口齒不清道:「我不是……有意騙你的。那天,我遭人陷害,落入崖底,發現了一個重傷的魔族人。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你父親。當我知道後,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告訴你、彌補你,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就拖到了現在,唉。」

  「我不是問你這個!」玄衣怒吼,眼眶卻微微紅了:「元丹在哪裡?!」

  面對軟成一灘的她,他根本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去救。

  他能怪誰?他根本怪不了任何人。

  系統:「好了,距離攻略成功的最後一步——最後一句告白。」

  簡禾:「完全O幾把K。」

  不過開口就發現不太發得出聲音了,簡禾手指拉了拉玄衣近在咫尺的衣袖,勉強道:「玄衣,你近點。」

  麻煩配合一下。

  玄衣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伏在了簡禾身上,把耳朵貼近她的唇邊。

  足足一刻鐘時間,他都固執地維持著這個姿勢,希望能聽到一星半點的聲音。然而註定是徒勞。

  簡禾斷氣了。

  與此同時,一顆半透明的元丹,自動從她唇間飄出,靜靜地浮在了半空中。

  「封師姐……玄衣,你這個畜生。」鄭綏在背後怒駡道:「封師姐當年根本沒有參與過屠村的事兒。她是宗內最厲害的弟子,是被宗主委託去看著那幫年輕人,別讓他們鬧事的。在半路上,她被同門陷害,一腳踹入了崖底。我們誤以為她是被魔族所害,這才會殺上覓隱村。整件事跟封師姐,根本就沒有直接的關係。她因為吃了你瀕死的父親的元丹,心裡一直很愧疚,所以特地找到了秘法,想把元丹還給你,再向你請罪,哪能想到你居然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直接把她殺了?!」

  玄衣全然把鄭綏的話當做耳邊風,死死地握住了屍身軟趴趴的手,自言自語道:「簡禾,你吃了我爹的元丹,你明知我仇人即是赤雲宗,卻還要欺瞞我兩年。我為父報仇,一點也不會傷心。」

  叨叨了片刻,他的情緒又忽然暴躁起來:「起來!我讓你死了?你想這麼痛痛快快就死了?!你欺騙了我這麼多年的事兒,一句交代也沒有,我還沒跟你算帳!」

  因為這邊的動靜,不遠處已經陸續有腳步聲傳來了。玄衣如夢初醒,把屍身摟在懷裡:「鱗片,我的鱗片可以……」

  只是,往額心一摸,他才忽然記起,自己的額心鱗片已經被他親手捏碎了。

  其實,就算沒有捏碎,也是徒勞。因為額心鱗片只有在人一息尚存的時候用才有效。並不能讓屍體起死回生。

  等到赤雲宗的大部隊來到的時候,玄衣已經渾渾噩噩地消失在了黑夜裡。一同被帶走的,還有簡禾軟成一團爛泥、已不成型的屍身。

  *

  簡禾在朦朧中,感覺到肩膀被一隻熱乎乎的手用力地推了推:「醒醒!」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頂用羊皮裁剪的營帳。底下還在不斷晃動,似乎是輛馬車。

  金燦燦的陽光從上方投射下來,暖融融地鋪就在毯子上。幾大箱的貨物堆砌在了邊上,浮塵亂舞。她縮在了貨物的空隙之間。

  簡禾:「……」

  看樣子,這還是個貨車?

  場景已經轉換了,玄衣的任務這就完了?

  說起來,這也不是第一次被玄衣殺了。

  但這一次,跟以前是不同的——雖然動手殺人的是玄衣,可看起來,最傷心的也是他。

  簡禾微微一歎,心中有幾分悵然。

  每攻略完一人,距離任務結束就更近了。她高興,但也沒那麼高興。

  這時,系統的聲音姍姍來遲地響起:「叮!劇情新進展,鹹魚值—200,實時總值:4050點。攻略進度:0/4。」

  簡禾:「……4050點?0/4?」

  系統:「宿主,因為時間關係,你最後一句告白沒跟玄衣說,就斷氣了。」

  簡禾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所以?」

  系統:「所以,攻略玄衣的任務尚未成功。不過也並不難,你以後碰到他再補上就可以了。」

  簡禾血氣上湧,兩眼一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2:5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7 03:10 PM 編輯

第十七章 惡剎少年

  滅絕人性慘絕人寰!

  做牛做馬兩年多時間,居然在最後關頭卡住了!

  簡禾淚灑心田,跟年末時被無良老闆拖欠工資的倒黴員工一樣,直挺挺地在毯子上躺屍。

  系統:「對了,宿主,原本呢,每攻略完一個反派,我們就會發放階段性的獎勵。但因為首次任務出師未捷,這獎勵就只能留到下次成功時發放了。」

  聽了這話,簡禾心裡那個蔫了吧唧的小人終於有了點精神:「居然還有階段性獎勵?能透露一下是什麼不?」

  系統乾脆道:「不能。但可以提供一個思考方向給你——宿主,世界上的很多事物都是對比才見真章的。有曲即有直,有是即有非。你有沒有發現,不論是失敗的前四個任務,還是這次的融合任務,都缺了點什麼?」

  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聽得簡禾一頭霧水。她還真的沒往這個方向思索過,遂不解道:「是什麼?別賣關子了。」

  系統:「自己想。」

  正欲再問幾句,簡禾的肩膀又被剛才那隻熱乎乎的手推了一把,一個頗為豪邁的聲音在背後催促道:「姑娘,快起來。前面就是江州城了。我們商隊只能捎你到分岔路口,不會繞路帶你進城的。」

  「有勞了。」簡禾連忙坐了起來,應了一句。

  與此同時,一串背景資料飛快地竄入她腦中。才讀了個開頭,簡禾就有些詫異了。

  ——原來任務的時間沒有接續。她眼睛這一睜一閉,距離「封嫵」被玄衣幹掉,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她正要去的江州城,離她上輩子涉足過的西朔山信城、嵐城等地,也有十萬八千里遠,已是個全然陌生的版圖了。

  她現在附身的這具身體的原主,名叫卞七,是個在出嫁中途逃脫的新娘子。

  卞家無人修道,亦非腰纏萬貫的商戶,就是個家境平平的百姓之家。可卞七要嫁的人,卻是與自己八杆子都打不著的駱溪白氏的家主。

  九州西南的駱溪,素來是以精於鍛造武器聞名的大城。不管是飄飄欲仙的長劍,威武有力的大刀,薄銳精悍的匕首、抑或是藏於袖中、百發百中的弩,各州的修仙世家都能在這裡找到趁手的。

  百家各有所長,但若要論口碑最好、歷史最悠久的武器莊,駱溪白家說自己排第二,就沒人敢說自己第一。君不見,華越宮傳人的那把赫赫有名的「沉冰劍」,就是白家用精鋼打造出來的。

  這樣一個赫赫有名的仙門家族,只有一處美中不足。那就是這一代的新家主白墨存,是個纏綿病榻的病秧子,整天稱病不見人,喝藥比吃飯還多,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兩腳一蹬、駕鶴歸去。

  外界都傳他身體孱弱是先天不足的緣故,只有讀過劇本的簡禾知道,這白墨存根本不是染了惡疾,而是被兇殘的妖物纏上,身體才會被拖垮到這個地步。

  按常理來說,白家好歹也是仙道上混的,雖然本職是煉兵器,但斬妖除魔對他們來說,應該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這一回的妖物,他們偏偏度化不了,也鎮壓不得。既然這樣,那就只能把它驅趕到另一個人身上了。

  仙門的大多數家族暗地裡都藏著些拿不出檯面的旁門左道。白家也不例外。

  一百多年前,白家的祖宗曾從一個仙墓裡挖出一個陰陽銅鼎。此物色若青柳,狀如圓球,外殼遍佈浮凸的咒文,還有個非常陰毒的功能——禍水東引。顧名思義,就是能將寄宿在白墨存身上的凶邪,給引到另一個人身上。

  當然,這個被引禍上身的人,也不是隨便誰都能當的。要有特殊的生卒年月與命格,還得與白墨存啪啪啪過,引渡才能成功。

  卞七就是完全符合前面的條件的替罪羔羊。

  簡禾:「……」

  這白家也太缺德了,活該當一輩子雜魚啊雜魚!

  在提親的時候,卞家上下是又驚又喜。卞七本人對自己即將要變成替死鬼的事兒,也是完全不知情。

  好在,估計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在前往駱溪的途中,卞七竟在無意間聽到了白家人的對話,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試問她能不怕嗎?能不跑嗎?

  別看卞七不懂仙功,但性格倒還挺機靈。雖說心裡很怕,但並未露出端倪、打草驚蛇,而是瞅準合適時機才逃竄。成功從一群仙門中人的眼皮底下跑掉後,她混進了一支商隊之中,央求他們捎帶自己離開。這一走,就來到了距駱溪城百里之外的江州城了。

  半刻鐘後,簡禾被扔在了通往江州城的分岔路口,吃了滿嘴的塵土,目送著商隊驅著馬車,噠噠地往西邊方向離開了。

  此時正值隆冬,空氣冰冷濕潤,寒風呼嘯。天色已暗,不久後,應該會有場大雪。

  卞七逃跑的時候,只隨手從行李中扒了幾件衣裳。結果運氣差了點,全都挑中了秋季的衣服,完全不保暖。

  簡禾站在空曠的野外搓了搓手臂,打了個哆嗦。為求今晚不表演鑽木取火,她辨明方向後,緊了緊小包袱,往東面走去。

  江州城外,有座廢棄的廟宇。在數百年前,仙道還未火紅起來時,那兒的香火還是很興旺的。如今,時過境遷,屋宇破落,房樑結滿蜘網,榆木神像落了厚厚的灰。這廟宇就正式成了風餐露宿、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的臨時住所。

  冬季的天居然黑得那麼快。還未走到破廟,天空就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落大雪。簡禾險些被刺骨的風和濕潤的雪打成傻子,眼睛都不太睜得開。

  兩扇木門虛掩,破了的洞被人用禾稈草堵著。簡禾伸手推門入內,那禾稈草就絮絮地往下落塵。

  偌大的屋內空無一人,淩亂地鋪著十多張草席子,還有張皺巴巴的漏芯被褥。

  系統:「沒人會來了。這麼冷的天,流浪漢也不會跑到荒野來。」

  簡禾喜道:「那就正好,我可以包場了。」

  角落放著一個水缸,蓋子半合,裡面的水居然還未結冰,幾片碎冰漂浮著打轉轉。

  想到還沒檢閱過自己的新身體長什麼樣,簡禾把包袱一扔,湊到了水缸上。

  水面倒映出了一個韶顏稚齒、清秀可人的少女。只是,跟自帶仙氣的封嫵相比,還是平凡得多了。

  微微側過臉,簡禾驚訝地揚了揚眉——這卞七乍看起來,左臉秀美無暇,右臉卻有塊暗色的胎記,醜也分AB面。

  貌若無鹽,家世普通,又無修道天資。如果不是另有所圖,白家肯定是不會跟卞家提親的。

  簡禾無語凝噎地望天。

  是錯覺嗎?系統給她找的身體,似乎一個比一個更弱雞了……

  系統:「放心好了,你下一次的身體會很贊的喲。」

  繞過了落滿灰塵的神像,簡禾在靠裡面的地方找了個位置,打開包袱,抖出了所有禦寒衣物,統統穿在身上。最後把那張漏芯的被褥也扯了過來,蓋在腿上。

  封嫵天資過人,有靈氣護體,跟長了兩條腿的發熱棒似的,無論多冷的天氣都不怕。而卞七不過是個普通人,就算跑去練仙功,也是沒有天分的那一類,沒有發熱禦寒的技能點。

  反正也去不了江州城了,又沒有任務要求,今晚就這樣湊合一下吧。

  入夜後,外面的風雪越發猛烈。荒山野林拂過的風聲格外嚇人,似鬼哭狼嚎。

  不知道什麼原因,今晚的烏鴉叫聲特別大。淩晨,廟後的破舊馬棚被雪壓垮,傳來了一聲巨響。

  簡禾本就睡不熟,一下就被聲音驚醒了,爬了起來,把紮在窗戶的小草席拉開一條小縫,往外面張望。

  原來馬棚並沒有倒塌。反倒是冷月下有數隻烏鴉低飛,不斷在廟後的荒草堆附近徘徊,好似裡面有個活物。

  系統:「叮!關鍵劇情觸發,請宿主在10分鐘內,將雪地中的人帶到安全的地方。」

  一個安生覺都睡不了了啊。

  簡禾無奈地披上衣服。踏過細雪,慢慢走近。

  烏鴉撲棱著翅膀,漫天驚飛。它們底下的荒草堆裡,躺著個不知生死的黑衣人。

  看體態,這應該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不知躺多久了,已經快被埋在了雪下。

  簡禾狐疑地撿了根樹枝,隔得老遠捅了他的腰一下,還是沒反應。

  系統:「宿主,還剩7分鐘。他已經暈了,別玩了。」

  簡禾悻悻地扔掉了樹枝。

  孰料,剛才一捅之下,那原本已微微鬆脫的腰帶徹底被挑鬆了,一把通體暗金、纏繞蛇紋的斷劍驟然落到了雪地裡。原先完好無缺的刀刃被淩空斬斷,如今只剩下半截小指的長短,切口鋒利不平。

  就在那不平整的切口落地的一瞬間,簡禾卻耳膜震盪,彷彿聽見了一陣戾嘯。如炎的刀光閃電般照亮了她的臉龐,又急速黯淡下去,靈氣逼人。

  簡禾:「……!!!」

  操!

  就憑這把斷劍,她已經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誰了。

  不再猶豫,她撲上前去,伸手撩開了黏在少年臉上的髮絲,露出了一張血色盡失、蒼白虛弱的臉。

  這是個俊俏的少年郎,眉心一道血色痕跡,若風流桃花綴玉面。那種賞心悅目的明朗中,還帶有七分溫稚青澀的少年氣,好似下一秒便會睜開雙眼,沖你眨眼,勾唇甜絲絲地笑。

  簡禾坐倒在地。

  真!的!是!他!

  系統:「叮!恭喜宿主與攻略對象『賀熠』再見,觸發關鍵劇情。血條值+5,實時總值:15點。鹹魚值—20,實時總值:4030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3:03 PM

第十八章 病嬌味,嘎嘣脆

  怎麼都沒猜到這位㚐㚐居然那麼快就駕到,簡禾迎風流淚。

  系統:「警告:任務還剩最後5分鐘。」

  簡禾抹了把臉,打起了精神,把手伸入雪中,抵住賀熠的背,扶他坐起來,倚在自己身上。

  賀熠毫無反應。

  拂掉了凝結在衣襟上的碎冰後,簡禾把自己的肩膀嵌到他身前借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背了起來,像隻被巨石壓得吐泡泡的蟹,搖搖欲墜地往破廟走去。

  別看賀熠年紀輕,其實身量高瘦,薄有肌肉。與之相比,簡禾這具身體的個子則十分嬌小。走動的過程中,賀熠的兩隻黑靴,都是在地上拖著的。

  一踏入廟門,簡禾忙不迭想卸貨,孰料兩人同時失衡,一起摔到了雜物堆裡。倒計時剛好結束。

  但這還沒完。簡禾灰頭灰腦地爬了起來,又一刻不停地跑到廟外,把剛才雪地裡拖曳留下的痕跡清掃掉了。

  回到廟內,簡禾抖了抖滿頭的冰碴子,開始發愁了——賀熠有修為,跟封嫵一樣,就算不生火,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能自動調息保持溫度。但不代表能在臘月時穿著濕噠噠的衣服躺一晚上。更不用說她了。

  系統:「叮!劇情進展。宿主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力氣+20,抗寒能力+10。綜上,血條值+10,實時總值:33點。鹹魚值—50,實時總值:3980點。獎勵:烘乾機x1,冬裝x1。」

  簡禾:「???」

  哦豁,天無絕人之路。系統的道具還真全,連烘乾機也有!

  銀光一閃,一台小型烘乾機、一套乾淨的衣服徐徐落在了簡禾面前。換下濕衣服後,簡禾打開了烘乾機,開到了最大檔,對著賀熠身上吹。

  趁這台機還沒被收走,簡禾在神像底下的那張積滿了灰的桌案裡翻找了一會兒,讓她摸到了一盞裂開的燭臺,燭臺下壓著火摺子。輕輕一擦,居然沒有受潮,還能用!

  不消片刻,一個火堆就生了起來。柴枝上火焰躍動。簡禾掃了賀熠沉睡的臉一眼,悄聲拾起了他的斷劍,在火光下輕輕轉動,定睛一看,斷刃側面靠近劍柄處,果然篆刻著兩個瘦長的字。

  ——棄仙。

  賀熠的仙器是一把曾經斷過一次、叫做「棄仙」的長劍。根據這斷劍的時機,可以推斷出,如今,距離他一把火將公孫氏燒光燒淨,才過去了不到一個月時間。

  仙門如今屹立不倒的勢力,大致有兩種形式。要麼,就是廣收異姓徒弟的宗派,譬如赤雲宗。要麼,就是以血緣為紐帶、不收異姓者為徒弟的世家,比如駱溪的白家,以及前不久才被賀熠燒了個底朝天的濱陽公孫氏。

  這樁聳人聽聞的慘案甫一發生,一夜就傳遍整個修道界。絕大多數姓公孫的人都掛了,可還是有幾條漏網之魚——有幾個小輩因在外雲遊並未受到牽連。

  得知消息後,他們恨不得把賀熠當場逮住,碎屍萬段,為枉死的親人報仇。

  無奈,賀熠此人多疑狡詐,且打起來只講勝負,什麼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再者,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前去尋仇的人,要麼便是被耍得團團轉,連他的衣角都沒摸著,要麼就是有去無回,變成了一個經驗包。

  折了幾個人後,這幾個小輩總算明白——人與人之間,尚且能一戰。可他們現在對上的,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鬼。既然單打獨鬥對付不了,他們只好向一些前輩求助,得到了兩位名士的幫忙。

  這兩位站出來的仁兄,一個叫孟或,一個叫孟漣,恰好是一對曾在公孫氏當過客卿的雙生子,本事不小。巴特,很可惜,孟或與賀熠交手三次,最終還是戰死了。他的佩劍「琮因」,也因此落到了賀熠手中。

  得了這把有名的仙器後,賀熠竟把它熔煉成了一把嶄新的兵器,為己所用,還大逆不道地為它取名為「棄仙」,耀武揚威,可以說是非常囂張了。

  自己哥哥死後還要受此侮辱,孟漣又怎能咽下這口氣,沒過多久,就殺去找賀熠了。

  由於有殺兄之仇的buff加身,孟漣小宇宙轟然爆發。再加上佩劍有靈,越是名兵器就越認主。換言之,剛鑄出來的棄仙,還不太聽賀熠的話。二者相疊加,導致賀熠在打鬥時,被一擊斬斷了劍。

  在修道界,為了增強武器的威力,大多數人都會在武器上注入一縷神魂。但這種方法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武器輕易不折斷,一旦損壞,主人也會受到嚴重傷害。

  所以,賀熠現在雖然沒有皮肉之傷,可那狀態卻比被人砍了幾刀更嚴重,還暫時喪失了視力,成了個小瞎子。就這樣一邊躲避追殺一邊逃竄,才會流落到這種地方吧。

  不過,這樣的頹勢不會持續太久。

  在將來,賀熠會重鑄棄仙。經此一役,它就會從一把普通有名的劍,蛻變成人人趨之若鶩的神兵。

  簡禾唏噓:「一切曲折都是劇本的套路。」

  天光黯淡,大雪呼嘯。陰雲籠罩著紫微星,漏入了些許光亮。

  火堆催生出了人的睡意。烘乾機被系統收走了。就在簡禾的頭一點一點,快要約到周公的時候,忽然聽到賀熠悶咳了幾聲,眼皮一顫,醒了過來。

  簡禾微微一驚,坐直了身子。

  像賀熠這種仇家滿天飛的人,根本不存在睡糊塗了、要慢慢清醒的時刻。幾乎是瞬間,他便察覺到了身旁有陌生人的氣息,猝然暴起,一個翻身摜倒了簡禾,以膝蓋抵住了她的心口。令人膽寒猜疑與殘忍,自他的臉上一閃而逝,好似只要身下的人說錯一句話,就會毫不猶豫地捏碎其喉骨:「你是什麼人?!」

  簡禾給撞得眼冒金星,胸骨發出了一聲哀鳴。

  次奧次奧次奧,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這小瘋子八成是把她當成來尋仇的人了!

  她喘了一聲,勉力道:「我剛剛發現你暈倒在了雪地裡,只不過是把你扶進屋裡而已。」

  賀熠不為所動,以手探其脈門,發現身下的人一點修為也沒有,不足為懼,應該並非仙門中人。那種窮途末路的歹意才有所減退:「你——扶我?」

  簡禾道:「不是我還有誰,不然你的衣服是誰替你烘乾的?」

  賀熠沉默了片刻,鬆開了手,後退,以背抵住了牆。

  簡禾心臟狂跳,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輕輕揉著自己的胸骨。

  賀熠的手無聲地在四周的地上摸索。簡禾心下一動,知道他在找棄仙,連忙把斷柄往他面前一放,道:「這把斷劍是從你的身上掉下來的,我不識字,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

  要是讓賀熠知道她看出了這是棄仙,等他傷好了,完全做得出為了不洩密行蹤而滅口的事。所以,簡禾才特意不經意地一提,打消他的疑慮。

  賀熠半信半疑地摸索,簡禾的手始終定定地放在了劍身上。二人指尖相觸了半秒,賀熠帶繭的指腹在斷刃側面輕輕一摸,面不改色地把斷劍收回袖中,再抬頭時,方才那些可怕的表情已消失得一乾二淨,道:「這是哪裡?你是什麼人?」

  這變臉速度不得不服——簡禾腹誹,嘴上則道:「這裡是江州城外的一座破廟。我叫卞……簡禾。」

  「卞七」這名字肯定是不能說的。白墨存那邊,本來就等著她去救命。現在驟然失去了她這根救命稻草,白家一定會以駱溪為據點,把四周翻個底朝天地找她。她敢披著這個ID上線,一定隨時會被找到。

  至於「簡禾」這個真名……上一次見到賀熠的時候,他才是個四歲多的小屁孩。十幾年過去了,就算當年曾經聽到過,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印象了。

  果然,話說完了,賀熠就好像是第一次聽這個名字一樣,毫無反應。

  抵住棄仙斷刃的手指微微一動,他微微垂頭,眼底閃過了一絲精光:「怎麼寫啊?」

  簡禾正想伸手在地上沾灰寫出來,忽然心生警惕——不對。賀熠並非真的對她名字的寫法感興趣,他是在試探她有沒有撒謊!

  一旦被拆穿,問題就不在於她識不識字,而在於她對一個初見之人,也在這種細枝末節的事兒上撒謊。

  這小瘋子疑心極重,一旦覺得誰有威脅,隨時都會翻臉殺人——其餘三個病友至少不會這麼喪病。

  簡禾:「……」

  唉,這樣對比來看,又好哄又好騙的玄衣,可以說是天使本使了。√

  轉念半秒,簡禾把手背到了身後,換了個說法道:「禾是稈草的那個禾。」

  賀熠果然馬上就提煉到了重點,道:「你不是說你不識字嗎?」

  「不識字又怎樣,我認識禾稈草就行了,就是田間燒的那個嘛。」

  一試不成,賀熠靠回了牆上,淺淺一笑道:「其實我也不識字,你這樣說,我就懂了。」

  一笑之下,他的雙頰就浮現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幾乎稱得上有些稚氣了。

  簡禾:「……」

  如果彈幕有形,估計她心裡的彈幕已經糊了賀熠一臉。

  影帝啊,騙誰吶!

  棄仙劍上的那兩個字,不就是您自己刻的嗎?!

  賀熠咧了咧嘴,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你不問我叫什麼名字,還有我為什麼看不見東西麼?」

  簡禾嘟囔道:「你一上來就那麼凶,哪能想到要問名字。至於看不見東西嘛,我又不是沒見過眼睛有疾的人,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哈哈哈哈,方才真是對不住了。」賀熠肩膀聳動,嗤嗤直笑,報了姓名後,甜蜜蜜道:「我這個人從小就愛做噩夢,特別喜歡在夢裡斬妖,有時候可能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所以,我睡著的時候,千萬不要靠過來哦。」

  簡禾頭皮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麻意。

  系統不解道:「如果靠過去了會怎麼樣?」

  簡禾抹了把汗,委婉地說:「不會怎麼樣,就是,可能得勞煩你給我準備一個新的宿體了。」

  就算賀熠現在時運不濟,又看不見東西,但碾死一個普通人卞七,絕對是綽綽有餘的。

  系統:「……」

  簡禾注意到,她一不說話的時候,賀熠雖面帶笑意,其實渾身繃緊,耳朵微動,似是在辨認她在做什麼。

  她把包袱卷起,到了離賀熠最遠的角落,腳步故意發出聲音,道:「反正這廟那麼大,離江州城也遠,今天半夜應該也沒人會來了,我跟你一人睡一邊總行了吧。

  賀熠單腿支起,下頜置於膝蓋上,優哉遊哉道:「那就多謝了。」

  說罷,他就彈掉了沾在衣服上的木屑,也不紮髮,就這樣和衣躺下了。

  一室寂靜。

  簡禾鬼鬼祟祟地用餘光掃了他一眼。

  系統:「已經睡著了,不是裝睡。」

  簡禾:「這心理素質也是扛扛的。」

  元氣大傷還瞎了,還正在被磨刀霍霍的孟漣追殺,換了是別人,任憑掩飾功夫再好,應該也會洩露出幾分頹喪懊惱之意。

  顯而易見,賀熠這類病友,不能以正常人的標準去看待。

  孟漣費盡心思,連棄仙也給斬斷了,終究是棋差一著,未能斬草除根,讓賀熠逃掉了。等這小閻王恢復元氣後,孟漣就倒黴了。

  第二天清早,簡禾是凍醒的。

  火堆早就在昨晚半夜熄滅了,天光微白,賀熠已經醒來了,正用棄仙的斷刃,在處理一隻烏鴉的肉。明明是在盲切,可他下刀的動作卻漂亮又俐落,每塊肉大小均衡,更加沒有切到手指。

  賀熠頭也不抬,忽然開口道:「早上好。」

  仙門中人五感靈敏,聽到她起床並不出奇。

  簡禾爬了起身,奇道:「這烏鴉怎麼來的?」

  「這破廟外面有很多呀。我撿了顆小石子打下來的。」賀熠把棄仙一扔,道:「我找不到火摺子了。如果你幫我生火,我就把烏鴉肉分你一半,如何?」

  他說話的神態與語調,都似是明俊的鄰家少年在撒嬌,像是漂亮的貓在親近人,毫無架子,甜而不膩。

  若不知道他的斑斑劣跡,這天底下,應該沒人會不喜歡與他親近。

  那火摺子在簡禾的口袋裡躺了一晚上。那麼久沒吃東西,她的肚子早就餓得打鼓,滿口答應:「沒問題。」

  火堆升起來後,簡禾把烏鴉肉穿在了樹枝上,架到火堆上方。靠得近了,她才注意到,那被丟在一邊的烏鴉頭凹陷了一小塊。伸手一摸,原來它的顱骨已經被石子擲碎,全身僅有這一處致命傷。

  簡禾跪了:「我咋覺得,我這看得見的人都沒他扔得準。」

  系統:「不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簡禾:「……」靠。

  烏鴉肉很快熟了,滋滋地冒著白煙。這大冬天的,外面的樹都光禿禿的,連個果子都摘不到,沒有任何調味料的情況下,這肉的口感淡出了新境界,還難咬得不得了。

  但賀熠卻好像在吃什麼罕見的東西,津津有味的,一點也不嫌棄。

  簡禾正面目猙獰地以牙扯動鴉肉,就聽到賀熠不經意地問道:「小禾姐姐,你一會兒要去什麼地方?」

  簡禾一怔,道:「我本來就要去江州城,昨晚下雪,才會中途在這裡躲一下而已。」

  「那你能帶我一起去嗎?」賀熠輕歎一聲,低落道:「我什麼都看不見,如果你走了,我也找不到路離開了。」

  「神TM的理由。㚐㚐您說白了,不就是想找個免費保姆冤大頭,在你視力恢復前照顧你起居,順便躲開孟漣的追殺嗎!」

  ↑這番話簡禾只敢在心裡吐槽。要是真說出口了,估計賀熠就得當場翻臉,從示弱模式變成威脅模式了。

  但他主動要跟著也是好事。她做任務,本來就是要與賀熠待在一起的嘛。

  想了想,簡禾換了一個不那麼狗腿、又顯得挺誠懇的語氣答道:「當然了,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這破廟什麼也沒有,總不能多待。我既然幫了你,又怎麼會把你拋在半路不管呢?」

  賀熠指尖輕輕敲了敲膝蓋,微微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系統:「賀熠心情+20,得意+20。宿主冤大頭值+2000。綜上,血條值+20,實時總值:30點。」

  系統:「叮!主線劇情【江州生涯】觸發成功。請宿主在24小時內,與賀熠抵達江州城,在指定的地方安頓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3:20 PM

第十九章 霸道簡禾的盲眼小白臉(……)

  大雪一夜。正午時分,天空放晴,空氣寒冽。

  廟後綴滿了冰棱的枯樹枝上,已不見了烏鴉的蹤影。屋簷上積著厚厚的白雪,曜日經此一折射,暖熱的金光陡然帶了點冷意。

  雖說大雪封山,但好在,破廟到江州城二者之間修了官道,路況平整。而且一直是微微的下坡路。

  斷裂的棄仙已被賀熠裝入劍鞘裡,用布包裹著,懸在腰間。路上,他以眼盲為由,一直把簡禾當做拐杖,手掌搭住了她的異側肩膀,從遠處看,那叫一個形影不離、親密無間。

  經過大約半小時,他們穿過了一片雪林,便看到了一座銀妝素裹的古城靜立在了前方的谷地中。

  江州城,在九州一向以「怪」著稱。它的地勢很低,位於一個傾斜的凹穀中,是無數河流的流經之地,湖澤眾多。且在飄雪的隆冬時節,此處的河流非但不結冰,還會長出許多奇異的藥用植物。

  城門口,簡禾知道自己的胎記很好認,在出發前特地往臉上抹了點髒東西,這才與賀熠一同進城。

  如今世道紛亂,魔孽遍地,每天都能見到不少這種髒兮兮的流民。城衛見怪不怪,例行詢問了幾句,就放他們進城了。

  入城,可見此地景致優美,河流縱橫交錯,河水清澈而冰寒,色若烏墨,水波澹澹。細長的扁舟晃晃悠悠地載著城民穿過橋洞。

  沿岸的屋宇高低落錯,但無一例外,平臺都修得離水面很近。這是因為這裡的居民大多依靠河流來過活。夏季的時候,從這裡跳下水會特別方便。

  只是,相對來說,若水中有異象,這兒就沒那麼安全了。

  簡禾鬼鬼祟祟地往四處張望,沒看到仙門打扮的人,牆上也沒有貼著卞七的懸賞尋人啟事,默默鬆了口氣——看來白家還沒查到這裡來。

  一陣香氣飄到了跟前,她轉頭一看,原來城牆根下,有個小販在賣熱乎乎的炒栗子。剛好摸到身上有閒錢,簡禾拉著賀熠,買了袋炒栗子,這才開始往裡走。

  賀熠側首,彎起唇,親親熱熱地道:「對了,我剛才還沒問呢。姐姐是來江州城做什麼的呢,尋親?探友?」

  「都不是。」簡禾斟酌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實不相瞞,我是因為不滿家中安排的婚事,才會輾轉來到此地,打算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再作打算。」

  話說完了,系統並沒有發出任何警報聲。

  簡禾心中一陣暗爽——果然如她所料。在原劇本裡,卞七這個角色與賀熠的命運並沒有直接聯繫。所以,就算她說話真假夾雜,系統也沒法以「故意規避結局」為由判定她違規了!

  這樣一來,限制她的條條框框就少了很多了!

  賀熠往口中拋了塊金黃金黃的栗子肉,悠悠道:「逃婚啊。姐姐真是性情中人。」

  簡禾:「這個嘛,不提也罷。你呢?之前昏倒在雪地裡,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需要幫忙嗎?」

  賀熠彷彿沒有聽到她的第一個問題,抬手隨意地撚掉了沾在唇角的栗子肉,甜絲絲道:「姐姐無須做些什麼。只要讓我在復明前留在你身邊一段時間就好。」

  簡禾表面波瀾不驚,理解道:「好說好說,當然可以。」

  心底卻不解地問系統:「你說,他真的放心我?他就不怕我跟仙門告發他嗎?」

  系統:「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而是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再說,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砍掉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簡禾:「……」紮心了。

  系統:「總之,冤大頭的帽子戴好,別歪了。」

  簡禾面肌抽搐:「請不要補刀,謝謝。」

  系統:「叮!劇情任務【應聘採藥工】降落:請宿主在24小時內,抵達冬江亭台,並在晏家處應聘職位『採蓮女工』。任務完成後,將獲得豐厚的血條值獎勵,以及生活套裝獎勵。」

  江州城裡水路比陸路還多。城民不僅出行靠船,連生計也大多是依靠河流的。

  前面說了,城中河流連年不結冰,水面還會長出藥用植物。這些植物在冰水中開花,若不及時採摘,一兩個小時之後就會凍死,矜貴得很。

  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這些傢伙枯萎之後,還會滲透出一種汁液,像瘟疫一樣,讓河面上的其餘植物一併死去。

  鑒於此,一到冬天,江州城中的藥鋪或商戶都會在碼頭招收採藥者。工作很簡單,就是夜裡不睡覺,負責盯梢著那些植物,及時採摘。

  冬江是城中最為寬闊的水道。來到江岸亭台,江風濕潤,人頭湧湧,跟趁墟似的。系統指定的晏家的招人攤子前,更是排起了長龍。

  棄仙才剛斷,賀熠元氣未復,雖然一路沒說什麼,但簡禾發現他的面色已越來越蒼白。便把炒栗子往賀熠手中一塞,讓他在江邊坐著等一會兒。

  賀熠自然答應了。

  晏家是江州城中的採藥世家,店鋪規模大,員工工資高、福利好。同是採藥,他家開出的薪酬與休息時間都比別人多,所以才吸引了那麼多人來。

  簡禾被一堆人擠著,排得滿身大汗,才被甄選上。轉頭看向江岸那邊,她隔得老遠,就看到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在仰頭跟賀熠說話。

  簡禾:「???」

  江邊,賀熠身體前傾,單手托腮,嚼著栗子肉,百無聊賴地聽這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訴苦,說自己養了兩年多的、向來疼寵有加的貓,在前幾天讓家附近的一個小孩強行抱走了,說「借」去玩玩。

  這小姑娘人小腿短,追不上,只好惴惴不安地在他家門口坐著,等他把貓還給她。然而左等右等,到了晚上,回來的就只有對方一個人,她的貓不翼而飛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把貓帶到了冬江邊玩,玩著玩著,就把貓給淹死了。

  彼此的父母都不覺得死一隻貓是什麼大事。小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卻別無他法。今天一早,她就帶了點吃的過來,想效仿給死人燒紙錢那樣,把食物撒進冬江給她的貓。

  或許是想起了傷心事,她一來到就嚎啕大哭起來。賀熠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栗子,被這哭聲吵得腦殼生疼,就隨口問了一句。

  這小姑娘見這哥哥長得好看,心生好感,就不設防地把苦水全倒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光在這哭有什麼用?把眼睛哭瞎了,你的貓也活不過來了。」賀熠興味索然,忽然想到了什麼,道:「我問你,那人家裡有沒有養什麼動物?」

  「有的。他養了一隻貓,兩條狗。」小姑娘揉揉淚眼,稚氣道:「怎麼了?」

  「那豈不簡單?若我是你,哭完之後,我就會用石頭砸爛他的貓狗,然後把屍體丟到他家門口。」賀熠嗤笑一聲,難得大方地遞了顆栗子肉給她:「讓他也哭一哭,不是比你一個人哭更好麼?」

  想像了一下那個情景,小姑娘打了個寒顫,臉色發白,栗子肉都不敢接,就嚇得跑掉了。

  賀熠掌心合攏,捏住了那顆栗子肉,撇嘴道:「……暴殄天物。」

  簡禾走近了。先前的對話她沒聽到,就看到那小姑娘忙不迭跑掉的背影:「那小姑娘怎麼了?」

  「沒什麼,我逗她玩兒。」賀熠站了起來,面不改色道:「辦妥了麼?」

  「不錯。之後的一段時間,估計都得暫時宿在船上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劇情任務【應聘採藥者】。發放獎勵:血條值 300,實時總值:305點。獲得物品:過冬大禮包x1。」

  既然要在江上摘花採藥,船隻肯定是必需品。換言之,在隆冬結束以前,一艘小船就是他們的暫時住所。對於簡禾與賀熠這兩個在逃人員來說,恰恰是最完美的躲避之地。

  住在船上,聽起來很狹窄。可實際上,這船兩頭尖尖,船艙裡十分寬敞,矮桌坐墊,一應俱全。系統送的冬裝大禮包裡,不僅有很多衣服,還包括了兩個類似於睡袋的被褥套裝,以矮桌相隔,分別鋪在房間的兩側,既保暖,又不會互相干擾。

  這樣的生活,轉瞬就過了一個月。

  雖然不是在同一艘船上生活,但天天打照面,簡禾也與其他的採蓮工人混了個臉熟。

  這天,從傍晚開始,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這樣的天氣無法出航,眾人只好從船上離開,來到岸上的屋宇中避寒,圍坐成一桌……涮火鍋。

  天氣太冷,為了讓身體暖起來,大夥兒就跟不要錢似的,盡情地往鍋裡撒辣椒。

  蒸汽中盡是麻辣的辛香氣息,湯面漂著一層紅彤彤的辣椒油,勾得人饞蟲大發。

  這種時候,簡禾自然不可能把賀熠扔在船上,就把他也帶到了岸上。

  在場的人裡,年齡層從十幾歲到三十幾歲不等。大家都知道,那個臉上長了一塊醜陋胎記的姑娘的船上,除了她自己外,似乎還有個少年,心裡也在嘀咕琢磨兩人的關係。只是,由於這少年很少出現在外面,他們一直看不真切。

  現在簡禾堂堂正正地把人帶到他們跟前,眾人才發現這少年居然是個瞎子,心中一陣惋惜——相貌如此俊俏,實在是可惜了。

  吃了一半,眾人覺得光是聊天太過乏味,就談論起了仙門最近發生的大事。

  這個說:「你說那公孫氏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居然一夜之間就被人滅門了!我還以為仙門不會出這種亂事呢。」

  簡禾心臟悄然加快。

  那個道:「嘿,這些仙門家族表面風光,背地裡說不準沒少幹缺德事。不然怎麼不燒別的宗派,就燒公孫氏?」

  一個男人放下筷子分析道:「你們不覺得事有蹊蹺麼?那些大老爺們,整天御劍飛來飛去的,現在著個火而已,他們不能飛出來麼?怎麼就都困在裡面給活活燒死了?」

  「我反倒比較想知道是誰幹的,居然連三歲小兒也不放過,簡直是喪心病狂。說歸說,大人的恩怨,與小兒又有什麼關係呢?」

  賀熠輕輕挑眉,慢條斯理地把一塊沾滿辣椒油的肉片放入嘴裡。

  在場的人都非仙門中人,今晚所說都是道聽途說得來的,最終也沒個結論。終於,有人提議結束了這個令人不安的話題。

  不知不覺,話題就轉到了在場一個男子身上。他的夫人身懷六甲,最近老做胎夢。眾人頭頭是道地分析了一通,認為這是祥兆。

  「胎夢……說起來,我以前聽說過一個類似的故事。」賀熠微微一笑,開口道:「十多年以前,九州虯澤,有個出身名門的姑娘。她與一個仙門世家的天之驕子兩情相悅。所到之處,人人都稱他們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和這個姑娘成親以後,這個天之驕子好似受到了上天眷顧,過得越來越好,在家族中平步青雲,甚至有望能當上下任的家主。」賀熠漫不經心道:「一年後,這位夫人懷上了身孕。」

  說到這裡,賀熠就停下了。

  前面說得如此順暢,卻在這裡戛然而止,大夥兒都有幾分意猶未盡之意,追問道:「後面呢?後來怎麼樣了?」

  賀熠徐徐道:「這就是結局了。」

  眾人以為他有心作弄,笑成一團。有人嘀咕:「這故事是挺美滿,不過這跟胎夢祥兆並沒有關係啊?」

  「就是啊。」

  「我知道了,後面就是——這夫人懷有身孕的時候,胎夢見吉兆,最後生出了另一個天之驕子,光耀門楣了吧?」

  ……

  賀熠笑容不變,只是嘴角微微下拉,帶了幾分諷刺。

  旁邊的簡禾越聽越覺得耳熟:「我沒記錯的話,這是賀熠沒出生前的事情吧?」

  系統:「不錯。他只說了相對美好的一段。」

  系統:「叮!額外突發數值變動:賀熠心情值—500,舊恨+500,報社衝動+500。」

  簡禾扶額。

  看來賀熠也是個抖M無誤了。

  明明很不愉快,還要自揭傷疤、自翻舊賬,何必呢?

  系統:「突發任務降落:請宿主在5分鐘內,把賀熠的心情提高回原位。」

  簡禾一怔。

  系統這次沒說要怎麼做才行。

  她苦思冥想,瞥到桌面,頓時有了主意。

  一會兒的功夫,眾人的話題又轉到別處去了。

  賀熠伸手,優哉遊哉地在桌面摸索了片刻,如往常一樣摸到了筷子,捧起了碗。

  整個晚上,他吃東西的動作都與常人無異,從未夾偏過。可這一回,卻有點心不在焉,夾偏了兩三回。

  說了那麼久的話,碗中的肉本該早已變涼了,觸到嘴唇後,沒想到是熱的。

  把肉咬進嘴裡,賀熠的動作一頓。

  ——碗中方才還全都是辣椒油,肉片亦是麻辣的。現在卻好像被人用清水涮過了,只剩一點微不足道的麻意。

  簡禾折起袖子,繼續往他碗裡放不辣的肉,道:「虯澤人應該吃不得辣吧。」

  「虯澤人?」賀熠訝然:「那個故事是我編的,你以為我在說自己嗎?」

  「真的?」簡禾無奈一笑,溫柔而不失強勢地把他那隻拿著碗、卻在下意識閃避的手給拉到了桌面上,溫和道:「不管是不是編的,你身體未好,今晚就到此為止吧。一會兒給你買蔥花餅。」

  賀熠沒做聲。

  半分鐘後,簡禾聽到了系統的聲音:「叮!賀熠心情+500,與宿主親近感+500,人物複雜度+200。宿主女子力+200,機智+300。綜上:血條值+50,實時總值:62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3:34 PM

第二十章 冤家路窄

  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江上的日子是很沉悶的。不過,當你與一個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犯病的危險人物同居一室時,就不會覺得無趣了。

  那夜的火鍋聚餐結束後,賀熠沒再提過半句自己所說的那個故事的後續。簡禾也什麼都沒問。在這種心照不宣又難以言喻的氛圍裡,兩人的關係反而比以前親近了幾分,維持在了一種相對安全的平衡中。

  隨著賀熠對她的信任值的不定時提升,簡禾已經不會像剛遇到他時那麼戰戰兢兢,或者對「自己的小命會不會隨時結束」這件事兒感到提心吊膽。

  轉眼,又是兩個月。

  江州城外,漫山遍嶺,寒意料峭。初春的生機潛伏在土壤深處,亟待破土而出綻放的時機。冬江上的藥用植物數量驟減。但由於江州城處於凹地,氣候濕潤。最近,江面上總會彌漫起濃白色的大霧,阻擋視線。故而,採藥的工作並沒有因此變得輕鬆。

  這天傍晚,江風徐來,江面上繚繞了幾天幾夜的白霧被吹散。夕陽的輝光穿透了重重霧靄,在波瀾上鋪就出一條碎金色的細帶子。

  江上蓮蕊半透明的花瓣徐徐展開。簡禾盤腿坐在了船頭,見勢,立即抄起了一個網狀工具,熟門熟路地把盛開的蓮花撈了下來。

  在她後方,賀熠身著一襲暗藍色的窄袖衣裳,懶洋洋地支著腿,倚在了船沿。

  若他能收起所有的野氣與兇殘,還真的是個十分惹人心動的少年,三分清秀,三分稚氣,剩餘全是俊俏。一顰一笑,都是甜意。

  他手邊靜靜地放著一支粗糙的魚竿,絲線垂落水中。

  一片寂靜中,賀熠耳朵忽然微動一下,眼疾手快地提起了魚竿,一條活蹦亂跳的白魚便落到了船中。

  簡禾回頭道:「你的眼睛不是才剛開始看得見麼?還是不要釣、多休養一下吧。」

  「這樣才好。」賀熠把魚拋進了一旁的水缸中,道:「多出來看看,眼睛才能好得快。」

  簡禾笑了笑:「你自己不覺得難受就行。」

  這三個月,賀熠的視力開始有了恢復跡象,不再完全睜眼一抹黑,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跟以前比還是差遠了。

  簡禾對系統說:「我覺得他的視力恢復得有點慢。」

  系統:「怎麼說?」

  簡禾:「你看,在劇本裡,賀熠重煉棄仙的時候已經雙目復明,視力更勝從前了。可如今他復明的速度堪比龜爬,搞不好到了要重煉棄仙的時候,還沒恢復一半視力呢。」

  系統:「宿主,這點你不用擔心。劇本自有安排。」

  這時,旁邊一艘木舟齊頭並進地劃了過來,蕩出了淺淺的波紋。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從船頭探出頭來,脆脆地喊了聲:「小禾姐姐。」又偷偷看了賀熠一眼,小聲道:「哥哥好。」

  這是一同為晏家採藥的一對夫妻的孩子,名叫小竺。

  小竺隔著兩艘船的空隙,遞過來了一把糖,笑眯眯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娘給我買了好多糖,我想請哥哥姐姐吃。」

  「謝謝你。」簡禾微微一笑,接了過來,往她身後一看,隨口道:「小竺,怎麼一整天都不見你爹?」

  「他清晨就跟一個叔叔去遠點的江面採藥了。」小竺拆了顆糖,含進嘴裡,口齒不清道:「一會兒就回來了。」

  小竺離開後不久,夕陽最後一縷光線落入了水平線。

  濃濃的白霧,不知不覺再次從江面上升起。

  須臾之間,能見度變得極低,相隔數米的船都變成了一條模糊的黑影,江水如墨汁般輕輕拍打著船沿。

  簡禾把剛才得來的糖果紙撕開,拆開了一顆放入嘴中,意外道:「這糖好甜。賀熠,你不吃嗎?」

  「哦。」賀熠隨口應了聲,抱臂看著遠處,靜了片刻,冷不丁道:「其實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相處近三個月來,賀熠除了一開始自報姓名、以及說了那個似是而非的故事以外,就沒說過任何與自己相關的事情了。若非簡禾有劇本在手,肯定迄今也對他一無所知。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及自己。

  生日這種小事,劇本裡並沒有寫。所以簡禾是不知情的。她有些受寵若驚地回頭道:「真的?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沒什麼特別的。」賀熠翹著腿,漫不經心道:「我娘的忌日也是今天。」

  簡禾語塞。

  見她久久不說話,賀熠抬頭,托腮問道:「怎麼了,覺得我很可憐?」

  這語氣仍是甜絲絲的,但卻帶了點威脅的兇氣在語末。

  「沒有。」簡禾想了想,才道:「你是因此才不過生辰的嗎?」

  「這個嘛,倒也不是。」賀熠嬉笑道:「沒辦法嘛,我娘還在的時候,沒錢給我過。我娘不在之後,沒人給我過。自然就辦不成嘍。」

  簡禾沉默了片刻,站了起來,鑽進了船艙。再出來時,已經披好了外衣。

  賀熠淡道:「去哪?」

  「去買點東西替你過生辰。」簡禾整了整衣襟,船頭靠岸後,她輕快地跳上了岸,語氣中三分笑意,三分無奈:「你拖到這麼晚才告訴我,我得趕緊去了,不然人家可要收攤了。」

  說完,也沒看賀熠的反應,她就轉身鑽入了人群裡。

  賀熠一手垂落江中,指尖輕點水面,聽到腳步聲遠去,心中暗道:「我怎麼可能還記得自己的生辰?隨口胡謅的話,她居然也信了十足十,傻!上次也一樣,不過說了個俗套的故事,她便深信不疑。這人也太好騙了。」

  按他從前的作風,耍弄完別人以後,必定要當著對方的面戳穿這個惡劣的謊話。這樣一來,才能欣賞到對方在得知自己上當後,那難看又滑稽的臉色。

  只是,不知為何,這一次,賀熠卻神差鬼使地沒有終止這個謊言,就任簡禾去了。

  簡禾上岸後,熟門熟路地往江州城的南面走去。

  那裡街鋪林立,從正兒八經的酒樓飯店,到路旁的面攤、糖葫蘆小販,都應有盡有。不過,長壽麵這種東西,路邊攤是沒有的,得去酒家裡面買。

  這時期並沒有一次性飯盒,所以,簡禾是自己帶了食盒過去裝的。上麵下湯,一根麵即是一碗,寓意十分吉祥。

  從酒樓離開後,簡禾按原路返回,忽然瞧見前方的一面牆前圍了很多人,在對什麼東西指指點點。

  換了是剛到江州城的時候,礙於卞七這個身份,碰到類似的熱鬧,簡禾都不會湊上去,反倒會掩住胎記快步走掉,就怕白家會跑到江州城逮她回去。

  可三個月過去了,江州城風平浪靜,不見任何白家找人的跡象,她的警惕心早已不復當初。看到這麼多人在發出「造孽」、「奇事」之類的評價,簡禾也有點好奇,就湊到了人群最後,稍微踮起腳尖去張望。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簡禾差點嚇得食盒都飛了。

  這面白牆上,居然貼了一整排的宣紙畫像。「重金懸賞」四個字底下,畫著一副惟妙惟肖的人像。如果光看那模樣和輪廓,畫中人和她的樣子只有七八分相似。

  但是,再加上那塊形狀特殊的胎記後,二者的相似度可以說是十成十了。只要不瞎,一定都能看出這就是簡禾。

  畫像下方的寥寥數語,並沒有說明畫中女子的身份,只說如果誰看到了她,請馬上通知駱溪白家。若消息屬實,且白家借此能把人抓到,必定會重金酬謝。

  眾人議論紛紛:

  「我沒看錯吧?居然懸賞一萬兩黃金!」

  「真豪氣,要是把這女人親自押送過去,豈不是發達了?」

  ……

  白牆最右邊,兩個身著竹紋暗綠色衣裳的年輕人轉過身來。一人手裡拿著漿糊,一人則抱著畫像的卷軸。

  系統:「這兩人是被打發來江州城貼告示的白家後輩。」

  簡禾愁眉苦臉,但心裡也有些慶倖自己湊了這次熱鬧,有了防備之心。不然的話,搞不好第二天走在街上,讓人給賣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簡禾捂住了胎記,拽緊了食盒:「溜了溜了。」

  系統:「不能溜。叮!劇情任務【冤家路窄】降落,請宿主留在原地,靜候劇情變化。」

  簡禾一口老血梗住喉嚨。

  那邊廂。

  白家要把卞七捉去給白墨存續命的內幕,知情者不過寥寥數人,並不包括這兩個張貼告示的弟子。

  平日裡,這兩人一直自詡為仙門正統子弟,孰料居然被分配了去做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貼牆工苦差。牛刀殺雞,兩人心中意難平。

  更令人費解的是,師父讓他們貼完了也別回去,暫時留在江州城,等著看有沒有人上門給信報。這一來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駱溪了。

  打怪沒份兒、練功被耽擱、貼告示貼到手抽筋,兩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言。聽到圍觀者的指指點點,其中一人轉身,不悅道:「別吵了。總之,誰看到了圖上形貌的女子,就馬上告訴我們。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眾人噓聲一片。

  簡禾縮頭耷腦,用頭髮遮面。

  她不清楚系統把她留在這有何意圖,但顯然是不懷好意。

  這時,她正前方的一個被抱著的小孩兒,正扒著自己爹的肩膀,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忽然,他瞪大眼睛,清脆道:「爹,快看這裡,她不就是畫像上那個姐姐嗎?」

  聞言,那兩個白家的後輩瞬間站住了,銳利的目光投了過來。

  簡禾:「……」

  她腦海裡只剩下四個字——完!犢!子!了!

  她倒退半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撞開了人群就鑽進了巷子裡。

  兩個弟子回過神來,厲聲喝道:「站住!」立刻飛身追了上去。

  仗著對江州城的熟悉,簡禾靈活地在大街小巷裡飛竄著,居然沒有讓彼此的距離拉近。那兩個白家弟子也是急傻了,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了一段路。忽然一拍腦袋,才想起自己可以御劍去追。

  片刻後,街上的百姓齊齊抬頭,看到頭頂上嗖嗖地飛過了兩個氣急敗壞的少年。

  追兵有了外掛,彼此的距離逐漸拉近。

  眼看形勢不利,簡禾心中悲憤——若她還是封嫵,這兩人自然不足為懼。可現在,他們要抓住她,就跟關門逮老鼠那麼簡單。

  餘光瞥到不遠處有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酒肆。客人絡繹不絕,小二忙得腳不沾地。這種場合不能御劍,人流雜亂,而且大多都有好幾個門,正適合渾水摸魚。

  電光火石間,簡禾下了決定,跑了進去。飛快地環顧一圈後,就沿著雕花樓梯衝上了二樓。

  一樓是大堂,二樓是雅間。走廊十分安靜。門窗紙上,人影幢幢,絲竹之聲與杯碟碰撞聲低低地繚繞在空氣裡。

  系統:「劇情任務提示:請宿主入走廊盡頭的房間內躲避,房中的人會幫你的。」

  得此提示,簡禾腳底抹了油般竄到那個房間前。伸手一拉,門還沒鎖。她大喜,立刻側身鑽了進去,反手關門後,大喘了一口氣後大吼一聲:「大俠救我!」

  房中坐了個眉目英朗的白衣青年,二十五六歲左右,作仙門中人打扮。

  簡禾一闖進來,他執筷的手就一頓,倏地按住了自己置於一旁的長劍,警惕道:「你是何人?」

  「一個被惡人追趕的弱女子。」

  這人:「……」

  聽到腳步聲在接近,簡禾躬身,像個慫瓜一樣,嗖地鑽進了這青年的桌底。

  這人:「……」

  緊接著下一秒,房門便再度被推開了。

  方才的兩個白家弟子站在門外,客客氣氣地道:「敢問這位道友,可曾見過一個面上有胎記的姑娘跑到這邊來?」

  簡禾蹲在了桌下,心裡七上八下的,大氣都不敢喘。

  從這角度,她看不到這白衣青年的表情。只聽到他放下了酒杯,風輕雲淡道:「不曾。」

  「打擾了。」

  門關上了,簡禾鬆了一口氣。

  這時,因為蹲在桌底,她才注意到,這白衣人腰間的長劍已微微出鞘。劍刃白芒寒涼,劍身纏繞諸多細紋,如鏤荊棘。

  怎麼覺得這外形有點眼熟?

  簡禾定睛一看,那下垂的劍穗中,綴有一塊小小的玉。玉面光滑,上刻二字——筵青。

  簡禾:「……」

  前面曾說過,賀熠的佩劍棄仙,是他幹掉了孟或後,奪走他的琮因、重新熔煉而成的。

  世人皆知,琮因本是一對佩劍的其中之一。

  兩把一模一樣的劍,最終落到了一對雙生子的手裡。另外那一把,就被取名為筵青。

  系統:「叮!恭喜宿主與賀熠之仇人、NPC『孟漣』相遇。完成系統劇情【冤家路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3:41 PM

第二十一章 餵食play

  三個月前,重創賀熠後,孟漣一直在四處找他,想補上一刀。沒想到他居然歪打正著,找到了離他們那麼近的地方!

  問題是,劇本裡並沒有提過他跟卞七也有交集。系統特地安排她跟孟漣見面的目的是什麼?是想讓她當二五仔出賣賀熠,還是要讓她把孟漣引到別的地方去?

  簡禾頭疼萬分。

  後者還有幾分可行性。如果是前者,非但情理上說不過去,而且絕對是一道送命題。想像一下後果,簡禾覺得她還是自裁比較省事。[蠟燭]

  就在她蹲在桌底胡思亂想時,垂落的臺布忽然被掀起了,光線漏入。孟漣淡然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出來吧。」

  「是是是。」簡禾回過神來,立刻手腳並用地朝門口的方向爬了出來,揣著食盒打哈哈道:「剛才真是好險吶,多謝大俠救命之恩。小女子湧泉之恩感念在心,有空一起吃個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站住。」

  簡禾伸向門把的手頓住了。

  孟漣道:「我方才為你掩飾,是因為看你手無寸鐵,惟恐你被暴徒所害。但是,若我沒看錯,剛才追你的兩個人都是駱溪白氏的弟子。駱溪白氏是正統世家,並非街市流氓。若你想走,請先告訴我他們為何追捕你。」

  孟漣在劇本中,就是個性格正直得有些迂腐的NPC。如果判斷她不是好東西,搞不好,這位大兄弟真的會做出把她押送回剛才那兩人手裡的事。

  簡禾只好揀了些能說,再配合一些易引人誤會的表達,把這事兒描述成了一起雞飛狗跳的逼婚事件。

  既非十惡不赦之事,又涉及兒女私情,孟漣一聽,果然沒有追問下去,只恍然道:「原來如此。」

  「那麼,大俠如果沒有別的問題的話,我就走了。」簡禾摸到了門邊。

  「且慢,姑娘。」孟漣抬手,問道:「我想借問一句,在近段時間,你有沒有在江州城見過一個盲眼的少年?」

  簡禾手心沁出了點兒冷汗,面上則鎮定道:「盲眼的人?我一年能見到好幾十個,這也太寬泛了吧。」

  「我指的是近三個月。」孟漣站起身來,以掌心比了比自己的眉毛:「身高約到我這裡,年齡在十六七歲之間,相貌甚為俊俏稚氣,身帶一把斷劍,而且,因為受過傷,所以氣色應該不會太好。」

  系統:「劇情任務提示,請宿主把他往城北方向引。」

  城北的方向?只有這個要求?

  「在江州城是沒見過。」簡禾靈機一動,道:「不過,我倒是在別的地方,見過一個跟你說的差不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孟漣原是隨口一問,並未報多大希望,豈料能得到一絲線索。

  事實上,這幾個月來,賀熠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一點風聲也沒有。受那麼重的傷,本就不可能走到多遠的地方。再加上寒冬時節,最是難熬。

  或許他早就傷重不治,死在什麼地方了。

  只是,這個輕率的猜測跳出來的一瞬間,孟漣就直覺地否定了它。

  賀熠那個喪心病狂的惡鬼、在陰暗角落滋生的疽蟲、人人得而誅之的畜生,殺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負了累累血債,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

  除非親眼看到賀熠身首分家、死無全屍,否則絕不能掉以輕心,就那麼簡單地判定他死了。

  若他真的還活著,找到他的時間越晚,就等同於給予了他越多的空間去恢復元氣。等他再活蹦亂跳地出現時,修道界恐怕又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斬草,必須趕緊除根。

  孟漣吐出一口氣,上前一步,急道:「你在哪裡見到?什麼時候見過?」

  「在隸城。」這是一個離江州城很遠的地方,而且,就在江州城的北面。

  「隸城?」

  「沒錯。」簡禾點頭。為了增加可信度,她還根據賀熠這幾個月幹過的事,像模像樣地編道:「大概三個月前,我在那裡見到一個瞎了的少年。身高跟你剛才比的差不多,穿了身黑色的衣服,看起來身體狀況不太好,臉色白得像雪。但是,他給人的感覺啊,特別兇神惡煞。我看到有幾個地痞流氓,本來想趁他瞎占他便宜,最後都反過來被他教訓了,所以我記到了現在。」

  時間對上了,特徵也完全符合。孟漣追問道:「後來呢?他去了哪裡?」

  「後來我就不知道了。」簡禾道:「他是你要找的人嗎?」

  孟漣倒退了小半步,沒說是或不是,片晌後執起了劍,鄭重抱拳道:「孟漣謝過姑娘指點,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孟漣腳下生風,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只剩下簡禾一人摸不著頭腦地站在原地。

  不是吧?

  孟漣這麼容易就被打發走了???

  這種「被舉到半空、以為要被砸成肉餅,下一刻卻被輕輕放下了」的滋味——實在太不像系統的手筆了。簡禾覺得有點受寵若驚。

  系統斜眼:「……」→_→

  打算等那兩個白家的人走遠了才回去,簡禾乾脆坐下了,好奇地環顧起這個房間。

  孟漣走得太急,桌上的酒和花生都沒動幾下。她往嘴裡拋了顆花生,又拎起了酒壺蓋,低頭一聞。一陣濃郁的酒氣瞬間撲鼻而來,簡禾被熏得一個趔趄,忙不迭把蓋子合上。

  「客官,小的來上菜了。」

  門扉被扣響。小二推門進來上菜。原來,孟漣叫了一大桌子的好飯好菜,付了賬卻沒來得及吃。簡禾心道這下有口福了,大喜道:「包起來包起來,我要帶走!」

  小二:「……」

  拎著兩手的豐盛飯菜,簡禾鬼鬼祟祟地從酒樓後門溜走,抄近路回到了江邊。夜色中,惟獨一艘船燃著燭火,在岸邊隨水波輕輕晃動。

  簡禾往船上跳去,解開了繩索,蹬離了江岸。船身晃動,入船艙時,她踉蹌了一下,差點要跪倒時,一隻手適時地托住了她的手肘。

  簡禾順勢坐下,驚訝道:「你怎麼猜到我會摔的?」

  賀熠道:「聽得到風聲嘛。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路上遇到點麻煩,不過被我解決了。」簡禾先把剛才順回來的酒菜在矮桌上擺好。賀熠鼻子微動,判斷了片刻後,道:「燒鵝?」

  雖然語末打了個問號,但已經挺肯定了。

  「哇,你的鼻子真靈。」簡禾笑眯眯道:「來,聞聞看還有什麼。」

  「這有什麼難的。」

  果然,不管什麼到了賀熠鼻下,都能被分辨出來。

  簡禾感慨:「賀熠上輩子一定是隻狗狗。」

  系統:「……」

  最後,簡禾把食盒放到了桌面,笑眯眯道:「前面的那些菜都是其次。平常的日子,我們也會吃它們嘛,所以沒什麼特別。接下來的這碗長壽麵,才是今晚的重中之重。人只有生辰那一天才會吃的哦。」

  只是一打開蓋子,簡禾就笑不出來了。

  ——經過一輪驚險的你追我逃,原本裝在下層的湯汁已經灑了一半,也變冷了,蓋子一開,它們就黏糊糊地漫了出來。柔軟又不失嚼勁的麵條斷成了好幾截,質地變硬,賣相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簡禾:「這是一碗折壽麵。」

  系統:「……」

  不能趁人家瞎就哄人家吃這種東西,簡禾拭掉額角滾落的冷汗,道:「慢著,還是倒掉別吃了吧。湯都冷了,麵也斷了。吃檯面上的東西吧。」

  「哢」一聲輕響,棄仙的劍柄勾住了食盒的邊緣。

  簡禾驚訝道:「怎麼了?你要吃啊?」

  居然把那麼豐盛的菜肴放在一邊,先吃這碗黏糊糊的地獄の面?

  賀熠把麵倒入了湯裡,摸索到了筷子,低下頭就毫不含糊地吃了一大口。那神態沒有半點勉強,反倒還挺回味地舔著嘴唇,似乎感到有點新奇。

  但新奇也很正常。按賀熠自己所說,他從來都沒過過生日,自然也不會吃這種東西了。

  既然本人樂在其中,簡禾也不阻止了,取過了筷子,夾了塊紅燒肉道:「可惜了。這麵要是沒斷成一截截,你就可以一次過把整根麵吸完了。長壽麵的奧義,就是不能在嘴巴外面咬斷。明年有機會,我帶你去現場嘗新鮮的,你就知道了。」

  賀熠長長地「哦」了一聲,輕輕拈走了唇角的蔥花,淺淺一笑:「你很懂嘛。以前吃過麼?」

  簡禾噎了噎:「這個嘛,沒有。」

  她自己就先不提了。星際大時代,長壽麵已屬於被淘汰的古董文化。

  而卞七……光看這兩字,就彌漫著一股深深的敷衍氣息——因為在家裡排行第七,所以名字就叫七,簡直是史上最草率最不走心的取名方式。

  跟名字相當的是,她在家裡的存在感也很低,是一家那麼多兄弟姐妹最不受看重的那個。試問這種龍套中的戰鬥機、NPC中的路人甲,又怎會有什麼長壽麵吃?

  賀熠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樂不可支道:「看來姐姐也是個沒人替你過生辰的可憐蟲。」

  簡禾:「……」

  「不過沒關係。」賀熠捧腹大笑一輪,才伸筷,從剩餘的麵裡挑出了一根完整的麵,夾到了簡禾唇邊,另一手微微掬起在下方接著,優哉遊哉道:「來,吃了就當補過生辰了。」

  「你就餵你吃剩的給我?」簡禾瞪大眼睛,抗議道:「你的誠意呢?好歹給我掏錢買碗新的啊!」

  賀熠訝然:「什麼?原來你第一天知道嗎?我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都是你在養我啊。」

  簡禾:「……」

  「不過,雖然是這樣,好在還有姐姐憐惜我,讓我在你身邊白吃白喝那麼久。」賀熠稍稍晃了晃筷子,嗓音清甜又略微慵懶:「我這是在禮尚往來嘛,來,張嘴。」

  簡禾:「……」雖然是事實,但總感覺他這話說得有點歧義,哪裡都不太對的樣子。

  系統:「……」不知為何,它的光屏自動關聯到了「金主與金絲雀」、「富婆和小白臉」之類的和諧詞語。一定是程序出錯了。

  那麵已經放到她唇邊一段時間了。簡禾一歎,打算低頭吃下去,賀熠卻倏地收回了手:「不是吧?你真打算吃啊。算了吧,都涼了。我耍你而已,傻子。」

  簡禾:「???」那你剛才怎麼吃得這麼開心?

  系統:「叮!賀熠心情值+1000,信賴+500,親密+500。綜上:鹹魚值—50,實時總值:3700點。」

  翌日,江上無風無浪。

  以往,每當江上有蓮花盛放的時候,系統都會叫醒簡禾起來工作。雖然休息時間還算足夠,但睡眠時間被迫割裂成小段小段,也是很磨人。

  從昨晚到今天清早,系統卻罕見地一次都沒喊她。簡禾睡到了天濛濛亮,打算再賴會兒床,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十分吵鬧的聲音。

  她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打了個呵欠,看向旁邊。賀熠早已不在了,被鋪沒疊,堆在了一邊。

  穿好衣服後,簡禾撩開了門簾,賀熠正懶洋洋地支著下巴在船頭釣魚。就在十多米遠的江面上,聚集了七八條船,幾乎人人都站了出來。那陣喧鬧的聲音就是他們的討論聲。

  簡禾疑惑地把船劃近,瞧見一個小孩兒被眾多大人圍在了中間,不是小竺又是誰。她拍了拍一個大嬸的肩膀,道:「怎麼回事?」

  「昨天早上,小竺的爹跟陸伯家的兒子不是一起去了採藥麼?結果一整夜都沒回來。」那大嬸臉色有些奇怪,小聲道:「今天早上,船總算是漂回來了,但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系統劇情【分屍魍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3:47 PM

第二十二章 分屍魍魎

  分屍魍魎。

  又是一個毫無品味可言,但勝在夠直白的名稱,直接把BOSS的興趣愛好寫到標題上了,且毛骨悚然程度遠超上次的副本。

  根據現有信息分析一下。既然任務在這個時候被觸發,那麼,小竺的父親和那個陸伯家兒子,多半已經凶多吉少了。魍魎之物在夜間陰時行動最為迅猛,兩人遇害的時間,如無意外,應該是在昨天入夜至今天太陽出來之前。

  可惜,就憑這幾句話,還不能確定那魍魎具體是什麼東西,更加判斷不出它出沒的地點——冬江與無數水道交互相通,再加上白晝與黃昏的水流流速不同,很難知道兩個大活人是在什麼地方消失的。

  簡禾一個頭兩個大:「這下可麻煩了啊。」

  系統:「宿主,本次副本無推理要求。撲殺難度為高級,請萬事小心。」

  這兩人的失蹤,雖然十分詭異,但因為找不到屍體,所以並沒有引起大規模的恐慌。大家把這當成是一個意外,平日還是該幹嘛幹嘛。

  孰料,不到兩天,就又有兩個人失了蹤。

  這兩人均是身壯力健的青年男子,自幼在江州城長大,有妻有兒,水性極佳,「不打招呼就捲包袱跑路」、「掉進水被淹死」的可能性,幾近於零。跟小竺父親一樣,他們被指去了遠離岸邊的冬江下游採蓮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一連不見了四個大活人,眾人終於開始害怕了。

  這天白天,晏家管家來催促他們前去下游,可幾乎所有人都不敢去。雙方在岸邊爭執不下。

  「我請你們是回來吃閒飯的嗎?冬江下游都是我們晏家的藥蓮,你們不採誰去採?我告訴你們,你們若是不去,錯過了花期,造成的損失你們幹一整年的活兒都賠不起。」管事不耐煩道:「不想去也得去,不然先前的工錢都不算數。」

  有人怪叫道:「你不用去,當然說得輕鬆!萬一又死人怎麼辦?!」

  「越說越離譜了,你們就愛自己嚇自己。下游根本撈不到屍體,何來的死人?」

  「不一定是人犯案啊!說不定是水裡有那些吃人的東西作案呢?」有人小聲道。

  「無稽之談。」管事一揮手:「江州城風水極佳,每天都在江上討生活的又不止你們。如果水況有異,會只死四個人?我在這裡四十多年,從沒聽過有魔獸在冬江出現。」

  眾人噓聲一片。

  簡禾盤腿坐在稍遠的船上,暗道:「因為作惡的是魍魎啊。魔獸才不會跑到人類的城裡面來。再說了,魔獸攻擊人的時候,習慣大開大合,會鬧出很大動靜。只有魍魎才有靜悄悄殺人的惡趣味。」

  雖然她什麼都知道,但礙於無法劇透,故而這些話只能自己想想了。

  一個大娘叉腰,怒不可遏、中氣十足道:「現在已經有四個人不見了!事情沒查清楚前,你不能讓我們白白地去送死!」

  「沒錯!」

  「贊成!」

  一石激起千層浪,管事的聲音被淹沒在其中。嗡嗡聲中,他終於忍無可忍,大喝一聲:「行了!那從今天傍晚開始,加派人手,每次三艘船一起過去,看看什麼情況,這樣總行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六個人一起去,總比兩個人去有安全感得多,便勉強鬆口答應了。

  他們用抓鬮的方法選定今晚去下游的人。毫不意外地,簡禾的名字麻溜地滾進了名單裡。

  因為賀熠不屬晏家的採藥工,所以今晚,一同去的人裡,有四個肌肉結實、水性極好的青壯年男子,一個皮膚黝黑、叫做阿汀的少女,再加上簡禾和賀熠,合共七個人。

  簡禾望天道:「好一支送人頭小分隊。」

  系統:「……」宿主,別這樣。

  阿汀看到抓鬮出來的人後,嗑著瓜子,高興地對簡禾道:「真好!這次有四個男人在,遇到什麼都不用怕了。」

  言下之意,即是她完全沒把賀熠當成是男人。在她心裡,盲眼又看著十分稚氣溫弱的賀熠,不拖後腿就不錯了,危急時鐵定是指望不上的。

  簡禾:「……」

  少女,你這麼想就萬萬不對了。恰恰相反,這堆烏合之眾就算疊起羅漢,也絕對掐不過那傳說中的分屍魍魎。只有賀熠才有碾死魍魎的戰鬥力。就算他瞎了,也還是能吊打在場的人啊!

  連該抱哪條金大腿都能弄錯,很容易領便當的啊喂!

  入夜後,阿汀來到了簡禾的船上。他們順著江水往下游渡去。

  夜裡水流湍急,漩渦暗湧,半個小時後,他們便漂到了下游的一個淺灣中,打著旋兒停住了。

  星空沉寂,無風無月。粼粼的漆黑江水反射著蓮花花瓣幽幽的光芒,舟身輕晃。

  拜這些像裝了照明燈的Bug蓮所賜,無須點燃燭火,也完全可以看清周圍的景象。但是,當人處於草木皆兵的緊張狀態中時,絕不會嫌棄光線過多。暖融融的燭火,無疑能增添幾分安全感。

  說實話,因為四個人都在這附近消失得無影無蹤,眾人早已把這裡想像成了一個陰風陣陣的魔窟。可來了之後,環顧一周,除了潺潺的水聲以外,空氣十分安靜,沒有看到任何異象。

  有人道:「什麼事也沒有啊。」

  就在這時,其中一艘船的底部,忽然傳來了輕微而沉悶的一聲「嗒」。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趴在了船底下,用尖銳的指甲輕敲木板。

  那船上站的是兩個青壯年男子,聽到聲音後竟然嚇得鬼哭狼嚎起來。他們一叫,其他人也被嚇了一跳:「啊啊啊啊——」

  簡禾皺眉。

  她換號前的老本行就是收魍魎,知道這些東西最喜歡嚇唬人——人在受驚嚇之後,心神動盪混亂、判斷力下降,極易被奪舍。類似這些嚇人的把戲,她就見過不少。就算一開始膽子不大,到現在也習慣了。所以,她的反應反而是在場的人裡面,除賀熠之外最淡定的一個。

  系統:「叮!檢測到宿主角色出現OOC行為,鹹魚值+100。實時總值:3800點。」

  簡禾:「???」

  系統:「『卞七』是普通人,遇到這種危急情況,不可能不跟著尖叫。」

  簡禾:「……」

  方才那聲詭異的敲擊聲後,再無後續。

  眾人呼吸都不敢放大,全身緊繃著,背靠在一起,離船沿遠遠地站著,端著燭臺緊張地看著江水,生怕裡面突然鑽出個什麼東西,把自己拖到水底,神經都有點兒衰弱了。

  「又沒聲音了……」

  「剛才會不會是我們聽錯了?」

  說剛說完,又響起了兩聲沉悶的「嗒嗒」聲。

  不過這一回,這聲音是在簡禾這艘船的底下傳來的。

  「呀——!」阿汀縮到了船艙門口,嚇得大叫起來:「什麼東西在下面?!」

  「噓,你別喊了,別把它引過來!」

  「到底是什麼東西……會不會把船掀翻啊?」

  「快看那裡,有東西在浮上來!」

  眾人定睛一看,驚恐地發現了翻滾的江水中浮起了一片皺巴巴的人皮。可用船杆挑起來後,才發現那是一件男人的衣服。

  挑起衣服的人道:「這衣服你們有印象嗎?是失蹤的那四個人穿過的不?」

  眾人都搖頭:「不記得了。」

  「這衣服上沒有血跡,也沒有撕裂,看起來倒像是自己脫下來的。」

  情形越來越詭異,有人提議道:「我看,大家要不把船繫起來吧!」

  阿汀爬了起來,最先響應:「好主意!這地方讓人怪不舒服的,暗流也多,還採什麼蓮,我們趕緊走吧。」

  在各種恐怖片裡,落單往往是歇菜的信號。看來這虛擬世界的NPC也很有憂患意識。

  船板上就有捆繩子,簡禾蹲下身,拾了起來:「這裡就有繩子了。」

  就在這時,阿汀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指著遠處,驚恐道:「你們看那裡,有個東西漂過來了!」

  簡禾猝不及防,讓她給驚得虎軀一震,丟下了繩子,舉起了蠟燭一看。

  微弱的燭火把船頭兩米內的江水映成了些微的墨綠色。遠處,幽暗的夜色中,一個昏迷的人單手扒住一根木頭,浮浮沉沉地漂往這邊來。泡得發白的手腕上,還繫著一根細細的腕帶。

  「是一個人!」

  「我認得他的腕帶,那是陸伯的兒子!」

  有人長籲一口氣,道:「我就說嘛,他們應該是遇到了意外才暫時回不了家。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怪力亂神的事兒啊,把人拉上來問問看就知道了。」

  賀熠支起腿坐在船頭,以指尖沾了點江水,放在了鼻下輕輕一聞。

  簡禾看到他這個動作,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湊到他身旁蹲下,小聲道:「怎麼了?」

  「腐臭味。」賀熠喃喃道。彈走了指尖的水後,他抬了抬下頜,沖對面的人揚聲道:「喂,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人已經死透了。」

  「人都還沒拉上來你就知道了?」

  「就是啊,可別耽擱了救人!」

  對面船的人壓根兒不信一個瞎子說的話,自顧自地划船向前,來到了浮木附近,伸手就抓住了陸伯兒子的手臂,道:「陸唯,你還好吧?」

  陸唯垂著頭,毫無反應,似乎已經凍得不省人事了。

  船上的人用力一拉,登時嚇得驚懼大叫起來。

  看清陸唯的模樣後,簡禾的心臟也漏跳了半拍,頭皮炸起了一陣麻意。

  ——江中之人,臉上沒有眼球,只剩下兩個黑乎乎的血洞。

  並且,他右邊的整條手臂,以及肚臍打下的下半身,都已經被卸了下來,只剩一點皮肉連著,身體的重量輕得可憐。

  剛才,之所以看到他用單手扒著浮木,並不是因為另一隻手浸在水裡,而是因為他只剩小半個身體了!

  「什麼、什麼鬼東西?!」

  「是誰動的手?!」

  ……

  好像點燃了一個訊號。從他們撈起陸唯的身體開始,江面上就飄起了一陣濃白的迷霧。

  宛如自天河落下的紗罩,鋪天蓋地,密不透風,迷了人眼。頃刻間,原本還在咫尺之遙另外兩艘船,就突然都看不清了。

  一時之間,江水、蓮花、星空等,好似都不存在了,只剩一葉扁舟,孤獨不安地浮在白茫茫的混沌之中。

  阿汀神經質地咬著指甲蓋,背貼著船艙的門,顫聲道:「這霧是怎麼回事?什麼都看不見了……」

  「冷靜點。」簡禾嘴上這麼說,可心裡也是憂心忡忡。

  現在的她沒有仙功護體,視力、聽力、嗅覺都是普通人的水平,就算真有什麼在靠近,她也根本察覺不到。即使察覺到了,估計也來不及防禦。

  簡禾:「……」吾命休矣!

  就在誰都看不到的暗處,一隻腐爛發脹、指甲猩黑、戴著腕帶的手,悄無聲息地攀在了船沿上,留下了一灘水漬,意圖從那兒爬上船。

  迷霧繚繞的船板中心,賀熠耳朵微動,忽地一抬腳,精準且狠戾地碾住了這隻手,直接把它踹回了水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3:53 PM

第二十三章 坑爹修羅場

  屍手落水,揚起了一片水霧。

  方才被壓得往一邊傾斜的舟身猛地一晃,底部轟然落水,比海盜船還刺激。船艙裡擺放整齊的東西東倒西歪地砸落下來。

  船板濕滑,簡禾一下站不穩,猝不及防地失衡落地,後背重重地滑撞上了船沿,眼前一陣發黑。

  系統:「叮!宿主受傷,血條值驟降,實時總值:2點。請通過與角色『賀熠』的親密接觸,加速充值血條值。」

  阿汀早就已經麻溜地躲到了船艙裡,鎖上門後本以為萬事大吉了。誰知會被掉落的用具一頓好砸,燭火亦被濃霧撲滅。沒比簡禾好多少。

  她捂頭躲避,一邊尖叫道:「啊啊啊啊啊——」

  簡禾暫時還爬不起來,卻仍被這陣音浪吵得腦仁兒脹痛,恨不得爬上去把這慫瓜的嘴巴封起來。

  賀熠在光線極好的情境下,也暫時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現在霧氣阻擋視線、光線極暗,已分不清白晝黑夜,賀熠以耳為目,聽風辨別外物。阿汀這樣亂叫,一定會干擾他的判斷。

  可以幫不上忙,可拖後腿則是萬萬不能的啊少女!

  船尾,數隻冰冷潮濕的屍手攀在了木船上。

  白茫茫中,寒光頻現。霧已濃到看不見賀熠的身形,只能聽見刀刃破開腐肉時的戾嘯震盪聲。

  簡禾七暈八素,艱難地支起了上半身。忽然感覺到了後頸涼颼颼的,下意識一轉頭,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近距離地對上了一張可怖的臉。

  濕漉漉的黑髮黏在了這東西瘦削的臉上。它的面容麻木且浮腫,皮膚泡得起皺,好似蓋在了肉上的爛面皮。被剜去眼珠的眼眶空洞洞的,怨毒而僵冷地盯著簡禾,沖她詭異地勾起了嘴角,一手青筋暴起,就要握住她的脖子。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

  阿汀扒在了門邊,哆哆嗦嗦,兩隻腳都是麻的,見到這一幕,再度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這裡又有一隻——」

  風聲一起,噗嗤一聲。

  寒光閃爍,簡禾眼前一花,棄仙的斷刃紮穿了這隻浮腫的手腕,將之釘在了木頭上。

  賀熠捂著一隻眼睛,挺拔的身姿從白霧中浮現,踱步前來。

  那東西「呵呵」地抽搐了幾下,另一隻手從水裡伸了出來,徒勞地扯住了賀熠的靴子。

  「把我的鞋子都弄髒了。」賀熠嘖了一聲,惋惜道:「那我就只能砍掉你一隻手啦。」

  說罷,如玉的五指陡然一使力。

  腐屍沒有血,卻有不少碎肉飛濺出來。這東西哀嚎一聲,落入了水中,那隻手卻被釘在了船上。

  賀熠抽出了棄仙。

  被慣性一帶,屍手被甩到了船板上。

  原來,那手臂的斷口處,居然有一圈密密麻麻的針孔,還穿著幾根斷裂的縫針用的棉線。難怪這麼容易就掙脫了,因為這隻手是縫上去的!

  分屍魍魎,分屍……莫非,那東西是把受害人的身體部分拆卸下來,由此拼湊出自己的軀體?

  或者說,剛才那東西,只是它操控的一個馬仔,並不是它的本體?

  「阿汀姐姐。」賀熠放下了捂眼的手,回頭沖她笑道:「我若再看到哇哇亂叫的人,就會把這隻手剁碎,塞她吃下去。知道了嗎?」

  沒什麼會比這句話描述的情景更嚇人。更可怕的是,阿汀完全不覺得賀熠是在開玩笑。

  她打了個寒顫,捂住嘴巴點頭。

  賀熠把棄仙收入劍鞘,把簡禾從地上拉了起來,歪頭道:「嚇著了吧?」

  剛才,簡禾與那東西幾乎鼻貼鼻對上,那種濕冷腥臭的氣味,彷彿還繚繞在跟前。

  賀熠雖無情,但手卻非常暖和。整個人站在那裡,儼然閃爍著大佬的光輝。

  不光是為了血條值,還因為安心,簡禾恨不得整個人掛到他身上去:「沒、沒嚇著。」

  「真的?」賀熠眼中詭光一閃,挑眉道:「那你從我身上下來吧,這樣貼著我太麻煩了。」

  說罷,作勢就掰開了她的手。

  結果,落地了不到一秒,簡禾就再度撲了過去,纏住了他的手臂,恨不得竄到他口袋裡:「別趕我,其實……還是有點嚇到的。」

  「哈哈哈!」賀熠笑彎了眼睛,單手攬住了她的肩膀,道:「我耍你的,傻子,這也相信。」

  簡禾注意到他剛才捂著的眼珠上蒙著的白翳隱隱消散了,一愣後,驚喜道:「你的眼睛……是不是看得見了?」

  「看不太見。」賀熠甜絲絲道:「但是,總算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了。」

  那邊廂,終於把鎖死的門鎖搗開,準備爬出船板的阿汀,忽然敏感地覺得這氣氛有點微妙,想了想,默默地縮了回去,把門關上了。

  自賀熠把那東西的手斬斷後。就不再有那些東西出現了。木舟在迷霧中停滯了片刻,忽然自動往前漂動。不知過了多久,一片寂靜中,白霧原地散盡,出現在眼前的,已是一座黝黑的山林。

  船頭吱呀一聲,在淺灘擱淺了。

  「霧散了!」阿汀迷惑道:「但這是……哪裡?我在江州城裡從來沒見過這片樹林啊。」

  簡禾抱著賀熠的手,抬頭環顧四周,心裡暗道一句不好。

  不是船漂到江州城外面了,這是一個障局。

  障局,簡單粗暴點說,就是鬼打牆。直接給你造出一片虛幻的景象,讓你永遠找不到出路,且這景象是會隨時變換的。

  以前,簡禾就聽說過,數批不同的人被困在障局裡。迷象變換之時,陌生的兩撥人面碰面了,卻因為吸多了迷霧,彼此都以為對方是敵人,就這樣互相殘殺。

  害人愈多、邪氣愈重的魍魎,就越能造出宏大的環境。而想要破除幻境,只有一個辦法——幹掉它。否則,就要做好被困死在其中,當成耗子一樣,玩弄到精疲力竭的準備。

  簡禾:「……」

  完了完了。

  她有點低估難度了。系統說過這次的撲殺難度是高級,誠不欺她也。

  能鑄出這麼真實的幻境,可想而知,這次的魍魎絕對比秦南吃心怪難對付多了。

  當然,正常情況下,這種東西來一打,都不是賀熠的對手。可他現在帶著兩個拖油瓶,不知道會受多大影響。

  阿汀戰戰兢兢地跟著上了岸。在今晚之前,賀熠在她眼裡還怎麼看怎麼靠不住。眼下,卻儼然成為了她們兩人的支柱。

  她小心翼翼道:「另外兩艘船的人也來這裡了麼?我們要找他們麼?」已經是唯他馬首是瞻了。

  簡禾心道——那兩艘船沒跟著金大腿,估計在剛才的迷霧中,已是舟覆人亡、凶多吉少了。

  正是因為察覺到在那樣的情境下殺不死賀熠,才會費盡心思造出一個障局吧。

  簡禾道:「賀熠,我們要往裡走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賀熠笑道:「既然都把我們請來了,那就往裡走吧。」

  就在前方,堆著一座小小的山嶽。走近了,簡禾心底一寒。阿汀更是倒吸一口冷氣,但因為記得賀熠的警告,硬是把尖叫憋在了胸口。

  前方是一座屍山。

  底下堆砌著累累白骨,上方,則是新鮮的屍體。最上方,橫七雜八地被扔了數具殘破的屍身,衣服還淌著水,濕淋淋的。

  正是今天晚上同行的那四個男人!

  「看來失蹤的人,都在這裡了。」簡禾喃喃道:「這東西殺人後,把他們身體的各個部位卸下來,縫製成了一個軀殼,供自己所用。」

  魍魎終究是邪物。就像秦南吃心怪一樣,需要經常換人皮才能保證不露餡,並且,只有脫下人皮,才能使用法力。

  而這次的怪物,則是用的拼湊法。好處是在躲在這具軀體下時,也能夠用法力。可壞處也很明顯,便是血肉腐壞的速度比單單一張皮快得多。

  所以,它才會不斷地殺人,不斷地換下過期的肢體。

  不知不覺,密林之中的迷霧忽然變濃了,景象變換、扭曲成了一座廣闊的宮宇。

  簡禾一個回頭,便發現賀熠與阿汀都消失了。

  簡禾:「……」

  她腦海裡響起了一陣喪鐘聲。

  這狗屁的鬼打牆,把她的金大腿送走了!

  敢不敢不這麼坑爹啊!

  簡禾悲憤欲絕。方才吸入了太多霧氣,現在也有點兒暈。

  忽然,前方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心下一驚,先貓下身躲在了暗處,祈禱這障局早點兒變回去。

  遠處,一個高大英俊的仙門俠客步履蹣跚地持劍走上前來,正是闊別了數日的孟漣。

  他鄉見故人,簡禾欣喜若狂地爬了出去,大吼一句:「大俠,是你!」

  孟漣:「……」

  他難以置信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簡禾道:「說來話長了,我是被擄來的!你呢?不是早就走了嗎?」

  「那天聽你一言,我立即動身,打算從城北出發前往隸州。孰料,經過冬江下游時,聽說了這邊的失蹤案,覺得放心不下,便決定留下查查。」孟漣歎了一聲:「最終便追到這裡來了。」

  說罷,他身體晃了一晃,簡禾連忙上前去扶著他,摸到他的黑衣一灘濕意:「怎麼回事?你衣服都是血。」

  「無礙。我方才與那魍魎打過一場,受了點輕傷。」孟漣喘了一聲,道:「放心,它已被我重創,挨不了多久了。這些障局變化,不過是它的垂死掙扎而已,等它消散後,我們就能回到入障的地方。」

  也就是說,這次的BOSS已經被孟漣解決了?

  說完,孟漣步履又是一下踉蹌。簡禾連忙用肩膀撐住了他,道:「既然那東西快死了,應該對你構不成威脅了。你要不坐到旁邊休息一下吧。」

  孟漣還未說話,白霧又再度變濃。簡禾眼前一花,發現四周的景象,又變成了一個天然的深洞,月光自洞口落入,中間是一個非常大、呈現為寶藍色的水潭。

  白霧消散,簡禾攙扶著孟漣,抬頭,與三米之外的賀熠、瑟瑟發抖的阿汀對上了視線。

  簡禾:「……」

  她該怎麼解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02 PM

第二十四章 說出你的故事

  望著眼前互相攙扶的兩人,賀熠抱著手臂,目光從孟漣搭在簡禾肩上的手臂、慢慢流連到了簡禾扶住孟漣的腰的手臂上,像毒舌的信子舔舐過皮膚。忽然,他笑了起來,道:「小禾姐姐,原來你在這裡,剛才突然消失了,還真是讓我一頓好找吶。」

  山洞光線不好,孟漣因受傷而頭昏眼花,起初並沒有發現對面的人是誰。可當那個他化了灰也認得的聲音一響起,孟漣的瞳孔便猛然一縮,質問道:「你是……賀熠?!」

  雲影散去,灑下了大片蒼白的月光。也讓下方的眾人的相貌無所遁形。

  看清了對方模樣,孟漣原已有些鬆懈的右手,倏地重新握緊了劍,劍尖指著對方,咬牙切齒道:「原來你躲在了這裡!」

  「不要用躲字這麼難聽好不,這是緣分。」賀熠嘖了一聲,看向簡禾,頗有威脅意味地道:「小禾姐姐,怎麼了,你還不回來?」

  孟漣低頭看簡禾,愕然道:「你原來認識他的?!」

  簡禾:「……」

  完了,她感覺自己快被四道目光燒穿了。

  權衡了半秒不到,求生欲使得簡禾明智地做出了決定。默念了句「大兄弟,祝你平安」,她抽回了抱著孟漣的腰的手,跑向了賀熠。

  賀熠面上淺笑盈盈,卻冷不丁地拽住了簡禾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後,力氣大得好像想捏碎她的腕骨。

  見到此情此景,孟漣總算回過味兒來了,氣得手在微微發抖,厲聲道:「你分明知道賀熠就在江州城,當日為何要存心戲弄我?!什麼不知道賀熠的行蹤,什麼在隸城見過他,還支使我離開這裡……簡直是謊話連篇!」

  簡禾:「……」唉,人在江湖飄,帶著系統,沒法子。

  她誠懇道:「這個,真的對不起。」

  賀熠是何許人也,憑藉他前言不搭後語的幾句話,就聽出了個大概了。那絲繚繞在心底的猜忌和濃烈的妒意,瞬間就被心底滋生出的優越感取代了。

  ——原來如此。

  沒有什麼事情,會比在這種時候刺激對方更好玩兒了。賀熠心情轉晴,和顏悅色道:「孟二公子,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問?自然是因為跟你這個半路出現的蠢蛋相比,她親近我,她選擇了我啊。你也不想想看,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能讓你一出門就打探到我的行蹤啊。」

  孟漣喝道:「姑娘,勿要被你身邊之人蒙蔽。你可知道他是個殺人不眨眼、披著人皮的惡鬼?公孫氏兩百多口人均是死在了他手上,老弱婦孺,無一人倖免!明知這樣,你還要待在他身邊嗎?!」

  「厲害,原來孟二公子有當著別人的面說壞話的習慣。」賀熠鼓掌,卻又道:「不過,你是不是把你兄長的人頭算漏了啊?還有,你不覺得這樣一直用劍指著我們幾個人說話,有點不太禮貌嗎?」

  論氣死人不償命,打七寸的能力,孟漣自然比不過在市井摸滾帶爬長大的賀熠。聽到這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話,孟漣怒不可遏道:「無恥之徒,你還有臉提手中之劍?!」

  他越是崩潰,越是怒火攻心,賀熠的笑容就越是燦爛。骨子裡,那股因對美好之物的不屑而滋生出的惡劣的破壞欲,又再度開始作怪了。

  「哦,你說棄仙啊。」賀熠晃了晃棄仙的斷刃,饒有趣味道:「這是我從一個手下敗將那裡收繳回來的呀。枉你還是個名士,原來技不如人時,連提都不許別人提。」

  孟漣怒嘯一聲,撲了上去。

  在這狹窄的水潭之上,劍影雪亮,戾嘯刺耳。

  棄仙與筵青原本威力相當,可現在,棄仙只剩下了小半,賀熠本該落於下風。可他的劍法不知是糅雜了多少家而成的,招招刁鑽,毫無章法,盡朝著人最脆弱的地方攻擊,邪門歪道又下作狡猾。孟漣劍法扎實,只可惜虧在了不久前才對付過一隻窮凶極惡的魍魎。如今靈氣受損,又被賀熠故意以語言激怒,出劍時,幾乎有些失了章法,反倒隱隱被壓了一頭。

  高手過招,劍風呼嘯,動作快得像摁了快進。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終止在了一片噴灑於半空中的血花裡。

  筵青落地,孟漣臉色蒼白如紙,踉蹌倒退了兩步,持劍的手腕無力地歪出了一個怪異的弧度,手筋已被挑毀。

  這傷不是不可治癒,但受過損的手腕,絕對不能再把筵青舞出從前的水準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空氣中又是數下銀光,孟漣胸口漫出了一縷明豔的血暈。

  「孟二公子,哪個世家背後不是滿手骯髒,你看公孫家死了那麼多人,別的世家都不過是聚在一起罵我,沒一個真的來找我麻煩的,因為他們知道公孫家不乾淨,報仇也不關他們事。那些僥倖逃脫的公孫家小輩呢,倒是想找我尋仇,發現打不過了,就找外人幫忙,丟臉!他們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願意代他們追著我跑?你不知道你很煩嗎?」

  孟漣咯出一口血,恨道:「公孫揚家主清廉持正,我與長兄二人在落魄時曾受到公孫家主幫助,那段時期,他待我們如師如父,親厚至極,毫無嫌棄。如今他家遭此不測,小輩求助於我,你又殺我長兄,若我不挺身而出報恩復仇,才叫做枉為人!」

  聽到這話,賀熠驀地失笑出聲。

  孟漣皺眉:「你笑什麼?」

  「我笑你顛倒順序,本來就是孟或先來找我麻煩的,不然我也不會殺他。我還笑你有眼無珠,難怪會信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的話。」

  孟漣勉力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

  「這種事就不勞煩我了吧。」賀熠指尖微抬,晦澀多日的靈力,終於在此時徹底流通。他烏黑的髮絲海藻般無風自動,俊俏的臉森白森白的,另一隻眼睛亦復明了。

  筵青在地上顫抖了片刻,落入了他手心:「我現在送你去跟他團聚,你自己找公孫揚問個清清楚楚吧。」

  阿汀給嚇得不輕,已經把賀熠剛才警告過她的話拋於腦後,尖叫一聲後,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簡禾連忙扶住了阿汀,心潮一陣起伏。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一個懸局。在她所看過的劇本中,就這樣寫過:棄仙的劍身已經碎成無數片,就算把它們都撿回來,讓你拼湊回去,也會威力大減。跟棄仙一對的筵青,恰恰就是重新煉製的最重要材料。

  仙門中,劍在人在,劍毀了,人多半也掛了。既然最終,筵青是落到了賀熠手裡的,那它的主人——孟漣的命運,也就不言而喻了。他註定是賀熠升級路上的一塊踏腳石,一個經驗包。

  在與孟漣見面之前,他對她的意義,就是一個隨處可見的NPC。可兩面之緣、又受過他的幫助後,簡禾已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當做是一個活生生、有點一根筋的陌生友人。私心上,她真的覺得孟漣是個不錯的人,並不希望他領無謂的便當。

  為啥說是無謂的便當?

  這是因為,就算放他離開,他也不會再對賀熠造成任何威脅了。後面劇本也沒有他出場的機會。

  於情於理,都很有可行性!

  系統:「檢測到宿主有OOC劇情的意圖,特此警告:重要NPC『孟漣』在此殞命,乃是既定劇情。若宿主強行阻止,將會降下懲罰:鹹魚值+1000。」

  簡禾心底剛站起來的小人瞬間就萎了:「……」

  1000點!人神共憤啊!

  不過,慢著,她好像揪到了系統限制中的一個漏洞。

  剛才孟漣就說過,這障局正在消散。最後,他們會被分別送回入障的地方,跟移形換影差不多。

  既然不能明著阻止,那她暗著拖延時間,拖到兩人被迫轉移到不同地方去——這應該不算是她『強行阻止』吧?

  而什麼最能拖時間呢?答案很簡單:就是反派的自我剖白了。√

  眼見筵青已出鞘,孟漣已認命地閉上了眼睛,簡禾忙道:「賀熠,等一等!我現在就想聽!」

  賀熠動作一頓,劍刃已快要插入孟漣心口,側首看她,琢磨道:「聽?」

  「你剛才說,你燒公孫氏是有原因的。」簡禾挺直了身子,直視他道:「我當日從雪地裡把你拖出來時,並沒有想過索要回報。但至少,我覺得我有權利知道,自己到底幫了個什麼人。」

  「這樣啊,那我就說幾句好了。」賀熠以劍鋒輕挑地隔著皮膚,劃過了孟漣的大動脈,道:「孟漣,你應該不止一次見過公孫揚的夫人吧?庾世芝,寶山靈定的才女,濱陽公孫的當家主母。」

  「……」

  「但你可知道,在公孫揚還是個不怎麼起眼的弟子時,曾經有過一個結髮妻子,叫做賀洛荃。」

  孟漣怔然。

  簡禾心道:「當年的事,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這下應該足以拖延時間了。」

  「不論是出身還是相貌,她半點都不比庾世芝差。而傳聞中年少成名的公孫揚,實際上,當時只是個不受重視的弟子。賀洛荃下嫁給他後,公孫揚的氣運與機遇,都大為改善,地位飛升,甚至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家主。」

  「……」

  「然而,好景不長,兩年後,賀洛荃誕下一子,胎夢與天象俱為不祥之兆。那時,公孫揚作為紅人,站的位置太高,心中懼怕,得失心重,擔心這個消息傳出去後,會影響他君子的名聲,便暗中把母子送了下山,對外謊稱她難產而死。」

  「三年來,他對這對母子不聞不問,刻意疏遠。賀洛荃當日執意下嫁他,已與家中斷絕關係,只能帶著稚子獨自過活。」

  孟漣啞聲道:「你便是因為他拋棄了你們母子,負了你娘親,才對整個公孫家展開報復?」

  「別急,故事才說了一半呢。」賀熠笑了笑,道:「那小孩兒嘛,出生時受了凍,自小就大病接著小病,沒一刻消停。有一回,他生了場來勢洶洶的怪病。賀洛荃別無他法,想到了那個名聲極好、人脈極廣的公孫揚,打算向他求一味藥。無奈送信永遠沒有回應。她別無他法,只好抱著那小拖油瓶,爬了三千多級的石階,親自上公孫氏找他。不巧的是,那天恰好是公孫揚與庾世芝的大婚之日……」

  說到這裡,他頓住了,下頜線微微繃緊。

  孟漣有點兒眩暈,喝道:「說完它,勿要故弄玄虛!」

  賀熠輕吸一口氣,淺淺一笑,續道:「你一定猜不到後續,我來告訴你吧。公孫揚害怕那對喪門星母子回來貼他,害怕這對母子闖進他的大婚之夜、把當年那樁不詳的舊事宣揚給滿座賓客聽,更害怕被人指指點點,有辱他的名聲。於是,他不等賀洛荃開口,就把她當成一塊礙眼的垃圾般地,朝她胸骨處踹了一腳。」

  在場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震住了,包括簡禾。她只看過最簡單的概述,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完整的過程。

  次奧!人渣啊!

  「賀洛荃為了抱住兒子,勁風襲來,躲閃不及,摔得鼻青臉腫,不成人形地昏在了山腰的草叢裡。」賀熠指骨發白,冷冷道:「公孫揚什麼都知道,卻聽之任之。其餘公孫氏弟子得他暗示,亦無一伸出援手,對此置若罔聞。直到三天三夜後,賀洛荃在她兒子面前咽了氣。最終,還是那小拖油瓶親自替她收屍的!」

  孟漣道:「賀熠,公孫家在這事上處理方式不對,但你就一點錯也沒有?當日你燒死的人裡面,有很多只是與當年的你差不多大、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你恨公孫揚不仁不義,對你做出這種事,那這些無辜的小兒又何罪之有?你這是矯枉過正啊。」

  「矯枉過正?」賀熠道:「公孫揚本人,還有當日曾在山道對我娘親袖手旁觀,聽到小孩的哭聲就調頭走開的人……他們還配稱作是人?既然敢做這些缺德事,就該猜到終有一日,這些報應會落到自己子孫頭上了。不是我賀熠,也會有王熠張熠陳熠。簡而言之,多行不義必自斃,總會有那一天的。」

  孟漣:「你……」

  「好了,閒話就說到這裡吧。你現在應該知道你們兄弟有多可憐了吧?居然為一窩人渣斷送了自己的一生。」筵青落入敵手,劍身不甘地嗡鳴起來。賀熠撫了撫它冰涼的側刃,誠懇地勸道:「下輩子投了胎,記得要帶眼識人了。」

  就是這一刻!

  簡禾伺機已久,猛地朝賀熠拋出了一塊石子。這點攻擊,對賀熠來說壓根兒是小意思,閉眼都能解決。破空聲一來,他反手便是一劈,石塊蹦碎。再回過頭,霧氣頓生,情景扭曲消散,筵青劍尖刺了個空。

  障局已經解開了。孟漣從原地消失了。

  不詳的白霧被風吹散,三人已經回到了方才的木舟上。夜色沉靜,蓮花皎潔。

  阿汀眼色極好,窺見氣氛不對,連忙躺倒,繼續暈著。

  賀熠僵硬著身子粗喘了片刻,回過頭來,聲音冰寒,一字一頓道:「你,故意放他走?」

  大難臨頭,簡禾的心情反而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淡定了。她跪坐在船板上,歎道:「賀熠,當初我發現孟漣在找你時,選擇了隱瞞你的行蹤,是因為我想保護你。當然,我不否認,我放走他,確有私心——孟漣曾兩次救我於水深火熱中,我豈能袖手旁觀?不過,最重要的是,他並非你的直接仇人,雖然是重傷了你,可他的兄長也為你所殺、仙器落入你手、雙手腕受傷,已經無法對你造成威脅了,你們早就扯平了。何必為殺而殺,對他趕盡殺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10 PM

第二十五章 我只管你

  天淡星稀,水蓮銀光灩灩。

  「救你?兩次?水深火熱中?」賀熠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來回走了兩步,目露凶光,猝然抬高聲音,道:「我就奇怪了,一直為你保駕護航的難道不是我麼?什麼時候輪到姓孟的了?!」

  簡禾:「……」

  嗯?慢著,賀熠㚐㚐的這反應,還有這關注點——都好像跟她想像的有點不同?

  看來,他雖然還在氣頭上,其實還是把她剛才所分析的利弊都聽進去了——不管孟漣有沒有跑掉,賀熠都已經是今晚的大贏家了。如今,不過是因為被逼到絕路的獵物跑了,還被他意想不到的人阻撓了,才會這麼暴跳如雷。

  「其實就是幾天前的事。」簡禾悄悄動了動有點發麻的腿,誠懇解釋道:「我出去買長壽麵的那天,在江州城裡碰到兩個想捉我回去成親的人。正滿大街地躲避時,孟漣向我伸出了援手。多虧了他,我才沒有被逮住。再說了,方才,若那隻魍魎布下的障局沒有恰好在那時消散,你這麼厲害,就算我扔一百塊石頭出去也沒用啊。」

  「是啊,連天意都要饒過你的恩公的命,真是感人肺腑。」賀熠惡聲惡氣道:「你是把他當恩公了。可你知不知道,就算是路邊的阿貓阿狗朝姓孟的搖搖尾巴,他都會管上一通。而我是只管你,只管過你!」

  簡禾怔住了。

  遠方的山巒後方露出了一線光芒,萬丈朝霞,金光瑰麗。賀熠的白衣上,被噴濺上的血跡開始乾涸為暗紅色。一時之間,兩人都沒做聲。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岸邊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

  「你們看,他們真的在那裡!」

  「船上還有人嗎?」

  「怎麼只剩一艘船了?另外的人去了哪裡?」

  ……

  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船板上躺著裝聾作啞的阿汀,瞬間咕嚕一下爬了起來,撲到了船沿邊上,定睛一看。

  岸邊站了大堆提著燈籠與火把的人,都很眼熟,不是那些一同為晏家採蓮的工人又是誰。

  原來,在總管提出增派人手後,大家面上同意,其實心中都相當不安。眼看從半夜就出發的簡禾等人,直到天亮前都沒回來。噩夢再一次上演了。

  眾人心道這下大事不妙,便再也坐不住了。與其守在原地揣測原因,還不如結伴到這裡來,親眼看看這江水是不是吃人了。

  岸上的人划船駛向他們。人煙漸近,方才還跟死魚一樣的阿汀大力揮著手,生龍活虎道:「我們在這裡!」

  「賀熠,有人來接我們了。」簡禾一邊說一邊回頭,卻發現江面霧氣微茫,船上已經空了。

  賀熠走了。連帶著消失的,還有筵青與棄仙兩把劍。

  簡禾:「???」

  等等,人呢?不帶這樣的啊!她話還沒說完啊喂!

  這時,系統的提示音姍姍來遲地響起了:「叮!恭喜宿主成功地完成了主線劇情【分屍魍魎】。發放獎勵:鹹魚值—300,實時總值:3500點。」

  賀熠的進度條去了一半了。簡禾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把,就又聽到系統道:「下面是懲罰時間:雖然宿主沒有『強行阻撓劇情』。但是,『拋擲石頭』的行為,仍被判定為『干擾劇情、OOC人設』。故此降下懲罰:系統GPS功能暫停服務三個月;鹹魚值+500,實時總值:4000點。」

  簡禾晴天霹靂。

  4000點,4000點……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肝膽俱裂,兩眼一黑,口味白沫,倒地不起。

  阿汀剛被活人拉到了岸上,就立即抖著聲音,把今晚的所見所聞,包括那陣奇怪的大霧、水中屍身、意圖掀翻船隻的魍魎、秘境的幻象等,事無巨細地告知了在場的人。但是,她卻隱去了賀熠與孟漣的對打沒提。

  不少失蹤者的家人聽到消息,當場就暈了。眾人半扛半扶地拉他們起來,鬧哄哄地走了,嚷著要把這消息告訴晏家人,讓他們請仙門世家前來徹查此事,找出那座屍山的所在地,讓死者入土為安。

  這聳人聽聞的消息,不到中午,就傳遍了整座江州城。天天在水面上討生活的百姓,自然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在這個混亂的當口,壓根兒沒人發現,簡禾已經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船上,停在了遠離岸邊的江中,躲了起來。

  ——出了分屍魍魎這攤子事後,人都湧上岸了,江面船隻寥寥。而卞七的尋人啟事又貼得滿大街都是。她現在走到街上,跟長了兩條腿滿地跑的萬兩黃金沒啥差別。

  偏偏在這個關頭,她的大腿——賀熠㚐㚐又下線了!惹不起就用躲字訣,雖然聽起來很慫,但卻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傍晚,簡禾把船泊在了一處人煙罕至的河流岸邊。圓滾滾的茶壺咕嚕咕嚕地冒著清香的熱氣,她從櫃中翻出了先前儲存的番薯乾,抓了把瓜子慢慢地嗑,炒成金黃色的瓜子肉又脆又香。

  結伴相處那麼久,對自家系統的尿性,簡禾早已心中有數。

  賀熠作為她這一次的攻略對象,人都不見了,系統卻沒有警告她「劇情崩壞」。那就說明,她還好好地走在了賀熠的故事線上。等賀熠想通了,不管以何種方式,都一定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不愁找不到他。

  桌子上不知不覺就堆了一堆瓜子殼。長河落日,紅光漫天,孤舟唱晚,飛鳥點水,長吟聲陣陣。茫茫薄霧中,城中民居錯落,已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映照在簡禾的眼底。

  河面盛滿粼粼金光,宛如一張被揉皺的綢布,無限延展到天邊,美不勝收,震撼且蒼茫。

  忽然,靜止的船身微微一震,茶水蕩出一圈漣漪。順時針轉移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好像有個東西躲在水裡,趴住了船。

  簡禾:「?」

  這不同尋常的震動,瞬間讓簡禾回想起【分屍魍魎】副本裡,那東西爬船的情景。她倏地站起起來,屏息細聽,跟系統確認道:「船下面有東西嗎?」

  系統:「不必緊張,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

  簡禾狐疑地鑽出了船艙,舉起了燭臺,往水中照了照。

  微微波動的江水中,兩隻佈滿了幽藍色鱗片的小爪子,正怯怯地扒住了吃水線下的船身。

  簡禾:「……」

  片晌,一張獸臉從水中升起,兩隻黃澄澄的獸眼懵懵懂懂地看著她。一對泛著冷光的小腳蹼綴在身後,在水中緩慢地踢打著,不時升起一兩個泡泡,噗噗地在空氣中破開。

  簡禾皺起眉辨認了片刻,發現這小傢伙不是魔獸,而是魔族人的小孩兒。

  水生型魔族人在肺部發育完善前,不能化人形上岸,只能維持獸形,在水裡活動。由此來看,這小傢伙約莫相當於人類的三四歲。也因為這樣,它們被人撞見獸形時,並不會有太多的羞恥感。

  奇了怪了,魔族人向來護崽。可它的父母顯然不在附近。這小崽子怎麼會落到人類的地盤來?

  系統:「叮!支線任務【迷路魔族】觸發。請宿主為它引路,使其安全離開江州城。」

  迷路?

  簡禾偏頭看向綿延的水道,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也是。雖然江州城岸上有城牆圍著,但地底下的水道可是與外界相通的。近來山上冬雪初融,水流湍急,這個小東西估計是被水流送進來的。

  城中空氣全是人類的氣味,魔族人最討厭這個味道。在如此淆亂的氣息裡,經驗尚淺的魔族小孩兒找不著出城的路,一點也不奇怪。

  要帶它出城也不難,只要把它引到與外界相通的河流出口就行了。

  簡禾把燭臺擱置到一邊,彎腰伏下身,鼻息在江水上蕩出了一圈圈漣漪,道:「你這是迷路了?」

  這小東西眼睛濕潤,搖頭晃腦,腳蹼撲打得更歡快了。

  「還好你遇到的是我。」簡禾無奈道:「你下次可別這麼靠近人類了,他們八成會把你逮住。走吧,我帶你出城。」

  不知道它聽沒聽懂,簡禾以指節敲了敲船身,它就乖乖地鬆開了爪子。

  朝前劃了一段,簡禾回頭,看到這小傢伙就遊在了漣漪之下,想必是知道她的意圖了。

  片晌功夫後,簡禾把它引到了一處開闊的河流分叉口。

  不需要多言,這小傢伙就意會了,越過了船頭,跳躍著朝前方遊去了。

  只是,到了河流分叉的地方,它的遊速就慢了下來,好像在猶豫該往哪個方向去。

  天色已晚,明月窺人,夜風瀟瀟。簡禾伸手攏住了跳躍的燭火,耳朵卻忽然捕捉到了一陣若有似無的清越樂聲,越過了廣袤的大地,化作了江心點點星火。

  城外的山上有人吹簫?

  簡禾訝異地回過頭去,可這一下,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反倒是河裡那小傢伙,好像被隔空指明了方向,已經興高采烈地沖著剛才簫聲傳來的方向遊去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迷路魔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血條值+30,實時總值:31點。鹹魚值—50,實時總值:3950點。」

  簡禾:「……」

  唉,雖然是減了50的鹹魚值,但聽到那個剩餘數額,她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把桌上的乾糧掃得七七八八後,簡禾捲著被子倚在了船艙門邊,昏昏欲睡。

  暖洋洋的火光映在船艙褐色的木頭上。不知什麼時候,船頭的方向微微一震,漾開了一圈漣漪。

  簡禾睜開雙眼。瞧見前方的木牆上,投映了一隻長兔子的影子,活靈活現,長耳尖尖,煞是可愛。

  簡禾忍不住笑了。

  片晌,那雙修長的手又輕巧轉了轉,黑影變成了一頭威武的狼,似在望月呼嘯。轉瞬,狼又變成了鳥雀。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不知過了多久,坐在船板上的賀熠終於收回了手,把兩把入鞘的長劍拋進了船艙。劍身都已經裹上了暗色的緞步,看起來變得平平無奇,跟普通的劍沒什麼不同了。

  隨後,他在簡禾面前坐下,一條長腿吊兒郎當地支了起來,那身染了血的白衣已經被他換掉了。

  簡禾還有幾分意猶未盡,坐直了身子,含笑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手影戲,真好玩兒。這是你從哪裡學的?」

  賀熠不看她,懶洋洋道:「沒人教我。我小時候喜歡對著月光琢磨這些,自己哄自己玩,久而久之就會了。」

  簡禾聽出了弦外之意,微微一笑道:「你想哄我嗎?」

  賀熠托著下頜,看著遠處,道:「誰知道呢。」

  氣氛終於緩和了。有些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的。簡禾坐直了身子,溫和地解釋道:「賀熠,今天早上,我的話還沒說完。你說你只管我,其實我很開心。謝謝你昨天晚上保護我,在障局裡也沒有嫌我麻煩丟下我。」

  賀熠沒做聲,喉結微微一動。

  片刻後,系統:「叮!賀熠心情+1000,爽度+1000,嫉妒—1000。鹹魚值—50,實時總值:3900點。」

  系統:「叮!系統劇情【重煉棄仙】觸發,請宿主在半個月內,把賀熠引到駱溪城。」

  賀熠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桌面的空茶杯,冷不丁道:「你其實很怕我吧。」

  簡禾一愣。

  賀熠往口中拋了顆瓜子,懶洋洋道:「你真怪。剛見面的時候,我明明裝得那麼好,又瞎又弱,你一邊幫我,卻又怕我。現在卻反倒不怕我。」

  「誰讓你那麼凶,一開始肯定會怕啊。」簡禾眨了眨眼:「至於現在嘛,反正你說了你會管我,我就有恃無恐啦。」

  賀熠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簡禾回過神來,想到了系統剛才發佈的任務,忙道:「對了,賀熠,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之後,她就用簡潔的話語,把卞七與白家之間的糾葛,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賀熠。

  她不是因為頭腦發熱才自揭底牌,而是因為,要完成【重煉棄仙】的劇情,就必須走這一步。

  琮因與筵青,在降世的時候,就是一對完好無暇的仙器。一般的爐火是無法把它們融化的。

  就算溫度足以融化它們,鑄好之後,劍刃的鋒利與柔韌性同樣會大打折扣——這很好理解。刀劍這種東西,總是舊不如新。修補得再好,還是會存在著肉眼看不見的裂痕。

  那麼,賀熠的棄仙,到底是在什麼地方重鑄的呢?

  答案其實在劇本的第一頁就昭然若揭——駱溪白氏。

  駱溪是九州中最聞名遐邇的鍛造仙器的名城。可以說是各大修仙世家的仙器打造庫。

  這個白家嘛,雖然人品不太行,坑人家卞七小姑娘去做替死鬼,但論煉劍的業務能力,絕對是一等一的。

  棄仙正是在白氏的陰陽銅鼎中重煉之後,才真正地變成了一件人人趨之若鶩的神兵。屆時,就算來十個孟漣,也不會是賀熠的對手了。

  問題是,這麼多年以來,只有家主與幾個親近的家人才知道陰陽銅鼎的作用。其餘白家的人,甚至連這銅鼎的存在也不知曉。

  卞七先前逃跑,也是因為聽到了白家的人嚼舌根,知道自己去到白家就會嗝屁。但也不知道白家具體打算怎麼料理她。

  至此,劇本最大的BUG終於浮出了水面——賀熠跟白家風馬牛不相及。就算他有BOSS神他媽光環,也不可能猜到白家密室藏了個銅鼎。(=_=)

  現在,終於到了簡禾填上漏洞的時候了。

  賀熠訝然:「你說,他們把附身在那個病秧子身上的妖邪,引渡到你身上?」

  「沒錯。我就是在中途偷聽到他們這樣說,才會不顧一切地跑掉的。」

  「傻!對付奪舍的妖物,除了鎮壓就是度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強行把它引到別人身上去,那個原本被附身的人,也不會有命活下來。」賀熠勾唇,冷不丁抬手,彈了她額頭一下,下手很快,動作卻相當輕柔。

  簡禾毫無準備被彈了一下,正要抬手捂住。賀熠卻先她一步,改敲為撫,粗暴地揉了揉她額頭。

  他的手心結了很多粗繭。簡禾一怔。便聽到賀熠甜絲絲道:「不過嘛,好在你跑了,遇上我可有意思多了吧。」

  「嗯,特別有意思。」簡禾乾笑,又道:「原本是不能引渡到我身上的。但我聽說,他們家在一百多年前,從一個仙墓裡挖出了一個法器,有了它就可以做到。這只是其次。我想說的是,既然你要重煉棄仙,我們不妨去一趟駱溪,那裡有那麼多武器莊,辦起事來,事半功倍,總比你周圍亂跑好多了。」

  「小禾姐姐,你這麼信我,把這個秘密告訴我了。」賀熠嬉笑道:「你知道我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的吧。你就不怕我把押你去白家,換一萬賞金花花麼?或者跟他們談條件,賞金我只要一半,要求他們替我煉劍,這樣豈不更方便?」

  簡禾:「???」

  等等,怎麼可以不按套路出牌!

  「回魂了。」賀熠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樂不可支道:「你啊,我說什麼都信。真是怎麼耍你都不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19 PM

第二十六章 無頭新娘

  江州城與駱溪城之間,不過相隔百餘里路。坐馬車最多兩三天,御劍就更快了,「咻」一聲就到了。系統給了半個月的寬限,根本不用急著過去。

  當然了,就現在這個當口,簡禾想走也走不了。

  從分屍魍魎手中脫險以後,有了人證,晏家終於相信了水中有古怪,請來了修道者,又取了阿汀的衣物。

  兩隻白貂尾隨黏附在衣服上面的一縷快要消散的邪氣,追到了那魍魎位於城外一處沼澤旁的老巢。人們舉著火把進去,在那裡找到了成堆的腐爛屍骨。大多數的斷口處,都有縫過針的痕跡,正好與阿汀所說的對上了。

  如此一來,近日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的失蹤案,才總算告破。

  但即便如此,這事兒餘威猶在。古往今來,江州城從未發生過魍魎害人之事。所以,城中根本沒有布下任何仙術或是陣法,對人員流動的管理也很鬆動。

  為了杜絕這類慘劇再度發生,包括晏家在內的各大藥商,都吸取了教訓,各找門路,請了不同的仙門人士來給自家佈陣。不然,過後可就找不到願意替自家採蓮的工人了。

  現在,城中滿大街都是仙門子弟,城門處亦有人在鎮守,對出入者進行挨個盤問,要看臉,還要登記身份。想遮著臉出去都不行。搞不好會被白家的人看到。想前往駱溪,還得老老實實地等這陣風頭過了。

  另一方面,就是簡禾本人的問題了。沒有仙功護體的普通人,在被邪氣衝撞了以後,重則大病一場,輕則倒黴幾天。從第二天,簡禾開始就暈乎乎地倒下了。聽說阿汀也沒好到哪裡去,回家後就燒糊塗了。

  照顧簡禾的重任落到了賀熠頭上。雖然之前,他一直樂於讓簡禾當冤大頭,管他吃管他喝的。但沒想到,賀熠意外地很會照顧人。大概也是拜在市井摸滾帶爬長大的經驗所賜。

  阿汀的病好得比簡禾更快。她也是事件結束後,唯一知道簡禾具體位置的NPC。

  原因嘛,也很簡單——上岸以後,與他們一同採蓮的人必然已經看到了那張尋人啟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未免有人看到賞金數目後起貪念,簡禾自那天起,就沒有再出現在眾人面前了。

  而阿汀,則很有自知之明——如果那天她不是恰好搭上了簡禾的船,那麼,下場肯定就跟那四個橫死的大兄弟一樣了。為了感激簡禾與賀熠在障局中拉了她一把,她非但沒有告密的心思,反而經常為他們打探外面的消息,有時還會送些吃的過來。

  這天,阿汀拿著食盒,來到了人煙較為稀少的一處河道,悄悄地上了一艘停在岸邊的船。

  賀熠坐在外面,正慢悠悠地用棄仙削著一根細細的竹籤。

  阿汀放下食盒,大咧咧道:「小禾姐醒了嗎?我煮了點粥過來。」

  賀熠翻了個白眼,修長的手指抵住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哦。」阿汀會意,小心地蹲下身,好奇道:「你在削什麼?」

  「捉魚用的。」

  阿汀懷疑道:「就用這根竹籤?連魚線都沒有,怎麼捉啊。」

  她話音剛落,賀熠便一抬手。咻地一下破空聲,竹籤飛迸入水,水花四濺。沒過多久,就有一條魚翻了肚子,緩緩浮到了水面上。竹籤從魚尾刺入,自魚嘴穿出,竟是一擊斃命。

  阿汀看得瞠目結舌。

  「用這個來練眼力可好了。」賀熠把竹簽抽出來,把魚擲入盆中,抬眼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我是來告訴你們,我今天看到城門那邊,已經沒人揪著出城的人問話了,如果你們要走,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阿汀眼珠咕嚕地轉動著,又道:「還有個問題,你的眼睛是怎麼好的?你真的不是瞎子嗎?」

  「你猜。」賀熠也不正面回答,嘻道:「反正現在不瞎。」

  阿汀:「……」

  她嘀咕——這些踩著劍飛來飛去的大老爺們果然厲害,想瞎就瞎,想好就好。盲起來那麼地逼真,好起來又那麼地迅速。

  不,說不定這還是人家小兩口的情趣呢。

  艙中睡懶覺的簡禾打了個噴嚏。

  阿汀的消息很準確。兩天後,賀熠帶著身體好轉後的簡禾,捲了小小的包袱,背起用綢緞包裹的兩把劍,順利地出了江州城的城門。

  兩日後,兩人就換好了地圖,來到了傳說中的駱溪城。

  相隔百餘裡,這裡的風土人情,與修在水上的江州城一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道路平直開闊,屋宇連綿。大抵是地方特色,路上行人攜帶刀劍的比例,顯然比別的地方高得多。

  沿路行去,十步就有一家武器鋪子。街角小孩兒也更熱衷於用木劍互相打鬧的遊戲。

  簡禾鬼鬼祟祟地用紗遮臉,環顧一周,略微鬆了口氣——這裡竟然看不到通緝她的畫像!估計,白家認為她不會蠢得自投羅網、跑到駱溪來,所以省了這步。

  簡禾:「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祖宗誠不欺我也。」

  系統:「……」

  入城門開始,每逢有人聚集之處,都能聽到了人們在議論白家的新家主白墨存即將在五天後舉行的婚事。

  簡禾與賀熠對視一眼,當機立斷,直奔駱溪的一座客棧,在大堂的角落坐下了。

  果不其然,這裡也有很多人在高聲談論此事。

  這個說:「我聽說啊,白墨存這兩月都沒在人前露過面了。有傳言說,他早就病得起不來了。都這個關頭了,難道不是治病為先嗎?怎麼還舉辦婚事呢,又不是急著去投胎。」

  那個道:「他很久沒露面這一點我也略有耳聞。不過呢,我舅舅的朋友的表姑是白家的家僕,說婚事是一早就訂好的了,不成也得成。臨近婚禮,他們現在可忙通天了,多虧了還有白二爺當主心骨。」

  「白二爺?哦,你說白墨軒。」

  「對呀,這對兄弟雖是同父異母,但兄弟情深,羨煞旁人。聽說啊,白墨軒早年是個紈絝子弟,爛泥扶不上牆。可是,自從他哥身體不行後,他就開始收斂性子,代兄處理家中事務了,也算是有出息。」

  有人猥瑣地擠眉弄眼道:「這也代、那也代,總不能拜堂也代了吧。」

  ……

  眾人嬉笑了幾聲,話題慢慢就偏了。

  簡禾放下了茶杯,心道:「這些市井的傳言,看似不靠譜,殊不知卻把故事的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

  白墨存被邪物纏身久,身體確實每況愈下。但沒想到已經差到了這個地步。足不出戶,拒不見客,估計拖不了多久。

  白家找了她那麼長時間,依舊一無所獲,照此下去不是辦法。估計就是因為這樣,才做了兩手準備,為白墨存找了另一個姑娘當新娘子,引渡妖邪。要是期限之內找不到卞七,就用這姑娘頂上。

  就是不知道這個倒黴蛋,到底是被騙來的,還是被強行擄來的。

  簡禾摸著下巴:「奇怪了,生辰八字與體質都符合白家的要求的新娘,應該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吧。」

  系統:「最好的選擇依舊是卞七。但馬死下地走,白墨存隨時嗝屁,他們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個沒那麼好、但也能用引渡之法的替代品了。」

  旁邊桌子的人說著說著,話題又繞回了白家身上。

  「聽說那晚,白家將大開府門,院內則留座給貴客,院外呢,則設流水席,宴請駱溪百姓來見證。」

  「不愧是白家,好大的手筆!我現在真有點好奇那新娘子是怎樣的美人了。」

  「哈哈,你到時候就有眼福了。聽說白氏的花橋到時候會遊街,早點去,說不定能看到新娘下花轎呢。」

  ……

  讓你們失望了,原本的新娘只是個臉上有胎記的無鹽女——簡禾腹誹,轉頭對賀熠道:「你怎麼看?還有五天,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到白家裡面了。不如就趁那個時候,去打探打探消息吧?」

  白家是武器莊,按道理說,只要給錢,他們就會替你煉劍。但問題是,賀熠要動用的不是普通的爐子。

  陰陽銅鼎這種邪物,凡是開鼎,開鼎人都要付出一定代價,很可能要見血。人家用自家寶物給白墨存治病,叫做無可厚非。但如果說要為陌生人動用,白家八成不會答應。這不是錢多就能解決的。

  系統:「更何況你也沒錢。」

  簡禾:「看破不說破,還是好朋友,謝謝。」

  再說了,賀熠在仙門中名聲狼藉。就算一開始不報姓名,等亮出棄仙與筵青兩把名劍,白家人一定認得出它們,也就能順理成章地推斷出賀熠的身份。偏偏賀熠又仇家滿天飛,亮出姓名,可很不妙吶。

  賀熠笑吟吟道:「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簡禾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

  就在這種平靜中帶點不安的氛圍裡,時間很快走到了婚禮當夜。

  在等待的過程裡,簡禾與賀熠暫住在了駱溪城的某家客棧中。離白家很近,房費也很貴,但簡禾不用自掏腰包,因為這房間是系統安排的。

  白家依舊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婚事。就算一直待在客棧裡,也會聽到很多傳言,跟先前的無出一二。

  這天夜裡,簡禾睡到半夜,人有三急,摸黑出了門。

  客棧的茅房在後院一樓,中間還得穿過一片花園。簡禾打著呵欠下樓,剛拐過彎,忽然聽到了樹叢後,隱隱約約地傳出了一陣說話聲,跟快斷氣一樣,斷斷續續的,音調還很高。

  簡禾:「……」

  怎麼回事?誰大半夜的不睡覺,躲在草叢後鬼叫?

  可細聽了片刻,她便發現,那竟是一道求饒的聲音。尾音抽搐,驚懼至極:「不不,二公子,您饒了我,信不是我寫的,是別人塞在我櫃中的……」

  簡禾:「???」

  她的睡意瞬間都跑光了。

  臥槽,她沒聽錯的話,這好像是個處置二五仔的現場?要不要這麼刺激!

  根據黃金定律,一般撞見這種現場的人,轉頭都沒啥好結果,除了被滅口還是被滅口。安全起見,她最好不要摻和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吧。

  系統:「不能溜。叮!支線劇情要求:請宿主留在原地。」

  簡禾:「……我次奧,我就出來上個廁所,你們的支線劇情用不用這麼無處不在?」

  而且根據上次的經驗,每次系統提這種要求,等著她的都不是好事。

  簡禾苦逼地一抹臉。現在也由不得她了,只能等對方走了才離開。

  她悄聲蹲了下來,躲在了樹後的陰影裡,從枝葉的縫隙窺視過去。

  果不其然,遠處一片茂密的枝葉之後,一個男人面如白紙,口唇發顫,被人押著跪在了地上。膝前淩亂地散落著數張信紙。

  有人詢問道:「二公子,是否按規矩來?」

  聞言,那男人手足就開始抖如篩糠,語無倫次地搖頭,涕淚流了滿臉:「我真的沒有,二公子,您饒了我……」

  簡禾心中捏了把汗,悄聲轉過視線,想看看這二五仔的老大長什麼樣。

  只可惜,那人卻恰好背對著她,且半邊身子都被樹叢擋住了。只能看到其烏髮紅衣,身姿挺拔,且袍角繡著大片繁複的銀紋。

  下一瞬,她便聽到這紅衣人道:「不了,割掉舌頭吧。」

  這個令人過耳不忘的聲音。性感且華麗,勾人心弦,微帶陰鷙。

  重點是,耳熟得很。

  簡禾:「……!!!」

  她已經知道自己碰上了何方神聖了。

  紅衣人的話一出,那男人身後的人便抽出了匕首。

  簡禾不敢看,側過了身。下一瞬,她便聽到了一聲慘烈的叫聲,之後,便是一陣不成調的嗚咽,估計是舌頭沒了。

  她以脊背抵住了粗糙的樹幹,捂住了嘴巴,額角滾落一滴冷汗。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支線劇情,與攻略角色『姬鉞白』提早相遇。」

  簡禾苦逼地思索了片刻。

  上輩子,姬鉞白好像是有過一位早逝的兄長。在同輩中,論長幼次序,他排在第二。剛才那一聲聲「二公子」,不就是在喊他嗎?!她居然沒聯想起來!

  這位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兒。簡禾半點都不想在這個混亂的時刻招惹他。未免節外生枝,還是繼續假裝不在吧。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要跟她作對,就在簡禾屏息凝神、高度緊張的時候,一滴濕漉漉的雨水,忽然從樹葉上滴落,砸在了她的脖頸上。

  簡禾被涼得渾身一震,鞋尖不小心壓到了一根樹枝,發出了哢嚓的一聲脆響。

  外面的談話聲瞬間沒了。

  簡禾微微一驚,當機立斷,發出了一聲弱弱的聲音:「喵。」

  片刻後,那悅耳的聲音輕笑了一聲,道:「野貓。」

  待腳步聲遠去後,簡禾才忙不迭地爬了出來,廁所都不上了,跑回了房間。

  那晚的插曲了過無痕。在客棧中,簡禾之後留心看了,沒發現姬鉞白的蹤跡。估計,他並不是住在這裡,而是在這裡揪到二五仔,才會就地處決的吧。

  很快,時間就走到了婚禮當夜。

  寬敞的青磚大街盡頭佇立著一座府邸,圍牆廣得看不到邊際,層樓疊榭,玉石簷角,鎏金門環。從上到下,都寫滿了「我很有錢」四個大字。

  懸掛在正門上的黑木牌匾柔澤溫厚,刻有端正的二字——白氏,字心填上了稀釋過的金粉。如今,紅燭高燃,囍字窗花,整座府邸,均被紅綢佈置得喜氣洋洋的。

  宴請的貴賓先行入席。流水席則未開,要等新娘步入內院才開放。

  簡禾擋著臉,與賀熠站在了府門附近的人群中張望。

  聞名不如一見,傳說中的病秧子白墨存,今天終於出現在了人前。

  簡禾暗暗皺眉。

  坦白說,白墨存的模樣長得相當端正。只可惜,一身大紅新郎官服,都無法掩蓋住他極差的氣色。他的面色很白,卻並非白晳,而是一種泛著灰氣的死人一樣的白。唇色青白、眼下青黑。那模樣,比半截身子埋入黃土的人還不如。

  一直操持婚禮的弟弟白墨軒也相伴在側,一同迎客。他的相貌與白墨存很像,但比後者多了幾分風流。原本兩人身量相當,但白墨存如今脊背佝僂,身材消瘦,穿著衣服也不像新郎官,被弟弟襯得陰沉又畏縮。

  簡禾唏噓道:「這簡直是公開處刑。」

  系統:「……」

  賀熠壓低聲音,在簡禾耳邊揶揄道:「小禾姐姐,那就是你原本要嫁的人?」

  簡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賀熠撇撇嘴。

  接到了請帖的賓客,陸續從馬車上下來。這會兒,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是個身材挺拔的紅衣男子。

  他沖白墨存微笑道賀。從那微敞的衣領處露出的修長脖頸,以及秀頎的下半張臉,還有那高挺的鼻樑,偏於豔麗的淡紅薄唇,都讓人對他心生出無限的遐想與好感。

  可視線一轉,他的上半張臉,卻被一張輕薄的黃金面具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波光粼粼的灰色眼睛。

  嗯?

  簡禾納悶。

  奇怪了,上輩子她攻略這位大大的時候,記得他從來沒有戴面具的癖好。莫非這一世的劇本,出了什麼不同?

  察覺到簡禾一直盯著這人看,賀熠眼中精光一閃,道:「怎麼了?」

  簡禾隨口道:「沒什麼,就覺得這個人戴著面具,好奇怪啊。」

  賀熠哦了一聲,懶洋洋道:「姬鉞白嘛。聽聞他早幾年死了夫人,之後就成這樣了。」

  在滿大街湊熱鬧的百姓中,一頂綴滿了薄紗的紅色花轎被八人高抬走過,儀仗與派頭都十足。花轎內的新娘端坐在紗窗旁,玉墜頭冠微晃,雙手疊放一起,頭不時輕點,似乎在對外面的人示意。終於,慢慢開路走到了府門面前。

  轎子落地後,喜娘笑道:「吉時快到了!新郎官快快上前嘍!」

  滿臉病容的白墨存也難得露出微笑,從弟弟的攙扶中抽出了手,來到了花轎面前,敲了敲門。

  花轎中的新娘頭微微偏側了一下,似乎嬌羞不已,不願出來。

  往回幾次,她仍不出來,喜娘只好出來打圓場,笑道:「好嘍,再不出來就要誤了吉時嘍。」

  說罷,就掀起了簾子,牽住了新娘子的手,輕輕一拉,想讓她借此起身。

  孰料,下一瞬,新娘整個人卻從轎子裡摔了出來。頭紗落地,圍觀眾人驚呼成了一片。

  簡禾瞳孔一縮,詫異地倒退了小半步,被賀熠扶住了腰。

  這個新娘,衣著精緻講究,指甲塗抹丹蔻,頭冠綴滿珠玉。

  可是,她的脖子已在領口處被齊齊切斷,上面空空如也,壓根兒沒有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32 PM

第二十七章 來吧,小姐姐

  喜事突然變白事。圍觀群眾一片譁然。原先還面露笑容地在打鬧、身著青竹紋樣衣的白家小輩們,都愕然至極,跟被點了穴似的,木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反應。

  最可憐的當屬新郎官白墨存。本來就體弱多病,突然受到這樣的驚嚇,他當場開始大嘔特嘔,面青唇灰,搖搖欲墜。身後,白老夫人的臉色就更為難看了。

  一個白家的少年反應最快,上前扶住了幾欲暈倒的白墨存,擔憂道:「家主,我先扶您離開這裡。」

  其餘白家弟子也反應過來,紛紛下場去遣散圍觀的路人。

  「別看了別看了,請各位先回去吧。」

  「這裡沒有你們的事……」

  人群嗡嗡議論聲不斷,看樣子,都想繼續看會兒熱鬧,不大願意離開。

  系統:「宿主,【重煉棄仙】的推理難度為中級,通關難度為智障級。要求如下:必須在三天以內,找出陰陽銅鼎的所在地。否則即使通關了,也不會有任何的額外獎勵,請知悉。」

  簡禾看著那無頭新娘,摸著下巴,嘟囔道:「沒道理啊。」

  賀熠本就是看熱鬧的心態,聞言,挑了挑眉,道:「你說什麼?」

  簡禾搖頭:「這裡人多,一會兒再說。」

  就在這時,讓人驚詫的一幕發生了——

  那具癱倒在地的無頭屍身,忽然渾身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女屍的手背青筋暴起,居然跟活人一樣,撐地爬了起來,朝白墨存踉踉蹌蹌地走去。她的胸膛「呵呵」地起伏著,卻因為上面沒有頭,所以,沒發出任何喘氣聲。被齊整切斷的脖頸處,溢出了一絲暗色的血。

  瞬間,尖叫聲此起彼伏——

  「她動、動動動起來啦!」

  「詐屍啦!」

  ……

  論驚嚇度,會動的死人跟死透了的屍體,絕非同個等級。這下,圍觀群眾瞬間沒了八卦的心思,一個個像腳底抹油一樣,跑了個乾乾淨淨。

  霎時,府前空地上,就只剩下簡禾、賀熠,還有白家的相關人士了。

  那邊廂。那女屍雖然手腳關節略微僵硬,但活動卻十分迅速,半點都沒有死人的遲緩,甚至跟長了眼睛似的,能看到白墨存往哪個方向躲。

  白老夫人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保護家主!」

  「咻」地一下,破空聲傳來。

  一道溢彩的金光絲索,倏地捲住了女屍的細腰,繞了一圈。

  女屍猛地停步。金索卻沒有留給她喘息的空間,轉瞬延長,柔韌而鋒利,繞住其雙臂雙足。

  女屍暴怒掙扎,可即便使出最大的力氣掙扎,扔抵不過這三圈纖細如蠶絲的金弦,只能剎不住腳,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眾人心有餘悸地回頭,瞧見姬鉞白立在了門邊,金弦的另一端,遙遙地捲在了他的指節上。微光閃爍,浮金躍光,煞是美麗。

  簡禾暗暗道:「絳儀。」

  姬鉞白的仙器,是一把名喚「絳儀」的長劍。刀刃泛紅,劍鞘漆黑。

  別人的劍,只有劍刃才能攻擊,劍鞘通常是沒用的。但絳儀的劍鞘上,卻盤繞著一道金索。乍一看上去,還會以為這是鏤上去的金飾。可實際上,它卻可以抽出來使用,鋒利纖細,且操控自如。柔可繞指,韌可擋刀,甚至切斷喉骨。

  正因為這把劍和劍鞘,都太有名了,金弦一出,無須介紹,在場的人都認出了這是什麼。

  「多謝姬二公子相助。」白墨軒抱拳道謝,安頓好長兄與老母親後,表情凝重道:「來人,先把新娘子……抬入府中。請眾位賓客今日先回去吧。」

  賓客退場,女屍被束住後,白家的少年們終於敢湊上去看了,七嘴八舌道:

  「這什麼東西?真的詐屍了?」

  「詐什麼屍,元神之府都沒了,何來詐屍一說。依我看,應該是被魍魎奪舍了。」

  ……

  「錯啦,魍魎要奪舍,怎麼會選這種殘缺的屍身。」賀熠湊上前去看了一眼,懶洋洋道:「這是身上被種了活人蠱。」

  簡禾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活人蠱,顧名思義,就是能驅策屍體、使其像活人一樣行動迅速的蠱蟲。其優點就在於,就算屍體是殘缺的,只剩一條腿、一隻手了,也照樣可以讓它們動起來,為己所控。而魍魎之物奪舍,必須要一具完整的屍身。

  當然,這種業務範圍橫跨活人與屍體的蠱蟲,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養出來的,極為罕見。首先,蠱蟲得養在一個不見天日、極陰極寒、邪氣四溢的密閉之地。其次,蠱的主人需要每月釋出一碗自己的心頭血來做養料。這樣,活人蠱的蟲子才會聽其指令。

  ↑簡禾會知道這些,是因為有系統的科普。沒想到賀熠居然懂這麼偏門的東西。

  但轉念一想,賀熠向來對這些旁門左道之物頗有研究。幾個月前,他燒公孫氏的時候,就是先下毒、後放火的。聽過活人蠱,一點也不奇怪。

  白家的弟子疑惑道:「活人蠱?這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

  「這不是書上編出來的麼?」

  「信不信由你。」賀熠嬉笑道:「你也可以等她的頭回來的時候,再自己問問。」

  眾人一陣惡寒:「什麼?她的頭還會自己飛回來?」

  聽出了賀熠懂行,白墨軒擦了擦汗,上前一步,挽留道:「這位公子,請留步。若不嫌棄,請入府中一談。」

  本來就有意要在這件事上插一腳,賀熠欣然應允。

  白家弟子合手把那具被捆住的女屍搬到了府中的前堂,擺到了地板中間去。隨後,眾人紛紛在周圍的椅上坐下。白墨存與白老夫人這老弱病殘二人組受不得刺激,都回房休息了,只剩白墨軒一人迎客。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朝賀熠道:「方才還未請教,敢問這位小公子高姓大名?」

  賀熠看了簡禾一眼,甜絲絲道:「我姓簡。」

  簡禾差點被口水嗆到。

  「好。簡公子,你剛才說的活人蠱,我只在話本中看過描述,不知其真假。你能否再說清楚一些?還有,你說這女屍的頭會找回來,是什麼意思?」

  「活人蠱蟲入體,會碎成無數節,滲入血肉之中。所以,一條蠱蟲足以控制全身。」賀熠支著下巴,道:「雖然不知道這女屍的頭哪去了。但是因為全身遍佈蠱蟲的分節,血肉會彼此相吸。只要她的頭還沒毀壞,三天以內,一定會自動找上門來,接到這具身體上。」

  有弟子忍不住道:「接上去?然後呢?會怎麼樣?」

  沒人理他。簡禾腹誹——不會怎麼樣。絳儀金弦都捆住她了。區區一條小蠱蟲,絕對翻不出花來。

  白墨軒嚴肅道:「那麼,有沒有辦法找出是誰殺的人、誰下的蠱?」

  「辦法嘛,有是有。但我只聽過,沒試過。」賀熠敲了敲桌面,道:「想找出蠱的主人,必須要得到活的蠱蟲。等女屍的頭回來了,頭身融合,就能把蠱蟲整條引出來,據此來查。要是不想找出下蠱人呢,現在把屍身燒了,她的頭就不會回來了。」

  白墨軒斷言道:「這件事必須查明真相。姬二公子,你的絳儀,或許得借我們多用一會兒。我們儘量在一個時辰之內找到捆綁的替代品,屆時,絳儀就可以收回了。」

  姬鉞白微微一笑:「我沒有意見。」

  白墨軒又道:「至於簡公子,感謝你為我們提供了那麼多線索。若不嫌棄,今晚就請在府上休息吧。」

  不得不說,這白家雖然人品不咋地,但待客還挺周到大方的。

  安排房間時,老管家直接把簡禾兩人看成一對,安排他們住到了同一個房間。裡面只有一張雕花木床,大得可以在上面隨意打滾。隨後,依次端上了十多碟的菜肴,葷素搭配,分量不多,裝在了一個個精美的瓷碗中,令人食指大動。

  兩人從事發到現在都沒吃過飯,肚子都餓了,就不客氣地開吃了。

  賀熠往口裡拋了顆花生,道:「小禾姐姐,你剛才在外面想跟我說什麼?」

  「我覺得這新娘死的時機很古怪。因為把白墨存身上的東西引走的前提,是新娘必須與白墨存洞過房。現在都還沒拜堂,人就沒了。」簡禾的筷子尖戳了戳糕點,道:「肯定有個知曉全部內情的人,不想讓白墨存活下去——我原本是這樣認為的。」

  賀熠挑眉:「哦,『原本』。那現在呢?」

  「但是,聽了那個活人蠱的事後,我就覺得,搗鬼的人,目的沒那麼簡單。」簡禾咬著筷子,分析道:「你看,如果那人只是單純不想讓白墨存續命,直接殺了新娘不就行了,何必要多此一舉、在她體內種蠱?」

  「嗯。小禾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拉著你摻一腳麼?」賀熠淺淺一笑,繼而放慢語速,重複了一遍不久前說過的話:「活人蠱,得養在一個不見天日、極陰極寒、邪氣四溢的密封容器,才能長大。」

  簡禾福至心靈,倏地抬頭,與賀熠異口同聲道:「陰陽銅鼎!」

  系統:「叮!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3800點。」

  簡禾:「……」

  看來蒙對了啊!

  由此來看,只要緊緊追著無頭女屍這條線索,一定能找到那銅鼎的藏身之地。

  「小禾姐姐,我們真合得來。」賀熠眨了眨眼睛,夾了一筷子菜,又道:「那你懷疑過誰是下蠱人麼?」

  簡禾頓了頓:「有的。」

  出於直覺,她第一個懷疑的人,是白墨軒。

  他既是知情人,又能接觸到陰陽銅鼎,嫌疑很大。

  只是,簡禾想不出他的動機——白墨存身體那麼差,坐著家主的位置也管不了事。執權的人,早就是白墨軒了,他沒有奪權的必要。至於女人,白墨軒早年是個紈絝子弟,至今也是紅顏知己一大堆,犯得著跟他的病秧子哥哥搶女人?不,應該說,會有女人棄他而選白墨存?

  動機想不出來。也因為這次沒有涉及到魍魎,所以,無法像秦南吃心怪那次,撿他的頭發燒一燒看有沒有邪氣。故而,也只能暫時把他列為懷疑對象了。

  這頓飯開始得晚,一吃就吃到了夜裡十二點,跟宵夜也差不多了。簡禾最後還喝了兩碗糖水,連打了好幾個飽嗝,吃得肚子撐撐。

  他們姑且也算是客人,所以,無須在前廳跟白家的弟子一起等那顆頭回來,可以早早休息。

  賀熠用筵青的劍柄壓了壓床,確認上面沒有任何機關後,回頭親親熱熱道:「好久沒睡過這麼軟的床了。」

  簡禾道:「唉,畢竟一直在船上打地鋪呢。」

  十分鐘後。

  賀熠托著下頜,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眼珠隨著簡禾的身影在一左一右移動:「小禾姐姐,我已經準備好了,你還在等什麼?來呀。」

  簡禾:「……」

  是她的問題麼?總覺得此情此景哪裡都不太對的樣子。

  系統:「……」

  賀熠又拍了拍床,道:「我等你很久了。」

  簡禾:「……」她揉了揉腹部,誠懇道:「你先睡吧。我吃得太飽,要做點飯後運動來消化……」

  話還沒說完,白府靜謐的夜空上,驀地傳來了一聲穿透力十足的尖叫聲。

  「啊——死人啦!」

  「快來人啊——」

  簡禾與賀熠對視一眼,一同奪門而出。沒跑幾步,便聽到十多道淩亂的腳步聲,正從前堂,朝著傳出慘叫的後院跑去。

  來到目的地,他們才發現,這竟然是白老夫人的院子。

  院中滿地碎瓷片,一片狼藉。青石地上,躺著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簡禾瞳孔微縮。

  那橫屍地上的,竟是幾個時辰前還相當精神矍鑠的白老夫人!

  她雙眼圓睜,嘴巴微張,臉頰被劃得傷痕累累,驚恐的相貌凝固在了滿布皺紋的臉上。這麼冷的天,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裳,披頭散髮。看樣子,應該是在睡夢中被活活嚇到暴斃的。

  白家弟子聞訊趕來,白墨存也被驚醒了,顫顫巍巍地從被窩裡爬起來,見到白老夫人的死狀,受不住刺激,暈了過去。

  簡禾心道:「看來,這下蠱人是想把白墨存母子一鍋端了的節奏。只是,白老夫人年輕時,好歹也算見多識廣,到底是多恐怖的東西,才能把她活活嚇死?」

  一個侍女跌坐在地上,語無倫次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聽到了屏風裡面有聲音,以為老夫人在喊我點燈。可進去後,就看到了老夫人她不斷用指甲抓自己的臉,摳自己的眼球,嘴裡念念有詞的,一直摳成了這副模樣。還有,我看到一顆人頭!一顆女人的頭!她在對著我們笑,沒有牙齒和眼珠!朝著西北的方向飛走了……」

  這番話說得在場的人脊背一陣發涼。

  賀熠喃喃道:「奇怪。」

  既然被種下了活人蠱,那麼,這頭顱與身體,理應像吸鐵石一樣互相吸引。但現在,頭是回來了,卻不是奔著自己的身體去的,反倒直接繞過了身體,飛到了後院。

  這到底是為什麼?

  系統:「主線劇情提示:請宿主朝西北方追去,即可尋得陰陽銅鼎所處之地。」

  簡禾晃了晃腦袋,暫時不去想別的,對賀熠說了幾句猜測。兩人順著那一縷若有似無的血氣,出了駱溪城門,直入西北城郊的一片山野中,直至頭顱的血氣完全消散。

  在密林中停了下來,簡禾點燃了火摺子,才道:「賀熠,你覺不覺得很奇怪?那頭顱來的時候,沒有去找自己的身體。嚇死了白老夫人之後,也是直接飛走了,從頭至尾,都好像跟前廳的無頭新娘毫無關係一樣。」

  「如果我沒猜錯。」賀熠想了想,道:「今晚出現的人頭,跟前廳的那具無頭新娘,並不是同一個人。」

  確實,這樣就完全解釋得通——為啥今晚的頭身互不理睬了。

  簡禾點點頭,道:「有道理,就是不知道,這顆人頭到底是屬於誰的。」

  賀熠正欲說話,卻忽然凝固住了動作。細聽片刻後,他眸色一暗,棄仙出鞘半寸,削掉了火摺子。

  明滅的星火落到了濕潤的草地上,溢出了一縷青煙。周圍霎時暗下來了。

  簡禾被他拉到了一棵樹後,兩人屏息細聽。

  果不其然,不遠處,響起了數道鞋底擦過泥地的悉悉索索聲。聽這腳步聲,來者身有武器。

  賀熠已完全斂起了所有的聲息,幽幽地豎起耳朵細聽。不知道對方什麼來路,簡禾也不敢作聲。

  直到對方走近了,幾道陌生的少年聲音才傳入了兩人的耳中。

  「唉,跑到哪去了?」

  「我剛才看到是這個方向來的呀!」

  「都怪你,問什麼路,看清楚一些不就好了!」

  「師叔,咱們是不是跟丟了呀……」

  簡禾:「……」

  成群結隊、攜帶武器、說話這麼聒噪,又不收斂聲息——她還是封嫵的時候,就見過不少這樣的人,不用看就知道——這來的,應該是一群初出茅廬的仙門子弟。

  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宗派的。萬一是賀熠的仇家,那可就麻煩了。

  借著月色,她悄聲側頭往外看,下一秒,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藕色衣裳,緩衣綬帶,這竟是五六個赤雲宗的弟子!

  帶頭的青年,應該就是這群小菜鳥口中的師叔。年約二十五六歲,身背長劍,相貌清俊,可眉目間依舊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簡禾:「……」

  哦豁!世界真小,這不就是鄭綏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39 PM

第二十八章 可怕開始解謎啦

  在這種鬼地方,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雖然自己已經換了號,對方不可能認得她了。可簡禾依然有種「打怪的隊伍增加了隊友」的慶倖感覺,沒那麼緊張了,微微鬆了一口氣。

  氣息這一打亂,鄭綏等人又走得近了,終於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

  鄭綏一手摁在了劍柄上,喝道:「什麼人躲在樹下?!」

  賀熠的手暗暗摸上了劍柄。簡禾扯住了賀熠的手,硬是拉著他從樹後走了出來。

  荒郊野嶺之地,樹下躲著一男一女,還攜帶雙劍,怎麼看都不太正常。可赤雲宗一行小弟子竟然鬆了口氣,交頭接耳起來,說的都是「還好還好」、「這次是有頭的」、「沒有看錯」之類的話。

  看到是人,鄭綏卻並未放鬆,仍警惕地著他們,道:「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簡禾煞有介事道:「哎,你別緊張,我們不是壞人。」

  鄭綏:「……」

  隨後,簡禾用三言兩語,把白家挑了些能講的說了一下:「就這樣,我們追著那顆人頭過來了。你們呢?」

  鄭綏語氣和緩了很多,道:「原來如此,方才失禮了。實不相瞞,我們也是追著一具無頭的女屍過來的。不知道與你們追的頭是否相關。」

  簡禾一愣,與賀熠對視一眼。賀熠道:「哦,是怎麼樣的無頭女屍?」

  雙方這一說開,敵意消彌。鄭綏後方的幾個少年本來就是健談的性格,紛紛打開了話匣子。

  在他們的七嘴八舌之下,簡禾大概還原出了他們的經歷——半月前,他們從赤雲宗出發獵魔,途中會經過駱溪。

  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弟子,對這座盛產仙器的名城好奇已久,都吵著要趁著這次下山的機會來一趟,長長見識。

  孰料,他們人生地不熟,算錯了時間,居然在野外迷了路。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有個少年眼尖,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了個姑娘,背對著他們,上半身隱沒在了樹影裡。

  看她輕身一人,什麼行囊都沒帶,估計也是附近的山野姑娘。幾個少年便搭話問路。可惜,那姑娘怎麼叫都不回頭。他便只好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姑娘終於有反應了,慢慢地轉過了身來。他們這才發現,她領口以上的位置是空的,壓根兒沒有頭!

  ——沒有耳朵,難怪會聽不到問路的聲音了!

  赤雲宗的弟子們,雖然從小就學仙功,膽識也比普通人大,但在猝不及防之下,還是驚得齊齊跳了起來。

  不過,那屍身卻好像比他們更怕,嗖地一下就轉身跑了,比兔子還要快。更厲害的是,她還懂得自動閃避樹木,沒一會兒,影子就消失了。

  事出有妖必有因。無頭屍身在夜裡徘徊,這附近一定有怪事發生。鄭綏等人回過神來,立刻追了上去。只不過,也是追到這附近就跟丟了。

  簡禾摸了摸下巴。

  先不管那頭和身體是不是同一個人的了。活人蠱蟲可沒那麼多人養,而且也很難找到合適的培養皿。既然頭和身體都到了這裡就消失了,說明那陰陽銅鼎很可能就在這附近。

  賀熠顯然也跟簡禾想到一塊去了,耳語道:「看來不遠了,找一下?」

  簡禾點點頭。

  那邊廂。

  一個赤雲宗的弟子小聲抱怨道:「你說你自己是不是眼瘸。都走到人家跟前了,連有沒有頭都看不出來。要是你沒嚇跑她,我們用追魂索就能抓到她了。」

  被抱怨的少年不服氣地反嗆道:「是你慫恿我拍她肩膀的。還害得我被她揉了一把胸口。」

  沒料到還有這種驚人的細節,簡禾來了點興趣:「哦?揉你胸口?」

  「哎!別提了。那無頭女屍轉身逃跑之前,伸手推了我一把。那手掌涼得跟冰塊似的。」那少年回憶起來,就是一陣惡寒。

  瞧見所有人裡面,只有簡禾一個人聽得最認真,他還伸手拉起了心口的衣服,展示給簡禾看,道:「就是這裡了,現在還覺得涼颼颼的,怪不舒服的。」

  簡禾定睛一看,忽然發現他示意的地方,那藕色衣裳的褶皺裡,好像有一點不明顯的血跡。

  那女屍突然失去了蹤跡,正愁該怎麼找她。如果這點血跡,是她被砍頭時殘留在手上的,那麼就好辦了。只要找到一隻仙寵,讓它聞一聞,就能順著這縷血氣找到女屍的藏身地了。

  為了看清楚一點,簡禾湊近了些許,伸出手去,想把少年的衣服拉近一點:「來,讓我看看。」

  冷不丁地,賀熠忽然抬手,止住了她的動作,很自然地把她的手腕握住了,誠摯道:「那邊太黑了,你站過來點。」

  「哎。等一下。」簡禾被拉得一個踉蹌,回頭道:「那衣服上好像有點血跡。」

  鄭綏吹了聲口哨,不過片刻,一隻白鴿拍著翅膀,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正是他十多年前,在秦南傳錯了音訊的仙寵「嘟嘟」。

  簡禾:「這鴿子也太長壽了吧。」

  系統:「畢竟是仙寵,跟普通鴿子是不同的。」

  簡禾嘟囔道:「還挺肥美的。」

  系統:「……」

  嘟嘟翅膀一抖,打了個顫。

  鄭綏讓它在那少年心口的血氣處嗅了片刻。嘟嘟轉了轉綠豆眼,展翼飛起,朝密林的一個方向飛去了,一看就是有發現。

  眾人連忙抄起武器跟上。

  由於血跡是簡禾發現的,鄭綏對她印象有所好轉,路上問道:「剛才還沒來得及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簡禾思忖了半秒。

  當年遇見賀熠的時候,他不過才幾歲。所以,再見到長大的他後,對他說真名也無妨。但是鄭綏嘛,跟化名為「簡禾」的她一起在秦南打過怪,且她歇菜前的那一幕,對他的刺激太大。對這個名字,他八成還有印象,得現場編一個。

  簡禾老神在在道:「好說好說,我姓賀。單名一個七字。」

  賀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簡禾一眼。

  互通姓名後,鄭綏道:「原來是賀姑娘和簡公子。在下鄭綏,赤雲宗弟子。他們是同宗的後輩。」

  話音剛落,嘟嘟已經在前方叫了起來。眾人跟上去,鄭綏抽出佩劍,劍柄鑲嵌碎石,在黑夜中明晃晃發亮。果不其然,就在前方,立著一個黑黝黝的山洞。洞口非常矮小,成年人進去都得矮下身子。且周邊雜草叢生,高度超過人的腰。

  別說現在是大晚上,就算是白天來,都很難發現這裡有個山洞。

  「不會吧,就是這裡?」

  「不然呢,除了這個洞,就沒地方可以鑽了吧。」

  嘟嘟的叫聲越發刺耳,鄭綏拍拍手,示意它下來。嘟嘟落在了他肩上。一個弟子有些發恘,期期艾艾道:「師叔,咱們要進去嗎?」

  其他人也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這洞也太黑了吧,我們沒帶火摺子呀。」

  「不僅黑,還那麼矮。誰知道裡面有沒有什麼機關,說不定還躲著什麼人!」

  此話一出,大家不由開始想像——在黑暗狹窄的洞中,自己扶著洞壁摸索前行,忽然,劍光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一張詭笑的臉,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師叔,你看這洞只能容一人躬身通過,萬一前面不通,我們不就得倒著走出來了?」

  「不如我們等天亮了再進去吧。」

  「諸位是不是想多了。若真的有機關,不管你什麼時候進去,都照樣抽不出劍。如果有人埋伏,在這種彎彎曲曲的狹洞,對方也比我們好不了多少。」賀熠屈膝半蹲,指甲刮了刮洞的內壁,回頭挑眉道:「你們看,這是什麼?」

  他的指甲修得很乾淨,就在指尖處,凝著一抹淡白色的固體。

  簡禾喃喃道:「是蠟。」

  有蠟,至少說明了,有人曾經帶著燭臺進去過。

  鄭綏靜了片刻,收劍道:「你們在外面等著,我帶著嘟嘟進去看看。」

  賀熠動了動兩把劍的帶子,道:「我也進去。」

  副本不能丟,簡禾立刻道:「我不跟你分開。你去的話,我也去。」

  眾人:「……」

  回想起剛才荒郊野嶺,這兩人躲在樹後,也不知道在幹什麼。這會兒再看他們的互動,眾人茅塞頓開,心裡不由升起了一種「原來如此、難怪難怪」的後知後覺感。

  鄭綏道:「好,那就我們三人一起進去。」

  幾個少年怪叫起來:「不行!怎麼能讓師叔一個人涉險!」

  「只帶嘟嘟一個太不妥了!」

  一番商議後,剩餘的五個少年裡,讓兩個人跟著鄭綏進去,其餘三人把守在洞口。如果有什麼可疑的人接近這裡,或者說,如果第二天中午,鄭綏也還沒出來,他們才派仙寵進去探查。

  鄭綏是在場輩分最大的,自然打頭陣進去。簡禾一看就是外行人。至於賀熠,不單止年紀最小,且外形欺騙性十足,且背著的兩把劍的劍身都被綢緞包裹。鄭綏饒是有火眼金睛,也不可能認出那是棄仙和筵青。

  故而,他把賀熠當成了和自己帶的小弟子一樣、初出茅廬的修道者,把最末尾、最容易逃跑的位置留給了他們兩人。

  簡禾腹誹:「如果讓你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在仙門中臭名昭著、出了名口蜜腹劍的賀熠,你絕對不敢把後背留給他。」

  劍柄碎石雖然有光亮,但畢竟不比手電筒。賀熠又絕不可能把筵青和棄仙露出來,所以,他們只能借前面那人的劍柄照明來看路。

  石洞太矮,只能彎腰走,又黑又靜,十分壓抑。好在,腳底的路倒不十分難走。踩上去後,簡禾就發現了,這裡的泥土雖然濕潤,卻是寸草不生,一看就是經常被踩踏的。

  養蠱的人、經常在這裡進進出出的人,會是白墨軒嗎?

  簡禾有些恍神,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小石子,踉蹌了一下,連忙伸手拉住了賀熠的衣服,保持平衡。

  賀熠頓了頓,回頭詭笑道:「賀姑娘,當心腳下。」

  簡禾:「咳。你也一樣,簡公子。」

  前面兩個赤雲宗的少年:「……」

  走了大概二十分鐘,又上坡下坡的,簡禾懷疑自己已經穿過了整座山了,前方終於豁然開朗。他們依次鑽入了一個空曠的山洞。前方有一口枯井,邊上有個簡單的陣法,上書幾行符文。

  奇怪的是,那符文已經有被拆開過的痕跡了,井蓋也是打開的。

  井口有道梯子,眾人悉悉索索地爬了下去,詫異地發現下面別有洞天——這竟是一座建在地底的房子!

  四面洞壁像模像樣地修了磚牆,有桌椅、書櫃、木床等物,甚至還有幾扇窗戶。只不過,拉開就能看到,另一面被山石堵住了——這不過是個假窗而已。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是地底,溫度顯然比外面低了很多。

  剛才那個自稱被揉了胸的少年頭頭是道地分析道:「你們看,這些碗碟雖然積了點塵,但茶杯裡面有茶漬,茶壺蓋還夾了片茶葉,肯定有人住在這裡。」

  簡禾沒答話,只詭異地盯著桌底下露出了的半個恭桶看。

  「有什麼發現?」鄭綏上前來,恍然道:「哦,恭桶。這也是有人住在這裡的證明。」

  「不。」簡禾道:「我就是在想,這地方這麼不通風,應該會挺大味道的吧。」

  眾人:「……」

  賀熠攬住她的肩膀,道:「小禾姐姐,別說了。」

  簡禾:「……」

  一個少年繞到了屏風裡面,原想去看看衣櫃裡是否有衣服,卻忽然恐懼地大叫了一聲:「啊——!」

  眾人一凜,立刻追了上去,霎時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

  屏風之後,木床旁邊,往右看,分別有一口冰棺,一口粗糙的木棺。往左看,則是一扇石門。

  眾人小心翼翼地湊到了木棺處看,果然看到了一具穿著嫁衣的女屍,相貌平凡,面帶紅妝,輕閉雙目,正是白墨存原本要娶的新娘子。

  明明身首早已分離,可現在一看,她的脖子處,卻只餘一圈細細的疤痕,好像是輕傷癒合後一樣。半點都看不出這裡斷過。

  被揉胸的少年大聲道:「就是她!我今晚看到的絕對是這個身體!可她那時候沒有頭的!」

  簡禾咽了口唾沫,脊背有些發毛——如果不是卞七聰明,在半路就跑了,那麼,這時候躺在裡面的,也許就是她了。

  她問系統道:「這應該算是活人蠱的其中一種作用吧?」

  系統:「不錯。但骨頭並沒有長合,如果你用力打一下,這頭還是會掉下來的。」

  賀熠站在了冰棺旁,忽然道:「這邊,你們過來看看。」

  眾人圍了過去,簡禾看清了裡面的人時,心臟險些停跳。

  這裡面躺著的,也是一個姑娘。

  跟旁邊那位只能穿皺巴巴的嫁衣、睡最簡陋的木棺相比,這邊的姑娘,顯然得到了非常好的對待。棺中鋪著錦緞、輕軟的金箔。她絲履繡玉,衣擺、衣袖層疊綻放,像鮮豔的花兒一樣柔軟地鋪碾。

  她的雙手安詳地置於小腹上,皓腕帶銀。大概因為已經躺了很久了,皮膚微微有點發皺。但依舊存有些微的光澤。

  簡而言之,保存得很好。一切都很華麗,很奢侈,跟旁邊那位的待遇不是一個檔次的。

  可是,她的臉卻只能用恐怖來形容。左臉橫亙數道刀傷,從眉心劃到下頜,可想而知,當時必然是皮肉綻開,十分慘烈。往上看,她眼皮微微發黑,開著一條縫,裡面是兩個漆黑的空洞。唇形極美,塗著豔麗的口脂,卻明顯比旁邊的皮膚要下陷幾分。

  這個姑娘,沒有眼球。同時,牙齒也已經被敲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52 PM

第二十九章 woc大大好久不見

  簡禾的小臂上,成片的雞皮疙瘩都被炸了出來。

  沒有眼珠、沒有牙齒,這不就是今天晚上,那NPC侍女所描述的那顆把人給嚇死了的人頭麼?!

  賀熠真不愧是大佬,讓他給說對了——今晚出現的頭和那個無頭新娘,果然不是同一個人。

  而且,別的不說,這位的遺容,可比那位無頭新娘要慘太多了。

  系統:「叮!檢測到宿主有OOC行為:普通人『卞七』看到此情此景,不可能如此淡定,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簡禾:「講道理,我只不過是沒有尖叫,這也算OOC?」

  系統:「一切不符合角色設定的都屬違規。綜上,降下懲罰:鹹……」

  眼見談不攏,這回簡禾的反應夠快了。未等系統宣判完懲罰的數值,她已倒退了一大步,演出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好可怕!」

  系統:「……」

  同時,簡禾轉過了身去,呲溜一聲纏住了賀熠的腰,把臉埋到了他的心口,還使勁地蹭了蹭。

  系統:「……」它本要接上的後半句話就這樣噎在了一半。

  賀熠原本正若有所思地偏著頭,在看那座緊閉的石門。突然被抱住,他一怔,低頭訝然了半瞬,就順勢伸手回抱著她,嘻嘻笑道:「怎麼了,又怕了?」

  簡禾點頭如搗蒜。

  這邊廂的兩人抱成一團,那邊廂的鄭綏三人忍不住搓了搓手手臂,轉過了頭。

  簡禾在賀熠懷裡賴了一會兒,才裝作淡定地支起了身來,回過頭去,再看了一次這位苦主的遺容。

  果然,這姑娘的脖子上,也有一圈淺淺的痕跡。大概時間久了,顏色比木棺那位更淡。如果不留神,根本察覺不到這頭曾斷過。

  五人團團圍住了冰棺,嘀嘀咕咕——

  「都還不知道那邊的是誰,現在又多出一具女屍。這下情況可就更複雜了。」

  賀熠手肘支在了冰上,道:「誰說是平白多出來的,今晚我們看到的人頭,不正是這邊這位的麼?」

  像是在回應他一樣,話音剛畢,冰棺中的女屍的頭,忽然往他們這側偏了一偏。由於她眼縫微啟,只餘下兩道空蕩蕩的黑縫。如果她眼珠還在,這個角度,就剛好是在直勾勾地看他們,十分瘮人。

  赤雲宗的兩個少年被嚇了一跳,哆嗦道:「師師師叔,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動起來了!」

  「把舌頭捊直了說話。」鄭綏擰住眉心,斥道:「不過是具頭沒擺正的屍體,你們就慌成這樣了。若碰上的是魍魎,你們是不是就該嚇得丟盔棄甲了?!」

  兩少年被劈頭劈腦訓了一通,只好低頭道:「師叔,我們知錯了。」

  簡禾揚眉,嘖嘖稱奇又相當欣慰地看了鄭綏一眼——沒想到,當年那個罵人時天下無敵、關鍵時刻卻總掉鏈子的衝動小師弟,現在都成為能帶弟子且獨當一面的師叔了。真的長進了很多。

  鄭綏被她這陣莫名慈祥的視線看得莫名其妙。

  兩個小弟子又道:「她們不會詐屍吧?」

  「別說詐屍了,就算有人操縱她們來攻擊我們,也根本不用緊張。這堆屍塊根本抵受不住劍風,瞬間就會碎成一塊塊。」賀熠不知想到了什麼,嘖道:「不過呢,只要那條蠱蟲沒取出來,她的屍塊就會不斷重新黏合,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不會的。」簡禾搖頭道:「養蠱的人這麼用心保存她的屍體,應該不會捨得用她來打架。」

  「賀姑娘真細心,不愧是女孩子家。」被揉胸的少年抓緊時機稱讚了一句,開始分析道:「兩位姑娘的死因都是身首分家,手法一致,應該是同一個人下的手,或者說是因為同一個原因被殺的。這讓我想起了以前讀過的孤本,說某些家族會以活人祭祀。搞不好,這兩個姑娘就是祭祀品。」

  「手法哪裡一致了,冰棺這位姑娘的臉被劃成這樣,還被挖眼拔牙,太慘了吧。」

  「確實。」鄭綏點頭道:「不僅如此,觀之皮肉色澤,這邊這位,應該過世很久了。兩人的死亡時間差很遠。」

  「唉,真可惜。如果臉沒有被劃花,這姑娘應該是個美人。」另一個少年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略微彎腰,同情地端詳女屍的臉。

  忽然,他整個人都愣住了。湊前去仔細確認片刻後,他猛地倒吸一口氣,跌退幾步,大叫一聲:「天啊!!!」

  慘叫一起,眾人都悚然一震。鄭綏一甩手就拍到他腦門上,罵道:「叫什麼叫?!」

  那少年捂著頭,叫冤道:「師叔,先別打我!我有重要的事彙報——我好像認出了這個姑娘是誰了。她跟《春光寶鑒》第一輯第五冊的醉仙姑娘,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眾人:「……」

  《春光寶鑒》,作者的筆名叫做「春閨聖手」。

  從書名到筆名,光是在唇齒中念一念,就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猥瑣之氣,且一個比一個強烈。

  「你從哪搞來的書?不是早禁了麼?」

  「我收藏了一整套,都是絕本了,回去再借你看。」

  鄭綏:「……」他鐵青著臉道:「別吵了。你把話說清楚,什麼醉仙姑娘?」

  在鄭綏再三保證回赤雲宗後不燒掉他的書以後,那少年終於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春閨聖手,是一位馳騁於小黃書屆十多年的著名書生。《春光寶鑒》乃是他的嘔心瀝血之作,深受讀者歡迎,銷量口碑俱佳,堪稱小黃書中的傳世巨作、成人寶典中的里程碑。

  值得一提的是,春閨聖手不僅用心寫文章,還自掏重金,請來了民間畫手為他的書繪製插圖。畫手也懂得追逐熱點,常請一些時下出名的美人——多是勾欄女子、歌伎等,把她們的容貌作為模板,以工筆繪在書上。

  冰棺中的這句女屍,便跟其中一個章回的插圖中的女子格外相像。

  「你確定沒認錯?她的臉都成這樣了。」

  那少年斬釘截鐵道:「絕對沒有!剛開始我沒認出來,但認真再看看,畫中的女子絕對是以她為原型畫的,看起來,連年齡都差不多。」

  「可春閨聖手不是銷聲匿跡很久了麼?好像都五六年沒出書了。」被揉胸的少年插嘴道:「這麼看來,這姑娘起碼死了五年了吧。」

  「她跟這地方的主人是什麼關係,怎麼會被封存在這裡?」

  ……

  系統:「劇情任務提示:請宿主解開該女子身世之謎,即可獲取開石門的提示。」

  鄭綏三人仍在爭論,簡禾稍微側了側頭,卻發現賀熠已不在身旁了。屏風後隱隱有人影出現,她連忙追到後方,瞧見賀熠正立在那張黑檀木書案前,翻動硯臺下壓著的一大疊書紙。

  簡禾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

  這些紙上,寫了養蠱的記錄,還有一些秘法記載,但都不全。甚至有幾頁還草草地寫了幾筆關於那個銅鼎的事兒。

  不過,簡禾沒忘記自己現在的人設是不識字的,湊上去佯裝迷惑道:「怎麼了?這裡寫了什麼?」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賀熠撇撇嘴,把紙放回了原位。

  「這裡沒發現,那你找過抽屜了麼?」簡禾低頭,忽然瞥到了書案最右邊,半開的木抽屜裡,放了個沒蓋上的錦盒。盒中盛著一枚小小的方正印章,正是白家掌權的人才能接觸到的。

  簡禾:「……」

  好明顯的提示!

  照此看來,這房間若不是白墨存的,就肯定是白墨軒的,反正就是他們兄弟沒跑了。

  再想想,這地方那麼偏僻,又要爬高爬低,出入不便。且地底氣候陰冷,白墨存一個病秧子,全年有大半時間都在床上躺著度過,更別說長期待在這種陰冷的地方。

  若想瞞過其他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這裡養蠱,不太可能。

  故而,搗鬼的人,應該是白墨軒無誤了。

  系統:「叮!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3700點。」

  簡禾真心實意道:「系統,你們這種蒙對就加進度條的機制,我很滿意。」

  系統:「……」

  話說,他們都踹到白墨軒的老窩來了,他居然毫無反應,到現在都沒出現過。難怪系統說這次的通關難度為智障級了。

  鄭綏三人看到他們在這裡翻東西,也意識到光在原地猜測是沒用的。停止了交談後,他們也開始在房間裡東找西找。

  最終,讓他們在枕頭下發現了一個暗格,格中藏有一個沒有上鎖的木盒。

  搖了搖,木盒很輕。簡禾猶豫了一下,啪嗒一聲打開了鎖頭,發現裡面什麼也沒有,除了一些泛黃的紙張。

  簡禾暗道:「這房間的主人,寫下了那麼多秘密的紙張,都沒有編訂成冊,就隨便壓在桌上,任它們亂飛。卻把這些東西藏得那麼深。這裡面鐵定有情況。」

  五人把盒子放到了桌面上,鄭綏道了聲「得罪了」,刷地展開了信紙。四顆腦袋湊到了他旁邊一起看。

  一切都明瞭了,這房間的主人果然是白墨軒。這一頁頁紙,筆跡淩亂,墨蹟微洇,斷斷續續地記了一個庸俗且冗長的故事。

  冰棺中的姑娘,名喚小珂,是一名歌伎。

  前面曾說過,當年的白墨軒是個紈絝子弟。說白了,就是四處留情的花花公子。出身好,相貌佳,愛交友。閒暇時,他總愛呼朋引伴,去郊外山上飲酒清談。在某次桃林中舉行的曲水流觴宴會中,抱琴前來的小珂受了他一點恩惠,對他一見傾心,想要借報恩的名義跟著他。

  只不過,那會兒,愛慕白墨軒的姑娘多了去了,只要隨便招招手,就有一堆紅顏知己現身。故而,他從沒有把小珂擺在心上。

  但是,白墨軒估計是覺得這姑娘挺好玩的,雖然對她沒有那方面的意思,還是把她留下了,讓她當個婢女,有空就逗逗她。

  人心是肉長的。久而久之,善解人意的小珂不知不覺地走進了白墨軒心裡,讓他動了要與她成親的念頭。

  恰逢那段日子,白墨軒的爹,即原本的白家老爺染上了惡疾,整日臥病在榻,日漸虛弱。吃藥扎針都不管用,搞不好哪天就會掛了。而實際上,他卻是被兇惡的妖邪纏上,無法脫身,狀況才會衰弱至此——正如今時今日的白墨存。

  可惜,當時的白墨軒還是太年輕,並不知曉內情。父親病重,他平時再不著調,這期間也得老老實實在家待著。

  便是這樣,他做出了一輩子最後悔的決定——把小珂也帶回家了。

  聽到這裡,簡禾已經預感到了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有點不忍聽下去了。

  ——白家為了找到一個替白老爺續命的替死鬼,延展出了遍佈各地的蛛網。苦苦等待數月,竟讓他們迎來了一隻懵懂無知、自投羅網的獵物。

  不過數日,小珂就失蹤了,留下一封書信,說自己打算回鄉。難以置信的白墨軒四處尋人,卻一直沒有結果。他沒想到,同一時間,小珂其實就在白府之中、與他一牆之隔的地方遭受戕害。

  自那天起,小珂就像蒸發的水,了無痕跡。取而代之的,白老爺病情突然好轉,重新出現在了人前,一改頹喪,變得紅光滿面,精神矍鑠。

  不過,或許應了那句「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老頭雖然續了命,但也沒活多久,不到兩年就去世了。

  至於小珂為什麼會被挖走眼球,牙齒也被敲掉了,雖然紙上沒明說是誰的手筆。但是,想想白老夫人的死狀——這估計跟她也脫不了干係。

  讀到了末尾零碎的部分,幾人已經聽不下去了,義憤填膺道:「我操!這老頭簡直無法無天,渣滓都不如!」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做!」

  「畜生啊!」

  「你們忘了,那白老夫人也不是好東西,這裡不是說過,銅鼎續命的辦法,就是她提出來的麼?」

  從仙墓中掘出的東西,畢竟不屬於人世。白墨存父子又是肉體凡軀,根本壓不住這種邪物。所謂的妖邪纏身,其實都是因為沒那個命去當銅鼎的主人,遭到反噬了而已。

  這會兒,再看小珂淡笑的臉,簡禾已經不覺得恐怖了,只餘下了無限的唏噓。

  得知真相那一刻,白墨軒不知道受了多大刺激。可惜始作俑者早已離世。他隱忍至今,才等到了這個時機——白老夫人的獨子被妖邪纏身,且大婚在即,舉世矚目。在這時候鬧事,應該也是出於一種重演過去的報復心態吧。

  系統:「叮!主線劇情提示:恭喜宿主解密成功。現在發放打開密室之門的關鍵道具:【小珂戒指】x1。」

  下一瞬,冰棺中便傳來了「叮」的一聲輕響。一枚青銅色的指環自小珂手心滑落,從冰冠的縫隙落到了地上。

  眾人回頭,簡禾蹲下來,拾起了它,瞧見指環上鑲嵌了一枚細晶石,微微泛紅。

  好似讀取了一個信號,前方,密室沉重的石門轟然朝兩邊打開。簡禾精神一振,立刻拉起賀熠往裡跑去。密室正中,果然佇立了一個巨大的銅鼎。其色若青柳,狀似圓球,咒文浮凸,上蓋緊閉,爐灶熄滅。

  「這就是剛才紙上所說的銅鼎了吧。」

  「看著就不舒服,果然邪門。」

  眾人湊上前去,微微掀開了頂蓋,往裡看,一時臉色各異。

  簡禾長得矮,踮起腳尖也看不清,只好問道:「裡面有什麼?」

  兩個少年紛紛以四字詞描述起來:「難以描述。」「不可直視。」「世風日下。」

  賀熠也笑吟吟地故作神秘道:「嗯,小禾姐姐,你還是不看為妙。」

  簡禾嘟囔道:「賣什麼關子啊。」

  冷不丁地,賀熠彎下腰去,勾住了她的膝彎和後腰,像抱小孩兒一樣把她抱了起來:「好吧,那就讓你看看吧。」

  簡禾嚇了一跳,連忙抱住了他的肩膀,借勢往鼎中一看。

  這一看,簡禾的臉就青了。銅鼎內壁上,爬滿了小指長短、蜈蚣一樣的小蟲子,密密麻麻地湧動著。通體猩紅晶瑩,猶如吸滿了血液的長蟲。

  雖然,只要不亂動它們,它們就不會爬出來,但把這一幕收入眼底,依然覺得相當噁心。

  就在這時,賀熠的手忽然惡作劇般地一動,簡禾被抱得那麼高,差點以為要失衡摔入鼎中了,連忙抱住了他。

  下一秒,她的身體便恢復了平衡,被輕輕放到了地上。賀熠單手支著銅鼎,笑得直不起腰,肩膀聳動:「哈哈哈!我鬧你的,你又上當啦。」

  鄭綏默默撇開了頭。

  不知怎麼的,此時此刻,他忽然聯想到了赤雲宗裡的一個才九歲的小師弟。那小孩兒,瞧見了喜歡的女孩子,總喜歡揪她的辮子、扯她的劍穗、捉昆蟲嚇她,就是為了看她哇哇大哭或是大驚失色的表情。

  ……與眼前之景,真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師叔,咱們進來這麼久了,白墨軒都還沒出現。」被揉胸的少年遲疑道:「這件事,咱們要管嗎?」

  依照赤雲宗的慣例,如果在路上見到妖邪滋事害人,基本都是要管一管的。

  可這一次,雖然白墨軒是動亂的始作俑者,但鄭綏卻說不出他錯在哪裡,正猶豫著,旁邊的賀熠卻道:「不用多此一舉啦。活人蠱蟲這種東西,養一條就夠嗆了,姓白的居然一次養一大窩。心頭血那麼珍貴,他還總是不要命地放出來,也不剩幾年命了。」

  眾人一愣,定睛一看,果然,鼎中墊在最下面的蠱蟲,大多都已僵直斃命。蠱蟲的生命長短全看養蠱人。養蠱人生命趨近凋亡時,蠱蟲就會成片死亡。由此就可以知道,賀熠所言非虛。

  鄭綏長歎一聲,道:「罷了。既然這樣,就由他去吧。」

  就在他們圍著銅鼎聊天時,身後的石門忽然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動響。眾人警惕地回頭,劍刃出鞘,發覺那石門已在他們眼皮底下迅速合上,把他們困在了密室裡面。

  兩個小弟子慌忙上前去拍門,破口大駡:「這門怎麼回事?!」

  拍了許久,外面都沒有響聲,劍也根本劈不爛。看來這門應該是一種自動倒數時間的機關。沒辦法了。只能在這裡再找出路。

  鄭綏與兩個少年東摸摸、西摸摸,忽然敲到了角落的地板下,似乎是中空的。

  「你們聽,下面是空的,這兒肯定有通道能離開。搞不好牆上就有機關了。」

  那被揉胸的少年信誓旦旦地說完,手隨意在牆上亂摁,不知摁到了哪裡,三人腳下的地板忽然鬆動了,驀地朝兩邊裂開。

  眾人:「……」

  愕然的驚呼還未出口,三人已經齊齊墜了下去,機關迅速合上了。

  賀熠:「?」

  簡禾:「……」

  系統:「不用緊張,宿主,那是安全通道。一會兒你也會這樣離開。這是為了給你們留下煉劍的時間,請抓緊機會。」

  賀熠上前去,以劍鞘敲了敲地板,驚疑不定道:「這是什麼?」

  「我剛剛瞥到了一點,那裡好像是個地道,應該是放我們離開的機關。」不知道系統啥時候又會再啟動這機關,簡禾催促道:「是福是禍躲不過。賀熠,先別說這些了,快趁現在把棄仙與筵青拿出來,看看這個爐子有沒有用。」

  賀熠捏緊了劍身,道:「說得也是。」

  重煉仙器,最重要的就是看爐火能否融化它們。如果燒不熔劍身,劍會毫髮無損地回到手中。如果燒得融,劍靈會自動纏繞扭轉為一體,根本不用人去把控,就能有一把嶄新的武器出現了,可以說是一點風險也沒有。

  只不過,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能把兩個仙器熔煉為一體,威力更勝從前的爐子。

  綢布自劍身滑落,雙劍在黑漆漆的密室中輝光四溢。鼎中蠱蟲被劍氣所迫,不安地四處爬動。

  爐火燃著後,戾嘯風聲大起,火光閃爍,刀刃開始軟化。

  賀熠有些發愣,大概也是沒猜到這麼順利,找到的第一個爐子就融得了雙劍了。

  這下終於穩了,簡禾露出了笑容,真心道:「太好了,這個銅鼎真的可以煉劍,恭喜你。」

  「嗯。小禾姐姐,你先過來這裡。」賀熠視線在密室中轉了一圈,把簡禾拉到了遠離鄭綏三人摔下去的地方,靠牆坐下。

  棄仙與筵青現在不在他手上,如果發生了些什麼事,就等同於要赤手空拳來應對。對賀熠這種人來說,現在正是他最緊張、最無法放鬆的時刻。

  密室中很冷,簡禾衣衫不厚,就挨著賀熠,在牆邊抱膝坐下。

  銅爐中火光極盛,蠱蟲被迫從爐子中逃離。有的爬不及,被紅炎燒成了灰燼。有的則爬出了銅鼎,卻獨獨不敢接近他們兩個活人。

  活人蠱,能使死人活動起來,卻十分懼怕主人之外的活人的陽氣。

  等了許久,外面依舊沒有誰破門而入的動靜。看來今天是能安全把劍煉完了。

  簡禾偷偷看了賀熠一眼。

  銅爐的火光或明或暗地映在了他俊俏的臉上。睫毛極長,眼珠泛著幽光,彷彿有兩團業火在他瞳孔中跳躍,支著腿,就這麼安靜且散漫地等待著。

  按照劇本,【重煉棄仙】,就是她與賀熠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個副本。分明還處於副本中,可在這個時刻,簡禾忽然想跟他閒聊幾句。

  她側頭,用額頭蹭了蹭他的肩膀,道:「賀熠,我問你個問題。你怎麼看白墨軒?」

  賀熠訝然道:「啊?怎麼看?你指什麼?」

  「你看,這個房間裡有那麼多姑娘的衣服,還有兩人共同生活的痕跡。我覺得,他煞費苦心地養了活人蠱,不僅是為了在今晚嚇嚇人,而是為了控制小珂的屍身,讓她像活人一樣站起身來,與自己相伴。」簡禾斟酌了一下,道:「為此,不惜一次次地剜自己心頭的血……你覺得他的做法可取嗎?」

  「如果我是他,就不會幹這種蠢事。」賀熠懶洋洋道:「說白了,這不就是在自欺欺人麼?就算那具屍體會動、會笑、會回應,也是他自己操縱的。這有什麼意義?」

  不愧是非戀愛腦的現實主義者——賀熠這回答,完全都沒有超出簡禾的預料。不過,相比起沉溺在過去無法自拔的人,簡禾覺得,賀熠這種想法反而更積極。

  簡禾溫柔一笑,點頭道:「這樣說也沒錯。不過,在那種絕望的情形下,如果白墨軒能憑此找到安慰和救贖,這就算是一種意義了。」

  就在這時,銅爐忽然渾身一震,賀熠倏地抬頭,站了起來,往那邊走了兩步。

  就在他剛離開剛才所處之地時,地上就傳來了轟隆的震動聲,簡禾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就直直地從機關裡摔了下去。

  系統:「宿主,不必驚慌,只是輪到你走罷了。」

  簡禾:「我次奧,下次能不能打聲招呼?這個房間處處是機關啊。」

  好在,這地道不高,落到底也才一兩米的高度。簡禾摔得屁股生疼,石板就重新在頭頂合上了。

  她沒有劍光探路,四周很黑,但卻有一絲微風從前方傳來,這條通道果然是通往外界的。

  系統:「你可以出去等賀熠。一會兒他也會通過這裡走。」

  簡禾苦逼地揉著屁股站起來,慢慢地摸索著牆壁,往有風傳來的方向走去。

  密室之中,在簡禾墜下去後不到兩秒,銅爐嗡鳴大作,崩裂出了一道裂痕,白煙滾滾。賀熠臉色微變,貼牆而站。

  只聽喀拉數聲,裂痕擴大,偌大的一個銅爐,轟然坍塌落地。一把仙器從中落到了地上。

  賀熠拾起了棄仙,劍身稍微出鞘,寒光淩厲,便可知已更勝從前。

  極輕的腳步聲自後方傳來,密室的門再度打開了。

  賀熠眼中凶光一閃,回頭去,殺意卻驟然化為了一抹甜絲絲的笑:「原來是姬二公子。我就猜到了是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咱們在蝶澤見過一面,可還別來無恙?」

  從密室外踱步進來的正是姬鉞白,黃金面具下,淺色瞳仁波光粼粼。

  姬鉞白似笑非笑道:「我們有見過麼?我怎麼不記得?」

  賀熠眼底凶光一閃,面上卻遺憾道:「唉,不記得也沒辦法。說起來,我還得感謝姬二公子。無頭女屍的身體原本綁得好好的,要不是姬二公子故意把她放跑了,我還真找不到這裡。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墨軒養了活人蠱,沖這個才來的?」

  姬鉞白沒有否認,嘲道:「比不得你,來一趟把人家的銅爐都炸了,我甘拜下風。」

  說罷,他抬起手,白晳的掌心躺著一個精緻的檀木盒。一條通體暗紅的蠱蟲從銅鼎裡爬了出來,鑽入了盒中。

  他合上了蓋子,把盒子收入懷裡。

  賀熠把他全套動作都收入眼底,忽然噗嗤一笑,道:「看來那個傳聞是真的呀。」

  姬鉞白淡道:「什麼傳聞。」

  「你沒聽過嗎?」賀熠訝然,甜絲絲道:「我聽說,尊夫人去世後,你就跟夜闌雨交往甚密。世人皆知,他的傀儡術天下一絕,點睛凝神,滴血成人。但凡有求於他,都要與之交換一點東西。姬二公子放著在蝶澤的舒適日子不過,四處尋找這些難搞到的東西,莫不是……」

  「呲」地一聲,剩餘的話,終結在了絳儀出鞘的聲音裡。

  賀熠往後一退,嬉笑道:「哎呀,生氣了?慢著,我可不想在這裡跟你打,別用劍指著我呀。」

  就是那麼湊巧,話音剛落,他腳踩的地板便是一動。下一瞬,便往下墜去了。

  話說那邊廂。

  把時間轉到半小時前。

  簡禾摸索前行,許久,終於頂開了頭頂的一個遮蓋物,葉子和灰塵大片落下,簡禾連忙捂住了鼻子,像隻警惕的土拔鼠,悄悄把頭伸了出去,環顧四周。

  天光未白,夜風微涼,荒草萋萋。群山環繞,見不到住宅,也沒有人聲。

  簡禾:「……」

  這哪?

  這還是駱溪城郊的野林麼?

  身後傳來一個鬆了口氣的聲音:「賀姑娘,是你嗎?」

  簡禾回頭,瞧見鄭綏三人就在身後,連忙爬了出來,喜道:「你們也在?」

  「墜下那條密道後,我派嘟嘟去前方探看,知道前方可以通向外界。」鄭綏道:「你呢?」

  「我也是從地板上墜下去的。不過跟你們不是同個地方。」

  「看來有不止一條路可以離開那密室。對了,簡公子呢?」

  簡禾道:「他還在裡面。不過我猜,應該不久後就會出來了。」

  鄭綏三人本已經可以離開了,但剛才一同入洞,也有了點革命情誼,見簡禾一人在荒郊野地,不放心,就都留了下來,陪她一起等待。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重煉棄仙】。鹹魚值—300,實時總值:3400點。」

  簡禾有些發愁——最後一個副本都過了,鹹魚值還剩400點,這可怎麼辦吶。

  但系統下一句話,便打消了她的疑慮:「鑒於鹹魚值的緣故,進度條拉長,現轉入額外劇情。請宿主在十分鐘內,到達西面山野後方,觸發下段劇情。違者將降下懲罰:鹹魚值 1000。」

  簡禾:「……?」

  不知道系統葫蘆裡賣什麼藥,直覺告訴她不會是什麼好事。但是,這令人虎軀一震的懲罰數值,使她根本無從拒絕。

  簡禾站起來,跟鄭綏三人隱晦說明自己要去方便。鄭綏點點頭,叮囑道:「賀姑娘,我早前聽聞此地曾有魔獸出沒,莫要走太遠,有什麼事,就大聲叫我們。」

  雖然明知道用不著,簡禾還是感激道:「知道了。」

  系統要她去的地方,離剛才所處之地很遠。已經完全穿過了一整片的密林,來到了一處低窪地。

  在這種距離下,就算喊叫,鄭綏他們也未必能聽到。

  她要觸發的,到底是什麼劇情?

  簡禾警惕地在此處環繞一周,腳踩枝葉,悉悉索索。忽然,她鞋底踩到了一灘濕漉漉的東西,低頭一看,她臉色微變,撥開落葉後,一個剛畫好的法陣一角,落入了她的視線中。

  她踩到了一個巨大而隱秘的法陣!

  她還是封嫵的時候,就畫過幾次這樣的法陣,只知道每種類型的法陣,畫法都有相似之處。但現在腳踩的這個,圖案複雜且詭異,她還真看不出來是什麼作用的。

  就在這時,山風乍起,獸吼低回。

  簡禾有種不好的預感,倏地抬頭。看到了水窪之中,升起了一頭巨大的獸類,渾身佈滿了幽幽的藍鱗,黃澄澄的巨大獸眼冷冷地看著她。渾身飄散出了一陣淡淡的江水腥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4:58 PM

第三十章 搜魂陣

  簡禾暈乎乎地等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剛才那片低窪地中了,她蜷著身子,側躺在了一塊冰涼且軟乎乎的東西上。手腕被冒著淡淡黑霧的繩索束在了身前。

  系統:「這是魔牽索。」

  魔牽索,是魔族人以魔氣幻化成形,變出的捆綁用具。奇就奇在,你摸上去是根本摸不到它的實體的,它就像一團漆黑的空氣,卻讓你無法掙脫開。

  好在腿沒有綁,簡禾掙扎著支起了上半身,環顧一周。

  天色蒼藍,岸線茫茫,空氣稀薄而冰涼。這是一片白霧茫茫的水澤,水流幾乎完全靜止,微波蕩漾,平緩如鏡。她坐著的地方,居然是一塊飄飄蕩蕩的巨大蓮葉。

  偶爾,水下會有巨大的黑影呼嘯而過,伴隨著陣陣的獸吼低吟,攪動一池靜水,顛動她身下的這片蓮蓬。

  簡禾:「……」

  難怪沒人綁她的腿了。就這情形,給她一百個膽子,她都不敢從蓮蓬上下去好麼!

  雖然不知道這兒具體是哪,但觀之魔獸成群,魔氣濃郁,那壓迫感之強烈,連她這個沒練過仙功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這裡,必然已經離人類的地盤十萬八千里遠了,八成是魔族人的老巢深部。

  簡禾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回憶起幾個小時前的事。

  她踩進了法陣裡,隨後就被敲暈帶來了。

  法陣這種東西,魔族和人族都通曉用法。它的作用很廣泛,可進可退,可防禦亦可無差別攻擊。

  它不會逢人就被觸發。每種畫法,都針對了一種特定的目的。唯有契合了條件的人闖入其中,才會催動法陣,震動整塊蛛網,引出佈陣者。

  打個比方,有些弱智的法陣只能辨出性別。人家設定了只對妹子產生反應,那麼,哪怕有一百個漢子到那上面跳一夜的舞,法陣也只會安靜如雞一整晚。

  那麼,她今晚踩的那個法陣,到底是以什麼目的布下的?

  她因為滿足了什麼條件,才會催動了它,然後被逮住?

  還有,昏倒前,雖然只有短暫一瞥,但她記得逮住她的魔族人雙眼澄黃,且彌漫著一股江水獨有的腥氣,應該是個水生型的魔族人。

  而玄衣為赤色雙瞳。不論是哪輩子,身上從沒有過難聞的味道。

  所以她現在到底是在誰手上?

  系統:「宿主,由於你身處額外劇情,從此刻開始,我們將暫停背景介紹與GPS定位兩項功能。」

  簡禾:「你這話說白了,不就是『沒提示了,你自己瞎瘠薄猜吧』嗎?」

  系統:「正解。」

  簡禾:「……」

  唉!系統曾說過,鹹魚值越高,劇情就會被無限拉長。在放走孟漣時,簡禾就有了點預感,在走完【重煉棄仙】的副本後,這條支線肯定還會節外生枝,蹦出一些不可掌控的劇情。

  上一次攻略玄衣到最後,功虧一簣的悲劇還歷歷在目。這回,好不容易才跟賀熠和平相處了那麼久,都走到尾聲了。偏偏在這時候開始了不可操控的劇情!

  這個劇情拉長的時機未免也來得太不湊巧了,敢不敢讓她好好地走完賀熠的劇情線之後才開始啊!

  簡禾淚灑心田,長歎一聲。

  系統:「宿主,你還好嗎?」

  簡禾:「你說我好不好?嗯?我現在覺得你們項目組不該叫【鹹魚翻身】,叫【終極鹹魚王】比較合適。」

  系統:「也不用太絕望。你知道這一次,自己要去見誰麼?」

  簡禾:「……」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觸發額外劇情:【告白歷險記】。」

  簡禾一愣,瞬間又坐了起來,不確定道:「你真的要送我去見玄衣?」

  系統:「不錯。雖然沒有背景提示,但我能告訴你,這是個讓你補足攻略玄衣的最後所缺失的那句告白的機會。」

  簡禾心裡蔫了吧唧的小人終於恢復了精神。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是壞事,還能順便了卻一件遺留至今的大事。

  反正就差一句臺詞沒說了。說完就跑,再回去走完賀熠的劇情線,也完全O幾把K!

  然而,系統接下來的一段話,就給簡禾澆了盆冷水:「宿主,關於【告白歷險記】,有幾條規則要跟你說清楚。其一,情景已改變,所以,你要補說的臺詞,也發生了改變。其二,你作為『封嫵』的最後一夜,玄衣對你好感度已經達到了99%。原本,等說完最後一句臺詞,好感度就會升至100%,並攻略成功。然而,你現在已經轉為使用賬號『卞七』,是不可以繼承『封嫵』的進度條的。」

  簡禾:「……所以?」

  系統:「我方對你有兩條建議。一,用『卞七』這個身份,從0開始,再攻略一次玄衣,直至100%。二,在不劇透、不違規的前提下,讓玄衣確認你是封嫵,並說完指定臺詞。二選其一。」

  簡禾:「……」

  大哥,這聽起來,兩條都是掘頭路啊!

  系統:「理論上,你越快解決玄衣這邊的遺留問題,就越快可以回到賀熠身邊。如果你拖得太久,那遺留問題,可能就會變成兩個了。」

  這話說得不錯。她突然就從賀熠面前消失了。如果玄衣這兒不速戰速決,搞不好賀熠那條線也要黃了。

  花了十分鐘接受現實,簡禾重新振作了起來。就在這時,巨大平展的蓮葉下,忽然鼓起了一個小包。

  那小東西頂起荷葉,繞著簡禾慢悠悠地遊了一圈,才鑽入水中,游到了蓮葉邊緣,冒出了一顆獸頭,好奇地瞅著她,兩隻軟乎乎的腳蹼在背後緩慢打水。

  正是當初在江州城中迷了路的那魔族小孩子。

  居然還會見到這小孩子。簡禾連忙挪近了些,低頭道:「你怎麼在這裡?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在江州城見過一面。」

  小魔族的腳蹼十分歡快地打著水,搖頭晃腦的。

  簡禾循循善誘:「你應該已經會說話了吧?告訴我這裡是哪裡好麼?」

  小魔族猶豫了一下,才奶聲奶氣道:「這裡是蝕月境的入口。」

  簡禾一怔。

  蝕月境,是玄衣在成年之後所居住的地方之名,是一個依附於山川、以幻術構築的龐大王國。

  ——今時今日的玄衣,已不再是那個要躲躲藏藏地住在信城的魔族少年了。他不需要占山為王,而可以輕而易舉地築起一個與外界隔絕的棲身之地。

  蝕月境的入口,離玄衣是夠近的了,地點沒問題。簡禾鬆了口氣,又道:「那帶我來的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抓我?」

  這兩個問題註定得不到解答。因為話音剛落,簡禾的背後就傳來了一個不辨男女、相當陰柔的少年音:「哎呀,你終於醒了。」

  回過頭,蓮葉的上空撕開了一道裂痕,一個身材纖瘦、黑紗黃瞳的少年赤腳踏入了這片虛空。他唇畔掛著一抹微笑,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某種寄宿於水底,晝伏夜出的冷血動物。

  隨他步出來的,是一個臉上佈滿了蛇蛻般的印記的少年。

  簡禾心裡咯噔一下。

  這兩個人她都認得。

  皮膚如蛇蛻的少年不必多說,正是當初在嵐城客棧裡,把赤雲宗屠村的真相告訴了玄衣的村民NPC穆笙。

  而前者,名叫夏昊,正是常在玄衣面前刷存在感的得力馬仔之一,對玄衣忠心耿耿,但也有著魔族的典型性格——仇視人類。上一世,她就在這人的手裡吃過不少苦頭。

  穆笙懷疑道:「觸動了法陣的人就是她?這是個完全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吧?她怎麼可能會是……?」

  「你是在懷疑我抓錯人了麼?」夏昊不耐道:「雖然我也覺得她不像是……那位,但既然法陣被催動了,就不能放過。」

  簡禾越聽越不對勁,偏偏他們又不說全,警惕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夏昊哼道:「急什麼。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話音剛落,他便提起了簡禾的衣領,把她揪到身邊,大步踏入了剛才撕裂的虛空之中。穆笙也跟上去了。

  自踏入虛空開始,周圍的場景如藕粉般碎裂無痕,高速旋轉、再度凝聚。轉瞬,簡禾已經被帶到了一座高聳的大殿中。

  這是座倚建在半山的宏偉宮殿。欄杆外是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門外的長廊延伸至濃濃的迷霧中。大殿上空,飄舞著無數盞冷色的長明燈,鬼火重重,把人的影子散亂地打在了地上。

  一切都是霧茫茫的,蒼冷且陰鬱的。

  簡禾轉了轉眼珠。

  玄衣居然把自己住的地方弄成了這個鬼樣子。雖然魔族人是不喜歡太強烈的陽光,但也沒必要把一切都整得這麼……了無生趣吧?

  一路被夏昊半拖半押地送到了大殿上,簡禾被粗暴地推在了地上,忽然感覺到一陣銳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已經猜到是誰了,簡禾百味紛雜地回頭,看到殿上正中,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十年後的玄衣,已與她記憶中的那個又甜又易哄、落魄卻不失可愛的魔族少年完全不一致了。

  黯淡的日光自殿外投入,襯得他的眉目倨傲且冰冷,赤色雙瞳幽幽發亮。黑衣之上,銀絲勾著細緻的花紋。一隻羽色雪白的兇悍鳥獸立在了座椅之上,無人敢出聲。

  夏昊一收剛才的玩世不恭,對玄衣低頭恭敬道:「主上,這個人撞入了我們在駱溪附近布下的搜魂陣裡,而且催動了法陣。我懷疑她身上,有……那位的魂絲。所以,特地把她帶回來,由主上定奪。」

  搜魂陣,魂絲……

  耳朵捕捉到這幾個詞,簡禾腦海裡嗡地一聲。

  她知道為啥自己被逮回來了。

  在這個世界的設定中,不管人族還是魔族,都沒有輪回一說。在掛了以後,他們的魂魄會蹦碎成無數片,散入浩渺的天地間。到下一世,這些魂絲會像拼圖一樣重新組合,從而造就出不同的人。

  也是因為這樣,每個人降生的時候,都沒有記憶。因為他們的魂魄是由千萬個陌生人凝合而成的。

  玄衣想做什麼?

  顯而易見,他想復活封嫵。

  但他不可能不知道,死了十年的封嫵,魂魄早就碎裂成無數片、去到別的人身上了。

  所以,他才會布下搜魂陣。

  搜魂陣,顧名思義,就是搜捕魂絲用的。他在找那些身上帶著封嫵魂絲的人。只要把所有的魂絲都抽出來,重新凝合為一,再找到一具軀殼,就可以讓原本那個帶有記憶的封嫵回來。

  只是,簡禾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系統給她轉換身體的時候,是完整地抽出她的魂魄,再放置到卞七的身體裡的,怎麼可能那麼麻煩地按照那個【碎裂—重組】的流程來?

  換言之,這十年間,玄衣根本無魂絲可搜,也根本無人催動過搜魂陣,哪怕是一次也沒有。

  其實夏昊等人不信她有封嫵的魂絲,也是可以理解的。靈氣寄託在魂魄中,就算碎裂也不會消散。如果她身上真的有封嫵魂絲,也肯定繼承了一星半點的靈氣,絕不至於是個完全沒有靈根的普通人。

  不過,哪怕覺得難以置信,夏昊等人也還是迫不及待地把她逮回來了——因為這是十年間,搜魂陣第一次有了反應。

  他們或許以為,她只是「封嫵」的一縷魂絲。可實際上,他們已經抓對人了,她就是100%的「封嫵」。

  簡禾:「……」這算是瞎貓逮著死耗子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5:12 PM

第三十一章 歡迎宿主回到【封嫵視角】

  夏昊一提起「搜魂陣」,傻眼的不僅是簡禾,兩旁的魔族人也都面色微變,竊竊私語,似乎這是個被擺到了檯面上的禁忌話題。

  玄衣兩道銳利的視線直直地迸射到了簡禾臉上,似乎要把她整個人燒穿。

  下一瞬,他便拂袖,大步如風地下了臺階,朝她走來,黑衣獵獵作響。巨大的鳥獸被驚飛,最終不安地落在了燈盞黑色的銅枝上,歪頭看著他們。

  最終,那雙勾著銀絲的靴子停在了簡禾跟前。

  她苦逼地縮在了玄衣的陰影之下,咽了口唾沫,抬起頭來,視線劃過了他玄色的長袍,修韌的腰線,修長的脖頸,直到對上了一雙寒星般沉暗的赤色眸子,內裡翻滾著幾乎要把人吞噬的巨浪。

  簡禾:「完了,我感覺他想扒了我的皮。」

  系統:「……」

  在電光火石間,她腦海裡冒出了很多猜測。所有人都沒料到,玄衣抿著唇看了她片刻,卻是一撩衣袍,屈了單膝跪下,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張陌生的少女的臉,企圖從那上面找到一星半點的熟悉感。

  簡禾輕吸一口氣,並未移開視線,佯裝的迷惑與內心的緊張交織在一起,反倒顯得十分真實。

  明知道投生過後的一縷魂絲,是不可能有記憶的。但這畢竟是十年以來,無望的等待第一次有了回應。玄衣與之對視片刻,依舊從齒縫中,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你記得我是誰麼?」

  知道!你是我只差臨門一腳就攻略成功的玄衣大大!

  ↑雖然很想大吼這句話,無奈不能OOC。簡禾只能搖頭,乾巴巴地問了三個哲學問題:「你是誰?這是哪裡?你抓我來做什麼?」

  此話一出,瞬間便澆滅了玄衣赤瞳中所有希冀的星火。

  他閉了閉眼睛,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癡心妄想,拳頭捏得發白。

  這個人並不是簡禾,更不是封嫵。只是恰好得到了她萬分之一的魂絲。他又怎能期盼萬分之一的她,仍然記得他這個殘忍殺了她的魔族人?

  簡直可笑。如果可以選擇,恐怕她巴不得別再遇見他。

  在場無一人敢作聲。

  雖然當初分別的場面很難看,但是,現在十年過去了,玄衣明明都混成一方老大了,卻似乎並沒有多開心。當初那個失敗了的任務裡,簡禾第一次見到玄衣時,他就跟眼前的他差不多大,何等地意氣風發、睥睨四方。哪像現在,一臉的鬱鬱寡歡、生無可戀,活像死了老婆的倒黴男人,一個字,慘!

  簡禾微微一歎,幾分不忍和憐惜,令她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像以前那樣,安撫性地拍了拍玄衣的握緊發白的指節。

  只是,還未碰上,就有一股黑霧捲上了她的手腕。下一瞬,她整個人就猛地被往後一拖曳,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誰讓你亂碰的?!」夏昊收手,斥了一句,這才轉向玄衣,道:「主上,這個女人是個沒有任何靈力的普通人,剛才還主動伸手,恐防是圖謀不軌。我看,還是早點確定她是否有那位的魂絲,再決定殺或留。」

  玄衣撣了撣膝蓋,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道:「你在教我做事?」

  夏昊一驚,臉色發白,冷汗直冒道:「屬下不敢,屬下冒犯了。」

  簡禾:「……?」

  說難聽點,夏昊稱得上是玄衣座下最得勢的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囂張得很。不合心的時候,動輒就對人質拳打腳踢——這類行為,他一向做得得心應手,跟性情暴虐的玄衣,可以說是異常合拍。

  怎麼感覺這一世的玄衣沒有跟他同流合污了?

  玄衣冷笑一聲,輕輕地打了個響指。隨著這聲脆響,這座陰森的大殿即刻碎裂成塵,連同殿上的魔族人,瞬間消失殆盡。四周的景色,已經變成了一座空蕩蕩的寢殿。

  蝕月境完全是他搭建的,秒換場景,輕而易舉。

  幔絲拂動、冷火飄搖,陰森幽暗。

  如無意外,這裡應該是玄衣起居休息的地方。這了無生趣的建築風格,可以說是很統一了。

  簡禾搓著剛才被夏昊撞淤了的手肘,坐了起來,警惕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跟我來。」玄衣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轉身朝寢殿的內側大步走去。一縷漆黑的魔氣從她身旁升起,捲住了她的身體,把她帶往了玄衣的方向。

  「你做什麼?!我有腿可以自己走!」

  很顯然,對於一個陌生人,玄衣根本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態,全然把她的抗議當成耳邊風。來到一幕紗簾前,魔氣消散,簡禾砸落到了地毯上。

  玄衣已經撩開紗簾,走到裡面去了。

  簡禾餘光敏感地察覺到了面前還有一個人,抬眼,她驚得差點心臟停跳。

  紗幕後,是一張寬敞巨大的床榻。層層疊疊的絲綢,柔軟而翩躚。一個穿著赤雲宗的藕色衣衫的少女倚在了床欄上,脖子像是沒有支力一樣,往前垂落,宛若垂死的天鵝。

  玄衣輕柔地給她攏上有些亂了的衣襟,末了,又親了親她的指節。察覺她的頭有些晃,就托著她的額頭,另一手把枕頭重新墊高,讓這少女倚在枕頭上。

  正是這個動作,徹底地露出了少女的正面。其容顏秀致清逸,眼開細縫,眼珠卻凝固在了一個方向,唇無血色,面色灰暗。

  簡禾:「!!!」

  她的腦殼彷彿被一道驚雷劈中了。

  這、這他媽的不是封嫵的屍體嗎?!

  這不對勁啊,就算玄衣有辦法保住屍身十年不腐,她也絕不可能這樣坐起來!因為在【夜探赤雲宗】的副本中,她的骨頭早就不可逆地全碎了啊!

  系統:「宿主,這不是封嫵的屍體。是玄衣用封嫵的骨頭做基礎,再以魔氣重塑,以血氣灌養的軀殼。」

  簡禾喃喃道:「封嫵的骨頭……」

  也就是說,十年前,玄衣果然是找不到保存封嫵屍身的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腐化,最終變成一堆白色的骨頭。

  但這也正常。天底下只有活人蠱蟲可以讓屍身完全不腐。玄衣沒有它,任憑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阻擋不了自然規律的。

  系統:「玄衣不是夜闌雨。如果純用魔氣,沒有這些骨頭打底,就算他再厲害,也塑不出那麼真實的軀殼。」

  饒是這樣,要玄衣親手撿骨,也實在有點太殘酷了。

  簡禾心中五味紛雜:「也對。」

  魂絲被抽走後,如果沒有軀殼裝載,那它很快就會逸散。玄衣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看來是鐵了心要復活她。

  既然這樣,如果她將計就計,乖乖地讓玄衣奪走魂絲,進入前面這具軀殼裡,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以「封嫵」的身份回到玄衣身邊,繼承那99%的進度條了嗎?

  系統:「當然可以。但是,宿主,你別忘了你是全部的『卞七』。別的人被奪走了萬分之一的魂絲,可能會失憶或癡呆,但至少不會死。你就不同了,一旦魂絲被全抽走,『卞七』就會瞬間死亡。你積攢到今時今日的【賀熠進度條】,就等於是毀了。」

  簡禾:「……」

  這是個大大的問題啊!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不願意被抽光,也反抗不了。

  就在簡禾思索這些問題,目光放空地盯著紗幕中的「封嫵」看時,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看夠了嗎?」

  簡禾回過神來,想了想,問道:「裡面的那位,已經不是活人了吧?」

  玄衣掀開了紗幕,徐徐步出,走到了她面前,輕飄飄道:「你再說她一個字,不論是什麼,我都會立刻割了你的舌頭。」

  簡禾脊背略寒,但她想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沒有被嚇倒,眼珠轉了轉,續道:「你懷疑我身上有她的魂絲,所以才問我認不認識你,對麼?你不擔心捉錯人?」

  玄衣勾了勾唇,道:「是不是捉錯人,很快就知道了。」

  簡禾一怔,忽然感覺到所坐之處有些發燙。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所處之地,竟是個小型的法陣。

  下一瞬,一陣強烈眩暈的抽離感自腦仁紮入,貫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從她的四肢百骸被強行地抽離出去了。簡禾眼前發黑,猛地捂住了腦袋,倒在了地上。

  玄衣在……抽走她的魂絲!

  她身體的反應,勝卻一切辯解——如果她身上沒有封嫵的魂絲,這個法陣對她根本不會有影響。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黑幕總算褪去,簡禾發現自己不暈了,觸覺也回來了,可身體完全動不了。

  視線緩緩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地毯,不是床腳,而是一雙纖細卻毫無血色的手。

  簡禾:「……」

  次奧!她回到封嫵的身體裡了!

  大概是魂魄入體的緣故,很神奇地,這雙手枯白發灰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瑩潤,雖然還沒有血絡浮現,但至少比原本像活人多了。

  玄衣的臉近在咫尺,赤色雙瞳正一瞬不移地盯著她,有忐忑,有不安。修長有力的雙手,把她無力的雙手從藕色衣袍上拿起來,握緊,並置於自己的唇邊。

  系統:「叮!歡迎宿主進入【封嫵視角】。」

  簡禾一口老血噴出來。

  不是,她這樣就掛了?!不,呸,是卞七這樣就掛了?!

  賀熠的進度條這就沒了?!

  不僅沒了進度條,還成了個植物人,慘絕人寰啊!

  系統:「你適應好以後,是能有面部表情的。其次,卞七也沒死,你看前面。」

  好在這具身體的眼縫是開著的,簡禾稍稍安定,抬起眼光,便看到了前方,舞動的紗幕之外,法陣光芒熄滅了,卞七倒在了它的中心,嘴角流血,雙眼閉合,毫無聲息。

  原來,玄衣感知不到她身上的魂絲有1%還是100%。那個法陣用了封嫵的碎骨來畫,如果不喊停,就會一直運作,直到曾屬於封嫵的魂絲全部回去。

  可是,若一次過把整個魂魄轉回去,就會超過封嫵的軀殼可以承受的限度。再者,魔氣與碎骨所塑的軀殼,非常不穩定。玄衣敏銳地察覺到法陣在震盪,為求不傷害這邊的軀殼,才中斷了法陣。

  系統:「所以,你現在有50%的魂魄在封嫵身上,50%的魂魄在卞七身上。視角可隨時切換。」

  簡禾:「只有一半……難怪我動不了手腳。那如果我切換回卞七那裡,也會動不了嗎?」

  系統:「動得了。但不建議現在回去,畢竟卞七在昏迷,閉著眼睛,你什麼都看不到。」

  紗幕之後,有氣息微動。夏昊在屏風外站著,低聲道:「主上,您喚我進來,有什麼吩咐?」

  玄衣搓了搓簡禾的手,起身出去,吩咐道:「把地上這個女人關起來,別讓她死了,日後還有用處。」

  簡禾:「……」真是差別對待,不知道如果賀熠看到了會有什麼感想。

  夏昊應道:「是。」

  隨後,他就抱著昏迷不醒的卞七的軀體離開了。

  玄衣靜立了片刻,轉身撩開簾子,單膝跪在了床上,抬眼,卻驟然怔在原地。

  簡禾終於適應好了這具陌生的軀體。像有一股溫暖且熨帖的熱流從脊髓傳上了後腦勺。於是,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小幅度地抬起了下巴。

  按正常來說,單奪回一個人的魂絲,是絕無可能那麼快就做出這種動作的。

  但剛才,法陣持續了那麼長時間都沒停,玄衣應該也察覺到了——卞七的身上有著比常人更多的封嫵魂魄。所以,這行為不算是OOC。

  魂魄不全,說不了話。但那麼久不見了,看到玄衣一臉懵逼,簡禾有點心癢,特別想沖他笑一笑。於是,她不太熟練地、久違地沖他露出一個微笑。

  玄衣像被點了穴一樣,雙眼睜得很大。

  礙於前面沒有鏡子,簡禾也不知道自己笑得醜不醜,正打算再來一次,就看到玄衣的眼眶倏地紅了,胸膛劇烈起伏,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失卻了理智般,展臂把她擁入懷中。彷彿所有洶湧的情緒,都囿在了這雙顫抖的臂膀之中。

  簡禾猝不及防被抱了個結結實實的,好在,這具身體是沒有呼吸的,不會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系統:「叮!【告白歷險記】劇情進展,鹹魚值—150,實時總值:3250點。」

  不知過了多久,情緒稍微平復後,玄衣與之平視,輕聲道:「你已經聽得到我說話了吧?你知道我是誰嗎?」

  簡禾佯裝茫然地看著他。

  「沒關係,你只是暫時忘記了。」玄衣撫了撫她的臉,柔聲道:「別害怕,我叫玄衣,我不會傷害你的。」

  今晚,作為暫時不能動的植物人,簡禾終於親身體驗到這十年來,玄衣是怎麼過的了。驚悚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來。

  首先是吃飯。她不用進食,但玄衣還是會讓人在桌子上擺兩副碗筷,並且讓簡禾坐在他身邊。上菜以後,簡禾發現這些菜,都是曾經的她經常做的,而且大多是熟食!連葷素的擺位,都跟他們在信城時一模一樣。

  玄衣習以為常地挽起袖子,親自替她盛滿了一碗菜,端在她面前,自己才開始吃。席間,他十分沉默,不過這也正常,對著個半死人有啥好聊的。

  簡禾目不斜視地看著他吃完了飯。把飯碗丟下後,他自膝彎下把她橫抱在懷裡,往殿後走去。每走一步,身旁的景色便開始變幻,最終,玄衣抱著她來到了一汪冒著熱氣的泉水面前。

  隨後,他駕輕就熟地除掉了自己的衣衫,又認真地開始解她的衣帶。

  簡禾:「……」

  她悚然了。

  不是她想的那樣吧?玄衣要跟她共浴?看這節奏,不是第一次發生啊!

  把衣衫放到了一邊後,玄衣撩起了黑髮,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瞥了她一眼,微笑解釋道:「這是個藥泉。在你沒醒之前,我每晚都會帶你來這裡泡。」

  泉水溫熱,且霧氣嫋嫋,幾乎什麼都看不清。玄衣果然如他所說,只是帶她泡泡,在水裡鬆動關節。饒是這樣,也基本上什麼都被摸遍了。

  起水的時候,簡禾雙側的耳朵都是紅的。玄衣顯然看到了,卻沒說什麼。

  系統:「叮!玄衣爽度+10000,心情+10000。『卞七』血條值+100,實時總值:120點。」

  似乎是害怕她著涼,起水後,玄衣一彈指,兩人就已回到了寢殿之中,且身上都穿好了衣服。

  所以說,這個功能這麼方便,大大你為什麼一定要用手脫衣服呢?

  簡禾望天:「男人為了爽,真是什麼都做得出。」

  系統:「……」這句話融入語境是沒問題的,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夜裡睡覺,毫無懸念地,也是在他寢殿裡的那張很大的床上一起睡的。

  幾盞夜燈在遠處飄飄蕩蕩,光線很暗。簡禾睡在了裡側,被擺成了面向玄衣胸膛的姿勢。

  玄衣支著上半身,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勾唇道:「以前,你的睡相特別差,不過,這十年都被我擺成了這樣的姿勢,朝著我睡。」

  「……」

  「在沒找到你魂絲的時候,我既希望你醒來,又害怕你醒來。但現在,我發覺自己是高興遠大於恐懼。」

  簡禾上眼皮睏倦地往下掉了掉。

  唉,雖然她很想聽聽玄衣的心路歷程,可這具身體剛剛開始轉變成活人,電量不足,沒法子。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但白天看著你的臉,總覺得說不出口。」玄衣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簡禾,你有沒有後悔過把我從覓隱帶走?」

  意識朦朧間聽到這個問題,簡禾一愣,倏地驚醒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因為你什麼都忘記了。不記得我,不記得信城、秦南、嵐城、皮影戲、赤雲宗。」玄衣以下巴抵住了她的髮旋,低聲道:「也不記得自己以前是個騙子。不管是好的壞的,你全都不告訴我,真的很可恨。」

  簡禾有口難言,愁眉苦臉。

  「不過,即便是騙,你也已經徹徹底底地還給我了。但我一點也不痛快。」玄衣的聲音有點飄,頓了頓,才一字一頓道:「所以,那次不算數。簡禾,我不需要那種償還的方法,我要你用一輩子來還。」

  簡禾默默地聽到最後,反而睡意全無。

  她並沒聽過自己斷氣後,鄭綏對玄衣所說的那一番帶有強烈洗白作用的話。只在心裡暗道:玄衣現在對她依舊那麼甜,是因為十年的時間,淡化了殺父之仇對他的衝擊,再加上親手殺了她的愧疚心態作崇。

  如果讓他知道,她什麼都記得,剛才在大殿上還要裝不認識他,估計心態就要崩了。

  等玄衣呼吸音平穩後,簡禾有點擔心卞七那個賬號的情況,就叫出了系統,要求切換視角。

  系統:「你要回去?」

  簡禾:「對啊,在這裡動都不能動,被抱著一個晚上,怪膩人的。」

  切換就是瞬間的事兒。簡禾睜開眼睛,只覺頭殼天旋地轉,十分難受。

  看來被抽走魂絲的後遺症還沒退散。

  這是一所簡陋的小木屋,只有一張木床,一張薄被,連燈也沒有。桌底倒是有個水壺,但裡面只有一點點的水。

  簡禾:「……」

  兩個賬號,簡直是超級無敵差別對待,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系統:「雖然身體很不舒服,但『卞七』的血條值夠用,暫時安全。」

  簡禾嘟囔:「血條值有什麼用,萬一玄衣明天就要把我剩下的一半魂魄抽走,那這個賬號也就廢了,賀熠那條線也就黃了。」

  系統:「那總比遺留兩個問題更好。畢竟,就算你現在切換成封嫵,也只有一半的魂魄,這樣是說不了臺詞的,不能急。」

  「也是。」簡禾鬱悶地翻了個身。後半夜,她坐了起來:「話說,系統,你還是把我切換回去吧,這裡的枕頭有點硬。」

  系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5:21 PM

第三十二章 來踢館了嘿

  蝕月境中,霧鎖丹山,氣溫也低,唯有正午時分才有一點陽光透入。翌日大清早的,簡禾在羽毛般柔軟的被窩中自然轉醒,微微睜開眼睛,旁邊就傳來了玄衣的輕笑聲:「終於醒了,可還真能睡。」

  簡禾:「……」

  她還是只有頭能動,稍微低一下頭,就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擺成了平躺的睡姿,雙手很規矩地放在了小腹上。

  略一回想,簡禾恍然大悟——昨天夜裡,她做了個夢,夢到玄衣替她翻身和掖被子角。原來是真的發生過啊。

  床鋪下陷,玄衣背對著她坐在床邊,側頭看她,兩眼彎彎,狀如月牙:「不過現在已經不早了,該起來了。」

  簡禾眼珠左右動了動。

  「整天躺在這裡很無趣吧。一會兒我帶你去外面走走。」玄衣一邊說,一邊俯下身來,抱住了她腰,另一手拉著被子裹住了她全身。

  簡禾只能像條毛毛蟲一樣倚到他身上去。在身體變冷前,玄衣已經有條不紊地給她套上了幾件絲衣,最外披上了一件暗紅色的披風,衣領處還綴著一圈灰色的軟乎乎的毛,蹭在臉頰上,非常舒服。

  這時,寢殿大門外的虛空撕裂了一道入口。穆笙踏了進來,在遠處站住,彙報道:「主上,昨天我們捉回來的那個女人,似乎有點兒奇怪。」

  玄衣抬了抬眼皮:「你說。」

  「夏昊把她關到了牢裡後,派人送去了食水。可這女人不但不吃不喝,還從昨晚開始一動不動地躺到現在,愣是沒起來過。」穆笙道:「我隔段時間看她一次,發現她連姿勢都沒換過。」

  簡禾:「……」

  哦豁!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不能長時間留在某一邊的身體裡,得抽空回卞七那具身體裡活動活動。不然,卞七就會一直維持昏迷狀態。一天半天還說得過去,可時間長了還不嗝屁,肯定會惹來不少懷疑。

  不過,得好好挑個玄衣不在身邊的時機。

  玄衣漫不經心道:「那她死了麼?」

  「那倒還沒。」穆笙噎了噎,道:「依我所見,她是在睡覺。」

  「那就由她繼續睡吧。」

  「是。」穆笙應了聲,又望了眼簡禾,躊躇了一下,道:「主上,我想了很久,有件事覺得還是想跟您說。」

  「怎麼了?別吞吞吐吐的。」

  「您可以找回那位的魂絲,屬下感到很高興。但是,那位是在十年前過世的。如果魂絲真的投生了,被投生的人現在頂多也就十歲十一歲。但我們捉回來的那女人,起碼有十七八歲了。」穆笙咬咬牙,道:「雖然,我聽說過,有的人投生時魂絲不全,天生癡傻。到了一定年齡突然開竅了,其實是因為缺乏的魂絲在那時候才補足。如果硬要解釋,捉回來的那個人,也可能是癡傻到七八歲,才得到了……那位的魂絲。但是,真的會那麼湊巧嗎?」

  玄衣像著了魔一樣,十年如一日地跟一具由骸骨塑起的活死人同食同寢,早已是整個蝕月境的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但知道前因後果的人不會超過一隻手。穆笙只擔心長久無望的等待、回應驟然來臨的狂喜,會讓玄衣的頭腦被沖昏,再一次狼狽地栽倒在同個人手上。

  誰知道,玄衣卻淡淡道:「穆笙,你以為我沒想過這個問題麼?」

  穆笙一愣。

  玄衣道:「她催動了搜魂陣是不爭的事實。只要她是她,我不在乎她曾經是任何怪異的東西。」

  穆笙怔了怔,隨即了然,不再多言,低頭道:「是。那屬下先出去了。」

  從這位兄弟進來質疑的第一句開始,簡禾就悄悄豎起耳朵聽著,一顆心緊張地懸了起來。不過聽到最後,她就默默地鬆了口氣。

  穆笙大兄弟質疑完了還自帶解答,簡直像是上天派來替她洗脫嫌疑的內應。如果每個NPC都是他這樣的好助攻,任務難度起碼下降一個維度!

  穆笙離開後,大殿恢復了安靜。之後,簡禾的梳頭、洗臉、漱口一系列動作,都是玄衣親力而為的,半點不假手於他人或者魔氣。期間,爽點還蹭蹭地漲了好幾次。

  簡禾眼角抽搐,昨晚的那種悚然感又再度滋滋地冒了出來。

  唉,好端端一個魔族老大,就這樣被生活鍛煉成了高級保姆。非但不嫌累,還覺得很爽,可以說是非常抖M了。

  雲巔之上,山河壯闊,飄飄乎、渺渺兮。

  如他自己所言,著裝完畢後,玄衣就抱著簡禾離開了陰森森的寢殿,來到了蝕月的山頂。來到這裡兩天了,絢爛的陽光第一次落到了她身上。

  山頂邊有課歪脖子樹。樹幹上垂著一張麻繩編織的吊床。可惜,已經坐到這麼高了,還是斷定不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簡禾愁眉苦臉。

  唉,就算知道自己在哪裡又能如何?她既跑不了,也傳遞不了信息出去。從賀熠的角度來看,她這算是徹徹底底的不告而別了吧?

  這樣一看,那邊的進度條八成要廢掉,太坑爹了!

  簡禾悲憤地咽下一口苦水。忽然,她的思緒被玄衣的聲音打斷了:「對了,簡禾,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簡禾訝異地抬頭,便看到一縷騰騰妖異的黑霧自玄衣的指尖繚繞而出,拉長、成形,逐漸化作了一支通體玄黑的長簫。簫身狹長,皓陽躍動,簫身浮現出了流水般的澄瑩光澤。

  簡禾:「!!!」

  這是玄衣召獸的那支簫!

  跟棄仙、絳儀等本身就很厲害的仙器不同,如果吹奏這支簫的人不是玄衣,那它只會是一支沒有附加屬性的簫而已。

  不過,她記得上輩子的玄衣就算閑出鳥蛋了,寧可去破壞、去撩人打架,也不會有這種閒情逸致來玩樂器。

  沒想到玄衣現在居然要吹簫為她解悶,簡禾倍覺受寵若驚。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會吹簫吧。」玄衣把簡禾的手放在頰邊,低聲道:「你還活著的時候,我一次都沒有吹過給你聽。但好在,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我現在吹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簡禾:「系統,玄衣過去十年不會天天都這樣吧?」

  系統:「天天怎樣?」

  簡禾:「天天對著個假人自言自語、絮絮叨叨的。正常人哪個會這樣做?」

  魔氣徹底逸散後,她忽然注意到,這支簫還是跟她的印象有點出入的——末端多了個小孔,垂著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兒。

  那是隻犄角玄鱗、圓目利齒、撒開四蹄扭頭奔跑狀的小怪物木雕,雕得倒是惟妙惟肖的,但那木質一看就很廉價,不值幾個錢。小怪獸的角本應是尖銳的,但頂端如今卻變鈍了許多,像是被人經常拿在手裡摩挲。

  嗯?總覺得有點眼熟。

  對了!這不就是她在某年春節的時候,隨手買來送給玄衣、逗他玩兒的一個小木雕麼?

  當初收的時候明明那麼不情不願,沒想到十二年過去了,他不但捨不得丟掉,還要掛在簫上,珍惜到了極點的感覺。

  簡禾望那小木雕若有所思,玄衣見狀,笑了起來,把木雕解下來,放到了簡禾的手心:「這是你送給我的,還記得嗎?」

  簡禾歪頭,假裝聽不懂。

  玄衣無奈一笑,把簫抵在了唇邊。夾雜了泠泠冰雪之氣的樂聲震盪空氣,清冽醇亮、盪氣迴腸,毫無自怨自艾、愁苦蕭瑟之態。一支樂聲,卻似有千軍萬馬的氣勢,展開了一張瑰麗的圖卷。

  曲畢,玄衣收攏長簫,下了通死亡宣告:「簡禾,今天晚上,我就會讓剩餘的魂絲回歸你的體內。你很快就能記起一切了。」

  簡禾:「……」

  哦豁!卞七那具身體是真的要完蛋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簡禾口不能言,腿不能跑,對卞七的那個賬號,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昨天晚上,玄衣之所以在床前的法陣轉移魂魄,原意只是試探一下她身上是否有魂絲。豈料法陣一催動就停不下來。這一次,為求萬無一失,以及一次過把剩餘的所有魂絲都抽走,玄衣在蝕月的大殿中重新畫下了一道巨大的法陣。

  昏迷不醒的「卞七」早已被夏昊被放到了法陣的對角上。這一次,簡禾則被玄衣抱到大殿的高座上坐著。夏昊等心腹還是第一次看到玄衣把這具身體帶出來,卻都不敢明目張膽地抬頭盯著看。

  在法陣開始之前,玄衣沿著圖案的脈絡走向細看,踱步至昏迷的卞七面前,心中忽然一動。

  正常來說,同一個魂魄至少會散成數百份。幸運一些,也至少要搜集幾十個人,才能湊齊一個魂魄。所以,簡禾能那麼快就在他造出的身體裡微笑或點頭,就說明了這個女人身上,屬於簡禾的魂絲超乎尋常地多。

  投生間歇的年數、魂絲的多寡、這個女人不吃不喝且一直昏睡——這三個異常的地方,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真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

  神差鬼使地,玄衣心中多了個心眼。他眯了眯眼睛,指尖彈出了一縷黑霧。黑霧飄飄渺渺,倏地潛入了卞七的額頭裡,化作無形。

  一切就緒後,法陣亮起了微芒。簡禾的四肢百骸漸漸被一股暖熱的靈氣充盈滿溢。手背開始浮現出正常人該有的淡青色血絡,溫流潺動,肌膚軟化,越來越像活人了。

  漸漸地,手指和上半身都能動起來了!

  就在魂絲抽離到差不多最後的5%、法陣到了最後的關頭時,似乎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玄衣倏地抬起了頭。

  大殿之外,閃爍過了一道雪亮的銀光。戾嘯聲止,守門的魔族人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一截銀亮的長劍自他心口穿出。

  斷線的血珠滑過光亮的劍刃。下一瞬,劍尖乾淨俐落地抽回,血噗噗地大股冒出,魔族人脫力地倒在了地上。

  系統:「宿主,賀熠來了。」

  簡禾一驚,猛地坐直了身體,急得張了張嘴,卻發現還是說不了話。

  幾乎是瞬間,夏昊劍已出鞘,高聲喝道:「誰在那裡?!」

  黑幔飄飛,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俊俏的白衣少年手執長劍,氣定神閑、不急不緩地自殿外走來。眉心長痕如同沾了熱血,猩紅得驚人。星霜般的雙目幽幽地散發著詭光。正是賀熠。

  與筵青合體後,棄仙的劍尖又延長了一寸有餘,淩然傲雪,銳利卻輕薄如葉。

  尚未走近,賀熠拖長的、優哉遊哉的嗓音就已經隔著空氣傳到眼前,半真半假、微帶撒嬌地抱怨著:「你這裡也太難找了。」

  玄衣冷冷道:「賀熠。」

  簡禾:「嗯?」

  在她印象裡,賀熠也就是在十二年前與玄衣在信城有過一面之緣,一起看過一場皮影戲,但沒有互通姓名。可聽玄衣這語氣,她怎麼感覺——這兩人之前是見過不止一次的?

  難道在她跳過的這十年間,這兩人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蝕月的邊界只有魔族人才可以撕開,穆笙瞪大了眼睛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很簡單嘛,用這個不就行了。」賀熠抬手,一顆雙目怒睜的圓滾滾的頭就被拋到了大殿的中心。

  眾人譁然。

  「我在山下怎麼也進不來,迫不得已,只能『請』個魔族人帶我上來啦。」賀熠笑嘻嘻道,劍尖劃地,從陰影下走了出來。

  玄衣翹著手,冷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做什麼?」

  賀熠一頓,甜蜜蜜的笑容下,凶相隱現:「瞧你這話問的。有人乘我不在,把我的東西偷走了,還不打算還,我還不能親自來要回了?」

  黑幔落地,賀熠終於看到了靜靜地躺在法陣中、跟死了沒兩樣的卞七,唇邊那抹輕挑的笑容當場凝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6:40 PM

第三十三章 嗚哇開始打架啦

  宏大的法陣之上,卞七像塊破布,孤零零地被扔在其中一角。她脫力的雙手垂放於身側,頭無力地歪向了一側,面如死灰,光澤枯萎,嘴唇微微乾裂,凝著一塊黑色的血痂。衣衫皺巴巴的,胸骨微凸,早已沒有了呼吸起伏。

  不過才分開了一天一夜……

  賀熠頭皮傳來一陣陣的麻意,死死地盯著她的心口,迅速逡巡了一眼這個陣法。再抬頭時,他雙目冒著猩紅的寒光,似阿鼻地獄出來的惡鬼,陰測測道:「移魂陣?玄衣,你對她做了什麼?」

  穆笙等人渾身繃緊,如臨大敵地瞪著他,夏昊幾乎要把後牙咬碎。

  賀熠一個人來蝕月裡挑事——換了是平時,他們仗著人數眾多,且隨時可以撕裂空間瞬移,絕不會忌憚他到這個地步。然而,這一回,移魂陣的圖案畫在了這個大殿的地板上,這就導致了在移魂結束前,這個地方是被鎖定的。

  為了保護法陣,不可瞬移,也無法召獸——魔族人最擅長的事物都被強行鎖定了。算下來,他們反倒是被動的一方。

  賀熠來勢不善。若是他惡意破壞法陣,那麼,所產生的反噬餘波,將會無可避免地讓在場的人都重傷暈死。而無修為者——比如高座上的那具軀殼,以及法陣中的那個女人,恐怕都會抵受不住刺激,瞬間被撕碎。

  無奈,他們身居護持法陣的位置,半數靈力已灌入其中,無法隨意動彈,只能瞪眼乾著急。

  ——這條瘋狗,可真會挑時間來。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玄衣卻是不慌不忙地躍下臺階,黑靴踏著無形的空氣,懸於法陣之上,每一步都極為輕盈且敏捷:「你都看出了是移魂陣了。除了移魂,還能做什麼?」

  賀熠訝然,鼓掌道:「別人偷了東西大多都會心虛一陣。想不到玄衣公子卻這麼理直氣也壯。厲害,佩服!」

  夏昊抬頭怒道:「你!」

  「為何要心虛?」玄衣卻半點也不惱,淡淡道:「這個人身上,有半數魂魄都屬於我的妻子。本就不是你的東西,何來『偷』一說?」

  殿上黑紗飄蕩,遠處的座椅上,確實斜斜地歪著一個女人,看不清模樣。

  賀熠心中微動。

  在幾年前,他曾與玄衣有過數面之緣,偶然聽說過他在四處搜魂,似乎要復活一個死人。但他並不關心詳情,也不知其真假,只覺得十分荒唐。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賀熠越想越覺得好笑,惡聲惡氣道:「你自己都說了是魂魄,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她都投生了,身邊早就沒你的位置了,還陰魂不散地巴著人家想再續前緣,你不覺得自己很一廂情願麼?!」

  玄衣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爆喝一聲:「住口!」

  「算了,不爭論這個了。」賀熠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棄仙的側刃,再確認了一次:「那你是真的不打算把她還給我了?」

  玄衣居高臨下道,寒聲道:「在我要回所有屬於我的魂魄之前,誰也別想碰這個法陣,見一殺一,尤其是你。」

  「真的不給啊。」賀熠遺憾地歎了一聲,下一瞬抬頭時,卻已經換了一副表情,眼中寫滿了掩藏不住的露骨殺意:「那我就自己拿好了!」

  鏘——

  棄仙猝然出鞘,冰冷刺骨的白光劃破了法陣上空的空氣!

  站得那麼近,玄衣早已有所防備。雙劍在空氣中鏗然相撞,崩裂出了電光般的鋒芒!兩人就在這片法陣的上空纏鬥起來。

  不僅是穆笙等人不敢移開眼,簡禾亦是看得心驚肉跳、目不轉睛。

  在未來,這二位㚐㚐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修為也都不相上下。但賀熠如今才十六七歲,吃了年紀小的虧,簡禾本以為他會略遜玄衣一籌。

  然而,真的打起來了,實情卻並非如此——賀熠只要搶回卞七一人,可以不管不顧、像條瘋狗一樣開打,玄衣卻不能——他的軟肋就在這個大殿裡面。投鼠忌器,被太多東西鉗制住了,束手束腳。

  賀熠何許人也,過招沒多久,就看出了玄衣在意的東西。故而,鋒芒所向,劍光直逼地下法陣,刁鑽且毒辣。玄衣眼疾手快,招招接下,可還是有阻攔不及的時候,法陣的圖案被劃得不如原本完整,迸射出的氣流使整座大殿都搖晃了起來。

  陣中的卞七受此波及,雖在昏迷之中,眼角也開始溢出了淚水與血沫。

  簡禾:「!!!」

  次奧!城牆失火殃及池魚,兩位大大過招,受苦的是他們這些雜魚。萬一卞七的身體被毀了,賀熠那條線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無奈想要張口,卻依舊無法說話。

  系統:「別急,還有最後的2%。」

  卞七的身體開始破損這一幕,顯然已被賀熠納入眼底。他雙目猩紅,宛如阿鼻地獄的惡鬼,耐心接近耗盡。

  無奈,攻比守難,無論劍鋒多快,還是趕不上法陣移魂的速度!

  一聲巨大的嘯鳴貫徹長空,賀熠心口已溢出了一縷血暈,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砸在柱子上。玄衣倒退數步,卻仍是執拗地守在了陣前,嘔出一口暗紅色的血。

  氣流翻飛,爆炸聲接連響起,上空拂動的黑紗終於抵受不住,碎裂成無數塊,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如天降黑雨。

  就在這個混亂的關頭,殿外竟又闖入了幾個不速之客,正是鄭綏和赤雲宗的幾個小弟子。

  在那個晚上,簡禾聲稱自己要去方便,卻久久未歸,鄭綏等人總覺得不對勁,再加上賀熠已從洞中爬出,眾人就一起尋了過去。

  嘟嘟嗅到了那片沼澤地殘留的氣息——有簡禾的,也有夏昊的。他們借此一路追到了蝕月外。可賀熠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先一步踏入了其中。

  鄭綏本不想讓幾個小弟子也跟上來,誰知根本攔不住。就這樣,他們剛衝入大殿,看到的就是這麼狼藉的場面。

  ——橫樑倒塌,煙霧散盡。

  迷霧中,玄衣撐起了身體,俊臉上沾滿了火灰,從眉心至下頜的一道長長的刀痕正在迅速癒合。

  「在那裡!」

  「簡公子,你沒事吧?!」

  幾個小弟子衝上去扶起了賀熠,鄭綏吹散黑煙,抬眼,看到法陣前方的人,愕然道:「玄衣?!」

  在十年前,目睹玄衣帶著封嫵的屍體離開以後,鄭綏再無他的消息。

  時隔一年多的一個星夜,玄衣再度現身,隻身一人潛入了赤雲宗大開殺戒。

  事後仙門一片譁然,大罵他是殺人狂魔,泛起大片剿魔的聲音。只有從簡禾口中知曉了一切實情的鄭綏,知道被殺的人,都是當日參與過屠戮覓隱村事件的人。玄衣並沒有不分好歹地亂殺一通。

  只可惜,一方是震怒的師門,一方是封嫵師姐,一方是全村被害、親手殺掉了封師姐、可也為封師姐報了仇的玄衣,鄭綏夾在了三方之間,掙扎許久,最終選擇把這些往事咽進肚子,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這麼多年,他雖在仙門,但仍時時有機會聽到玄衣的名字。從這些零星的傳言,他隱約知道玄衣如今行蹤詭秘,很少出現在人前。且除了赤雲宗以外,他沒有對任何宗派出過手。

  原以為彼此不會再見了,誰知,這次那位賀姑娘意外失蹤的事件中,他居然也參與其中了!

  一片黑紗飄向了他,鄭綏一把扯下,順著那方向看去,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渾身的血流幾乎在瞬間凍結。

  大殿的正上方,座椅上,端坐著一個容色清麗的少女,微微垂頭,似乎對此情此景毫不關心。

  「封嫵……師姐?!」鄭綏顫聲道,幾乎握不穩長劍,側頭質問道:「玄衣,我師姐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已經過世了嗎?!」

  玄衣拭掉了嘴角的鮮血,冷冷道:「她只是暫時離開了我。等我復活她,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封師姐的魂魄,在……賀姑娘的身上?」鄭綏難以置信地來回看著二人。

  玄衣道:「正是。你還要幫著賀熠來破壞我的移魂陣嗎?」

  幾個少年第一次看到傳聞中的玄衣的真容,又見師叔與他在說話,原本只豎起耳朵聽著,不敢胡亂插嘴。可一聽到這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他們紛紛大叫起來——

  「賀熠?!」

  「是那個賀熠嗎?!」

  「賀熠在這裡?!」

  ……

  簡禾:「……」

  那邊廂,賀熠擦掉了嘴角的血,遠處的「封嫵」清逸秀致、卻缺了幾分生機的側臉落入他眼底。

  那一刻,他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塵封已久的舊事如潮水般沖閘而出——

  是了……他小時候,曾經生過一場病,在積雪潮冷的破廟苟延殘喘了幾個日夜。病癒之後,他癡傻了一段時間,忘了很多從前的事。

  新年的雪夜,被野狗搶食的骨頭,皮影戲,撒了蔥花的牛肉夾餅,還有那個面目模糊的姐姐……這些已經消失的回憶,在這一瞬間,驟然回歸了他的腦海。

  原來如此。玄衣要復活的,就是那個帶他看過皮影戲的姐姐!

  當年,玄衣如同驅趕臭蟲一樣,把他從那個姐姐身邊趕走了。豈料,風水輪流轉,那個姐姐投生過後,其中一縷魂絲成為了卞七。玄衣苦苦追尋她,她卻來到了他的身邊,相伴在側,甚至連化名「簡禾」都驚人地一致。

  上輩子的那個姐姐,他曾經嫉妒過的、所有給予玄衣的特權,原來早就移交到他手上了。

  這可真是……太有緣了。

  賀熠眼中精光乍現,甩開了幾個左顧右盼的赤雲宗少年的攙扶,以棄仙撐地,搖搖晃晃地走上前來。

  鄭綏的聲音越發清晰。

  煙塵滾滾的大殿,只聽鄭綏啞聲道:「玄衣,如你所言,我師姐早已投生。你已經殺了她一次了,現在還要找她回來做什麼?!你們怎麼可能回到從前?!」

  「你說得對,是我錯手傷了她。我知道不能回到從前了,但我依然無法忍受她永遠消失。」玄衣眼中閃過了幾分隱痛,道:「等她記起一切,我會親自向她請罪,用我一生來償還。」

  與那個姐姐分別以後,賀熠並不瞭解他們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但聽到了鄭綏與玄衣的這番對話,結合憶起的畫面,便什麼都了然了。

  原來那個姐姐,本名為封嫵,是赤雲宗的弟子。是玄衣親手殺死了她,親手放棄了她因愛奉獻出來的特權。

  「哈,玄衣,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情種,原來你是個笑話。擁有的時候不去珍惜,現在要假惺惺地復活給誰看?!」賀熠咳出一口血,故意刺激他,連聲道:「你要她的魂魄回來、你收起她的碎骨、你與她朝夕相對,你問過她願不願意嗎?為了滿足自己的癡心妄想,就要來染指我的東西,真噁心。省省吧你,她喜歡的人早就是我了。」

  玄衣眸光冷峭,烏髮輕燃,漫出了妖異的黑霧:「屬於她的魂絲,我半分都不會讓。其餘的我沒有興趣,你大可帶走。」

  「誰稀罕你給的半個魂魄、一個癡傻的人、一具屍體,我要的是完整的她。」或許是潛意識已經知道自己來得太晚,移魂要結束了,賀熠的眼中拉滿了血絲:「封嫵不曾是我的,可卞七,我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她是什麼樣的,我就要讓她變回什麼樣。缺了一絲一縷都不是她。我今天偏要把完整的她帶走。」

  玄衣冷笑:「那你大可來試試。我就要當著你面拿走所有魂絲。」

  法陣已到最後的關頭,棄仙瘋狂嗡鳴,二人再度纏鬥在一起。

  鄭綏腦仁疼痛,在這麼激烈的氣流之下,法陣已經快要撕毀了。這個後果,對誰都沒有好處。他只得暫時放下與玄衣的舊怨,想要加入戰局,阻攔二人。可一切已經太遲。

  「轟——」

  法陣的光芒熄滅了。從陣心的位置開始毀壞殆盡,餘波反噬,造成極為重大的震盪。大殿的幻象崩塌,黑沉沉的大霧呼嘯而起。

  簡禾:「……!!!」

  幾乎是在瞬間,兩人便已分開。玄衣回過身來,第一時間護住了她,但簡禾還是宛若被一記重錘擊打在額頭,被衝擊得當場昏了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6:50 PM

第三十四章 臥槽掉個小半個馬

  簡禾覺得,「喝涼水都塞牙縫」、「潛進水底也中箭」、「縮頭耷腦地看戲也被砸暈」這幾句話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若運氣是一種具象,那麼她的那份,大概早已跌入黑洞。

  不知第幾次暈頭轉腦地甦醒時,落入簡禾眼底的,已非那個彌漫著硝煙的大殿,而是一片廣闊無垠、平展向遠方的天空。

  傍晚時分,雲霞漫天,金紫變幻,宛如油畫中最絢爛的一抹顏料傾倒在幕布上,自由且高曠。

  簡禾:「……」

  這哪?

  那兩位大大終於打完了?

  還是說,地點其實沒變,可剛才那座大殿已經被拆了?

  又或是說,她已經翹辮子了?_(:з)∠)_

  系統的聲音徐徐響起:「沒有。宿主,移魂陣成功了。你的魂魄已經全部回到『封嫵』這具身體裡。」

  最後一刻受到了極強的衝擊,簡禾如今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的,聞言卻一個激靈:「那『卞七』呢?真的掛了?」

  系統:「『卞七』的屍體已經被賀熠帶走了。但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只要『卞七』的屍身還沒腐壞,你就還能回到她身體裡,並繼承先前的進度。」

  簡禾一驚,大喜道:「你的意思是,賀熠的進度條還沒毀掉是不是?」

  系統:「是。但你得抓緊時間。因為你已經昏了一天了,卞七的屍身撐不了多久。」

  簡禾:「我知道。對了,那天最後發生什麼事了?」

  系統:「他們兩人打起來引爆了法陣。受餘波震盪,幾乎所有人都受了重傷。若不是有修為,離得近的人早就內臟盡碎了。好在,在爆炸前一刻,最後1%的魂絲移魂成功。『瞬移』的功能一解鎖,玄衣就揚手揮散了幻境。賀熠及鄭綏等人,以及卞七的身體,都被彈出了蝕月境,回到了入陣的地方。」

  簡禾:「……」

  不愧是主場的大佬,想轟誰出去就轟誰出去啊!

  不過,按玄衣那個性格,如果不是因為被強行鎖定了技能,恐怕一早就不耐煩地把人轟出去了。

  簡禾揉了揉眼,環顧四周。

  落霞漫天,半紫半黃的火燒雲在天空交織出一幅美麗的畫卷。這裡正是玄衣曾經吹簫給她聽的那座山頂。她就蜷縮在了那張吊椅上。

  簡禾把手舉到眼前,嘖嘖稱奇——這具身體在得到所有魂魄後,竟然連血流、脈搏、心跳都全有了,真神奇。

  心口沉甸甸的,簡禾收手,略微低頭,瞧見玄衣正側首倚在了她懷中,耳朵正巧貼著她的心臟上方。長眉如劍鋒,氣宇軒昂,那乾淨明晰的輪廓,與十年前無出一二。

  原本他倆的緣分會在【夜探赤雲宗】那個副本就宣告結束,豈料兜兜轉轉還會碰上一面——簡禾腹誹,伸出手指,戳了戳玄衣的眉毛,道:「玄衣,醒醒。」

  被戳了不到兩下,玄衣眼皮微顫,倏地轉醒。

  在對上了簡禾清澈平靜的眸子後,他的心臟驟然艱澀地緊縮起來。

  ——正常而言,在只取回一人的魂絲的情況下,簡禾魂魄未全,最先恢復的,應該是控制身體的能力,至於記憶——頂多能想起上輩子的零星片段。

  但是,鑒於那卞七的身上,屬於簡禾的魂絲超乎尋常地多,所以,不能用經驗來論。如無意外,這一次醒來後,簡禾除了能操控這具身體,至少還會恢復一半的記憶。

  這一天一夜,玄衣不知道盯著她看了多久,思潮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漫湧、傾覆——在失而復得的欣喜若狂面前,所謂的近鄉情怯、忐忑不安,真的變得太過不值一提。

  兩相對視了許久。玄衣終於開口了,嘴唇微顫,聲音柔和且微啞,鄭重地道:「你記得我是誰嗎?」

  簡禾定定地看著他,吐出了一個名字:「玄衣。」

  被呼喚名字已經是太久前的事兒了。玄衣幽暗的眸子中劃過星火般的驚喜。孰料,簡禾緊接著卻說了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話:「我已經把全部事情都想起來了。」

  玄衣的笑意僵在了臉上,愕然道:「全部?」

  「不錯。雖然是想起了一切,可我的腿卻完全動不了。」簡禾揉了揉太陽穴,佯裝無奈道:「看來是記憶先於身體恢復了,好奇怪啊。」

  原劇本要求她向玄衣表明心跡,任務才算圓滿結束。可現在,時過境遷,玄衣想要的已經不是一句告白,而是寬恕和重來的機會。所以最後一個任務的要求也隨之而變。

  她要繼承全部的記憶才能進行這個遺留任務。可又不能暴露出「卞七」就是100%的她的事實——這種與世界觀相悖的系統操作,只能背著原住民,在暗地裡進行。

  故而,只能假裝魂魄還是缺失的狀態了。

  內心分明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可既然簡禾已經回來了,潛意識裡,玄衣不願去細想。他收斂起洶湧的情緒,嗓音微啞地許諾道:「不用擔心,我會把剩餘的魂絲全找回來的。簡禾,我什麼都明白了,如果我當年能聽你把話說完……都是我的錯。」

  簡禾皺眉,道:「你先把手伸出來。」

  玄衣立刻依言照做,把雙手遞上。

  他的手白晳修長,比她的大很多。簡禾看了片刻,鼓了鼓腮幫,忽然發狠,握住了他的手碗,啊嗚一口咬了下去。

  玄衣驚詫地睜大眼睛,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退縮。

  簡禾這一口咬下去,並不是玩玩的力氣,而是像小獸一樣,使勁地、野蠻地用牙齒碾著他的虎口。

  饒是這樣,對於玄衣來說,這點鈍痛根本不算什麼。

  終於咬夠本了,簡禾才鬆開了嘴,一縷銀絲拉在了她的唇間。玄衣的虎口處印了圈整齊的牙印,微微滲著血。

  簡禾端詳片刻,才籲了口氣,道:「好了,這下我消氣了,咱們扯平了。」

  玄衣怔愣道:「就這樣?」

  「對,就這樣。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先說好,我沒有生氣,沒有後悔,沒有恨你,什麼也沒有。頂多是有點兒小怨氣,畢竟原本的身體都用了快二十年了,新的還用不慣。」簡禾用衣袖拭掉了他虎口的血跡。那道微不足道的傷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咬你一口,權當洩憤。」

  玄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所以,玄衣,不要自責。」簡禾頓了頓,收起調侃的語氣,撫著他的臉,認真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不是已經花了十年來復活我了麼?對我來說,這已經勝卻千萬句的贖罪的話語了。」

  玄衣呼吸稍粗,在稍稍平復洶湧的情緒後,他盯著簡禾,輕聲卻執拗地道:「簡禾,你願意與我重來嗎?」

  系統:「這是玄衣的最後一個心結,也是你的最後一句臺詞。」

  簡禾停頓了兩秒,真心實意道:「當然願意了。」

  聽到這句話,玄衣終於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洗去陰霾的淡笑。那種即將與心愛之人廝守一生的決心,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他的臉上,令人望之動容。

  系統:「叮!額外劇情【告白歷險記】完成。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玄衣』!鹹魚值—150,實時總值:3100點。」

  系統:「宿主,『玄衣』這條線搞定了。你現在可以回卞七的身體裡了。走嗎?」

  走是一定要走的,如無意外,這次就是真的拜拜了。

  她的意識離開後,這具身體會變成什麼模樣,簡禾心中有數,遂動了點惻隱之心,決定先把玄衣支開。

  夕陽最後一縷光輝已開始沒入山巒。簡禾搓了搓手臂,道:「玄衣,總覺得有點兒冷了。」

  玄衣如夢初醒,道:「嗯,天要黑了,回寢殿去吧。」

  說罷,就想伸手抱她。

  「不要。」簡禾晃了晃他的手,耍賴道:「我想多看一會兒落日再走。」

  玄衣經不住她微帶撒嬌的語氣,不假思索道:「好,我陪你。」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簡禾道:「不過,你還是先回寢殿,把我平時穿的那件水藍色的披風拿過來吧。」

  玄衣一愣:「你怎麼知道那件衣服的?」

  「第一次移魂之後的事我都有印象。」簡禾掰手指,煞有介事地數了起來:「你每天替我沐浴的時候,總是偷偷親我。還喜歡把我擺到朝向你那邊的姿勢睡覺。反正你做過的事,我知道的多著呢。」

  玄衣耳根發紅:「這個……」

  簡禾推了他一把:「好了,快去,回來再說。」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很快回來。」

  簡禾揮揮手:「行了,我在這裡等你。」

  玄衣的身影消失在了裂縫之中。系統道:「『宿主,卞七』那邊快沒時間了,走吧。」

  簡禾:「O幾把K。」

  在簡禾的魂魄離體後,吊床上的封嫵輕輕合上了眼睛,安詳得像入了睡。血絡迅速從皮膚表面下陷消失,如同精氣被抽乾。

  漸漸地,皮膚表面冒出了一陣淡淡的輕煙,肉消骨碎,衣衫崩塌。

  ——用碎骨與魔氣所塑的身體是很脆弱的。不是指「一碰就碎、一戳就爛」的那種脆弱,而是說,魂魄若是因意外離體,那這具軀殼,就會瞬間崩塌毀壞,魔氣逸散,骨頭零落。

  更殘酷的是,這些碎骨,今後就真的只是一堆廢骨,再也無法用於畫移魂陣或是塑肉身了。

  玄衣從裂縫中踏出來時,看到的就是輕煙散盡的這一幕。

  他全身陡然僵硬,踉踉蹌蹌地衝上前去,然而,剛才簡禾坐過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堆白花花的碎骨了。

  玄衣的雙目紅得嚇人,把碎骨捧在了手上。

  他保護得那麼好的身體,魂魄卻無端端逸走了——這怎麼可能?!

  巨大的悲慟、迷惑與暴怒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手心都掐出了血。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忽然看到——這堆碎骨裡面,有一塊特別長的白骨。

  玄衣一怔。

  雖然不願意回想,但當年撿骨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記憶深處沒有消散。他清晰記得,簡禾渾身的骨骼,都被他的掌風擊碎成了均勻且指節大小的粒塊。這麼長的骨頭,他從來都沒有見過。

  仔細端詳,這根長骨上,有幾道不太明顯、瑩白色的橫紋。

  ——簡禾身體內裡的骨頭,竟然已經開始長合了。

  玄衣難以置信,瞳孔猛縮。

  魔氣所塑的身體,唯有集齊所有魂魄的時候,骨頭才會開始黏合。

  可是,他明明才移了一個人的魂絲。簡禾也說她的腿動不了。為什麼這些骨頭已經開始長合了?

  莫非卞七的體內,就有著簡禾全部的魂魄?他得到的,早已是完整的簡禾了麼?

  玄衣捏緊了這塊長骨。

  可是,這個世上,每一個投生的人,魂魄必定會先碎裂成無數片。簡禾的魂魄為什麼會跳過這一步、完整地進入一個陌生人的身上?!

  還有,如果她身體裡就有完整的魂魄,簡禾的腿腳早就能動了,她為什麼要撒謊?

  心中思緒紛亂,神差鬼使地,玄衣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在卞七的身上種下了一縷魔氣。

  因為諸多的巧合,他在卞七身上留下魔氣,不過是為了在法陣結束後,探探她體內還餘下多少殘魂。

  那縷探魂的魔氣,雖然不能定位出卞七所在之處,但它只可附著在活物身上。

  在最後的關頭,法陣爆炸,賀熠也帶著卞七的屍體消失了。在那一刻,魔氣也就逸散了。

  如今,玄衣再度閉眼輕算,猝然睜眼。

  那縷本已逸散的魔氣……竟然重新凝聚了起來。

  卞七的魂魄離體,封嫵復活,卞七死去。如今,輪到封嫵的魂魄離體。那個早已死去的卞七,魂魄重新歸體。

  這匪夷所思的情況,簡直就像是……同個魂魄在兩具身體之間來回移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8:08 PM

第三十五章 大大你們的愛好真一致

  簡禾漂浮在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中。

  系統:「恭喜宿主攻略進度達到1/4。現在為宿主發放玄衣的階段性獎勵,請接好。」

  終於1/4了,不容易啊!加上傳說中的階段性獎勵一同前來,沖淡了剛才離別的愁緒,簡禾精神一振,喜道:「來來來。」

  話音剛落,虛空光芒閃爍,一個長方體的東西落到了簡禾的手心。

  簡禾雙手掬起、接住,定睛一看,驚訝地抬了抬眉。

  嗯?

  她原本以為,所謂的階段性獎勵,會是一些能在任務中使(開)用(掛)的法寶。

  然而,現在她手心上躺著的,卻是個晶藍色的儲存硬盤,正是她那個時代最常見不過的產物。

  它正反面都沒有任何文字,估計是曾受過硬物的暴力碾壓,又在粗糙的地上拖曳了一段,原本平直的主體已然稍稍彎曲,外殼呈蜘網狀皸裂,還刮掉了一部分的漆。

  這玩意兒都損毀成這個樣子了,也沒啥使用價值了。就算手邊有讀卡器,肯定也讀不出裡面的數據了。

  簡禾納悶道:「這就是獎勵?裡面裝了什麼?」

  系統:「雖然你忘記了,但這個獎勵,是基於你自己索要的願望而發放的。」

  簡禾:「不是吧?」

  她跟前任系統簽下那份喪權辱國的合約時,提出的報酬就是這玩意兒?

  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就是為了個破硬盤?

  系統:「是的。宿主,在賀熠的任務剛開始時,我就問過你一個問題:不管是前四個失敗的任務,還是這個融合任務,都缺了一樣很重要的事物。你有答案了麼?」

  簡禾撓了撓頭,道:「猜想倒是有一個。」

  世界上的事兒大多要對比才出真知。有曲才有直,有高才有低。然而,她經歷的這幾個任務,都有著存在感很高的【反派】,卻惟獨缺了與之立場相對、存在感比較出挑的【正派主角】。

  系統:「正是如此。」

  簡禾:「你說的這個,跟我索要的獎勵有什麼關係嗎?」

  還想多問幾句,忽然之間,她卻感覺到身體一沉,白茫茫的世界暗了下去。一股無形的力量捲著輕飄飄的她,倏地往下一拽,進入了一具軀殼中。

  簡禾微微拉開眼縫,發現剛才還在手裡的晶藍色儲存盤已經消失了,應該是被系統收回保管去了。

  她正躺在了一個狹窄且陰暗的地方。身下壓著柔軟的薄錦,兩手被擺在了腹上。四周溫度極低,像是處在一個冰窟裡。

  她不解地動了動身子,發覺衣服上很重,原來上面放了數個冰水囊,幾乎把她全身都掩埋了。抬手摸索了片刻,她還摸到頭頂有塊厚實的板封住了出口。

  簡禾:「……」

  次奧,這是棺材?

  才一天多時間,賀熠就已經把她埋了麼?不要啊!

  好在,沿著蓋子往上一摸,她在頭頂上方摸到了一條細縫,外面是空氣。

  估摸著自己還沒入土,簡禾鬆了口氣。

  棺材板確實沒壓緊,可惜她使盡全力、喘成死狗,它仍舊紋絲不動,像被釘死了一般。

  系統:「是這樣的,意識跟身體融合需要一點時間。不是棺材蓋太重,而是你沒有力氣。歇歇吧。」

  簡禾愁眉苦臉地收回了手。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入了她耳中。有人踏進了這所屋子了,簡禾思索半秒,就把手擺放回了原位,閉上眼睛,假裝未醒。

  來者正是賀熠。他手中晃晃悠悠地提著一個裝滿了碎冰的木桶。夕陽西下,黯淡地在地上落下了一道孤零零的剪影。

  這是一座位於山野間的破廟,早已廢棄不用,無人前來。一個孤零零的棺材被放在了破廟正中,詭異又恐怖。不論是誰,誤闖進這裡,應該都會忙不迭跑掉,絕不會有勇氣留宿一夜。

  大傷未癒,賀熠俊俏的臉上還帶有幾分蒼白,風一來就咳了幾聲,習慣性地瞥向棺木。

  那棺材板不過比原來被略略推開了一點,但賀熠卻在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同。他眼中精光一閃,放下木桶,棄仙悄然出鞘。

  宛如一條多疑的毒蛇般無聲遊弋,他輕手輕腳地靠近了棺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了棺材板!

  發現裡面的人還好好地躺著,沒有偷襲者,賀熠面色稍霽,這才收劍入鞘,趴在了棺木邊上,歪頭看著棺中的少女。

  簡禾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臉上逡巡。

  看了一會兒,賀熠彷彿如夢初醒,熟練地把棺材板整個卸了下來。隨後,他心情頗好地把簡禾身上的水囊取出,倒出了裡面已經融化了的冰,換上了新的冰塊,再很有耐心地重新鋪砌在簡禾的身上。

  簡禾:「!!!」

  難怪她身上會那麼冷,難怪卞七的身體能放那麼久,原來是賀熠在用冰塊延緩屍身的腐壞!

  賀熠倒是挺聰明,知道要用冰袋,而非直接把冰塊倒在屍體上。若沒有隔著一層阻礙物,冰塊化了後,屍身泡在水裡,會更容易腐爛。

  感謝大佬,若他沒有這一手,這邊的進度條早就廢了。

  就在簡禾腹誹著時,冷不丁聽到他喚了聲:「小禾姐姐。」

  她還活著的時候,每當賀熠想與她閒聊,或是說些玩笑話,都會用這種微微拖長、有點撒嬌的語氣。

  最初,簡禾以為他發現自己醒了。然而,很快就發現,他是在若無其事地對著死人說話。

  簡禾:「……」

  是錯覺嗎?怎麼這些大佬的興趣這麼一致?

  你們就這麼愛拉著沒反應的人嘮嗑嗎?

  講真,陰風陣陣的破廟中擺著具棺木還不算什麼,反倒是賀熠這樣拉著死人閒話家常的詭異舉動,讓人後脖子一陣陣發涼。

  賀熠不知簡禾的腹誹,他上半身趴在棺木邊,伸手入內,碰了碰簡禾的手,親親熱熱地道:「你聽過天豈山嗎?我小時候居無定所,但在長大一些時,卻在那裡住了三年,現在那座木屋應該還在,風景可好了。你想去看看麼?」

  等了許久都沒人出聲,他才百無聊賴道:「唉,又不回答我啊。」

  簡禾:「……」

  她的額角滾下了一滴不存在的冷汗——如果沒有系統,她能說話才有鬼了!

  「我本來還打算帶你去天豈山看看的,誰知道你這麼不識好歹,睬都不睬我。」賀熠懶洋洋地抱怨了一句,頓了頓,又誘哄道:「我懂的東西可雜了,去過的地方可多了,還在天豈山藏了很多法寶。如果你起來跟我回天豈山,讓你活過來,也不是什麼難題。你真的不起來麼?」

  落日昏暗,風聲蕭索。

  賀熠說完,等了片刻,等不來任何回答。忽然之間,他倒退了小半步,眼中猝然閃過了兇狠之色,棄仙鏘然出鞘。銀光雪亮,狂亂暴烈的劍風把供奉在桌案上那座落滿了灰塵的神像掃落在地。似乎還不解氣,他撲了上去,兇狠地把四周的東西都踹倒、劈斬成碎片。

  不過片刻,破廟內就滿地狼藉,神像落地後滾了幾下,慈悲的面孔變得有些模糊,有些譏諷。唯有簡禾那個棺材沒有被波及到。

  一輪遷怒下來,團在賀熠心口的悶氣也泄光,他心情轉晴,收劍入鞘。回到棺邊後,他把碎冰囊再擺得均勻了一些,把簡禾的手塞到了冰下面,自言自語地下了個決定:「罷了,都那麼晚了,趕路也不方便。明天再問你去不去吧。」

  簡禾不知道,這座破廟其實已經離天豈山不遠了,快馬加鞭幾天就能到。賀熠在天豈山確實埋了不少東西。

  不過,眼下已是初春,冬雪融化,氣溫升高,貿然把屍身從陰涼的地方帶出,舟車勞頓又找不到冰塊冷凍,也許在半路上,屍身就會腐壞。

  偏偏,賀熠又不能棄屍不顧,自個兒回去挖法寶。如果能走,他早就帶著人走了,怎麼可能不上不下地滯留在此地,還天天揪著一具屍體問她的意願。故而,情緒反復失控也不出奇了。

  簡禾在棺材裡數著羊,忽然感覺到阻遏她說話的力量消減了——原來是意識已與身體融合好了。

  賀熠並不知情,他踹開了礙眼的神像,把最角落的一張搖搖晃晃的木桌拖到棺木邊上,大剌剌地躺了上去,枕著自己的手臂,把棄仙壓在了最下方。昨天半夜,負傷的他背著簡禾在這裡落腳,勉力找到碎冰、安頓好簡禾的屍身後,他就是這樣休息的。

  賀熠晃著腿,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出神地看著日暮的餘暉消失在破舊的窗棱上。

  破廟裡沒有蠟燭,棄仙的劍光也被收入劍鞘,入夜後,這裡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

  就在賀熠滋生出了一些睡意時,棺木中忽然傳出了一個微弱的聲音:「……賀熠,天豈山在什麼地方?」

  「離這裡不遠,往東走幾天就到。」賀熠閉眼,隨口應了句。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猝然睜目,倏地坐了起來,推開了棺材板,棄仙出鞘半寸,雪白的劍光映出了棺中少女甦醒的臉。

  簡禾坐了起來,身上沉甸甸的水囊滑落,佯裝迷惑道:「你往我身上放的是什麼東西?這是哪裡,怎麼那麼黑?」

  賀熠呼吸微微加快,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簡禾錘著自己的太陽穴,艱難地回憶道:「從白墨軒的密室出來以後,我被一頭魔獸叼走了。之後的事,就好像都從我腦海裡消失了……」

  ——實際上,「移魂會失憶」這個設定是不存在的。但賀熠自己沒試過畫移魂陣,不知其中內情。故而,簡禾的三兩句話,賀熠便理清了其中的緣故。

  卞七這具身體的肉未腐,他無法以碎骨畫陣。可是,她被移走的魂魄還是自動歸位了。這說明,玄衣所塑的那具身體,一定因為意外而被損壞了,才會導致魂魄逸出。

  玄衣大費周章、耗費心血地搜魂又移魂,才兩天不到,居然就毀於一旦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可笑麼?

  賀熠驀地笑了出聲,笑聲裡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

  「賀熠,把我救出來的人是你嗎?」

  賀熠回過神來,止住了笑聲,在半空中牽住了她的手,甜絲絲道:「沒錯。」

  系統:「叮!『賀熠』線的最後一個劇情任務【真正的生辰】觸發成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8:15 PM

第三十六章 吃糖,一起回老家

  早春之初的深夜,荒野之地常有魍魎在成群結隊地遊蕩,嚇壞不少趕路人。一隻兩隻不成問題,但當數量多起來時,僅憑一人之力去打,還是挺棘手的。若可以與之錯開,就沒必要自找麻煩了。

  故而,賀熠兩人決定待到太陽升起,才動身離開破廟。

  露宿郊外不是第一次,可當簡禾知道那棺材原本是裝著一個無名兄弟的骨頭的,只不過被賀熠移走了以後,便覺得後背涼涼的,怎麼不肯進去睡覺了。

  她悉悉索索地從棺材裡翻了出來,一股腦爬上了搖搖晃晃的木桌,挨到了賀熠旁邊道:「我今晚不要睡棺材了。」

  賀熠揚眉:「為什麼?」

  簡禾搓著手臂道:「你還說為什麼,躺在裡面多瘮人呀。」

  賀熠「噯」了一聲,道:「不識好歹。我可是幫你把棺材裡面都掃得乾乾淨淨的了,還把我的衣服也鋪在了裡面。」

  「既然這樣,咱們換個位置,你睡棺材好了。」

  「太小了,我躺不進去。」賀熠伸腳踹了棺材一下。

  也是,他若要睡進去,腿就伸不直了。簡禾道:「反正我不要,我寧願睡地上。」

  「哦,『地上』。」賀熠點點頭,棄仙出鞘。破廟內霎時被明亮的劍光充盈,照出滿地尖銳的木屑,已經沒有能躺的地方了。

  都是賀熠剛才風捲殘雲亂斬東西的傑作。

  簡禾:「……」

  「其實嘛,折中的辦法也不是沒有。」賀熠往外讓了讓,拍拍自己身邊,笑道:「跟我一起睡不就好了嘛。雖然擠了點兒,但總比你躺棺材好多了吧,還能取暖,多好。」

  初見面時,在睡覺之前,賀熠半開玩笑半威脅地讓她離自己遠點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現在的轉變可還真大——簡禾腹誹了一句,看向了這長條形的桌子,狐疑道:「這裡躺得下兩個人?」

  事實證明是可以的。只不過無法一起平躺下來,只能側躺著。簡禾面臨兩個選擇,要麼就與賀熠面對面睡,要麼就後背抵著他的胸膛。

  前者簡直像是在投懷送抱,幾乎要貼到賀熠的心口上去了,呼吸互相噴薄。且姿勢使然,除非她一晚上都直挺挺地躺著,不然,膝蓋肯定會插入賀熠的雙腿之間,交纏起來。至於後者嘛,雖然是面對著棺材的,可好歹比較自在。

  賀熠好整以暇地支著腦袋,看她蜷縮成一小團背對自己躺下了,才隨之躺下,道:「小禾姐姐,晚安。」

  雖然沒有被子可以蓋,但後背抵著有發熱Buff的賀熠,就好像貼著一個暖烘烘的爐子,暴露在清冷的空氣裡也不覺得冷。賀熠睡下去後,十分安靜,動也不動,棄仙被擱在了他手臂下,離簡禾的髮旋沒有多遠。

  簡禾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忽然聽到系統道:「宿主,鑒於任務進度實現零的突破,我方已為你解鎖了二級功能【心動數值查詢】。」

  簡禾睜開眼睛:「什麼東西來的?」

  系統靜了。片刻後,一張畫滿了進度條的圖表就浮現在了簡禾腦海裡。

  三四行未曾開啟,是灰色的,暫且不表。從最上面看起,第一條進度條是玄衣的,顏色已滿,標著100/100。

  第二行寫了賀熠的名字,同樣是填滿了顏色的,但奇怪的是,數字標的卻是45/50。

  簡禾奇道:「上面的數字是什麼意思?」

  系統:「前面是完成度,後面是心動的上限,也就是能投入感情的極致。一般來說,30以上才叫做『有好感』。40以上,是『喜歡』。90以上,才算是『愛且不可取替』。」

  簡禾:「……慢著,這兩位大大的心動上限,為啥會差了整整一倍?」

  系統:「上限是多少都不是重點,關鍵是,格子要填滿顏色。至於為何會差那麼多,簡單點說,玄衣成長經歷讓他擁有健全的『愛』的能力,所以能正常地抵達100。而某類人,因為成長經歷等原因,導致愛的能力有所欠缺,有了情感上的瓶頸。此類人,大多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愛為何物,能付出的極點就是『喜歡』了,很遺憾。」

  破廟中很安靜,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以外,簡禾還能聽到賀熠的心臟在她耳後蓬勃有力地跳動著,這個令人膽寒的、惡毒的少年,其實也有一顆與她別無二致的心臟。

  默默聽著系統說話,她微歎一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翌日,天清氣朗,陽光燦爛。醒來的時候,簡禾發現自己竟在夜裡翻了身,轉到了賀熠那邊去了。

  賀熠依舊枕著手臂,難得地睡得很沉,少年的身軀像白楊一樣舒展開來,意外地有安全感。與之相比,她的睡姿就放飛自我多了。腿大大咧咧地曲起,搭在了他腰上,左手攬著他的腰,右手縮在自己胸前,頭抵著他的胸膛,似乎想鑽進他的身體裡,纏住這個暖爐。

  簡禾:「……」

  這種八爪魚一般的令人窒息的睡姿,賀熠居然忍受了她一個晚上。佩服,佩服。她不該嫌他心動上限低,這已經夠喜歡她了。

  系統:「……」

  更可怕的是,簡禾視線下落,就看到了他的衣襟上,自己剛才嘴唇抵著的地方,有塊小小的水漬。

  簡禾:「……」

  簡禾自然不會自毀形象。所以,睡覺流口水這點小插曲,悄無聲息就被她掩飾過去了。

  若騎馬去天豈山,幾天幾夜就能到達了。無奈,賀熠是高窮帥,沒有馬匹,很多陡峭的山路都寸步難行,只能繞開大山前行。

  好在,兩人不趕時間,乾脆就拍板決定以一座座城鎮為站點,邊走邊吃邊看看,悠悠閑閑地朝著天豈山進發。

  在路上,駱溪白家無頭新娘的事兒在仙門傳得沸沸揚揚。在那場鬧劇過後,家主白墨存病情急轉直下,翌日便身亡了。由白二爺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在茶館中,簡禾聽了不少版本的逸聞,有的說白家是得罪了德高望重的仙門勢力,有的說白墨存奪人所愛,慘遭報復,反正,基本都偏離真相十萬八千里遠。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現在已經不會有人抓她去續命了。換了這個號以後,簡禾第一次可以不用縮頭耷腦、鬼鬼祟祟地在大街上走,可以說是快活極了。

  一個月後,兩人終於抵達了天豈山。

  這期間,鹹魚值紋絲不動,仍穩定在了3100點。而賀熠的心動值則從45緩慢提高到了47。看來,等他生辰的事件過去後,就能填滿數值了。

  這地方,說是賀熠的老家,也不確切,畢竟他只在這裡住過短短的三年。只是,父族公孫氏早就被他親手挑了,虯澤的賀家,雖然還存在於世上,但早已與他們母子斷絕了關係。思來想去,天豈山反倒是賀熠在世上唯一的一個還存在的落腳點。

  此地風光優美,曠野無涯,早春嫩綠的林海被風吹得颯颯作響,蔚為壯觀。同一座山上,就分佈了數條人類的村莊。暮色之中,林中漸漸升起了炊煙。故而,已經有修好的山路了,挺好走的。

  但賀熠從來都不是個會為難自己的人,但凡遇到要爬高爬低的地方,他就會痛快地帶著簡禾御劍。這回也是,咻地一下,他們就抵達了山上一條小村子。

  此地沒有明顯的圍欄,村屋散在地分佈在綠野之中,相隔較遠。野花款款綻放,偶有獵戶踏著暮色、踩著山路歸來。織婦坐在門前織布,前方有幾個垂髫小童在玩耍。那與世無爭的氣氛,讓人想到了書裡寫的世外桃源。

  兩人在當風口降落。

  簡禾感歎道:「這裡風景真好。我感覺在這裡住,都能多活幾年。」

  「那我們就在這裡多住幾年唄。」賀熠俐落地收劍,以麻布包裹,背在了身後。名動仙門的利器,被遮擋後變得平平無奇起來。

  山風鼓起了簡禾的衣袖,帶來了無數飛舞的花瓣,芳香沁人。

  她驚喜地抬手接住了一片,道:「這花居然會飛起來。」

  ——記得上個失敗的任務,她帶著錯誤的劇本狂戳賀熠的痛點。造成的後果,給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即便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次遇到的也是少年時的賀熠了,她仍放不下上一輩子的成見。

  故而,從一開始,她就對這個狠毒且喜歡隨時翻臉的少年,有了很重的防備心。

  移魂當天,在激憤之下,賀熠說了些什麼,可能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簡禾卻一字不漏地聽了進耳,在這段輕鬆愉快的時光中發酵出了一種可以稱作是信任的東西,心中的堤防已經悄然軟化了很多,不知不覺也會脫口而出一些真心話了。

  「當然咯,這裡是兩座山的狹縫,風特別大。如果是冬天,吹的就是雪了。」賀熠把黏在自己臉上的一片花瓣撚走,勾唇得意道:「怎麼樣,好看吧?」

  這一笑,眼睛微彎,浮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居然有幾分意外的無邪。

  「嗯,而且味道也很香。」簡禾捧住了滿手的花瓣,心情也輕快了起來。

  賀熠當初所住的地方,是最西面的一座小木屋。

  「小禾姐姐,到這邊來。」賀熠親熱地拉起了她的手,慢悠悠地往西側走去。

  路上碰見了幾個採花歸來的村野少女。這小地方比較封閉,大家都彼此認識,突然有兩個生面孔出現,賀熠又年輕俊俏,身姿挺拔,即便衣著樸素,又藏起了棄仙,迄今也是殺人放火的事做得比較多,可那種出挑泠然的氣質,仍與普通人拉開了巨大的差距。

  幾個村野少女面上飛紅。等兩人過了後,卻又回頭看個不停。

  這一走,就走了快十分鐘。簡禾暗忖:「他剛才明明能直接御劍飛到這裡,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看那山澗飛花的景象,才故意在那邊停下的?」

  遠遠朝山邊看去,幾株高大的樹下,果然坐落了一層小木屋。

  ——三年來,無人居住也無人維護,居然還沒倒塌,這房子質量扛扛的。

  推開柴扉走入院子後,賀熠的腳步卻倏地頓住了,手已警惕地抵住了棄仙的劍柄。簡禾一怔,也發現了異樣。

  前面的木屋中,亮著燈,還傳出了些微的聲響。

  裡面有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8: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7 11:16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你怕雷聲?

  簡禾:「?」

  裡面會是什麼人?

  賀熠一走就是好幾年,又沒有提前與誰聯繫,哪會有認識的人提前替他打掃屋子。

  至於仇敵……他仇家滿天飛,有人在這裡伏擊,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但是,對方會蠢到把燭火都點亮、還發出聲音來暴露自己在屋內的事實嗎?

  「吱呀——」一聲,柴門被推開了。讓簡禾意外的是,從中鑽出的,竟然是一條膘肥體壯的黑狗。緊隨其後的,是一個年約五六歲、紮著沖天辮的女娃娃。

  回彈的門被咣當一下撞開,一個身著布衣的少年氣急敗壞地追了出來:「你還跑?!我看你跑到哪裡去!」

  說罷,他便一手揪住了那小孩的後衣領,另一手還抓著塊濕漉漉的抹布,抹布上沾了不少污穢之物。

  小姑娘乾嚎起來,抽噎道:「你欺負我!你打我的狗!我要告我娘去!」

  「你去告啊!」少年勃然大怒,擰著小姑娘的耳朵罵道:「說了多少遍,給我拴好你的狗,一天天的盡給我添麻煩,我看你是皮癢了……」

  雖說眼前上演的是雞飛狗跳的一幕,但是,在判斷出對方不過是毫無靈力、不足為懼的普通人後,簡禾便察覺到賀熠緊繃的肩線下落了些許,跟玩兒變臉似的,眸中凶光消失,取而代之地,優哉遊哉的笑容重新浮現在了唇畔。

  就在這時,那布衣少年的餘光終於瞥到站在籬笆旁的兩人,倏地,敦厚的臉上閃過了幾分訝異與窘意。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了隱藏劇情熊孩子之搗亂。」

  簡禾:「???隱藏劇情是什麼東西?」

  系統:「如果說劇本所寫的情節等於樹枝的主幹,那麼,『隱藏劇情』就是那些因為篇幅問題而被省略了的細枝末節。就算不展開,也不會影響主線的流暢度。可一旦被觸發並完成,就進一步豐滿角色的形象,加深人物複雜度。」

  簡禾:「……」

  過(被)往(坑)的經驗告訴她,在進度條快要ver的時候出現變數,往往會造成很坑爹的後果。更何況,這隱藏劇情的名字——熊孩子之搗亂,從字面意義上,就有一股深深的不祥之感撲面而來。

  思及此,簡禾心底一片悚然,立刻道:「拒絕進入。」

  系統:「叮!駁回請求:NPC已就位,劇情已開始,無法拒絕。」

  簡禾:「……」

  次奧!

  強買強賣!!霸王條款!!!

  那邊廂,那布衣少年已經意識到屋主回來了。他提溜著那小姑娘的衣領,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解釋了一通。原來這是一對兄妹。那小姑娘不知從哪撿了條又髒又頑劣的狗回家,天天漫山遍野地追著那狗瘋跑。

  賀熠從前住過的房子太久沒人居住,門已半開。就是那麼湊巧,今天那條狗從籬笆下鑽了進去,大肆搗亂。這布衣少年四處找不到妹妹,直到聽到犬吠聲,摸到此處,翻身進去,看到滿地穢物,才發現大事不妙,立刻動手收拾殘局。

  哪能想到剛收拾完,就被屋主逮個正著了。

  聽完前因後果,那小姑娘還在乾嚎,賀熠興味索然地撇過了頭,簡禾只好擔當起溝通的角色。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位NPC少年不僅擦乾淨了穢物,還把別的地方都擦得一塵不染,相當於掙了個免費保姆上門來。

  等那對兄妹離開後,簡禾摸了摸下巴。

  說好的熊孩子之搗亂呢?居然那麼簡單就過了?

  據劇本所言,賀熠真正的生辰還有快三個月的時間才到來。因為那就是進度條的最後一段了,在等待的這段日子,再也沒有任何緊迫的任務擋在前頭。而先前開啟的隱藏劇情又毫無動靜,簡禾就既提心吊膽、又心安理得地在這裡住下來了。

  天豈山上的人以獵戶居多,並沒有種田的習俗。所以,不論是食物、柴枝,還是用來做衣服的動物皮毛,都是從大山裡來的。

  恰逢初春,山上百獸甦醒,正好是它們最饑餓的時候,此時打獵的危險性陡然增高。安全起見,近段時間的獵戶都是三五成群地進山,經驗豐富的老獵戶,動輒也得消失個三四天才拖回一頭獵物。

  然而,賀熠在瞎了的時候,都能淩空以小石子打碎烏鴉的頭骨。現在目標變大了,就更簡單了。他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獵到獵物,並只取它身上最鮮嫩的部分,與簡禾一起吃。還把吃不下的獵物作為報酬,送給織戶,讓她們把動物的皮毛做成被褥、衣服等。

  這種略有些封閉的日子,看似是一潭死水,但如果一起生活的人是賀熠,就半點都不覺得無趣了。轉眼間,這種安逸的日子就過了快兩個月。春末逝去,初夏來臨。

  近段時間,簡禾在籬笆圍出的院子裡,搗鼓了一個燒烤用的胖墩墩的土台。那對熊孩子兄妹送了不少調料過來。

  火光灼灼,獸肉被架在簡陋的網上,滋滋地冒著肥油,涮上一點調料,入嘴滾燙,外脆內嫩,別有一番風味。簡禾拉著賀熠吃了頓野味。

  那絕佳的口感,讓簡禾徹底上了癮,連續吃了好幾天,報應終於來了。

  這天清晨,簡禾剛醒來,就發現自己的喉嚨十分腫痛,咽口水都成問題。而且,上唇的黏膜,以及舌頭都傳出點刺痛的感覺,原來是口腔潰瘍了。

  中午,她整個人都萎了,苦著臉慢慢地挑著飯菜吃,話也說不清楚,只能大著舌頭、口齒不清地說話。

  看到她這副倒黴相,雖說很不應該,但賀熠還是肩膀聳動,嗤嗤直笑,道:「看吧,小禾姐姐,我早就說過讓你節制些的了。這就是你不聽我勸告的下場啦。」

  簡禾:「……」唉。

  剛一歎氣,手中的筷子就一個不小心戳到了嘴唇內側的潰瘍。簡禾嘶嘶地呵了半天的氣,才鬱悶地喝了口涼水漱口,艱難地咽了下去。

  「好了,不逗你了。」賀熠止住了笑聲,坐了過去,伸手掰過了簡禾的臉道:「來嘛,轉過來,嘴巴張開,讓我看看哪裡腫了。」

  已經習慣了服從他說的話,簡禾猶豫了一下,顫巍巍地把嘴巴打開了。

  「我看不到,你再張大一點。」賀熠捧著她的臉,湊近看了半天,才訝然道:「啊,裡面真的腫了,真可憐。」

  你也知道可憐!

  簡禾淚灑心田,點頭附和。

  「小禾姐姐。」賀熠沒收手,歪頭看了片晌,眼中微光一閃,笑道:「你的嘴唇長得真可愛。」

  簡禾一愣,下意識偏開了頭。賀熠倒也沒有強迫她,就這樣鬆開了手。估計,剛才又是一次他興之所至的惡作劇吧。

  「我剛才看過,你的喉嚨沒什麼大事,這幾天多喝些水,慢慢就會好了,沒到要找大夫的地步。」賀熠往她的杯子裡倒了些水,嬉笑道:「不過嘛,難受一段時間肯定是免不了的啦。誰讓你吃那麼多上火的東西呢。」

  簡禾是因為沒有鏡子,所以才看不到自己咽喉紅腫的程度。賀熠這話,跟她自己感覺的也差不多。她撫了撫喉嚨,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了,家裡的肉快吃完了。」賀熠起身,取過了棄仙,揮揮手道:「我進山了,太陽下山前回來。」

  賀熠走時,外頭是陽光燦爛的。然而,不到兩個小時,天空即已隱隱傳來了夏雷聲。

  山巔之上,漫天壓抑的烏雲往下壓來,讓人喘不過氣來,銀龍在雲層後舞動。山雨欲來,濕潤的風自敞開的窗戶縫隙鑽入,捲起竹簾、啪啪地拍打著窗欄。

  簡禾原本是靠在窗邊,借著日光在看書,不知不覺打起了盹。窗戶被風撞得嗙嗙作響的聲音驚醒了她。她連忙把書擱在一旁,起身關窗。

  只是,上半身才探出去幾分,一股濕潤的水汽就迎面撲來,將她的額髮、嘴唇都沾濕了。

  頃刻間,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如銀河倒瀉,在天地間拉出一道氣勢磅礡的水幕。

  天豈山這一帶的氣候很乾爽,很少會下這麼大的雨。甚至,這個虛擬世界的天氣,向來都很穩定,就像被程式操控著一樣,不論春夏秋冬,天空都明朗澄澈、風和日麗。就是下雨,不過也就是毛毛細雨的程度。

  這還是簡禾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雨勢,不由十分震撼。

  天空昏暗低壓,水聲如密集的擂鼓捶打在大地上。風雨飄搖中,草木枯枝亂飛,挺拔的樹木劇烈搖晃,似乎隨時會被颶風連根拔起,或是被劈落的閃電燃著。原先還算平整好走的山路變得泥濘不堪、滑不溜秋。

  就算關好了窗戶,也還是有風從縫隙吹進,蠟燭滅了好幾次,簡禾只好找一個燈罩把它罩起來。

  山中下雨,蛇蟲鼠蟻出動,反倒不利於人在內打獵。故而,所有進山的獵戶都在第一聲雷聲響起時,就急匆匆地折身返回、歸家躲雨了。

  簡禾原本以為賀熠很快就會回來,誰知道,直到黃昏,太陽幾乎完全下山,烏雲之上的天空黑透,滲不入半點光芒,賀熠仍然不見蹤影。

  而雨勢卻未曾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整片大地都被攏入了茫茫的煙雨世界裡。

  心底繚繞著的不安愈加深重,簡禾在家裡來回踱步,暗忖——賀熠應該不會有閒情逸致在山林中淋雨,久久不歸,莫非是遇到危險了?

  可是,在劇本中,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重煉棄仙副本已經被漂亮地拿下了。按理說,應該沒什麼人能威脅到他的生命了。他會被什麼東西絆住呢?

  就在這時,薄薄的柴門之外,傳來了一陣紛亂的敲門聲,力道大得幾乎可以用捶打來形容:「有人在嗎?!」

  這道聲音,赫然就是熊孩子之搗亂的那個NPC哥哥。

  簡禾一愣,隨即一個箭步衝到門邊,不假思索地拉開了門。

  這少年渾身澆得濕透,心急如焚之下,他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的。簡禾好半天才聽出,原來這少年的妹妹今天傍晚又不見了,原以為她又是帶著狗去哪兒瘋跑了。誰知等到雨勢漸大,也不見她的人回來。少年心急如焚地打著傘四處找。來到林邊,終於找到了渾身淋濕、嗷嗷大哭的小姑娘。

  一看到兄長,她就拉著他的袖子,哭嚷著叫他去救人。

  原來,山泥鬆軟,她剛才差點順著泥沙落入河中,被吞噬生命。好在,那一瞬,劍光一閃,她被路經的賀熠提溜上去了。無奈,下一刻,輪到了賀熠腳下的泥鬆塌,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賀熠落入了一個深洞裡,洞口瞬間就被泥石掩埋了。

  簡禾心臟一沉。

  原來如此——不是熊孩子不發威,而是這個隱藏劇情,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開始!

  「簡姑娘,你不要害怕,我現在就找人一起去搜山……」

  「我也一起去,多個人能找得更快。」

  少年一愣,簡禾已打著傘與之擦身而過,匆匆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走在外面,方知風雨之勁。雨水幾乎是斜著從四面八方打來的,別說一把小破傘了,就算把全身都用塑料布包裹起來也沒用。剛入山林,簡禾的衣裳就已被打得濕透,沉重地黏在了皮膚上。

  雖然有地圖可看,不至於迷路。但腳下的泥土確實很鬆,一不留神就會踩空。水鏈不斷從簡禾的睫毛墜落,她伸手抹了一把,乾脆把已經有些彎折的雨傘別在了腰間,以雙手抓著樹木和藤蔓平衡身體,慢慢地往前走,這樣就穩妥多了。

  沒過多久,簡禾終於找到了賀熠掉進去的地方。幸好,那被封死的山洞口的泥塊已被雨水沖掉了一些。簡禾再用雨傘刨了幾下,泥塊就散開了。

  簡禾已經被澆成了落湯雞。以雨傘著地,她鑽入了山洞中,終於喘了口氣。借著從洞外透入的電光,簡禾往前走去,心中有絲猜疑慢慢浮起——

  她原以為,賀熠是被山泥埋住了,甚至是昏迷了。可是,剛才那山洞的泥塊其實並不堅固,她用一把彎折的雨傘,都可以輕易地刨開。進來後,更能察覺這山洞裡有空氣,也不存在呼吸不了的可能。

  那麼,賀熠為什麼會出不來?

  洞裡有什麼東西困住他了麼?

  洞穴其實很淺,拐過彎,她看到了前方傳來了棄仙的光。等眼睛適應了洞中的光線後,靠在角落裡抱膝低頭坐著的人,不是賀熠又是誰?

  不像是受傷了,棄仙也還在……

  簡禾愕然——莫非賀熠怕黑?

  可這怎麼可能?不管是在分屍魍魎的副本中,還在沒有燭火的破廟裡,都沒見過賀熠露出過什麼異樣啊。

  雪亮冷酷的銀色電光,星流霆擊地鞭笞向大地,倏地照亮了整個山洞,也映亮了兩人濕透的面容。

  下一瞬,雷霆巨響穿透耳膜,勢不可擋。在這樣浩渺的自然之力下,連洞石都在顫抖。棄仙嗡地一震。

  簡禾眉毛一跳,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十分詭異的想法。

  不是吧?

  賀熠他怕打雷的聲音?

  系統:「叮!劇情新進展:鹹魚值—20,實時總值:3080點。」

  簡禾:「……」

  居然猜對了!

  兩輩子了,這竟是她第一次知道賀熠的弱點。不,確切來說,是第一次知道他原來也有弱點。

  萬萬沒想到,大大您殺人放火都不害怕,到頭來,居!然!會!怕!打!雷!

  這跟您一貫的心狠手辣、酷炫狂霸拽的人設完全不符合啊喂!居然還有點可愛是怎麼回事?!

  系統:「正常。這個世界一年也沒有幾次下大雨的,你哪有機會看到。如果不是觸發了隱藏劇情,今天也照樣不會有雨。」

  簡禾沉吟了幾秒。

  她沒有特別害怕的事物。但也知道,因各種原因,世上確實有些人會害怕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見的東西,譬如深海、尖銳的物體、娃娃等。

  看到這些普通人習以為常的東西,他們會呼吸急促、覺得窒息,甚至會動彈不得。雖然不知道賀熠跟雨天打雷有什麼淵源,但估計,是在幼年時,曾經在類似的雷雨天發生過不愉快的事,以致於今後每一次的打雷,都會回想起當時的滋味。

  有些人的恐懼心是可以通過鍛煉而減輕的。反其道而行之地盯著畏懼的東西看,就算無法根治,神經也會變粗一些。

  問題是,這個世界十年都不打一次雷,饒是賀熠有自虐練膽的心,也根本找不到機會去鍛煉啊!

  這時候要怎麼辦才好?

  晶瑩的水珠不斷順著她的髮梢往下落。每走一步,鞋底就會擠出一灘冷水。

  假設這時候有人來偷襲賀熠,他的戰鬥力會受多少影響不好說。但最起碼,在恐懼心與求生欲之間,必定是後者會取勝。

  賀熠之所以一動不動,任由她走近,估計已經知道來的人是她了,貿然碰他,應該不會被一劍捅上天。

  思及此,簡禾撐著膝蓋蹲了下來,與之平視。

  賀熠毫無反應,看不到表情。棄仙的暗光之下,他拼命拽著衣服、冰冷且蒼白指尖無所遁形。

  簡禾沒問了,她貼著他的身側,背靠洞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與在白墨軒的密室中一樣的坐姿,可彼此的立場卻好像換了過來。

  倏地,洞中漏入的銀光再度炸出一片雪亮。可這一次,簡禾卻已摟住了賀熠的肩膀,堵住了他的耳朵。那陣可怕的雷聲被隔絕在一雙小小的手掌之外,似乎朦朧了很多。

  賀熠渾身一震,更緊地拽住了衣袖,抿唇不言。

  雨還在下,那下雷聲過後,簡禾便悄悄鬆了手,轉為落到少年瘦削又結實的肩上,無聲地、有節奏地拍著。

  雖然喉嚨還很疼,可這種時候,就應該說點什麼來轉移賀熠的注意力。無奈書到用時方恨少,簡禾愁眉苦臉,搜腸刮肚都找不出什麼童話,只好現編一個故事了:「賀、賀熠,我跟你說個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個神女,嫁給了一個打鼾聲特別重的丈夫!」

  系統:「……」真是個特別智硬的開頭。

  簡禾:「……」

  雖然賀熠未必有心情聽,但有點人聲在旁邊說話,總比兩個人抱團沉默要好。

  雨勢未停,簡禾就這樣,在雷聲響起前先捂住賀熠的耳朵,雷聲過後就繼續說故事。可惜,這故事本來就是她隨口編的,為了拉長劇情,她絞盡腦汁,安插了各種離奇的元素進去,越說到後面,鋪得太大了,就有點兒難以自圓其說。

  簡禾口乾舌燥,心中暗忖:唉,她為什麼要這麼認真?賀熠到現在為止,半點反應都沒有,應該也沒有認真聽吧。

  然而,想是這麼想,她卻神差鬼使地沒有停下來。圓了結局以後,簡禾乾笑兩聲,道:「哈哈,不好笑嗎?那我再說一個好了。從前,地上有個……呃!」

  賀熠鬆開了拉住自己衣服的手,一聲不吭地拽緊了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冷冰冰的,卻不期然地激起了一片微熱的雞皮疙瘩。

  簡禾抽了抽手,發現抽不動,遂小心翼翼道:「賀熠,你這樣我就沒辦法幫你捂住耳朵了哦?」

  賀熠的回答是稍稍偏了偏頭,親昵無聲地把額頭抵在了她的鎖骨處,如溫弱的雛鳥般依偎著她,可握著她手的手勁,卻一點也不小。

  簡禾怔了怔,默許了他的動作。

  隱隱中,她覺得有什麼不同了。倚在她肩上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的頭。似乎還有某些難以言喻的東西,艱澀地打開了緊閉的門,悄聲往她的方向傾斜。

  雷聲依舊很密,可雨勢卻逐漸變小了。也虧得這山洞裡面地勢較高,才沒有被淹到。因為已經不需要她捂耳朵了,到後半夜,就這樣倚靠著彼此,簡禾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翌日,天光微亮。

  感覺到身體微晃,簡禾輕輕睜眼,就訝異地發覺場景變了,自己趴在了賀熠的背上,走在了一條山路上,身上還套了賀熠的外套。

  雨後天晴,林間霧靄清新濕潤。草葉上結滿了露水,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為了不讓她滑下來,賀熠走路的時候維持著一個稍稍彎身的姿勢,應該是很累的,可他穿過她膝彎下的手卻絲毫不見有顫抖,穩得一塌糊塗。

  簡禾的手臂動了動,攬住了他的肩膀,轉了轉頭,頭很沉重,不自覺地往邊上一滑。

  賀熠輕聲道:「別亂動,你淋了一晚的雨,發起高熱了。」

  唉,難怪醒來後,狀態跟鹹魚差不多。

  簡禾頹然地重新倒下,把臉貼在了賀熠背上。

  就在這時,系統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唱歌兒一樣響起,充滿了喜悅歡騰的氣息:「叮!恭喜宿主,賀喜宿主!劇情重大突破:賀熠心動數值上限up!」

  簡禾:「???」

  她顫巍巍地打開了進度條的頁面,看到賀熠那一欄,赫然從48/50變成了48/60。

  簡禾:「……」

  好似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神他媽大錘錘砸碎了她的天靈蓋,簡禾嘴唇顫抖,耳膜嗡響,眼前發黑,這次是真的暈了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8:3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7 11:16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生辰,拜拜

  在狂風暴雨裡淋了一夜,再兼之臨門一腳、大受打擊,簡禾直到午後才蔫蔫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她熟悉的小木屋了。

  窗外烏雲逸散,只餘幾縷薄雲徜徉在山邊,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了。

  雨後的涼風輕輕地吹動了竹編的橫簾,窗棱上就劈里啪啦地落下雨水。

  賀熠正一言不發地倚在了窗邊,盤起雙腿,迎風而坐。

  腿間放了個瓷碗。可惜,從她這角度看,瓷碗有點反光,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山風鼓起了他洗得有些發白的衣袍,紮起的烏髮在肩側繚繞,綬帶飛舞,很尋常的一幅圖卷,不知為何讓她看出了幾分快意飛揚的少年滋味。

  原本穿的那套濕透的衣服已經被換下了,但身上還是出了層薄汗,估計是讓被子給悶出來的。雙手伸出來,扇了扇衣領,總算涼快些了。咽了口唾沫,她意外地發現,明明瞎編了一整個晚上的童話故事,自己的喉嚨居然還沒有之前的腫痛。莫非賀熠給她灌了什麼特效藥?

  聽到了動靜,賀熠倏地一怔,回過了頭來。對上視線後,他便往地上輕盈一跳,端起方才的瓷碗,走近了她,伸手探她額頭,道:「哎,真的不燒了。」

  簡禾撫了撫喉嚨,道:「這裡也沒怎麼痛了。你餵我吃了藥嗎?」

  「沒有。」賀熠舉起了她的手,示意她看大拇指的邊角,有個被針紮過的細孔:「我用針替你放了點兒血。」

  難怪好得那麼快。簡禾坐起身來,看到賀熠已經端了個杯子過來,修長且白晳的指頭抵住了淡青的瓷面,令人賞心悅目。杯中盛滿了微溫的水,還浮著一塊黃澄澄的果肉,白煙溢滿了甘香之氣。

  他在床邊坐下,把杯子遞到簡禾跟前,道:「來,喝了。」

  簡禾:「嗯?」

  簡禾喊不出這果實的名字,只知道它長於深山峭壁之上,曬乾以後,就是一味有消腫涼血功效的藥材。

  簡禾嗅了口杯口冒出的熱氣,心裡燈泡一亮,道:「難道這是你昨天進山摘回來的?」

  這樣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昨晚那熊孩子差點滑到河裡的地方,通往山壁的路。沒有別的理由會去那邊。

  賀熠懶洋洋道:「這有什麼法子,誰讓你歸我管呢。」

  「那還真是多謝你管我了。」簡禾心裡一暖,吹涼了茶就仰頭飲了下去。

  這茶聞著是香,喝下去後才發現口感頗為苦澀。可苦澀之餘,又有一股涼意劃過喉嚨,那陣乾裂火辣辣的感覺霎時就淡了不少。

  剛放下杯子,賀熠就從懷裡取出了什麼,道:「來,小禾姐姐,張開嘴巴,餵你吃點東西。」

  簡禾哦了一聲,聽話地張開了口。

  下一瞬,一顆小小的硬糖就被餵到了她口中。簡禾用舌頭轉了轉,把它壓在舌根下,一股甜絲絲的蜜意就蔓延開來,驅逐了殘餘的苦澀。

  「好吃嗎?」賀熠托腮,忽然詭笑了一下,道:「你不怕這是毒藥?」

  簡禾奇道:「毒藥是那麼甜的麼?」

  「我又沒吃過毒藥,怎麼會知道。」捉弄不成,賀熠無趣地把糖紙捏成了一團,正要隨手丟掉,卻又在半空收了回來,把它重新平展,津津有味地舔掉了沾在上面的糖衣:「小禾姐姐,你真是傻透了,小孩兒都知道要看看是什麼才吃,你倒好,別人餵你什麼都吃。」

  「我也不是誰餵我都吃的。」簡禾眨了眨眼睛,道:「我只吃你餵的。」

  既然退了燒,又不是半身不遂,簡禾穿好衣服,就下床四處走走了。賀熠不知晃到哪裡去了,去了搗鼓中午飯,簡禾推門出了院子,看到門邊擺了幾籮筐的雞蛋和蔬菜。

  系統:「那是熊孩子之搗亂的兩位NPC送來的賠禮。」

  簡禾哦了一聲,回頭看到她拉著賀熠堆起的那個小燒烤土台。昨晚雨太大,她都沒來得及去找東西蓋住它。現在一看,它顯然已被賀熠打掃過了,枯葉、污泥清理得乾乾淨淨的。

  簡禾在籬笆外的籐椅上坐下吹風,正好趁現在能看看進度條的情況。

  孰料,打開了進度條,她意外地發現數字從清晨的4八/60變成了60/60,已經滿了!

  簡禾:「???」

  雖然不知道在這幾個小時內,賀熠大佬他腦補了些什麼,又或許是開了竅,總而言之,好感度雖然晚了點兒,但還是漲上去了。

  然而,簡禾還沒高興多久,到了夜裡,這進度條的數字又變了變,從60/60變成了60/61。但因為有了白天的經驗,這回,簡禾已經鎮定很多了,她就要看看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

  不出她所料,一天後,進度條再一次自動填滿,變成了65/65。

  簡禾大喜。

  她已經摸清變化的規律了——每天早上,上限值都會自動往上漲些許,不多不少,也就一兩點。到了夜裡,它就會慢半拍地自動漲滿。故而,她根本啥都不用做,坐享其成就行了。

  系統說過,心動上限是多少都不要緊,最關鍵是填滿顏色。這樣發展下去,只要在賀熠生辰的晚上,趁著心動上限值還沒升高的時機結束任務就行了,也不是非得等到100點。

  轉眼間,一個月就過去了。

  滿打滿算,賀熠現在才剛到十七歲。人常道出名要趁早,四位病友都遵循此金科玉律,早早成名。可如果較真點兒,名聲最狼藉、幹的事最犯眾怒的,賀熠必然拔得頭籌。真難想像那麼多毀三觀的事,都是出自於一個未成年之手的。

  家裡食材還有剩餘,那對NPC兄妹送來的雞蛋、調料、蔬果也還有一半。故而,大清早的,兩人就下山去了天豈山附近的小鎮去,弄了兩壺小酒回來。

  夏意漸濃,沒有光污染的大山,夜空星河滿瀉,反倒看不見月亮在哪裡了。

  佳餚滿桌,簡禾用筷子戳開了兩塊黏在一起的鹵肉,抱怨道:「沒想到天豈山下面的小鎮居然那麼小,沒有客棧,沒有布莊,什麼也沒有。好不容易找到個小破酒館,卻買不到長壽麵,生辰不吃這個,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賀熠心道:「難怪她今天在山下轉來轉去,還以為她在找什麼呢。」面上則訝然道:「上次不是吃過了麼?」

  「怎麼能一樣?上次的麵都泡到發脹了,所以我才想帶你去現場嘗新鮮的啊。」

  「這有什麼,我們來的路上不就經過了很多地方麼?」賀熠甜甜一笑,道:「過段時間,我們在這裡住得悶了,就一起下山,四處去走走,看遍九州大好風光,何必擔心吃不上?」

  哪有什麼以後,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簡禾腹誹,但她絕無可能在此說破事實,只好笑了笑,點頭輕聲道:「好,那我明年再帶你去吃。」

  酒過三巡,兩人在樹下納涼。賀熠今晚估計心情不錯,貪杯喝多了一點兒,簡禾正漫不著邊地跟他說著話,卻發現他已經趴在手臂上,似乎是睡著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真正的生辰。鹹魚值—80,實時總值:3000點。」

  簡禾查了查心動進度條,數字剛好停在了80/80的位置。

  系統:「宿主,可以走了,趁現在吧。」

  簡禾放下了酒杯,看向賀熠,若有所思。

  這一段路,雖然開始得很不情願,過程也是相當的曲折,好幾次都覺得要掛了,好在命運還算眷顧她,讓她有驚無險地走到今天。

  沒人會不喜歡俊俏的少年對自己親近,更何況賀熠還經常對她撒嬌。上輩子的那個青年的賀熠給她留下的陰影,已經被眼前這個鮮活跳脫的少年沖淡了很多了。明知他們是同一個人的不同階段,但簡禾卻不再害怕他了。

  只能說,拿著真劇本和假劇本攻略的差別真的太大了。

  系統:「……」

  「我是時候走啦。」簡禾探身,伸手將一縷黏在賀熠唇畔的黑髮撩開了,認真道:「說真的,賀熠大佬,少年時的你比青年時的你可愛多啦。」

  系統:「走了?」

  簡禾:「好,走吧。」

  意識被抽離以後,卞七的身子失去了支力,伏倒在了石桌上。其唇若塗丹,雙頰微紅,泛著酒氣,面上的胎記反倒被襯得不太明顯了。這模樣,看起來不過是醉酒後小憩一會兒。

  再睜眼時,簡禾已經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間裡。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賀熠』。攻略進度達到2/4。現在為宿主發放階段性獎勵,請接好。」

  第一次送了個破硬盤,這次會是啥呢?

  簡禾翹首以盼,掬手抬頭。

  誰知道,虛空中白光微現,掉出來的,居然還是上回那個晶藍色的儲存盤!

  簡禾:「???」

  不過,與上次相比,這回的儲存盤還是有點兒不同的——劃痕仍舊,但微彎的身體已經變直了。

  不等她細看,儲存盤就碎成了光點。飄渺的光點於半空中飛舞片刻,重新凝聚成了一本書。

  略有些泛黃的書頁在半空中嘩啦啦地翻動著,粗略一掃,就看到整本書,似乎只有前面的一小部分有文字,後面全是空白頁。

  這是什麼東西?也是階段性獎勵?

  等抽風的書頁靜止下來,好像重力回歸,懸在頭上的書本徐徐落到了簡禾手心。她忙不迭將它擺正,定睛一看,霎時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無他,只因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印在上面。

  封面正中,是這樣一個標題:

  迷境公司‧擬真人遊戲初成品——《仙途》測試報告

  標題下方,清晰地印著幾行稍小的字:

  測試員工編號:xt0021

  測試員工姓名:簡禾

  負責測試角色:溫若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1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7 11:17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豪門二少的淘氣小嬌妻(?)

  迷境公司,《仙途》,遊戲測試報告……

  這幾個陌生的名詞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簡禾心臟咯噔一下,不自覺地手指撫上了它們。

  在被星軌列車撞飛以後,她近一兩年的記憶就出現了大片的空白,尤其不記得自己在帝都星的經歷。做的是什麼工作、為何會被解雇、為什麼會摔進軌道,還被撞飛……全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系統:「宿主,這本測試記錄書,是你歇菜前一刻還隨身攜帶著的東西。你對它有印象嗎?」

  簡禾一噎,老實道:「這個嘛,完全沒有。」

  系統:「我也料到了。你連自己在哪撈過金都忘光了,哪裡還會記得這種細節。」

  簡禾:「……說的也是。」

  多說無謂,她的目光停在了標題底下的那幾行小字上。

  凡事都要講求證據,既然這封面明確寫出了她的員工姓名和員工編號。如無意外,那份被她遺忘到了爪哇國、在帝都星幹了一年就被解雇的工作——就是在迷境公司擔任遊戲測試員。

  這遊戲測試員,工作具體內容是什麼?

  簡禾心中狐疑,再看負責測試角色那一欄——安排給她測試的角色,是溫若流。

  總覺得這名字有點兒耳熟。仰頭思索片刻,簡禾陡然一驚。

  不為別的,只因這個名字,與她目前所經歷的一切,是有所關聯的!

  ——要知道,她現在正在苦逼地經歷的這個融合任務的大背景,就是一百多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

  那個時候,九州動盪不安而又靈氣四溢。魔族人撕裂邊界,從密境闖入九州,在這片大地上耀武揚威,戕害生靈,肆意辱殺仙門子弟。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仙門在忍無可忍之下,揭竿而起,與之背水一戰。

  ↑這已經是簡禾背得滾瓜爛熟的內容了。

  可關鍵是,當年首先站出來掀起這場聲勢浩大的剿魔大戰的宗派,就是今時今日的仙門兩個大佬——赤雲宗、叢熙宗。

  亂世出英雄,更容易出少年英雄。

  溫若流是誰?叢熙宗的名人,與同宗的師弟澹台憐、隔壁的赤雲宗的弟子謝子堯、鄔焱,還有千仞宮的沈長虹,都是那個腥風血雨的時期就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

  再簡單粗暴點說,這幾位都是坐擁大批迷弟迷妹、光環滿身、手錘魔族狗頭、一鍋端掉魔族老窩的仙門祖!師!爺!爺!們!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

  越來越玄幻了。她是什麼狗屁遊戲測試員?祖師爺爺溫若流是她負責過的人物?

  那麼她現在在哪裡?難道就在《仙途》這個遊戲裡面嗎?

  玄衣、賀熠等人,又跟《仙途》有什麼關係?

  系統:「不,宿主,這裡不是遊戲。除此以外,我就不能透露更多了。」

  簡禾:「……」

  早就猜到了以系統的尿性,什麼也不會劇透。簡禾下定決心,翻開了第一頁。但這一看,她的頭頂就浮起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剛才快速翻動的時候,她明明看到這本書前小半都有字。可現在一看,那字卻跟滲了水一樣,快淡出個鳥來了,舉高放低,也還是啥都看不清。

  簡禾:「系統,上面的字呢?你別跟我說這也會掉色。」

  系統:「封面已經透露很多信息了,後邊兒就沒墨水了。如果你想看後續的內容,就加油提高任務進度,書頁內容就會重新浮現出來了。」

  簡禾:「……」

  把期待還給她!

  系統:「好了,宿主,準備到下條主線了。」

  迷迷糊糊中,簡禾感覺自己坐在了某個搖搖晃晃的地方。頭失重地往一側歪了歪,一不留神,就磕到了旁邊的牆壁上。

  這下,簡禾睫毛一抖,倏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抬頭,便看到有一塊長長的飄逸柔軟的赤色綢布遮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光滑華貴的寶石串成的珠簾兒從頭冠垂落,垂墜在頰邊,相互輕輕撞擊,發出了圓潤的啞聲。

  簡禾:「嗯?」

  伸手輕輕摘下了紅綢,又將珠簾撥到了耳後,簡禾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環顧四周。

  跟剛到賀熠的任務時有異曲同工之妙,她這次竟然也是在一輛在行進中的馬車裡醒來的。

  但是,兩個空降地點不可同日而語。這次的馬車裝潢華麗,底下墊著柔軟溫暖的毛氈,落腳無聲。矮桌下,金色仙獸暖爐口吐輕煙,暖氣撲面。前方的雕花折疊門上,兩個微彎的扶手烏木圓潤,鑲嵌金絲。

  簡禾:「嗚哇,連這種地方都鑲著金,真壕。」

  系統:「……」→_→

  窗戶關著,但透過紗窗紙,能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這是一支行進在山林中的馬車隊,兩旁古木參天,枝頭落滿白雪,漫山遍野,銀妝素裹,顯然正處於冬季。

  長路寂寥,寒風凜冽,雪地留下一串馬蹄印,車輪軲轆聲綿綿不絕於耳。

  簡禾喃喃道:「這次也是冬天啊。」

  低頭看自己的這身行頭,如無意外,原主應該是個在出嫁途中的新娘子。現在的馬車裡沒有高腳椅。在她的意識接管身體的前一刻,原主竟然是一直保持著跪坐的姿勢的。也不知道是哪兒的千金小姐,在私密的空間還這麼講究,未免也太無趣了。

  簡禾:「……」

  無端端就想起了卞七出場時,也是在逃婚的路上啊。

  噫!她到底是跟「新娘」這個身份多有緣啊。

  周圍也沒人,何必虧待自己。簡禾把兩條腿從屁股底下解放了出來,舒展伸直,錘打著發麻的肌肉,才舒服地鬆了口氣。不僅腿麻,頭上的髮飾也很沉,才頂了這麼一會兒,脖子已經有點兒酸痛了。

  簡禾試探性地伸手動了動,發現鳳冠摘不下來,只好悻悻地作罷,東摸摸西摸摸的。

  左手邊有個小小的梳妝矮桌,忽然想起到現在都沒看過自己長啥樣。簡禾湊上前去,礙於系統的前科,她不抱多大希望地一瞅,霎時訝異地揚眉。

  說實話,做任務以來,她就沒見過幾個長得難看的NPC。但是,好看到原主這種地步的,還是第一次見。

  目測十五六歲的年紀,就生得一張無可比擬的玉雪容貌,雙眸燦燦,烏髮如雲。窈窕纖柔,骨肉勻稱,胸前兩團亦是鼓脹不已。

  一般人穿嫁衣,尤其是這種一層紗疊著一層紗、鑲金繡玉、金絲勾邊的衣服,如果沒有奪目的外形相襯,很可能會被衣服喧賓奪主。

  而原主,卻非但沒被搶走半點風頭,反而因此被映襯得更為明豔。

  別說無鹽女卞七了,就連仙氣飄飄的封嫵,在這一位面前,都敗下了陣來,被甩了好幾條街不止。

  系統:「上次你說我給你找的身體越來越弱雞。我就預告過這回的身體會很棒,感覺如何?」

  簡禾誠心誠意道:「系統,你真的太夠意思了。」

  一層層拉開梳妝桌的抽屜,在最後一隔,竟讓簡禾找到了一樣不應該有的東西——一個綁好的包袱。包袱底下,還壓了把鋒利的剪刀。

  簡禾:「???」

  沒有作聲地打開了包袱的結,裡面裝的,竟都是些衣裳細軟,還有些便於攜帶的銀兩和首飾。怎麼看,都覺得是跑路專用的套裝。

  簡禾:「……」

  慢著,她這不是在嫁人的路上嗎?

  把這個藏在馬車裡,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啊喂!

  就在不好的預感氤氳得越發濃郁的時候,關於這個任務的數據,終於姍姍來遲地傳輸進她腦海中了。

  原來,這會兒的時間,又跳躍了幾年。

  此時,距離她在赤雲宗被玄衣一掌拍碎骨頭,剛好過去了七年。而距離她進入卞七的身體與賀熠相遇,則還有三年的時間。剛好卡在了前兩個任務的中間時段。

  簡禾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任務的時間只能不斷往前推移。」

  系統:「你有我,所以不受時間桎梏,可以在這個世界隨意跳躍。」

  簡禾點點頭,開始讀起了資料。剛起了個頭,她就知道了自己這次要攻略的是誰了。

  姬鉞白。

  說實話,在四位病友之中,撇開人品和性格不評論,單看外形,簡禾最喜歡的一個,就是姬鉞白。

  烏髮紅衣,玉面雪膚,笑容玩味。連仙器「絳儀」,也是通體發紅,纏繞著金索的長劍。

  若說賀熠是少年的稚氣與清甜,那姬鉞白就是極致的豔麗與風流恣意。

  用這種詞匯來形容一個男人,似乎不太對勁。但簡禾暫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了。

  記得上輩子,直到任務失敗,她被絳儀穿心而過、升天的時候,姬鉞白都沒有娶妻。這輩子多了這個改動,還挺不錯的。有了這個身份,應該更容易接近他吧。

  繼續往下看。當讀到自己目前的身份時,簡禾一愣,懷疑自己看錯了。

  再看一眼,一口甜腥的血就湧上了她的喉頭。

  她這次所附身的原主,名喚喬邇,是九州玉柝城的喬家獨女。

  俗話說,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喬家雖然家業不大,但卻特別擅長煉丹煉藥、以及易容之類的奇術,在修道界也有一席之地。

  而比這兩者更出名的,就是喬家之女喬邇的豔名。更有傳言,喬邇體有暗香,出汗時,那陣香氣就會越發濃郁,引人遐想。

  那麼,這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位,到底是怎麼扯上關係、還要成親的呢?

  這淵源就得從一百年前說起了。那時,仙魔大戰剛剛結束,大街小巷都在傳唱仙門名士打魔狗的童謠。尚仙的風潮正處於最高峰。很多年輕人都撂下了家業的擔子,頭腦發熱地想去修道。

  喬家與姬家的祖先因為機緣巧合,在同一宗派下修行過,結為知心好友。學成歸家後,兩人還一直有書信往來。分別娶妻、成家立業後,甚至還結下了婚契。

  所謂的婚契,跟建立在特定兩個人之間的婚約不同,是建立在兩個家族之間的。潛臺詞就是: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了,如果下一代正好生了一男一女,又年齡相仿,那就讓他們結為夫婦,我們親上加親吧。

  結果呢,雙方都生了兒子,這事兒就沒成。這樁婚契,只好往後推了一輩。到這一代,喬邇是喬家獨女,而姬家則有對雙生子,這事終於成了。

  也就是說,喬邇真正的婚約對象,其實不是姬鉞白,而是他的兄長。

  簡禾那口老血終於沖上了喉頭。

  這是要她跟姬鉞白合演《我與嫂嫂的禁忌二三事》嗎?

  系統:「……別慌,繼續看。」

  大概是命中註定有一劫,就在半年前,姬鉞白的長兄在獵魔時遇襲,正式領了便當退場。

  雖然人是死了,但婚契卻沒有廢掉。就這樣,這樁婚事兜兜轉轉,還是落到了浪蕩的姬鉞白的頭上。

  簡禾抹了把臉。

  這還好點。

  罷了,跟姬鉞白的事還在後頭。

  現在,就有個真正讓她眼前發黑的難關橫梗在前。

  ——她附身的原主,自小就有個青梅竹馬,即是喬家的養子,名叫喬瑛。

  這傢伙,從小就跟喬邇一起長大,根本接受不了她嫁人的事實,卻礙於身份一直壓抑自己。

  在得知姬大公子過世後,喬瑛高興得簡直要在房間裡放鞭炮,認為這是天意。豈料,沒高興兩天,婚契還沒失效的消息就把他整個人都砸懵了。

  人不能胡亂刺激,這不,被連續打擊了兩次,喬瑛破罐子破摔,慫恿原主與他離開這裡。並且,因為蝶澤離渡頭很近,他就跟原主約好了,會在今天半路來接她離開。

  簡禾:「……」

  好了,她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這裡藏了個包袱了。原來真的是準備逃婚用的!

  這算啥?豪門二少的淘氣小逃妻?

  簡禾:「系統,也就是說,那個喬瑛大兄弟,現在隨時都有可能來搶親?」

  系統:「不錯。宿主,你千萬不能被喬瑛帶走。否則,你與姬鉞白的關係,將從一開始就破裂,今後再也無法修補,也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了。」

  簡禾:「還用你說?就算姬鉞白對我沒意思,就算他是為利益而娶我,他也不可能喜歡剛見面就被人綠的感覺吧。」

  就在這時,一直勻速行進中的馬車,忽然一剎。

  外面傳來了家僕驚疑不定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

  「你們是怎麼探路的?!」

  「我們今早來看的時候,這棵樹還沒倒下的啊,奇怪了……」

  情況有變,簡禾回過神來,反手把梳妝桌的抽屜推上,撩開了紗簾,探頭出去道:「怎麼停下來了?」

  近距離看到她,四周的下僕面色微紅。

  一個侍女道:「小姐,前方有棵大樹倒下了,把路給攔住了。我們的人現在正在嘗試能否把樹給挪開。若是過不了,那就只能另尋一條路了。」

  簡禾探頭一看。果然,前方的雪地上,一棵足有約五人合抱粗的樹橫倒在了路中。

  從這裡下山,再走一天多就能到達蝶澤。大雪封山,如果想開闢一條路,恐怕比較麻煩。

  就在眾人犯難時,車隊的最末傳來了刀劍相擊的聲音。一個騎馬的人影快速掠來,外面守門的車夫被他一掌劈暈。

  下一瞬,一個少年推門進來,與簡禾對上了視線。

  他相貌普通,輪廓粗獷,果然跟喬邇不是一個爹媽生的,正是喬瑛。

  系統:「系統劇情路遇搶親掉落,請宿主切勿被喬瑛帶走。」

  簡禾:「說來就來,這也太快了吧!」

  喬瑛拉住了簡禾的手,把她往自己馬上帶:「邇邇,趁現在快跟我走。」

  簡禾:「……」

  她力氣根本不夠他來,無從解釋,一下子就被他提了過去。

  喬瑛一抽馬鞭,馬蹄踏雪,大雪紛揚,朝著遠處密林奔去:「抓穩了,我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裡,再也沒有人能找到我們了。」

  簡禾像個麻袋一樣,在馬背上被顛得七暈八素,無奈根本下不了馬:「你等一下!先把我放下來,有話好好說。」

  「一會兒再說,我已經在渡口準備好船隻了。」

  不是啊,兄弟,我跟你不熟,我不想跟你私奔啊!

  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帶出這片山林。偏偏又不能亂跳馬,否則摔暈自己,就更加反抗不了了。

  簡禾在包裹中摸索了片刻,忽然觸到了那把剪子,心中一動。

  在馬匹踏水跑過一處淺澤之際,簡禾閉眼翻身,往水中一滾,同時用剪刀用力地紮了馬屁股一下。

  駿馬吃痛,狂嘯一聲,撒開四蹄往前衝去。

  「邇邇!」喬瑛驚呼,雖然已經看到她落馬了,但馬匹正處於狂怒狀態,根本不聽他使喚,載著他一路往前,很快就消失在了林蔭中。

  在隆冬落水,那滋味就像被冰封住了表皮四肢一樣。尤其是,現在的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了,氣溫更低。

  河面打轉轉的碎冰被壓到水底,咕嚕嚕地冒著氣泡,好在,這裡的水流很慢,也不算深,簡禾濕了大半的衣服,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岸。

  系統:「快天黑了,密林危險,請宿主儘快回到車隊之處。」

  抖掉了冰晶後,簡禾撥開枝葉,往剛才車隊的地方走去。

  頂著西斜的日光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回到了剛才車隊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這兒的馬車東倒西歪,馬匹都不見了,人也沒了。

  難道都去追她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草叢處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隻少女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寬慰。

  簡禾微驚,低頭一看,隨即鬆了口氣。

  她認得這片袖子,是剛才答她話的那個侍女的衣服。看來,剛才馬車隊的人就在這附近找她。

  「其他人在哪裡?咱們先回馬車裡再說。」簡禾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這一握之下,她卻發現這隻手毫無力度和重量,甚至可以整隻被她輕而易舉地拉扯到前面來。

  ——這是一隻已經被咬斷的手!

  與肩膀的連接處,還黏著白骨與皮肉,顯然是被巨型的獸類硬生生撕扯下來的!

  饒是曾經見過許多可怕的boss,可驟然近距離看到屍塊,簡禾心臟險些停跳。像被火燒著一樣,她把這隻手扔在了地上,倏地轉頭。

  悉悉索索聲,一頭巨大的魔獸,正躲在了陰影下,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簡禾渾身緊繃,如臨大敵。

  她現在不是封嫵,這隻魔獸也不可能那麼巧就是玄衣的手下。它是一隻真真正正食人肉、飲人血的野生獸類。那泛著血光的牙縫裡,夾帶了咬碎的人肉,還有混雜著腦漿與頭髮的皮肉。

  看來,就在她被喬瑛擄走的時候,那支留在原地的車隊,也遭到了食人魔獸的襲擊。

  如果這麼說,反倒是喬瑛變相救了她一命。

  系統:「宿主,找地方躲起來。」

  不錯,那幾輛馬車就是她唯一的掩體了。思及此,簡禾倏地回頭,衝向了馬車,鑽入其中,緊緊地關上了門。

  然而,幾輛馬車對於一頭魔獸而言,好比是大塊的積木。雖然裡面裝潢華麗,整體比較重,但翻動起來,還是不難。

  簡禾現在總算明白當日分屍魍魎的副本裡,阿汀被困在晃動的船艙裡的滋味了。只是她又絕無可能鑽出馬車,只能用力地抓住固定的東西,並強忍嘔意。

  很快,意識到光以搖晃,是搖不出她的。魔獸隔著紗窗,粗喘著氣,噴出的氣體既熱又腥,「呵呵」地咬著木門,很快就把木頭咬了下來,前門大開。

  簡禾縮到了最裡面,情急之下,撿起了桌下的香爐往它身上扔去。這點攻擊根本不痛不癢,它倏地弓起了身子,瞳孔縮成細線,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大概是人在極端緊張的時候,視網膜會把攝入的景象放慢幾倍播放。簡禾倚在了倒錯的馬車內,清晰地看到巨獸弓身,蹬腿,張開佈滿利齒的獸口。

  可下一秒,這一系列流暢的動作,卻凝固在了半空。

  佈滿血絲的橙黃獸眼邊緣,露出了一星炫目的金光。簡禾甚至能聽到那縷金光裹挾而來的透明勁道,撕開了空氣!

  下一瞬,金光倏地灌入了它的眼球之中,拖曳著絢麗的尾羽——那竟是一杆淡金色的長箭。

  隨著一聲悠長的獸吼,單隻眼球爆裂。衝力帶著眼球的組織與血肉飛濺滿空。簡禾連忙用手擋臉,翻過身去,才沒有被噴到。

  遠遠地傳來了歡呼的聲音——

  「不愧是姬二,我都看不清,你就射中了。」

  「唉,追了老子一晚上,終於追到了。」

  「咦,這裡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馬車?」

  巨獸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著。流矢的「嗖嗖」聲破空而來,三箭齊發,灌入其另一隻眼球。

  簡禾爬起身來,撥開了馬車破了的紗簾,瞧見空地的邊緣,正立著幾騎人馬,沒有攜帶火把,僅以劍刃的光照明。

  為首之人,年約二十一二歲,紅衣獵獵,烏髮輕揚,星夜的暗光於他俊美深邃的臉上浮躍,極淡的灰色眼瞳泛著蒼冷的豔色。

  而那張在三年後與他形影不離的黃金面具,此時根本不存在。

  大腿終於來了,簡禾鬆了口氣,暗道:「果然,我就記得姬鉞白從來都沒有戴面具的習慣。這位大大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面具不離身?」

  就在他的馬前,立著兩隻通體雪白、形似豺狼的魔獸,顯然已被馴服。

  深夜、背弓、仙寵、成群結隊的年輕人,毫無疑問,這是在獵魔了。

  說起這話題。在以前,仙門的人逮到魔獸,是見一隻殺一隻的。馴養魔獸作戰寵的這股歪風邪氣,就是幾年前的姬鉞白給帶起來的。

  雖然很多德高望重的長輩都在背地裡斥他是「輕狂小兒」、「養魔為患」,但礙不著年輕一輩的爭相模仿。甚至,由於姬鉞白箭法奇準,尤其擅長在殺魔的時候,在不損壞魔獸的表皮的前提下一擊斃命,故而,很多同輩的仙門少年,都很喜歡在他出來獵魔時跟來湊熱鬧,偷偷師。

  有人環顧一周,道:「這頭魔獸剛才應該食人了,你看,那裡有隻斷臂。」

  「如果早來幾步,說不定就能救下一兩人了。」

  馬車前,那頭魔獸雙眼已盲,劇痛纏身,奄奄一息,翻滾數周,終於不動了。

  那兩頭雪白色的魔寵上前來,嗅了嗅這頭巨獸,忽然聞到了什麼,朝著簡禾的方向警戒地低吼著。

  遠方談笑風生的眾人頓時一愣。

  「慢著,那馬車裡,好像還有人活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2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7 11:20 PM 編輯

第四十章 大婚

  荒山雪嶺,寒風之中,馬車翻倒,暗無光日。這一行策馬獵魔的仙門子弟,只出了半截劍刃,幽光照得雪地隱隱泛藍,隱隱約約地,能看到有個黑影蜷縮在了馬車的角落。

  剛看到的時候,眾人並不以為意,只當那是側翻的箱子。如今魔獸警戒,那黑影又受驚似的動了動,他們才意識到裡面躲著的,似乎是個大活人。

  看這兒屍塊散落,兵刃折斷,剛才這裡必然發生過一場惡戰。居然還有人活下來,可真的算是大難不死了。

  馬蹄無聲地踩在綿綿的雪上。這一靠近,眾人幽幽的劍光終於映出了車上飄蕩的紅纓,和濺了腥膻血沫的紗簾。

  這竟然是一輛婚車!

  要知道,往往走這條路的,都是要入天下第一仙府——蝶澤的。

  在場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一下,幾乎是在瞬間,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最近滿城傳得沸沸揚揚的那樁婚事。

  馬車內,剛才晃得她夠嗆,簡禾胃中翻騰,勉強忍住,好不容易才挪開了擋在出口處的梳妝櫃,以手撐地,想要鑽出去。

  只可惜,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剛才經過魔獸的一通亂搖,馬車一些木板已經有些微的散架,恰好就把她的一片衣角緊緊地夾在了縫隙裡面。

  簡禾:「……」

  這種婚衣,層層疊疊的,材質上佳,根本無法徒手撕裂。要是被夾住的是最外面那層衣服,脫掉也就罷了。可偏偏,現在被夾住的是她最裡面那件單衣!難不成要當場脫光光嗎?!

  簡禾淚灑心田,一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拉扯,還伸出了一隻腳,用力地蹬那塊木板,以爭取半分空隙,好不容易,終於把衣服扯出來了。

  馬車半密閉的空間裡,忽然滲入了一陣濕潤凜冽的夜風,裹挾著細碎的雪沫,飄到了她的睫毛上。

  簡禾心臟鼓噪,似有所覺地抬起頭去。就在前方,一隻修長的手不急不緩地撩起了簾子,烏髮蜿蜒,獵袍豔紅若楓。

  簾子折起後,絮絮地抖落了凝結成不規則形狀的薄透冰花,墜落在了來者明晰的指節上,如同月下盛開的妖異的花,令人產生了無邊的遐想。

  隨著簾子寸寸掀起,簡禾睜大眼睛,看到了一雙淡若琉璃的淺灰色眼珠。同時,她那張精緻的容顏,也終於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在場眾人無一不呼吸微停。

  早就聽說過玉柝的喬家之女的豔名。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這麼近距離一看,竟讓人有種心神搖曳的震撼之感,見之難忘。

  只可惜,根本來不及說上半句話刷好感,簡禾胃中的翻騰感終於到達了頂峰,倏地捂住了嘴巴,可還是挨不住,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姬鉞白的袖子,往他靴面嘔了一大口清稀的穢物。

  眾人:「……」

  嘔出堵在心口的穢物,簡禾眼前發花,身子朝前傾倒,軟軟地昏在了姬鉞白懷裡。衣服全濕,凍得發僵,粉腮卻漲得通紅,顯然已經發起了高熱。

  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時,簡禾渾身骨節酸軟,睜眼時,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華美繁複的簾帳,銀紋如潑墨般自四角揮灑出去。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20,實時總值:2980點。宿主,這裡已經是姬家了。」

  簡禾:「我怎麼會暈倒?」

  系統:「體力消耗,以及低溫影響。放心吧,你嘔完以後,血條值就開始恢復了,實時總值是:20點。」

  嘔完以後……

  暈倒前最後那一幕浮現在心頭,簡禾淚灑心田,無語凝噎。

  雖然,她知道姬鉞白此人心機頗深,「一見鍾情」這麼傻白甜的事情,是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可好歹也不要第一次見面就吐了他滿身啊。

  打開進度條一看,果不其然,姬鉞白對她的好感只有5點,也就是「有點印象的路人」的水平。

  就在這時,一張討喜的臉湊了上來,原來是個圓臉的侍女:「喬小姐,您終於醒了。」

  簡禾勉強打起精神來。

  這是個寬敞且華美的房間,玉砌雕欄,紗帳柔軟,鏤空的蓮花燈中,燈芯嘶嘶輕燃,火光溫熱。房間的四個角落各放置著一個有成年人腰那麼高的金色仙獸爐,頭似龍,身如虎,尾若鳳,清香的煙自獸口飄出,逸散在空氣中。

  窗紙上凝結著透明的冰花,屋簷結著冰棱。外面還在下雪,室內溫度居然還溫暖如春,這供暖系統扛扛的。

  這個圓臉的侍女名叫小蕊,是姬家派來服侍她的人。從她口中,簡禾得知她與姬鉞白的婚禮,就定在了三天後舉行。

  三天時間,看似很倉促。實際上,從兩家訂婚到現在,都快有大半年了。宴會的佈置、賓客的邀請、婚服的縫製全都已經準備妥當,原定的計劃就是等簡禾到蝶澤的第二天就行禮的,畢竟人都來了,無名無分地住在這裡終究不是辦法。

  現在,因為她在雪山遇襲,回來後又高燒不退,姑且就把婚禮延遲了三日進行。

  等待的這三天時間裡,按照習俗,簡禾沒有與姬鉞白見過面。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麼猴急,更是對姬鉞白的事絕口不問。不過,她也沒閑下來過,每天都有繡娘為她量身、修改婚服,侍女為她試戴頭飾,往往在梳粧檯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被幾個人一起擺弄。

  天天這樣,擱誰都受不了,簡禾就與侍女們提出想看點書打發時間。未來的少夫人提的這點小事,侍女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有人從老庫房搬來了兩大擔子的書,被簡禾指點著放在房間的角落。

  轉瞬,這雞飛狗跳的三天就過去了。

  簡禾還是第一次體驗仙門世家的婚禮習俗。早上三更,她就被人叫了起來,喝了點不知用什麼熬成的米粥,口感很糯。接著便是沐浴、梳頭、往臉上擦東西。簡禾像隻待宰的小羔羊,昏昏沉沉地在鏡子前被擺弄了幾個小時,瞌睡都打過好幾輪了,終於聽到了一個天籟之音:「弄好了,少夫人,您看。」

  終於結束了麼?

  簡禾精神一振,睜開眼睛。只見前方的鏡中,映出了一位清豔佳絕、盛裝打扮的新娘子。這套婚服是真正行禮用的,比她趕路時穿著的那套隆重了不知多少倍。就連最外層罩著的紗衣都綴著玉石,簡直是把明晃晃的金子穿在了身上。

  幾個妝娘都退出去了,只剩小蕊還在。經過了幾天相處,她已經與簡禾混熟了,掩嘴嬉笑道:「少夫人,您真美。二公子今晚一定會為您神魂顛倒的。」

  簡禾嘴角一抽。

  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知道是不是系統的安排,喬邇這段時間恰好處於生理期。今晚應該是不用出賣色相了。

  但往後呢?

  她本人經驗匱乏就暫且不提了。就看喬邇這具身體,才十五歲多一點——雖說這個時代,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生小孩都是正常的,但在她看來,這完全就是個沒發育完畢的小屁孩。跟姬鉞白洞房……會散架的吧?

  簡禾愁眉苦臉。

  唉,多想無謂,先躲過今晚再說吧。

  忽然覺得有點兒饞嘴,姬家有一種自製的點心,簡禾最近迷上了它,便讓小蕊去外面幫她取幾塊過來。

  小蕊離開後,簡禾百無聊賴地低頭數著自己穿了多少層衣服,衣袖卻不小心把一塊裝著胭脂的圓盒掃到了地上。

  簡禾:「……」

  那圓盒滾啊滾的,直滾到了房間的深處。簡禾扶著沉重的頭飾,踱步過去,剛撿起了圓盒,耳朵卻忽然聽到了一陣低低的說話聲,隔著緊閉的窗戶傳來。

  「你剛才看到了咱們少夫人沒有?」

  「看到啦!我剛才還幫她穿了婚服呢,那腰細得喲,只有我的一半粗。」

  「唉,我原本以為傳聞有誇張之處呢,見了才知道不假,真是個美人……本來該叫她大少奶奶的,只能說,大公子可惜了。」

  「最可惜的,難道不是欽欽小姐麼?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她對二公子……」

  「這都是命啊,你看二公子平時浪浪蕩蕩的不著調,偏偏關鍵時刻就躲過一劫了,而且還不是第一次了。」

  簡禾一愣,原本以為就是幾個侍女在說點無足輕重的八卦,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關於姬鉞白的事兒。

  上個任務,簡禾攻略姬鉞白的時候,他已經是姬氏的家主了。她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這次的劇本也只是一筆帶過。總之,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瞭解姬鉞白的機會。

  冰涼的圓盒在手心微微一轉,簡禾屏住呼吸,貓在了牆根,凝神細聽。

  「這話什麼意思?」

  「我也是聽回來的。據說那次的獵魔,二公子原本也是要去的。可臨行前,老夫人好像找他有點兒事,他就沒去了。結果你們都知道,大公子那天就出事了,這不是命好麼?還有,二公子可是『那個』啊。『那個』的人,基本一出生就死了,他卻活了下來……」

  「噓!別說了,你不想活了嗎?老夫人不許我們議論大公子的事兒,還有『那個』,你居然還敢提。」

  幾個侍女跟打暗號一樣,「這個」、「那個」的,完全不知所云。很快,人聲就散去了。

  簡禾慢慢站了起來,心中暗忖:「連家裡的下人都在議論這件事。看來姬大公子是死得有點蹊蹺。還有,她們說姬鉞白是『那個』,『那個』到底指什麼?不治之症嗎?」

  系統:「……」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小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少夫人,時辰已經到了。」

  蝶澤,歲邪台。

  據說,這裡從前是片大海,海上有不知名的仙山。在無風的日子,常可以看到無數的蝴蝶翩躚,如雲如霧,無法觸碰,聚散無常,因此得名。

  如今數百年過去,歲月移山換海,當年的「蝶澤」,已經縮小成了一個湖泊,這兩個字,已經被挪為了這座聞名遐邇的仙府之地的城名。人傑地靈,百姓和樂,盛世繁華。姬氏作為鎮守此地的仙門世家,府邸就位於那片傳說中的湖泊邊的山上,歲邪台旁。

  姬家大公子身亡後,偌大一個姬家幾乎等同於即將易主。

  入夜後,歲邪台所有的燈火都點了起來,輝煌明亮,這是這多年都很少見的盛況。賓客滿堂,落座在紅毯了兩側。城下的百姓隔得遠遠的,都能聽到燈火之下熱鬧的絲竹與觥籌交錯聲。

  自她露面,在場賓客幾乎都震動了片刻。就連那日見過她在姬鉞白身上嘔吐出醜的幾個少年,都忘記了那天的醜態,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被喜娘牽到了紅毯上,隔著半透明的紅紗,簡禾都能感覺到視線像針紮一樣落在自己臉上。可她全程目不斜視。

  這也沒辦法。直到親身體驗了一把,簡禾才知道仙家結婚的流程這麼複雜。從清晨開始,她就被帶到了祭祀祈福的地方,此後不僅滴水未進,一粒米都沒入口,也幾乎沒坐下休息過,堪比酷刑。到現在,她已經恨不得摔在床上睡個大覺了,別說示意,連扭個頭都是對脖子的不尊重。

  系統:「辛苦你了。」

  明亮的燭火之下,姬鉞白紅衣勝火,黑髮整齊地束起,神情淡淡,唇邊銜著一抹淡笑。他的身材頎長且挺拔,她即便穿戴了那麼多隆重的頭飾,也還是被他襯得十分嬌小。

  到了面對面行禮的時候,簡禾抬起頭來,發現姬鉞白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沒有任何癡迷驚豔或是喜歡厭惡,僅是一種幽深的審視,讓人捉摸不定。

  簡禾沒有移開視線,與之對視。可心底卻有個疑團升了上來——

  姬鉞白娶喬邇的理由是什麼?

  真愛是不可能的。他在大婚前幾天,都能若無其事地跑出去獵魔。對喬邇,以及這樁婚事,肯定是不以為意的。

  難道是想要喬家的幫助?也不可能,就算他硬是堅持不娶喬邇,不也能名正言順地坐上家主的位置?

  到底是為什麼?

  系統:「問得好,你遲早會知道的。」

  簡禾:「……」

  時辰已到,兩人分執同一根紅緞帶的兩側行了禮。

  終於到了最後的一個環節——向坐在高臺處的姬家老夫人敬酒。原以為敬杯酒就了事了,沒想到在那之前,還要聽一輪祈福的話。

  簡禾:「……」

  好死不死,負責這個環節的,居然是早上祭祀時折磨過她的那個仙士!

  這傢伙是個年事已大的老頭,說話本來就慢,而祈福的話則又臭又長,一旦開始就沒完沒了。當這老頭顫巍巍地帶著一個比白天還粗的卷軸走到臺階上時,簡禾眼前已經有點發黑了。

  別的還好說,她現在又累又餓,只怕自己會聽著聽著就睡著……

  在催眠似的聲音裡,簡禾瞥了四周的賓客一眼,大家似乎都不愛聽這些。可他們打瞌睡不要緊,她打瞌睡就一定會被發現。

  身旁,姬鉞白微垂的眼簾,似乎也有幾分不耐。

  簡禾欲哭無淚,強打精神。可慢慢地,她的眼前就有點模糊了,頭忍不住朝前一晃。這一動,把她整個都嚇醒了。

  大概是晃得太明顯了,身旁,一道似笑非笑的視線打在了她面上。

  簡禾:「……」

  系統:「叮!姬鉞白心情值+100,好奇+100,好笑感+100,好感度+10,宿主血條值+10,實時總值:31點。」

  忽然,腦海裡燈泡一亮,簡禾乾脆破罐子破摔,借著彼此靠得很近的寬大衣袖,明目張膽、悄無聲息地拉住了姬鉞白的手。

  他的手溫度微涼,倒是緩解了簡禾被滿堂的蠟燭熏出的熱意。

  姬鉞白一怔,訝然地微微側頭看她。

  簡禾朝他努了努嘴,又捏了捏他修長的指節,最後輕輕晃了晃。明明還沒跟他說過話,可借用這些手語,彼此之間好像達成了一個秘密協議。

  姬鉞白修長眉峰一動。似乎覺得有點啼笑皆非。

  簡禾鬆了口氣——她覺得姬鉞白已經感應到了她的意思了。

  系統:「……」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頭再次輕輕一點,手指略微鬆脫,卻忽然感覺到手心被輕輕地搔刮了一下,重新被握緊了,渾身一抖,醒了過來。

  霎時,她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一道非常銳利的視線狠狠地剜了一眼。裝作沒發現,微微抬眼,發現狠狠地盯著她的那人,似乎是個穿著青衣的姑娘。

  恰好這時,那位老頭終於念完卷軸上的臺詞了,退了下去。下僕把清酒端到前方,放到了兩人跟前。

  剛端起了酒杯,一道出人意料的溫婉聲音從上方傳來:「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坐在上面的就是姬鉞白的母親。可這聲音……怎麼這麼年輕?

  簡禾心中一緊,抬起頭來,只見座上端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貴婦人,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出頭,充滿了成熟大氣的韻味。然而,她與姬鉞白長得一點也不像,惟獨那雙灰瞳相同。

  簡禾心中咯噔一下。

  姬鉞白二十歲,這老夫人看起來,頂多就三十一二……這也太年輕了吧?

  系統:「劇本補充:原本的老夫人因為瘋病去世了。現在坐在上面的,是老夫人的妹妹。這對姐妹花都嫁給了原本的姬家家主。」

  簡禾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她是姬鉞白的阿姨……怪不得這麼年輕。」

  看到立在下方的一對璧人,老夫人笑了起來,歎道:「果然是個美人。欽欽,去幫我把酒接過來。」

  她身旁立著的青衣姑娘不忿又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道:「知道了,姑母。」

  系統:「這是老夫人的侄女,叫莫欽欽。」

  簡禾暗道:「剛才剜我的人,似乎就是這位莫欽欽。名字也對上了,她應該就是傳說中那位暗戀姬鉞白的NPC了。」

  仰頭飲酒的時候,姬鉞白痛快地一飲而盡,四周升起了喝彩聲。這酒有點兒嗆,簡禾小口小口酌著,抬眼,發現莫欽欽壓根兒沒眼看,轉過了頭去。

  而老夫人,卻一直凝視著姬鉞白,神情頗為複雜,遲遲沒有喝下那杯酒。

  「禮成——新婦入洞房——」

  「恭喜嘍!」

  「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三年抱兩,兒孫滿堂!」

  簡禾:「……」

  在四周熱鬧的恭祝聲裡,姬鉞白放下了酒杯,攬住了她的肩膀,帶著滴水不漏的笑容向賓客道謝。

  被驟然摟近,簡禾下意識抬頭,卻意外地看到姬鉞白輕輕地瞥了眼高臺。眸光中,淬滿了豔麗而冰冷的譏誚之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09:41 PM

第四十一章 洞房花燭夜嘻嘻

  系統:「叮!劇情新進展。鹹魚值—5,實時總值:2975點。血條值+10,實時總值:25點。觸發新劇情洞房花燭夜。」

  簡禾一個趔趄:「結婚這麼大的進展才減5點?!」

  系統高冷道:「結婚是必走程序,又不是副本。減5點已經很不錯了。」

  簡禾:「……」

  蛋疼至此!這些數值果然都是系統它老人家瞎!瘠!薄!定!的!吧!

  之前的幾天,簡禾都是暫住在姬家的客房裡的。但成親之後,新婚夫婦豈有分居的道理。才剛把酒杯放下,簡禾就被一群蜂擁而出的女眷喜氣洋洋地簇擁了起來,呼啦啦地架起來往新房去了。

  簡禾:「……」

  是錯覺嗎?她總有種自己是頭豬,被猴急的飼主送進屠宰場的感覺。

  出了婚禮的大殿,即有夾雜著冰雪之氣的風迎面而來,清新寒冷。紅紗拂面,雙頰處,那股因酒意而湧起的微熱終於降了下去,簡禾舒服地喟歎了一聲。

  歲邪臺山石嶙峋、鬼斧神工,姬氏的府邸就坐落於其上,無牆無欄,屋與屋間分隔極遠。姬鉞白的房間,就在一座長橋之後的孤台之上,被一片皎潔瑩白的花海所環繞著。

  幽幽夜色,花海之中,兩雙橙黃色的獸眼躲在暗處,虎視眈眈,喉嚨裡發出了陣陣低吼。由於被囿於法陣之中,它們只能在原地煩躁地來回走動,無法再接近一步。

  下僕們都似乎都有些害怕,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看向那邊。

  和魔獸打交道多了,簡禾瞥了兩眼,認出了這是一種體積雖小、卻十分兇殘的魔獸,喜歡食肉飲血,常在山霧裡兩兩為伴地出現,攻擊樵夫或旅人。

  姬鉞白居然把這種危險的東西養在身邊?

  系統:「他捉來看門的。」

  簡禾:「……」

  可以,魔獸當狗用,這很姬大大。

  夜雪紛飛,一座高大華貴的屋宇出現在了前方,臥室、書房、琴房一應俱全。

  雕花木門徐徐打開,一股暖熱之氣撲面而來。這是個寬敞且雅致的房間,與姬鉞白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擺設甚為簡潔。半透蒙紗的屏風上,繪著流雲與紅楓,詩情畫意。獸爐絲絲吐暖,幽香泠泠。紅燭高燒,暗影幢幢,窗花上貼著「囍」字剪紙。

  按照規矩,從現在開始,新娘就要獨自在房間裡等新郎回來了。

  姬鉞白向來不喜歡旁人踏進他房間半步,此時自然也沒人違抗。木門在簡禾身後哢噠一聲關上了,空氣徹底安靜了下來。

  簡禾把半透的蓋頭拂到了頭頂,在房裡東看看西看看。既然能放她進來,這兒肯定沒什麼重要之物了。硯臺、毛筆、書籍、信件分門別類放好,書櫃角落還放著數個棋盒。

  繞過了屏風,來到了床邊,簡禾摸了摸床褥,發覺它如羽毛般輕軟冰涼,伸手輕按就下陷了幾分,表面還隱隱有水紋晃動。

  這下簡禾可來了興趣了,湊近了些,好奇道:「這是絲綢麼?」

  孰料,這一低頭,被她虛虛地翻起的蓋頭便重新滑了下來,在她側後方,勾住了鏤空的床頭。

  簡禾:「……」

  居然還勾得挺緊,簡禾心下一急,手勁兒沒控制好,耳旁響起了「刺啦——」的裂聲,隨後便是「叮叮噹噹」的落地聲。原來,她頭上的幾支長簪也被扯了下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瞬間就散掉了一半,亂成了雞窩。

  簡禾:「……」

  撓頭半晌,她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能摸到的長簪都摘下來了,只剩一個簡單的髮髻,再用手梳順它,這樣就清爽多了。

  反正今晚全程都有頭紗遮面,就算少了一件兩件的髮飾,姬鉞白估計也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了,也不會在意。

  拍拍膝蓋站起來,簡禾回到了房間中間的案几邊,頓了一頓。

  案几上擺了十多種菜式,每樣都只有兩三塊,做工精緻,看著就香軟嫩滑。

  從三更到現在,她只喝了一碗謎之小米粥,但到了現在,她已經過了會餓的時間了,反而沒什麼食欲。

  簡禾背對著案几坐下,今天過半時間都是站著度過的,兩隻腳丫已經累得不行了。思及此,她伸直了雙腿,把裙擺撩了起來,捲起了褲腿一看。

  喬邇雙腿纖細白嫩,小腿肚的位置很靠上,至腳踝處自然收窄,線條優美。腳趾頭更是瑩潤可愛,淡粉色的指甲蓋修剪得整整齊齊,雖然腳後跟有點兒破皮,好在沒水泡。

  簡禾把襪子套上,邊輕錘小腿,邊道:「系統,我在雪山遇襲那事兒,我越想越覺得沒那麼簡單。」

  系統:「怎麼說?」

  「事發時顧著逃命,來到姬家後又忙著籌備婚事,無暇思考。但現在想來,疑點未免也太多了。」簡禾凝重道:「我猜,喬家和姬家都有人想破壞這樁婚事。喬瑛是想帶走我,姬家的人,卻想要我的命。」

  巨樹無緣無故倒下攔路可以說是巧合。但那頭魔獸食人的時機,未免也太古怪了。

  如今魔族衰微,雖然魔獸食人的事兒時有發生,但它們襲擊得最多的都是落單的普通人。而那天護送婚車上路的,一半以上都是仙家護衛。

  好吧,就當那頭魔獸真的蠢。那她被喬瑛擄走的時間也不長。但回來後可見,馬匹跑了一些,滿地都是殘缺的無頭屍塊,穿著的都是喬家人的衣服。那麼短時間,一頭魔獸居然把所有人都咬了個遍?

  而姬家的護衛,要麼就連皮帶骨連衣服都被吞了,要麼就是根本沒死,馬匹並非被驚跑的,而是被他們騎跑了。他們到現在也不見人,是因為幕後主謀也想到了這一層,為了假造他們已經死了的假像,肯定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再出現了。

  把這些不正常之處,從頭到尾串聯起來——那一天,幕後主謀先以樹木攔路,再引來魔獸食人,既能殺人,又能毀滅現場,讓人摸不準到底死了幾個人。而姬家的侍衛,表面上是護送她,實際卻是幫兇。

  如果這個猜測是對的……那麼,喬瑛大兄弟中途殺出來把她搶走,是真的帶她躲過了兩個死劫。否則任務早over了,該燒香拜佛感謝他了。

  屋內空氣溫度漸高,獸爐中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除此以外,別無噪聲。火光暖洋洋的,令人感覺十分愜意且安心。漸漸地,簡禾就有些犯睏了,剛才那陣被夜風吹散的醉意,也再次湧上頭了,看來這喬邇的身體酒量不太行。她支著腦袋,在案几上打起了瞌睡,最後乾脆趴在了桌面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間,聽到了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低低的說話聲。

  小睡了一會兒,簡禾總算有點精神了,立刻清醒了過來。

  木門打開,僕從魚貫而入,在屏風外的桌子上放了些醒酒湯之類的東西。不是對傳聞中的少夫人不好奇,也能隱約看到影子,可他們卻都低著頭,不敢隨意窺視。妥當後,便都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哢噠」一聲,門關上了。

  一道修長的影子落在了半透明的屏風上,在朝這邊走近。

  簡禾站了起來,繞過了屏風,便有一陣被酒意氤氳過的熏香撲面而來,姬鉞白就在她一臂之遠的地方。

  他的紅衣稍有些歪斜,領口微敞。面上薄有醉意,魅氣與風流繚繞而生,窗外飛絮的細雪與花瓣,瞬間都被襯得失去了顏色。

  簡禾脫口而出:「啊,你回來了,餓不餓?」

  不知是不是錯覺,掃到她臉的那一刻,姬鉞白顯然愣了愣,面上閃過了幾分古怪的神情。

  與剛才在大殿的那種辨不出喜怒的審視截然不同,像是有些訝然,恍然後,便流露出了幾分好笑之意,嘴角微微一勾。

  簡禾:「……」

  他笑什麼?

  「還真是有點餓了。」姬鉞白移開視線,往案几上一掃,輕笑道:「夫人在等我回來麼?」

  夫人……

  姬鉞白天生就是一副性感華麗的聲線。說到這兩個字時,尾音彷彿帶著小鉤子,在輕輕搔刮著人的耳膜。明明沒有別的意思,也讓人耳根發熱。

  一旦開始說話,氣氛就沒剛開始那麼僵硬了。

  簡禾厚著臉皮走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桌旁帶:「我也沒吃多少東西,來,我們邊吃邊聊。你先坐下,我去把剛才的醒酒湯也拿過來。」

  走出屏風一看,原來侍從拿進來的不僅有醒酒湯,還有幾碟小菜。簡禾整個盤子端了進來,一碟碟擺在案几上,把筷子分給了他。

  有人陪著,簡禾的食欲總算回來了。玉柝與蝶澤相距甚遠,風土人情南轅北轍,所以現在臺上的很多菜式,搜索喬邇的記憶,都是沒有見過的。不過味道卻特別好,不愧是坐鎮於盛世之地的世家。尤其是那個燉肉香汁澆蓋炒飯,令人口水直流。

  不過,簡禾卻分辨不出這是什麼肉,好奇道:「這是什麼動物的肉?我從來都沒吃過。」

  「這是三天前那頭襲擊你的魔獸的肉。」

  簡禾筷子一抖:「真的嗎?」

  「當然是說笑的,嚇到你了嗎?」姬鉞白支著頭,玩味道:「這是歲邪台下湖中的閻魚,你是玉柝人,沒有吃過也很正常。至於那天晚上的那頭畜生,在留下獸皮後,我已經讓人把它的肉剁碎,讓我豢養的魔寵瓜分得乾乾淨淨了。」

  「嚇到倒沒有,我膽子可沒那麼小。不過,它畢竟吃過人肉,吃的還是我身邊人的肉。要是我們再吃回它的肉,總覺得而有點兒膈應。」簡禾鬆了口氣,又有些困惑地道:「我才知道魔獸也會吃同類的肉。聽說有些動物是不願意吃的。」

  「為了不餓肚子,它們有什麼是吃不下的呢?」姬鉞白凝視著碟中的肉,雙眸幽暗:「不過,還是比不得人類。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人若感覺到利益受損,莫說同類相殘了,就是連手足、母子這種關係,都能面不改色地殺掉。」

  簡禾心裡咯噔一下。

  姬鉞白的娘親和哥哥,一個先發瘋了幾年才病死,一個則死於獵魔遇襲,均非正常死亡。試問她能不多想嗎?

  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簡禾鎮定了一下,才誠懇道:「對了,我還沒有親口向你道謝,多謝你在那天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淪為那頭魔獸的腹中餐了。」

  如果喬邇死了,哪怕罪魁禍首是魔獸,喬家人肯定也會責怪姬家保護不力——人都到蝶澤了,居然還防不住一隻小魔獸。這樣一來,兩家就算不掰,也會有隔閡。

  雖然她現在還摸不準到底是寧可毀壞兩家的關係,也要弄死她,但姬鉞白是可能性最低的一個。更何況,現在她都嫁給他了。萬一她掛了,喬家人的憤怒定會從整個姬家轉移到他一個人身上。

  簡禾:「……」

  這麼看來,她現在反而跟姬鉞白是同一條船上的!

  喝掉醒酒湯後,姬鉞白拭了拭唇角,道:「很晚了,我們也更衣睡覺吧。」

  「這麼早就休息?我一點也不睏。」簡禾坐直了身子,道:「不如再聊會兒天吧。」

  「夫人真的不累?」姬鉞白托著下巴,揶揄道:「你剛才不是小睡過一會兒麼?」

  簡禾倏地抬頭道:「你怎麼知道的?」

  「夫人睡醒後一定沒照過鏡子吧。」姬鉞白冷不丁伸出手去,在她唇角一抹,那白皙的指頭就沾了一點油亮亮的紅色胭脂,促狹地笑了起來:「胭脂,沾到全臉都是了。案几上似乎也有。」

  簡禾:「……!!!」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謔地站了起來,衝到了房間裡的銅鏡前一照,一句「鬼啊」差點脫口而出。

  鏡中映出的,不是什麼絕代美人,而是個妝容糊掉的吊死鬼。臉一塊白一塊青,炭黑的眉粉薰染成八字形,紅色的口脂出了界,一張精緻的菱唇,活生生變成了血盆大口。

  簡禾:「……」

  系統:「我本來是想提醒你的,可你跟他聊得太歡,不好打擾。」

  由於是隆重的婚禮,今天早上,那侍女往她臉上撲了差不多一斤的粉,還細心地描繪了眉毛和嘴唇的形狀。能保持的時候是很美,可糊掉以後,簡直堪比夜叉、可瞬間止小兒夜啼。

  簡禾眼睛被辣,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

  難怪姬鉞白進來的時候,看到她時表情這麼古怪!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是頂著這麼一副辣眼睛的模樣跟他說話的。姬鉞白居然忍了她那麼久——不管是指「忍著不笑」,還是「忍著不吐」,這涵養都足以讓人佩服到五體投地。

  好在,房間裡就有打好的水,溫度正好。簡禾認命地開始洗臉,不斷有污水自她指縫落下,直把粉腮都搓紅了,臉頰才恢復了瑩潤乾淨。衣襟也濕了大片了。

  乾淨的衣服就在床邊,簡禾大感丟臉,無可奈何,還是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床邊。姬鉞白已經蹬掉了靴子,穿了件月白色的單衣倚在了床頭,玩味地看著她,就像發現了好玩兒的東西。

  看姬鉞白這幅表情,應該是沒有獸性大發的可能性了。

  簡禾悶不吭聲地取過衣服,躲在了屏風後換掉,呲溜一聲鑽入了被窩裡,捲住被子一角,蜷縮在了角落。

  倒不是別的地方不能睡,可一來床夠大,下面有地暖,也只有一張被子,何苦為難自己呢?

  姬鉞白支著頭,望著她通紅的耳根,笑道:「夫人,你可以往我這邊躺一點。」

  「……不用了,這樣就好。我睡了。」

  說完這話,簡禾就擺出了不想再聊天的態度,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姬鉞白在身後做了些什麼,片刻後,燭火熄了,室內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系統:「叮!姬鉞白心情+500,好笑值+500,宿主諧星指數+2000。」

  簡禾:「……」

  艸!又有奇怪的東西覺醒了,諧星指數是什麼鬼?!

  而且,姬大大看到她出醜卻那麼開心,剛才不提醒她,其實就是想看笑話的吧?!

  懷著複雜的心情,簡禾打開了心動值的頁面一看,已經從5漲到了15點,換成字面,就是從「路人」變成了「有些許好感的路人。」

  這升幅之低,系統也有些許意外。

  30點算是「有好感」。這個數值,一般來說,是很容易達成的。就算是剛認識的普通人,只要印象不是太差,一起吃過飯聊過天,自然就能漲到30了。

  就像玄衣,簡禾第一次在破廟跟他促膝長談時,心動值就有30點了。之後的漲幅才會突然變慢。

  系統若有所思:「姬鉞白剛才笑得那麼開心,原來對你連『有好感』都算不上。」

  簡禾睜眼,道:「所以,他一點也不容易攻略。」

  賀熠的心防難以攻破,與他為伴膽戰心驚,但起碼還有一個目標可以看得著,且攻破之後,他那些喜怒無常、翻臉殺人之類的惡行,都不會再施加在你身上了。

  而姬鉞白則截然相反。他看似是四個病友最接近正常人的一個,可她卻摸不著他心防的所在地,連看也看不到。

  世上的事物,對姬鉞白而言,若非珍寶,便是垃圾。對待後者,他要麼肆意玩弄,要麼利用殆盡,榨乾最後的價值才丟棄。而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言行舉止迷惑人心,不是刻意偽裝,而是天性如此。與他為伴,一不小心,就會錯估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以為他對你柔情蜜意就是愛上了你。實則人家心如止水,心動值壓根兒沒動過。

  回想那四個失敗的任務,雖然劇情都跑偏到十萬八千公里遠,可好歹,另外的三位病友對她的好感度都有一定程度的積累——雖然都不達標。

  而姬鉞白,卻是唯一一個開局好感為0,結束了還是0的大大。

  雖然與姬鉞白相處起來很愉快,但毫無疑問,他也是帶給她挫敗感最強的一位病友——因為,她中途的一切努力,她以為他已經動心了的表現,其實都是會錯了意,是自作多情。

  簡禾感慨萬千:「系統,你們的心動數值查詢,真是個造福宿主的發明。」

  不然估計這次也得黃了。

  系統:「……」

  翌日清晨。

  按照規矩,今天早上,他們得出席姬家的清宴。

  清宴顧名思義,就是無葷菜的素食餐,只有姬家人自己出席。

  自從前任老夫人過世後,由於與現任老夫人並非母子,關係不親,姬鉞白一般很少與她一起吃飯。每三天一次的清宴也擱置了下來。

  但這次情況不同,姬鉞白是姬家未來的家主,他的夫人就是未來的主母。帶她出席在這樣一個場合,就意味著她正式成為了姬家的一份子。

  昨晚是淩晨才入睡的,可簡禾實在太累了,這一覺睡得很沉。這張床舒服得躺下去後就不想爬起來了,對睡慣了破廟、棺材的她來說,怎一個爽字了得。

  簡禾愁眉苦臉:「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以後沒有那麼好的床睡,我估計得失眠很久。」

  系統:「……」

  醒來的時候,想像裡不堪入目、四仰八叉的睡姿沒有出現。但她擠到了床的中間去,像個小嬰兒一樣斜斜地蜷縮在姬鉞白身旁,鼻尖抵住了他的衣袖。

  聽到門外侍從催促的聲音,姬鉞白眉宇一動,倏地睜開了眼睛。簡禾也打了個呵欠:「早啊。」

  姬鉞白坐起身來,青絲傾瀉滿身,月白色的衣襟敞開,露出了平坦結識的胸膛。他伸手撐住了枕頭,卻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紮到一樣,倏地縮回了手,可指尖已經冒出一顆小血珠了。

  簡禾也清醒了:「什麼東西?」

  姬鉞白在唇上拭掉了血珠,回頭,在枕頭下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根鋒利的金釵,面色古怪。

  簡禾:「……」

  完了完了,肯定是昨天晚上摘頭飾的時候,漏了一支在床上沒發現!

  不用問了,這一看就是她的東西。姬鉞白不會以為她想謀殺他吧?

  簡禾一把將它奪了過來,道:「這個呢,其實是玉柝那邊的風俗。」

  姬鉞白揚眉:「風俗?」

  「對,風俗。把新娘的髮飾藏在枕頭下,可以讓夫妻琴瑟和鳴,恩愛和睦。」越編越像真有那回事似的,簡禾乾笑了幾聲,道:「哈哈哈,有趣吧?」

  姬鉞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意味深長道:「嗯,很有趣。」

  簡禾:「……」

  怎麼覺得他的「有趣」意有所指?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新劇情雙生子的詛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12-7 11:18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雙生子的詛咒

  遙想當年,封嫵還在赤雲宗的時候,不時就要與同宗之人聚一聚,商談仙門的近況。大家找個地方坐下乘涼,或坐或站、蹺二郎腿的、盤腿而坐的的人比比皆是,不拘小節,氣氛十分輕鬆。

  而姬家人雖然有血緣牽絆,但人與人間的關係卻複雜多了。簡禾想到一會兒得以乖寶寶的坐姿跪坐全程,簡直苦不堪言,兩條腿已經提前感覺到發麻的滋味了。

  兩人起得有點晚,好在,匆匆到場以後,清宴壓根兒還沒開始。

  梅林前、空曠的石地間,站著十多個衣著華麗的佩劍少年,正三三兩兩地聊著什麼。

  仙門世家的子弟最重視排場和儀錶,姬家也不例外。晴空下,少年們俊秀的臉龐如生煙的白玉,俊彩飛揚,秀逸稚氣,眉宇間十分相似。

  不過就算不看臉,看瞳色也能辨認出來。在此之前,這個任務裡,簡禾見過NPC都是黑褐色眼珠的。姬家人瞳色特別,不管老少,在燦爛的日光下,眼珠都呈現為溫潤沉穩的深灰色,簡直是如假包換的血統證明,一看就知道是同族之人。

  這麼看來,瞳色淺淡、在日光下趨於銀灰的姬鉞白,反倒像個異類。

  看到姬鉞白與她出現,眾人都停止了打鬧,乖巧地朝兩人見禮:

  「二公子。」

  「少夫人。」

  簡禾:「嗯?他們叫姬鉞白二公子?怎麼叫得這麼生疏?」

  系統:「小時候當然不是這麼喊的。長大以後,身份不同了,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叫,就都改口了。」

  簡禾點點頭。

  姬鉞白的父親沒有兄弟,而原本那個發瘋後掛掉的老夫人,只生了一對雙生子。所以,這些少年們,雖然冠了這個姓氏,但其實與姬鉞白的親緣關係挺遠的。

  饒是如此,他們心裡卻像是十分喜歡姬鉞白。稱呼聽著是生分,但親近信賴之意卻半點不少,卻都寫在了臉上。

  說了一輪恭祝的話語後,他們就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地問起了姬鉞白獵魔的事。

  姬鉞白挑了些能說的說,眾多少年已經聽得如癡如醉。

  一個藍袍少年滿臉羨慕,道:「真好啊,我爹壓根兒不讓我獵魔,說我年紀小,太危險了。」

  姬鉞白揚眉,莞爾道:「你的確還小。」

  「二公子,連你也這麼說。你馴服第一頭魔獸、帶著它出現在仙盟大會時,不也才十六歲麼?我過完年就十七了……唉,我爹忒古板,還說我不學好。獵魔有什麼不好的呀,多威風啊。」

  「那你瞞著他不就行了。」

  「我不敢啊。」藍袍少年喪氣道:「他說了,要是我敢偷跑去獵魔,他就用咱們姬家的家法伺候我。我哪敢啊。」

  少年們一聽「家法」二字,齊齊打了個冷戰:

  「那確實是不敢!」

  「你還是聽你爹的話吧!」

  簡禾:「……?」

  姬家的家法是什麼鬼,他們至於怕成這樣麼?

  難道是藤條燜豬肉?

  「硯奚,你爹不讓你去也是為了你好。」另一個少年勸道:「我在公孫氏有個好友,聽他提過幾句:近來這段時間,野郊之地魔氣甚濃,還出現了用途不明的陣法。你又沒什麼經驗,若是出了意外,恐怕應付不了。」

  姬硯奚吃驚道:「什麼?有這樣的事?你說清楚點。」

  「此言不假。我還聽聞,在魔氣最濃的地方,有人偶然聽到了簫聲出沒,時高時低,時聚時散,每逢那時,就能看到異常兇猛的魔獸在濃霧中出沒,簡直就像是有人在用簫聲操控著魔獸。」那少年道:「反正我已經想到是誰了,你們呢?」

  眾人臉色一變。姬硯奚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不可能吧。我聽說玄衣在屠戮赤雲宗後,就行蹤成謎,再也沒誰見過他的蹤影了。簫聲只是巧合吧。」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魔族人能幹什麼好事。」

  簡禾微微一歎。

  也對,現在時間倒退了三年。被賀熠燒了個乾乾淨淨的公孫氏,還活蹦亂跳著。而玄衣,也在苦逼地四處搜魂當中。三位病友的生活呈平行線的狀態,還沒有交集。

  話說,玄衣人都不在江湖飄了,江湖也還是有他的傳說啊。

  姬鉞白漫不經心地評價道:「瘋狗罷了,不必在意。」

  簡禾:「……」

  沒想到,你們是這樣互相嫌棄的大大。

  很快,少年們的話題又繞回了獵魔上。

  「硯奚的箭法那麼差,十箭九空,還有一杆射回頭。要真碰到獵物了,搞不好先射傷自己人呢。」

  說完,大家就笑成了一團。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簡禾納悶地回頭,便看到幾個姬家的中年人站在那裡,正嚴厲地望著這邊,為首的一個容顏蒼老、神態端肅,目帶警告。活像看到了街上的壞小子勾搭自己的寶貝閨女。

  剛才還手舞足蹈、高談闊論的姬硯奚立刻慫了,小聲道:「二公子,少夫人,我爹喊我,我先走了。」

  在長輩的盯梢下,少年們像做了虧心事,各自散開了。

  簡禾眉頭皺起,發現姬鉞白唇邊那抹淡笑已經悄然消失了。

  人員到齊,清宴開始,剛才的少年們都在父母身邊落座了,一個個跟乖寶寶似的。

  昨晚見過的老夫人,就端坐在了正中的案几上。她的侄女莫欽欽也陪在她身邊。

  雖然說是清宴,但其實端上來的每一道素菜,都做得十分精緻可口,並不比葷菜差。無奈,自從人員到齊後,宴席的氣氛陡然一降。人人都低頭猛吃,別說談笑碰杯了,連聊天的都沒有,死寂沉悶,令人窒息。再好的佳餚,也食不下嚥了。

  簡禾:「……」

  要是不說,根本不知道姬家昨天才辦過喜事,說辦完喪禮還比較恰當。

  姬鉞白卻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用餐氛圍,自若地挽起袖子夾菜。受他感染,簡禾也放平了心態,邊吃東西,邊思索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顯而易見,姬鉞白在姬家小輩之中人氣頗高。至於他們的父母——雖然沒有繼承權,但從輩分上說,也算是姬鉞白爹娘那一代的了,卻明顯很不待見姬鉞白,甚至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與他接觸。

  那種不喜,甚至已經露骨到流於表面。

  為什麼呢?

  姬家大公子死因查不出可疑之處,也已離世半年,一切皆成定局。姬鉞白就是下任的家主了。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會對他公然表露出敵意?

  不論是因為什麼,都肯定不是涉及原則的大事。不然,那些小輩不可能那麼喜歡姬鉞白。

  簡禾:「……」

  唉,這個家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很詭異。

  這次的副本名也是。不像以前的xx怪、xx魍魎那種簡單粗暴的標題,看名字就能猜到大致內容。

  雙生子的詛咒。

  不用問了,「雙生子」肯定就是說姬鉞白和他兄長。

  那「詛咒」指的是什麼?

  誰下了詛咒?誰又中了詛咒?詛咒的目的是什麼?

  簡禾暗歎一聲,雖然謎團很多,可苦於目前線索太少了,思來想去,還是毫無頭緒。

  系統:「宿主,這是個推理難度為鬼畜級,通關難度為中級的副本。真相或許會很出人意料,也許要到最後一秒,謎底才能解開。」

  簡禾:「這似乎是第一個推理難度為鬼畜級的副本?」

  系統:「不錯。之所以判這麼高的難度,是因為你得到的提示比從前任何一次都少,所以會感到寸步難行。」

  「……夫人?」

  忽然之間,手背被輕輕地拍了拍,簡禾如夢初醒,才發現自己碗中的豆腐,已經不知不覺中被她用筷子戳成篩子了。

  姬鉞白眼中劃過一絲暗光,低聲道:「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

  無端端地,簡禾的後頸閃過了幾絲涼意。鎮定了一下,她靈機一動道:「我就是在想,你們姬家的家法很嚴嗎?為什麼剛才那些小輩那麼害怕?」

  姬鉞白一怔,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笑了出聲。方才的陰霾與試探,似乎都是錯覺。

  「笑什麼呀,告訴我啊。」

  「不急。」姬鉞白淺笑盈盈,揶揄道:「等夫人哪天犯了家規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家法為何物。」

  簡禾鬱悶道:「那你們家規多嗎?」

  「倒也不多,只有一條。」

  「是什麼?」

  姬鉞白笑而不語,將一個瓷白的小碟放到了簡禾面前。

  碗中已經裝了十多個剝了殼的蛇仁。這是一種外形醜陋,宛如蛇頭,但實際口感很香、爆炒後風味更佳的果子。殼很堅固,難以剝開。但豈會難得倒姬鉞白。蛇仁在他手中就像沒有外殼的軟物,「喀拉」地捏一下,殼就裂開了。

  簡禾不客氣,接過來就往嘴裡送。

  吃到一半,她又感覺到了一陣惡狠狠的視線在自己臉上剜了一下。抬頭,坐在遠處的莫欽欽已經錯開了視線,在老夫人的耳邊嘀咕著什麼。

  簡禾一哂,沒有理會。

  午時,終於熬完了這種氣氛沉悶、了無生趣的活動,姬家似乎還有事要商議,姬鉞白必須留下。

  這種活動並不強制家屬參加,簡禾跪坐了一個早上,腿酸得很,不想再留下了,就打道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間,躺了片刻,卻又睡不著,簡禾乾脆坐起來,看了一下心動數值,姬鉞白的數值提高到了20點。還不到「有好感」的程度,但至少,存在感已經比原來的更高了。

  簡禾:「……」

  劇情任務毫無線索,感情進度龜速爬行。唉,不論是哪一世,姬鉞白都如此棘手。

  系統:「宿主,不用擔心。因為我們提供的劇本提示太少了,所以,會相應降低NPC的智商。待會兒,就會有冤大頭送上門來為你解惑,請把握本次機會。」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幾聲低低的獸吼聲。伴隨著一個冒冒失失的聲音:「哎,你要把我棋子叼哪去……」

  這聲音很耳熟,簡禾精神一振——冤大頭來了!

  推門出去,她瞧見一隻藍得發黑的鳥兒正在穿過花林上空,豔紅的鳥喙中叼著一枚玉石棋子,在往這邊飛來,姬硯奚一邊慌慌張張地追在後面,一邊喊叫著想讓它停下來。這動靜驚動了花林中的兩頭魔獸,故而才會有那幾聲嘶吼。

  簡禾吹了聲口哨,那隻鳥兒就落在了她肩上。

  姬硯奚氣喘吁吁地停在了幾步之遠,道:「少、少夫人,麻煩幫我抓住它。」

  「這是你的仙寵麼?」

  「不是,不然怎麼會不聽我的指令,也不知道是從哪飛來的野鳥兒。我正準備玩十獸棋呢,它叼了我棋子就跑了。」

  簡禾腹誹:「世界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不用問了,這天外飛鳥,肯定是系統安排的。」撫了撫藍鳥的後背,它便乖巧地把棋子放到她手心,拍拍翅膀走了。

  姬硯奚:「……」

  「行了,跑得那麼急,你先休息一下吧。」簡禾端詳手中的棋子,正正方方的底座上,端坐著一頭雕刻得十分精細的獅子,背上插有雙翼:「這叫做『十獸棋』?怎麼玩?」

  姬硯奚自小就愛跟在姬鉞白身後晃,明著是喊「二公子」,其實在心裡,一直把姬鉞白當成哥哥,小時候就喊過他一段時間的「二哥哥」,後來被爹痛斥過,才改了口。

  眼前的人是姬鉞白的妻子,姬硯奚愛屋及烏,毫不猶豫地、恪守禮儀又十分詳盡地答了她的問題。

  原來,這是蝶澤近來最流行的遊戲,規則類似於簡禾那個時代的古早遊戲鬥獸棋。但是,這兒的棋子並不是老鼠、大象、老虎等尋常的野獸,兩個陣營,分別執十枚仙獸與魔獸的玉棋。

  簡禾想起姬鉞白的房間裡也放著棋盤,難不成姬鉞白也喜歡下棋?或許,這能成為刷好感度的切入口。

  不,這個往後再議。現在要抓緊NPC智商低的時間來套點話。

  簡禾捏了捏這枚棋子,道:「硯奚,你很喜歡下棋吧?」

  「當然了。一方棋盤雖小,可陣勢萬變,其樂無窮。」

  「那就正好了。我知道一種棋子遊戲,規則比十獸棋複雜,還可以幾個人一起玩。」簡禾齜牙一笑:「它就是——大,富,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1:28 PM

第四十三章 玉花神女節

  似乎是覺得這名字挺拗口的,姬硯奚狐疑道:「……大,富翁?」

  「大富翁。」簡禾點頭,三言兩語地把大富翁的大致玩法介紹了一下。這也屬於星際時代已被淘汰的古早遊戲,其實具體的規則,她也不太記得了,有些細節只能省略。

  但這種玩法,在這個時代聞所未聞。再加上,為了平衡任務難度,系統把姬硯奚的智商強行下了線,寥寥數語,他已聽得雙眼放光,被吊足了胃口。

  等到這時,簡禾才好整以暇道:「這遊戲規則特別多,現在也才說了一半,還沒到最好玩兒的地方。可我說了那麼多,喉嚨有點乾了,想休息一下。不如現在就換你說了吧。」

  姬硯奚道:「我?說什麼?」

  「我有些關於姬家的事想問你。作為我教你大富翁的交換,你告訴我答案,如何?」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得出你的問題。」姬硯奚道:「你問吧。」

  簡禾:「……」

  系統太可怕了,果然是智商下線了!不然,對這樣唐突的問題,正常人都會抱有警惕之心的吧?!

  她感慨道:「如果你們的NPC平時也能保持在這樣的智商水平,又好哄又好上鉤,那這些任務一定會事半功倍。」

  系統:「想得美。」

  回歸正題,簡禾想了想,道:「你爹似乎很不喜歡姬鉞白,是嗎?」

  姬硯奚睜大眼睛,下意識就矢口否認道:「沒有……」

  「不僅是你爹,還有很多姬家的長輩,似乎都對他沒有好感。」簡禾不為所動,凝視著他,道:「為什麼?」

  姬硯奚皺著眉,熬不住似的歎了一聲,似乎是有口難言。半晌才吶吶道:「這個……原因很複雜,一時半會兒道不完。」

  嘴巴還是撬不開,只能換個問法了。雙生子和詛咒兩個關鍵詞,後者太虛無縹緲,姬硯奚那麼小,問他也未必會知道。簡禾瞎蒙道:「是不是因為姬鉞白是雙生子?」

  姬硯奚臉色大變。

  簡禾:「……」

  居然蒙中了。這位小弟弟把一切都寫在臉上了,真的太好懂了。

  「是。」姬硯奚躊躇道:「我大概知道為什麼……但原因挺荒唐的,做不得真,我自己也不當一回事,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

  「有沒有意義,由我自己說了算。」趁他懵,將他蒙,簡禾胡謅道:「你不用有心理負擔。其實我已經瞭解大體事實了,現在不過是想換個人證實一下而已。你悄悄告訴我,我不會聲張。」

  「……那好吧。」姬硯奚猶豫再三,壓低聲音道:「其實,整件事跟一個詛咒有關。」

  第二個關鍵詞也來了,簡禾一凜:「什麼詛咒?」

  「我小時候喜歡黏著二公子玩。每次回來後,我爹都會斥責我一頓。我原本也搞不清楚原因,問他為何生氣,他就板著臉不說話。直到有天,我隨著二哥哥去歲邪台後山玩,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姬硯奚撥開了自己垂在頰邊的髮絲,露出了光潔的額角上的一塊小疤痕,低聲道:「其實傷口也不深,但當時流了很多血,二公子急急忙忙地抱著我回來,我娘險些被嚇壞了。我爹打了我,說我一天都跟『災星』為伍,終於把自己也害了,以後不許再去找二公子。」

  封建迷信要不得——簡禾腹誹,面上則道:「之後呢?」

  「我當時害怕得哇哇大哭,我娘馬上站起來制止了我爹。他的那句『災星』,似乎只是情急時脫口而出的。上藥後,我哭累了,就睡了。在朦朦朧朧間,我聽到了我爹娘在說話。」姬硯奚回憶當初,複述道:「他們說,咱們姬家以前有位家主,夫人前後身懷有孕數次,都因各種問題沒生出來,註定是命中無子。到了花甲之年,他夫人為他誕下了一對雙生子。老來得子,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從那時起,家中就開始接二連三地發生不幸之事。直到那雙生子的弟弟因故溺亡,家中黴運就倏然消失了。之後,又發生過幾次這樣的事兒,凡是有雙生子降生,就會伴隨很多不好的事。所以,到了後來……」

  簡禾:「???」

  不是吧,難道副本的「詛咒」,指的就是「凡是雙生子出生,就會有不幸出現」?

  系統:「沒那麼簡單。」

  姬硯奚吞吞吐吐的,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簡禾回過神來,追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我聽說,後來,為了不讓厄運隨著雙生子而來,凡是誰家生出了雙胞胎,都會把繈褓中的弟弟……」姬硯奚飛快而小心地道:「掐死。」

  簡禾脊背湧起了一股寒意:「掐死?!」

  不是吧,姬鉞白家裡有這種兇殘的傳統?難怪他說起虎毒不食子時,態度那麼奇怪。

  回想起來,賀熠也是因為出生時天現不祥之兆,才會被公孫氏厭棄……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真是太大了。

  這麼說來,那天她聽牆角時,侍女語焉不詳地說姬鉞白是「那個」,難道指的是——他是雙生子中的弟弟?所以才說他命好,不然一出生就會死了。

  飛快地琢磨了一下,又發現了悖論。

  如果姬硯奚的情報是真的,那麼,姬鉞白還在繈褓時,應該就被弄死了吧?怎麼可能活蹦亂跳地長到二十歲?

  而且,這事兒,姬鉞白本人知道嗎?

  「我只聽爹娘說過一次。從那時起,我才明白為什麼長輩們如此忌憚二公子,尤其是大公子過世後,他們可能也把它歸咎到二公子身上了。我自己是不信的,怎麼能把家族的興衰怪罪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去?而且,我對這個傳說真實性也存疑。虎毒不食子,二公子不就好端端地長大了麼?這就說明了,不是每一對父母都那麼狠心,會因為虛無縹緲的傳聞對親生子痛下殺手。」

  簡禾沒做聲。

  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不然姬鉞白的態度不會那麼怪怪的,可又抓不住哪裡有漏洞。

  姬硯奚一頓,有些低落,道:「不過,我自己不信是一回事,從那之後,我爹就對我嚴加看管,沒過多久,還把我帶離了蝶澤。少夫人,我敢說,我跟你說的這些,同輩裡的知情人不超過三個。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如果讓我爹知道我亂說話,一定會家法伺候我的。」

  簡禾籲了口氣,許諾道:「你放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那我的事就說完了,現在告訴我大富翁的規則吧。」

  簡禾連忙把能記起來的都一股腦倒出來了,最後比劃了一下棋子的形狀,姬硯奚匆匆丟下了一句:「我回去後命人替我打造一副。」就離開了。

  姬硯奚這小孩兒還挺夠意思的,幾天後,他差人送了一個錦盒來,竟然就是一副大富翁的棋子!

  簡禾:「喝水不忘打井人,不錯。」

  系統:「……」

  不過這副棋子暫時沒有用的時間。因為三天後,蝶澤即將迎來一年一度的玉花神女節。

  蝶澤這種奢靡之地,向來少不了這樣的活動。這次的節日,就是為了恭送寒冬離去、乞願來年風調雨順才舉辦的。

  屆時,街上會有遊行的花車經過,車上有裝扮成神女的少女赤足跳舞,反彈琵琶,灑下碎豆、麥穗與花朵。空氣裡花瓣飛舞,清香盈盈,人們夾道觀看,若是能被神女的麥穗打中,來年就可避害驅邪,平安地度過。可以說是一個既浪漫又熱鬧的節日。

  簡禾原本是沒聽過這習俗的。只是覺得歲邪台下似乎比別的時候都熱鬧。到了傍晚,她就被幾個侍女逮住了,換上了一襲色彩鮮嫩的裙裳,又被摁在了鏡前細細地描唇、梳頭,遂不明所以地回頭,道:「怎麼了?」

  小蕊笑嘻嘻道:「少夫人,二公子讓我們給你好好打扮。一定是想帶你去玩兒。」

  「去哪玩兒?」

  小蕊科普了幾句,雖說語言貧乏,但簡禾已經能想像到那個盛況了,心裡也有些雀躍。

  自從融合任務開始,她的日子就過得十分苦逼。這還是她第一次參與這種舉世矚目的盛事。

  「少夫人,閉眼,我們要為你上珍珠粉了。」

  她們手裡拿著的,就是那天給她撲粉的工具。簡禾嘴角一抽,道:「不用那麼隆重了吧。」

  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姬鉞白的聲音由遠及近,道:「夫人不喜歡,那就撤了吧。」

  侍女們連忙收起了工具,姬鉞白已經站在了簡禾的身後,微微一笑:「走吧,帶你看看玉花神女節。」

  這一趟出門,兩人連隨從都沒有帶。

  來到了蝶澤城中,簡禾總算明白,為何這裡會被稱為第一仙府了。金銀闕,玉金山,夜色皎潔,層樓疊嶂,宛如發光的寶塔。人流絡繹不絕,熱鬧非凡。一城的繁華,足以抵得上她見過的地方。

  花車的巡遊要在子時才開始。就在花車會通過的道路上,有許多酒肆,二樓早已被占滿。但若想要感受一下被花瓣撒滿頭的熱鬧,就得在人潮裡擠擠。

  在等候的過程裡,簡禾甚至看到了那天的幾個小輩也夾在人群中。不過,他們一看到她身旁的姬鉞白,就知道是人家夫妻來約會,都假裝沒看到,忙不迭地溜了。

  簡禾提議道:「難得來一次,我們就站在下面看吧。熱鬧。」

  「好。」姬鉞白攬住了她的肩膀,道:「那夫人可得握緊我的手了。」

  子時一到,在百姓的歡呼聲中,花車巡遊終於開始了。從大街的盡頭開始,一輛綴滿了珠玉彩帶的花車慢慢地轉向這邊,妙曼的少女于上方翩翩起舞,樂聲泠泠。當花車經過時,人人都揚手,想要抓住從上方落下來的花瓣。

  簡禾終於知道姬鉞白那話什麼意思了——站在下面雖然是很爽,但要是不雙手交握,身體緊貼,恐怕很快就會被人潮擠散。姬鉞白長得高,倒不成問題。可她的這具身體太嬌小,為求平衡,簡禾只能以背貼緊姬鉞白的心口站立了。

  忽然,身體一下騰空了。簡禾一驚,姬鉞白的手正穿過了她的膝彎之下,把她當成小孩兒一樣,整個人抱了起來。

  一下子,視野就開闊清晰很多了,能把整條大街的盛況都攬入眼中。

  頭頂的酒肆二樓,姬硯奚幾個小輩道:「你們看下面,那不是二公子他們麼?」

  「奇怪了,他們怎麼有包廂不坐,偏要到下面去擠?」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人家夫婦的情趣呢……」

  ……

  讓姬鉞白抱起來,眼見幾輛花車都過了,簡禾還有點意猶未盡,但還是很有良心地搖了搖姬鉞白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放我下來吧,像個小孩子似的。」

  旁邊,一個坐在父親肩上的小孩兒轉過了頭來,好奇地看著這麼大個人還被抱起來的簡禾。

  姬鉞白笑了,道:「不看了?」

  「看。但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我們換個地方,坐下休息吧。」

  姬鉞白到了空曠的地方才把她放下,定睛一看,忽然一怔,從她的黑髮上摘下了一道金黃色的麥穗:「原來你被麥穗丟中了。」

  簡禾接過了它,笑眯眯道:「那我來年一定有好運氣。」

  街上的百姓還在簇擁著花車往前走。他們沿著街的邊緣往前走,在一處小酒館前停了下來,打算就在這裡休息一下。酒館中的人多已半醉,剩餘的人,見到簡禾雖然貌美,但卻作已婚打扮,都識相地沒有上前來打擾。

  坐下後,簡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點兒空空的,稍微撩起裙擺,這才發現,她的鞋子不知何時已經丟了一隻了。

  簡禾:「……」

  姬鉞白:「……」

  簡禾:「你,想笑就笑吧,不用忍。」

  此話一出,姬鉞白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

  簡禾扶額,淚灑心田。

  自從換個地圖,不知為何,她就開始了不斷在姬鉞白面前出洋相。白白浪費了喬邇這具名副其實的美人身體,走上了諧星之路……這大概也是一種詛咒吧?

  好在,走過這條街就有賣鞋子的地方了。姬鉞白囑咐簡禾坐在這裡等候,便轉頭踏入了夜色中。

  在等待的時候,簡禾打開了心動數值,意外地發現短短幾天,進度條就漲了一大截,變成了30/100。

  唉,終於是對她有點兒好感了,前路艱難啊。

  如果沒有進度條,依照姬鉞白的表現,她至少會給他估40點以上。

  簡禾:「……」

  不得不說,姬鉞白的喜好竟如此鬼畜。別的男人都喜歡仙女類。而這位㚐㚐,反倒越看到她瞎鬧、越看到她出糗,他就越喜歡……

  上輩子,她完全走錯了路子啊。原來,與其裝模作樣,還不如不管不顧、放飛自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1:41 PM

第四十四章 摸摸你

  玉花神女節從子夜才正式開始,故而,等到簡禾與姬鉞白一起踏出小酒館時,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燈火通明的屋宇宛如發光的寶塔,流火如梭,銀花滿樹。

  就算知道這不過是個任務世界,也還是會為景象的真實程度而震驚。在這種繁華之地浸泡久了,可能有人會不願意回到現實中去吧。

  就在這時,一片冰涼的雪花落到了簡禾的臉頰上,倏地化成了水珠。天公不作美,霓節飛雪,裹挾著冰霜之氣而來。花車上的神女畢竟是肉體凡軀,抵不住大雪,紛紛矮下身,躲到了花蕾燈籠之下。街上的行人則鑽入了兩旁的屋簷下躲避。

  簡禾兩人正好散步到了一處酒樓門口,撩開簾子後,掌櫃上前來,看到兩人衣著不凡,就知道來了貴客,直接越過了擁擠的大堂,把他們往樓上的包廂雅座帶去。

  按姬鉞白的本意,是下雪了路不好走,所以現在這裡暖和一下,等姬家的人驅車來接。

  「不用啦。天氣這麼冷,山路又黑又滑,車子也不好走。」簡禾道:「況且我正好餓了。乾脆就在這裡吃點東西,現在也差不多天亮了,說不定吃完東西,雪剛好就停了。」

  從幕簾透出的料峭的燈火掠過了姬鉞白的紅衣,他微微一笑:「也好。」

  就在這時,他們已經擦身而過的一個雅間的簾子忽然被掀了起來,一個少年探出了上半身,驚喜道:「二公子,少少少夫人!果然是你們,我還以為聽錯了呢。」

  正是姬硯奚。入內一看,暖烘烘的一個包間之中,除了坐著剛才在路上亂晃的幾個姬家的少年以外,還坐著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青年,衣著素淨,容顏溫潤,自帶一股凜然正氣。觀之腰間佩劍,必然是仙門中人。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這兩位兄弟是熟人啊!

  左邊那位,不就是在分屍魍魎的副本裡,被賀熠用折斷的棄仙懟了個通天、還把他的劍也搶走了的孟漣嗎?!

  照此來看,他旁邊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必定就是被孟漣的兄長孟或了。

  姬硯奚搓了搓手,向姬鉞白介紹道:「這兩位前輩是我們剛才在路上遇到的,公孫氏的客卿。」

  孟或與孟漣隨即起身,報出了姓名。既然有緣遇到,雙方寒暄一輪,就坐到一塊了。

  時間倒退回三年前,如今,琮因和筵青這對佩劍,依然懸掛在他們的腰間,劍鞘青芒泠泠,細索纏繞,如鏤荊棘。

  這位大兄弟必定猜不到,現下如日中天的濱陽公孫氏,會在三年之後被一個惡剎般的少年屠掉。自家兄弟則相繼品嘗被奪佩劍的恥辱。孟漣還好點,至少撿回了一條命。他自己就沒那麼好運了,與賀熠交手三次,最終還是慘死了在他手裡。

  原來,剛才花車巡遊時,在擁擠人潮中,有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撞到了姬家少年們的身上。把她抱到了稍微空一點的地方後,這姑娘才驚魂未定地說出了自己還有個弟弟,但在剛才,他們被人潮沖散了。

  姬家少年們一聽還有個小豆丁在那黑壓壓的人流中,都暗道不妙,連忙抱起了小姑娘,逆著人流往回找。就在一個街角處,跟孟漣兩人不期而遇。他們的臂彎裡抱著一個酣睡中的小娃兒,正是這小姑娘的弟弟。

  險些釀成的慘劇以虛驚一場結了尾。雙方各抱一個小孩,啼笑皆非之餘,不知怎麼的,生出了點惺惺相惜之意。一同把小孩送回家後,天上恰好下起了大雪,他們便相約一起進酒樓喝點酒了。

  簡禾在桌旁坐下。喬邇這具身體貌美,不管是什麼人,見到她的第一眼,大多都有所震動。孟或與孟漣也難免,但一瞬間的驚豔後,他們的態度便恢復平常,坦蕩且守禮,沒有半分冒犯之意,很容易便讓人想到「皎皎君子」這四個字。

  孟漣溫和一笑,道:「實不相瞞,我們此行正是要往濱陽去。路經蝶澤時,聽說玉花神女節就在今晚舉行,便特意前來,想要一睹盛況。沒想到竟然會有緣遇到各位。」

  小二掀開了簾子,進來上酒了。這家酒樓最有名的就是桑落酒,取的是蝶澤那片仙湖的湖水所釀,入口香醇綿甜,滿口清香,令人欲罷不能。因為價格不菲,還有個別稱叫「斗酒千金」。

  姬家的少年本就有幾個好友是公孫家的人,和孟漣兩人有了共同話題,所以氣氛熱絡得很快。室內紅爐美酒,窗外白雪飛舞,很快就有人借著酒興,提出要玩最近在坊間流行的遊戲。

  這個遊戲,其實有點兒像擊鼓傳花——桌面上有一個沙漏,一個玉匣子,匣子中擺放著數十枚方方正正的刻著單字的玉棋。其中一人手裡捏著長短不一的酒籌——當然,露在外面的一端是齊平的。抽到最短那一根的人,要從玉匣中抽一顆棋子,圍繞著上面的字,只用一句話,編一個故事的開頭。

  隨後,酒籌重新洗牌,剩餘的人兩兩為一組,各自用一句話,給出兩個版本的故事走向。由現場的人評判誰的版本比較好,輸了的人就要罰酒。

  等沙漏裡的沙粒流完,就算是一輪。如果恰好結束的時候,當下正在編的人無法把故事說圓了,也要罰喝酒。

  因為誰說得更好是沒有固定標準的,全看現場觀眾評判。為了增加難度,一般而言,眾人會傾向於選擇更為刁鑽的版本,這樣,下一個人會怎麼照著編下去,才算是有看頭。

  系統:「宿主,接下來的劇情中,將會得到不詳的雙生子相關線索,請注意別漏聽了。」

  簡禾:「知道了。」

  根據四位病友「熱衷把自己慘兮兮的過去編成故事,供人欣賞」、「故事的主人公其實就是自己」的黃金定律,而現在又準備玩編故事的遊戲,可以知道,待會兒姬鉞白編出來的故事,十有八九會映射現實。

  酒籌轉瞬就被抽個精光。姬硯奚抽到了最短那根,另一手則執了一枚刻有「獸」字的棋子,率先編了個故事開頭:「很久以前,在一座深山的山谷之中,生活了一對魔獸。」

  下一對抽到的是「衍」字。左邊那人道:「某天,大批魔獸湧入了山谷。」

  第二個是孟或,他道:「母魔獸身懷六甲,生出了兩個蛋。」

  聽到「兩個蛋」時,簡禾指節微蜷——果然,編造的故事開始在有意無意地與「雙生子」這個關鍵詞靠攏了。

  姬鉞白氣定神閑地聽著,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孟或的版本取勝。下一對,搖出的玉棋上篆刻了一個瘦長的「偏」字,恰好輪到了孟漣與姬鉞白來編故事。

  孟漣想了想,道:「蛋破殼以後,出現了兩隻體積不同的小獸,它們一個偏愛跑動,一個偏愛睡覺。」

  姬鉞白托腮,悠悠道:「蛋破殼以後,略小的蛋中爬出了一頭畸形醜陋、不堪入目、令人作嘔的畸胎。略大的蛋中爬出的小獸則漂亮又健康,父母由此格外偏寵後者。」

  簡禾聽得認真,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字,但完整一句話下來,她心底卻冒出了一陣詭異的寒意。

  慢著,有點兒不對勁。

  根據情景,姬鉞白代入的,應該是那個魔獸的弟弟。但他卻形容它是「畸形醜陋、令人作嘔的畸胎」。橫看豎看,這個幾個詞,都跟高挑俊美的姬鉞白完全扯不上關係吧?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簡禾暫時找不到邏輯關係,只能暫時將疑惑壓下去。

  因為姬鉞白說的故事更獵奇,還有著慘兮兮的陰暗基調。之後,眾人便開始圍繞著小魔獸來展開故事,怎麼慘就怎麼編,故事越發漏洞百出、奇葩難圓。

  而讓簡禾失望的是,姬鉞白就只參與了剛才那一次。她想旁敲側擊地多聽他說幾句都沒辦法。

  沙漏即將漏完之際,最後的一對人是姬硯奚與簡禾,玉棋上刻了個「絕」字。

  姬硯奚絞盡腦汁,才憋出了一個結尾:「終於有一天,這隻醜陋的小魔獸受不了折磨,自盡了。」

  眾人噓他。

  「硯奚,你也太敷衍了吧。」

  「就是,這麼生硬的結尾,三歲小兒也會編,虧你說得出來!」

  ……

  姬硯奚:「……我實在圓不了了。」

  「其實也不是圓不了。」簡禾靈機一動,化用了醜小鴨的故事,道:「終於有一天,這隻醜陋的小魔獸受不了父母的對待,離家出走,途中險些落入懸崖。那一瞬,它的背上突然伸展出了漂亮的翅膀,脫胎換骨,絕處逢生,從此天高海闊任它闖蕩。原來它是一隻仙獸的蛋,只不過是因為一個意外,才混入了魔獸的窩而已。」

  孟或靜了片刻,感慨道:「歷經艱辛,終得圓滿。我喜歡姬夫人的這個結尾。」

  「我也是。」

  「不敢當不敢當。其實這個結尾,也是我從別處聽來的。」簡禾擺擺手,忽然察覺到姬鉞白已經放下了酒杯,雙眸如最幽暗的子夜,正定定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系統:「叮!姬鉞白陰暗度—50,宿主淨化力+100,血條值+20,實時總值:21點。」

  酒過三巡,一縷金燦燦的陽光自窗外漏入,原來外面已是旭日初升,雲銷雪霽。短暫的一面後,孟漣兄弟帶著琮因、筵青雙劍,消失在了晨光中。

  回到了姬家,昨天一晚沒睡,大家都回房睡覺了。剛才在路上還沒感覺,回到房間後,頭一沾枕頭,簡禾就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暮色四起。房中沒有點燈。姬鉞白就在她身旁,支著頭,安靜地側躺著。

  簡禾拉開一條眼縫,於昏暗的室內勾勒著他的側臉,思索著他說的那個故事。

  偏愛哥哥的父母,漂亮健康的哥哥,醜陋畸形的弟弟……

  一個身體畸形的人,再怎麼裝腔作勢,至多就能在靜態時騙騙眼力不好的人。一旦有所動作,一切的偽裝都會無所遁形。絕無可能做到騎馬、射箭、獵魔這類高難度的事情。

  「畸形」可以pass了,那「醜陋」呢?

  簡禾心裡忽然閃過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如果,他這個故事是在映射他自己,那有沒有可能——姬鉞白易容了?

  喬邇的喬家就特別擅長易容之術,自然也知道如何鑒別。世界上最難辨真假的易容術,用的是人皮製作的面具。這種面具輕薄涼軟,戴上後甚至能透出真實的血管顏色,栩栩如生,不像用死物所做的皮,戴上去跟糊了三斤粉差不多。

  它唯一的劣勢,就是需要定期更換,否則就會失去彈性。還有一個無法消除、只能掩蓋的破綻,就是在耳後能摸到一根細細的線。

  摸,還是不摸?

  要是這裡不摸,就洗清不了她的懷疑,之後,或許也不能找到那麼好的機會了。

  簡禾猶豫著,像隻警戒的倉鼠,觀察了姬鉞白許久,才悄聲地支起了上半身,挪近了些。

  桑落酒的氣味幽幽的香氣,醉人心脾。湊這麼近了,他還沒有轉醒跡象,長髮蜿蜒於臉畔,耳朵若隱若現。

  簡禾屏住呼吸,朝姬鉞白的耳畔伸出手去,想要撩起他的頭髮。

  就在指尖快觸到他皮膚時,姬鉞白倏然睜目。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臉龐半暗半明,淡灰色的瞳孔幽幽發亮,像一把啜滿了黏稠的血的鋒冷兵器。半點不見沉睡之後的迷蒙,彷彿一直都是清醒的。

  簡禾心臟一緊,強烈的求生欲令她的手在半空中強行拐了個彎,落在了他的臉頰上,手心冷汗涔涔。

  姬鉞白沒有動,只輕輕地扼住了她的手腕,目若寒星,不發一語,沉沉地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簡禾感覺到,這段短暫的日子以來,他們互相維繫的那些柔情蜜意、相敬如賓的表像,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縫,洩露出了令人膽寒的真實。

  姬鉞白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界限。當簡禾即將要對它發起衝鋒時——他揚手,拒絕了她的靠近。她甚至沒能靠近那條高壓線,便被擋住了。

  但是,這似乎是第一次,簡禾隱隱約約摸到了他的心防的位置——它不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這個情形,按她一貫的做法,其實只要像從前那樣,說些玩笑話緩和氣氛,插科打諢,就能蒙混過關了。但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簡禾心臟鼓噪,非但沒有退縮,還湊近了些許,舔了舔有點乾的嘴唇,神差鬼使道:「姬鉞白,我剛才做了個噩夢。」

  「……」

  「在喝桑落酒的時候,你說了一個故事,裡面有一對魔獸兄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在夢裡面,我總是不斷看到一些跟這個故事相關的情景。」簡禾凝視著他,道:「姬鉞白,我想聽完故事的後半截,你可以告訴我嗎?」

  姬鉞白慢慢地鬆開了扼住她手腕的手,淡道:「既然做噩夢了,聽得越多,豈不是會越難忘記?」

  簡禾卻搖頭道:「不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是因為一直記掛著後續,才會夢到它。」

  姬鉞白沒做聲,翻過身,背對著她。

  不怕他拒絕,就怕他不回應。姬鉞白這個轉身,簡禾有種攻守位置倒轉的感覺,莫名地飄飄然了起來,拽住了被子,像毛毛蟲一樣扭動著湊近他,拉了拉他的衣服,道:「來嘛,說嘛,不要假裝沒聽到,我知道你還醒著呢。我們可是夫妻呀,堂都拜過了,禮都行過了,一輩子都要在一起的,你還這麼生分,連個小故事都不肯編給我聽。」

  聽到一半,姬鉞白睜眼,喉結微微一動。

  簡禾卻看不到。只知道無論她怎麼搖來晃去,姬鉞白都不理她,終於有點兒洩氣了,嘟囔道:「小氣鬼。」

  卻忽然聽到姬鉞白道:「那個故事也沒多長,三言兩語就結束了。你真的想聽?」

  簡禾精神一振:「想。」

  「那對魔獸兄弟破殼以後,漂亮的哥哥茁壯成長了。而醜陋畸形的弟弟,卻因為外形而遭到了父親的嫌棄。」姬鉞白涼涼道:「當場便被溺死了。」

  簡禾一怔。

  等等,這個走向不太對,如果魔獸弟弟一出生就被溺死了……那她眼前的姬鉞白是誰?

  本來以為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沒想到還有後半段。姬鉞白輕聲道:「然而,在溺死了自己的孩子後,這個父親很快就後悔了。不是後悔殺子,而是後悔在妻子生產完、還未恢復元氣時就殺了那小魔獸。那頭母魔獸,因為喪子而大受打擊,陷入了癲狂之中。」

  角色也對上了——姬家殺掉雙生子弟弟的習俗,發了瘋的前任老夫人……不過,時間還是對不上。前任老夫人是臨終前那段時間才發瘋的,之前那十幾年,沒聽說有什麼瘋病。如果姬鉞白的說法是真,那這老婦人,起碼已經瘋了二十年了吧?

  簡禾拽住他衣服的手慢慢上移,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這一次,姬鉞白沒有再甩開她了:「後來呢?」

  「為了安撫發瘋的妻子,他只好想盡辦法,從別的地方弄來了一個長相漂亮、瞳色相近的小魔獸,偽裝成被他殺掉的孩子,送到了妻子面前,稱『之前的畸胎是個誤會,這才是我們的孩兒』。母魔獸的瘋病,因此不藥而癒,這一家子,也重新過上了美滿的生活。」

  簡禾一陣心驚肉跳。

  ——原來如此。難怪他作為雙生子的弟弟,卻能平平安安地活了那麼多年。難怪了他與父系那邊的姬家少年、還有現任的老夫人,在長相上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惟獨瞳色相近。難怪之前掌管家事的,一直是姬大公子,而他卻浪浪蕩蕩,風流快活,四處獵魔。

  因為姬鉞白身上流的,根本不是姬家的血,跟實權沾邊的事兒,自然沒有他的份兒。只不過,時也命也,本來不屬於他的一切,竟然被命運送到了他的手裡。

  這樣一來,也可以排除掉姬鉞白易容的可能性了。

  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簡禾道:「那麼,後來的那頭小魔獸是被搶走的嗎?他原本的家人呢?」

  姬鉞白道:「那些,就是跟這個故事無關的內容了。」

  簡禾張了張嘴,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罷了罷了,雖然還有很多想問的,但姬鉞白能告訴她那麼多,已經很出人意料了。來日方長,剩下的,就另找機會再問吧。

  簡禾拍了拍他的手臂,認真道:「姬鉞白,謝謝你跟我說那麼多,這個故事,只會有我們兩個知道。」

  姬鉞白漫不經心道:「一個無趣的故事罷了,你愛說便說,我不在意。」

  「好吧。你不在意,是我自己想保守秘密。」簡禾笑眯眯道。

  系統:「叮!主線劇情更新:鹹魚值—100,實時總值:2850點。」

  簡禾渾身舒暢,打開了心動數值的頁面一看,心動值也飆升到了40/100。

  一下子升了10點,簡直是個飛!躍!的!進!展!

  一場風波過去,簡禾想起了什麼,支起了上半身,把手腕遞到了姬鉞白面前,道:「你快看,你剛才把我手都捏紅了,你手勁怎麼那麼大啊。」

  姬鉞白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

  「你啊,連睡覺的時候,都要防備著有沒有人靠近,不覺得很累麼?其實我剛才也沒想做什麼,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想摸摸你的臉。」

  原本是想趁機解釋下自己的可疑舉動,但說著說著,簡禾的嘴巴就有點兒不正經了:「你說,你這麼討厭別人摸你吧。你剛才要是沒跟我說完整個故事,搞不好,我之後每個晚上都會做噩夢,睡醒以後就天天亂摸你,哈哈哈哈哈哈……」

  還沒笑完,就有一道黑影從頭上覆了下來。簡禾被壓得幾乎透不過氣,身體都陷入了羽毛般柔軟的床鋪中。姬鉞白扼住了她的手腕,伏在她身上,微微笑道:「原來夫人做了噩夢喜歡亂摸人。你這麼說完,我倒有點後悔這麼快把全部都告訴你了。」

  簡禾:「……」

  她苦不堪言,暗道:「早知不嘴賤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拍擊聲。小蕊的聲音在外傳來,慌張又驚懼,道:「二公子!少夫人!出事了!」

  系統:「叮!主線劇情不祥的雙生子中副本人皮面具成功被觸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7 11:53 PM

第四十五章 真心話,大冒險

  系統:「宿主,這個副本的撲殺難度為中級,推理難度為中級,人生危險指數為高級。一共有兩條規則:其一,你必須保證『喬邇』的血條值不低於20點。其二,必須在五天以內解決它。否則就算成功了,獎勵也會減半。」

  簡禾:「……?」

  好像又有一個奇怪的數值被點亮了!【人生危險指數】到底是什麼鬼啊啊啊!

  話說,這次的副本名稱,依舊是如此地直白奔放,在營造出毛骨悚然的感覺之餘,還分析出BOSS的特殊癖好。

  【人皮面具】,顧名思義,這次的BOSS,多半喜歡扒人家的皮來製成面具易容。

  據現有的資訊來看,她迄今遇到過的魍魎,害人的方式各不相同迥異,有的把受害者吃得只剩一堆白骨,有的挖心奪舍,有的把受害者分屍,再將殘缺的肢體縫補起來。然而,即便是這樣,它們要的都是完整的身體。

  只是,這次的副本卻強調了是「面具」。難不成,這次的魍魎居然奇葩得不要身體,只要一張薄薄的面皮?

  這跟在光天化日下蒙面脫褲衩有何區別?根本沒有遮蔽原型的作用啊!

  簡禾:「……」

  多想無謂,還是得親眼看看什麼情況。

  簡禾與姬鉞白互相看對方一眼,迅速從床上爬了起來。小蕊在門外焦急地站了沒多久,兩人就已穿戴整齊,開門出來,趕到了歲邪臺上。

  殘紅暮色如血。那晚舉行婚禮的大殿燈火通明,好不熱鬧。到場一看,不僅所有的姬姓弟子都來了,連同侍衛、家僕、侍女全都聚集在此,有的摘菜老婦連手臂都還濕著,就被齊齊喚到此處,人人面露惶惑。姬家老夫人端坐在堂前,眉頭緊皺。

  就在空地的中間,放著兩個濕漉漉的木擔子,白布蓋著一長一短的兩具屍體,滲出了些微的血水。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跪伏在了二人之間的空地上,以拳捶地,嚎啕大哭,髮髻散亂,腮旁掛滿了淚痕,已沙啞失聲。

  姬家的小輩們已經見過白布下的屍體的死狀,均是面色凝重。周邊的議論聲嗡嗡聲不斷——

  「地上的兩人是誰?」

  「是那侍女的相公和孩子,真是造孽了。」

  「怎麼回事?怎麼會一死死倆?」

  「這說來就話長了……」

  在穿過人群時,簡禾耳朵豎起,已經從敬業的圍觀NPC的口中,聽完了大致的事情經過。

  跪在空地上的那名二十多歲的侍女,名叫小萍,正是那個剜了簡禾好多次的莫欽欽的貼身侍女。她的相公也是姬家的下僕,因為養得一手好馬,平時都在歲邪台的犀閣裡照料馬匹。

  兩人身在其位,各有其職,尤其是小萍,一個月有一半的晚上都要睡在莫欽欽的房中。所以,雖然是在同一個地方住,但夫妻倆幾天不見面也是常態。那小孩兒是他們的獨子,平時跟著她相公生活,四五歲的年齡,很頑皮,常常能看到他在歲邪台奔跑著玩耍,但也很聽話,不會隨意跑到危險的地方去。

  夫妻倆昨晚才一起吃了飯。今天傍晚,莫欽欽在房間裡午睡,小萍在外面,有點睏倦,便伏在了桌上打了會兒瞌睡,期間做了個噩夢,看到了自己相公與兒子血肉模糊、沉入塘中的死狀,尖叫著醒來了,活生生把莫欽欽嚇醒了。

  很多人做了噩夢,在醒來後不久就會忘記。可不知怎麼的,這回,小萍醒來後,夢境的細節越來越清晰,她發現夢裡出現的那個池子,跟歲邪臺上一個人工挖建的蓮潭很像。

  時值冬季,如無意外,那蓮池的水面是結了層薄冰的。冰中凝結著枯草與枝條,穿出了幾支乾枯發黑的水蓮,無花無魚。可當她衝到池邊時,發現薄冰已經裂開了,似乎真的有人掉下去過,和夢中的景象重疊了。

  旁邊就豎著幾根繫著粗網的長竹竿,莫欽欽指使下僕打撈。不多時,就從淤泥裡撈出了兩具已經僵直涼透了的屍體,那死狀竟然與小萍夢中的一模一樣。

  姬鉞白緩步前行,原本還在議論紛紛的眾人都噤聲了。

  姬鉞白折起了衣擺,在兩具屍體前半蹲而下,伸手掀開了白布的一角。那股淡淡的血腥氣瞬間濃郁了起來。簡禾也隨之蹲下。

  在看清底下兩位的遺容時,饒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寒毛還是一根根地倒立了起來。

  這兩具屍體,死了還不到幾個時辰,皮肉青灰,凹陷發脹。其餘地方的皮膚都是完整的,惟獨是臉上的皮膚,竟然成片地撕了下來,範圍上至額頭,下至下頜與頸部的折角,左右到達雙耳之後。看得出,這是用極薄的刀片來削的,袒露出了底下滲血的肌肉,森白的兩排牙齒微張,堪堪地吊著兩顆眼珠子。

  簡禾:「……」

  果然切合了副本的主題——人皮面具。

  小萍看到這一幕,淚珠再度湧出。她膝行數步,哽咽著說出了幾句NPC既定臺詞:「二公子!老夫人!莫小姐!我相公與我孩兒橫屍在前,死不瞑目!一定是因為滿腹怨氣,才會在臨終前托夢給我,讓我看見他們在何處被害。你們一定要替我做主,抓住兇手啊!」

  簡禾拍拍膝蓋,牽著姬鉞白的紅衣站了起來,忍不住看了小萍兩眼。

  只要修過道的人都知道,人死了以後,魂魄就會碎裂投生,哪裡會有「向故人托夢」一說?

  如果非要說這是親人間的心靈感應,也不是行不通。但是,那種情況下的夢,往往都是在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上加工渲染而成的。

  小萍能夢到那麼詳細的內容,連親人的死狀、拋屍地、時間都分毫無差。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兇手設了一個障局,引小萍入內,讓她看到了丈夫與兒子被殺害的真實場景。

  只不過,障局解開後,小萍把這當成了是在做夢。

  簡禾嘀咕:「你不覺得很奇怪麼?」

  姬鉞白道:「嗯?」

  簡禾分析道:「你看,平常害人的魍魎,因為害怕招來仙家之人,肯定會把屍首有多深藏多深。這次的,卻好像巴不得我們快點發現它在幹壞事一樣。」

  那邊廂,小萍的哭嚎還在繼續。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小萍,你且放心,我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老夫人身後的莫欽欽忽然冷哼一聲,道:「蝶澤這地方向來豐泰平安,就算有魍魎害人,也絕不敢跑到姬家來撒野。況且,它們會只撕一張臉皮?姑母,我看這事兒根本不用查了,兇手一定是人,而且,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簡禾嘴角微微一抽,有了種即將被大鍋砸中的不詳預感。

  有人道:「莫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兇手是誰?」

  莫欽欽指著簡禾:「就是她。」

  此話一出,眾人譁然,尤其姬家幾個少年,對簡禾印象都很好,紛紛嚷了起來——「無憑無據」、「豈能血口噴人」、「空口無憑」。

  莫欽欽柳眉倒豎,叉腰尖聲道:「我血口噴人?!好,我問你們,兇手不吃肉、不奪舍,只殺人剝皮,還專剝臉上的人皮,恕我直言,我只會想到三個字——易容術。玉柝的喬家,不正是仙家的易容好手麼?」

  簡禾:「……」

  她算是看懂了。

  難怪那隻魍魎主動暴露兩具屍首的所在地!因為它想演一齣栽贓嫁禍的大戲。

  不過,這齣戲編排得太多漏洞了。雖然很多的疑點,似乎都指向了她,但其實細節處根本經不起仔細推敲。

  簡禾嚴肅道:「莫姑娘,不要侮辱我們喬家的易容術。」

  莫欽欽:「……」

  「人皮面具若要剜皮,肯定不會選擇小孩或是男人,前者太薄,後者太粗糙。只有外行人才會犯這種錯。」簡禾煞有介事道:「我要是有這麼通天的本事,肯定會選個姑娘來下手。比如說莫姑娘,你的皮就足夠嫩了。」

  姬鉞白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此言有理有據,又透露出了些許獵奇的知識,姬家的少年們則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不僅道理上信服,情理上,他們也不信喬邇是兇手——雖然有點兒缺德,不過說實話,論容貌,莫欽欽與喬邇之間大約隔了二十個《春光寶鑒》的醉仙姑娘。

  ……試問喬邇有什麼道理害人,她反倒應該提防別人看上她的臉吧?!

  莫欽欽漲紅了臉,怒道:「狡辯!」

  說罷,又轉頭,跺腳道:「你們看什麼看啊!」

  姬硯奚等人忙不迭眼觀鼻鼻觀心,道:「沒看,沒看。」

  場面開始雞飛狗跳起來了,老夫人看不下去,加重了聲音道:「欽欽,莫要胡攪蠻纏,查案要緊。」

  姬鉞白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燭火,忽然道:「給我一根你的頭髮。」

  小萍不疑有他,拔下了一根給他。

  簡禾定了定神。剛才她就猜測,這次的兇手,是先設下了障局,把小萍引入其中,再在她眼前殺人。所以,小萍看到的並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發生的情景。

  看來姬鉞白也想到一塊去了。現在就是驗證的時刻了。

  姬鉞白將這根頭髮放到了火上,默念一句符咒,奇異的一幕出現了——髮絲遇火即燃,妖異的紫煙從髮絲上騰騰地冒出,迷人視線。

  「好多紫煙!」

  「果然是與魍魎之物接觸過!」

  「一定是入過障局,才會有這麼濃的紫煙……」

  確定了是魍魎滋事,姬家便命人安葬了兩具橫陳在地的屍體。

  走出大殿時,姬硯奚幾人湊上來,八卦道:「我想知道,那個易容術真的是剜女人的皮的嗎?」

  「要用藥水浸泡嗎?」

  「少夫人,你剜過嗎?」

  簡禾煞有介事道:「這是商業機密。」

  少年們失望地耷拉了肩膀。

  簡禾覺得有點好笑,但又有些擔心。

  麻煩的事現在才開始。

  凡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的魍魎,必然是披著人皮的。但姬家上下人口眾多,難以一個一個排查下去。

  再說,如果察覺到危險逼近,魍魎可以偷偷逸走,換一副身體,從男變女,從老變小,都是分分鐘的事兒。

  簡禾長歎一聲。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隻魍魎對她懷有惡意。再想想看系統新增的【人生危險指數】,如無意外,這隻魍魎對她有殺心。

  不僅如此,它還比一般的魍魎要狡猾,知道迂回法——不是為了滿足食欲或色欲才殺人,而是為了迂回地構陷她。

  這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進化,就好比是單細胞生物有了思考的能力。

  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它雖然狡猾地想出了嫁禍之法,但暫時只是動物水準的狡猾。它仿了易容的剜皮手法,卻不知道如何選擇對象,才會有那麼大的漏洞。

  如果它高明一點,就未必有那麼容易解釋了。

  系統:「有懷疑對象嗎?」

  簡禾一頓:「有的。」

  進入姬家以來,有存在感的角色就那幾個。一個小蕊,一個莫欽欽,一個姬老夫人,十之八九是這三人其中之一。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2700點。」

  簡禾:「!!!」

  哦豁!蒙對了!

  繼續。

  把時間再往前推,之前,姬家就有人不希望她嫁給姬鉞白,所以在出嫁的中途設下了陷阱。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地方不會有兩個BOSS。故而,在山野設陷阱的,和與這次剝了人皮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這人必須調動得了姬家的侍衛。所以,可以首先排除人輕言微的小蕊。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2650點。」

  剩下的兩人裡,莫欽欽對她的敵意表現得極為露骨,比如今天就急不可耐地想坐實她的罪行。而且,事發的時候,她就與小萍在同一個屋子裡,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構造出一個障局。

  但,也不能排除姬老夫人的嫌疑。畢竟,莫欽欽姓莫,不姓姬,看起來在歲邪台也沒啥話語權,姬家的侍衛聽從她指令的可能性太低了。

  簡禾輕輕揉了揉眉心。

  雖然已經排除到最後了,然而,還是缺乏必要的鐵證。

  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她們的頭髮,就能確定人選了。

  而且,身邊那麼近的地方就有一隻魍魎,姬鉞白知情嗎?

  系統:「宿主,你更懷疑是誰?」

  簡禾沉吟片刻,道:「30%是莫欽欽,70%是姬老夫人。」

  當夜,姬家宵禁。

  不知道是否應了那句月黑風高殺人夜,今晚窗外竟然沒有一絲月光,連星星也沒有,惟獨雲層後透出殘紅的暗光。雲下則飄飄揚揚地落著細雪。

  在任務世界裡,每晚都有皎皎明月懸掛在天。這樣的天象,實在很罕見。估計也是因為這樣,簡禾留意到姬鉞白一個晚上,看了好幾次的天空。

  其實就算不宵禁,簡禾也不打算離開姬鉞白這條金大腿的身邊。

  她翻出了之前姬硯奚送她的那副大富翁,在矮桌上攤開:「來來來,我教你玩點好玩的東西,比十獸棋好玩多了。」

  姬鉞白拈起了一枚玉雕小房子,悠悠道:「這是何物?」

  「這是住宅。」簡禾一把奪了過來,道:「好了,你別搗亂,我在分揀呢。」

  姬鉞白一哂,拎起另一枚:「為什麼要分開?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當然有了,你左手的那枚多了個煙囪,所以是旅店。」

  姬鉞白:「……」他評價道:「稀奇古怪。」

  「好玩著呢。一會兒你就知道我厲害了。」簡禾拋了拋骰子,道:「玩之前,我們先設個賞罰制度。贏了的人可以讓輸了的人回答任何問題,不許回避,不許說謊。或者在臉上畫畫……輸一次畫一隻王八。當然,具體哪種懲罰,要讓輸的人自己選擇,怎麼樣?」

  姬鉞白點頭,爽快道:「好。」

  哎呀,上鉤了。簡禾心中竊喜,表面則道:「好,一言為定,我們開始吧。」

  她的本意,是想欺負姬鉞白不熟悉規則,趁此機會,多瞭解一些任務的信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依姬鉞白的性格,如此地注重儀錶,是絕無可能讓人在自己臉上畫烏龜的。想來想去,就只剩一條路可選了——乖乖回答問題。

  豈料,玩了沒多久,簡禾就笑不出來了,兜裡錢越來越少,直接被姬鉞白摁在了地圖上摩擦。

  兩個時辰後,簡禾叕一次破產了。

  「不玩了不玩了。」簡禾把棋子一推,挫敗地把額頭磕在了地圖上,鬱悶得無可複加。

  不可能啊,她明明準備大展身手,好好地玩兒一下姬鉞白的,為什麼他才第一次接觸大富翁就能殺得她片甲不留,這不科學……

  「承讓了,夫人。」姬鉞白笑吟吟道:「這次是回答問題,還是畫……嗯,王八?」

  簡禾:「……」

  枉喬邇一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如今額頭、雙頰、下巴都各畫了隻翻肚子的王八,綠豆小眼,粗短四肢,惟妙惟肖。眉毛倒八,菱唇四周還多了圈絡腮鬍,似乎也沒什麼空間可以讓姬鉞白施展他的畫技了。

  「又是畫畫?」姬鉞白佯裝歎息,道:「夫人的嘴巴可真嚴實,完全不給我瞭解你的機會呢。」

  雖是這樣說,他卻是心情頗好地執起了毛筆,筆尖沾了點兒墨水,揶揄道:「來,夫人,抬起臉。」

  她讀了一下心動數值,發現它居然已經漲到了45/100。

  簡禾「……」

  可怕!太可怕了!姬鉞白果然喜歡諧星類!或者說,他喜歡這種控制主動權的感覺。

  罷了罷了,不管怎樣,漲了就是好事。

  願賭服輸,簡禾閉上了眼睛,雙手撐在了桌子上,視死如歸地把臉湊上前去,道:「畫吧畫吧,隨你發揮,揮斥方遒。」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感覺到筆尖落在自己臉上的癢癢感覺。簡禾悄悄睜開了一條眼縫,便有一塊柔軟的布巾沾了水,落到了她臉上,擦掉了上面的墨蹟。

  沒想到……

  簡禾心中微動,被擦拭得一隻眼睜著一隻眼合上,訝異道:「你不畫了嗎?」

  姬鉞白道:「今天晚了,留著下次。」

  簡禾:「……」

  果然沒那麼簡單就放過她啊!

  「好了,閉眼,擦不乾淨了。」

  簡禾聞言,合上了眼,嘴上道:「下次?你不會特意選家宴前夕在我面上畫吧?」

  姬鉞白揚眉,訝然道:「原來還能這樣做。我原本還想不到,夫人這麼一提,我似乎有點興趣了。」

  簡禾抗議道:「喂……不行,我現在要加一條規則,你只能在沒別的人在場的時候畫。」

  姬鉞白手一停,似乎終於忍不住了,放聲大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簡禾的臉上才恢復了潔淨。

  時間已經很晚了,簡禾眼皮開始往下掉。

  往往這個時候,姬鉞白也會隨之休息。可在這天晚上,他收拾了棋盤後,卻面色如常道:「夫人先去休息,我去書房看一會兒書。」

  其實這個臥室裡也是有張書桌的。但是,出門右轉,卻挨著一間小書房,藏書頗豐,推門出去,後方還有一扇門,外面是一個小水塘,頗為幽靜。可惜的就是裡面沒有地暖,只放暖爐,還是挺冷的。

  雖然今天傍晚命案剛出,簡禾心裡依然存有幾分不安。但姬鉞白就在一牆之隔處,又耳力靈敏,有什麼事,一喊他就聽得到了。簡禾點了點頭,鑽入了被窩裡。

  孰料,這一覺睡到了半夜三四點,簡禾醒了過來,往身後一摸,察覺到身邊根本沒人,她自己橫七豎八地把一張床都占了。

  簡禾迷迷糊糊地心道:姬鉞白居然還沒回來?

  莫非在那邊看書睡著了?不是吧,這麼冷也能睡著?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進入書房,觸發下一步劇情。」

  簡禾的睡意瞬間跑光了。她坐起身來,披上了衣服,摸索著推開了房門。走廊空無一人,飛雪肆虐,暗夜無月。探頭往右看,書房裡根本沒有光亮。

  養在花林中的兩頭魔獸雙眼幽幽發亮,虎視眈眈地看著這邊。

  不過,在這住了幾天,簡禾知道它們聽姬鉞白的話,只會咬闖入者,不會咬自己,心裡並不害怕。她輕手輕腳地推了推書房的門,門是鎖著的,可居然沒鎖緊,用力一推就開了。

  書房中空蕩蕩的,可通向池塘的那扇門卻虛掩著。簡禾被凍得一個哆嗦,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湊到門縫處一看,霎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23 AM

第四十六章 當肉墊,人生的奧義

  天幕無光,暗雪如細鹽。

  書房後方的那個小塘,並不深,底鋪鵝卵石,無花無魚,乾枯的蓮草被紛紛揚揚的雪點打得微微晃動。雖然不像今天那個撈出兩個受惠者的池子那樣,表面結滿了冰,但也已經凝成了一層薄薄的冰痂。

  就在這冰冷刺骨的泉中,岸邊濕漉漉的石頭上,無聲無息地伏著一個人。

  紅衣折疊在旁,綴滿雪花的烏髮撩到了一側的肩部,上半身不著寸縷,膚色蒼冷,肌肉線條緊實優美。

  美人出浴,當然很賞心悅目。但問題是,這可是下雪的天氣。

  難不成這是在修煉?

  可這種修煉方法,簡直聞所未聞——雪天泡冰水,或許能在短時間裡刺激靈氣暴漲,但長此下去,絕沒有半點好處。

  引水入內的獸口下結著細細的尖銳冰錐,其一雙獸眼是用夜明珠打造的碎石,堪堪照亮了這一片景色。

  簡禾踱步走近,等眼睛適應好光線後,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姬鉞白全身的皮膚,浮滿了一指寬的豔紅色細烙痕,好似有生命力的鋒利荊棘,細繞糾纏在了蒼白的膚色之上,甚至從脖頸處朝上蔓延,從下頜爬上了側臉。

  那豔紅如殘血的色澤,恍若是寄生在他身上的某種東西失了控,裹挾著鋒銳的邪氣,猛然暴漲開來。

  簡禾:「!!!」

  次奧,咒烙!

  不是吧,姬鉞白身上居然有這種玩意兒?!

  在仙魔大戰時,叢熙宗的祖師爺爺們,就曾經創出了一種叫做「一蓮托生」的術法。顧名思義,就是以血為契,把施術者與被施咒者的生命牽繫在一起。一旦前者死去,後者亦不能苟活。在非常時期,這種術法在牽制魔族、押送犯人上,都發揮了不可取替的作用。

  不過,在剿魔一戰結束後,估計是覺得這術法過於霸道邪門,一旦流傳廣泛,很容易招致禍患。叢熙宗當時的宗主忍痛燒掉了溫若流、澹台憐等人留下的珍貴手書。

  從此,理應再也沒人知道這個術法的畫法了。

  但事實證明,當初的手書並沒有燒乾淨,還是有一兩頁殘存,並洩露了出去。故而「一蓮托生」是失傳了,但某些對它趨之若鶩的仙門世家,卻想盡辦法找到了手書,試圖復原它。

  想也知道,術法這種東西,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不論怎樣,他們都不可能完美地還原出「一蓮托生」的真正畫法,但也被他們搗鼓出了一個粗製的仿製山寨品——咒烙。

  原版的「一蓮托生」是即時畫下、即時生效的,而且,施術者對他的囚犯有單向的控制權力。這仿冒的咒烙,在畫下以後,要等很漫長的時間才能生效,少則一年,多則十年,並且,它的影響是雙向的,即如果囚犯死了,施術者雖然不用死,但身體狀況也會大受打擊。

  簡禾恍然。難怪她隨口一說今晚沒有月亮的時候,姬鉞白的樣子有點奇怪,頻頻看天——這是因為,每逢天象異常的時刻,咒烙的毒火便會在人體內亂竄,積攢至半夜到達頂峰,如同有灼熱的火焰烤炙皮膚,唯有用冰水才能緩解這種灼燒感。

  姬鉞白身上的咒烙是誰下的?

  誰想控制他?

  被下了咒烙的時間越長,它在皮膚上蔓延的面積就越廣。姬鉞白連側臉都有了血色的紋路,這玩意兒,必定已經在他身上存在十年以上了。

  系統:「不錯,這是上一任的姬家家主在把他抱回來時,在他身體裡種下的。」

  姬鉞白的便宜老爹算盤可以說是打得啪啪響。他把姬鉞白抱回來,只是把他當做安慰自己夫人的物品。也就是說,等那位夫人過世,姬鉞白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他才會在幼年的姬鉞白身上種下這玩意兒。

  等自己夫人離開人世,就能順理成章地把這個非親生的小孩也帶走,為姬大公子接管家業掃平道路。況且,咒烙是邪物,人身體的靈氣會自動消耗一部分來拮抗它,直至爆發失控。

  簡禾:「……」還真是完美地詮釋了「過河拆橋」這個詞的含義。

  簡禾:「但是,他的便宜老爹死了那麼久了,為什麼姬鉞白沒有事?」

  系統:「因為上一任的家主並沒有用自己的血與姬鉞白締結咒烙,用的是自己夫人的血。即那位發了瘋的老夫人。而這份『我死了你也別活著』的權力,是可以通過食肉來轉移的。」

  簡禾悚然。

  慢著,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

  現在控制著姬鉞白的人,吃掉了原本的老夫人的肉。而魍魎之物就有食人肉的惡癖。

  也就是說,姬鉞白多半是受制於現在潛伏於府中的那隻剝皮怪的。

  這就很不妙了。不論姬鉞白是否知情,如果到了打起來的時候,那隻魍魎要是掛了,他豈不是也會死掉?

  迎著寒風,她在池邊蹲了下來。這麼冷的天,再正值毒火最嚴酷的時刻,就算泡在冰水裡,他身上仍然是冒出了許多冷汗。

  系統:「叮!劇情進展提示:請宿主在20分鐘以內,把該咒烙轉移到自己身上。」

  簡禾:「這東西能轉移?!」

  不可能吧,不然,姬鉞白又不是吃素的,會任由它在自己身上存在十多年?

  系統:「咒烙的生效速度跟該者體內的靈氣基礎相關。天賦越強,生效越慢。姬鉞白身上的咒烙無聲無息地存在了十多年,直到五年前才第一次生效,被他察覺。」

  簡禾:「真的是我?」

  系統:「真的是你,也只有你可以。理論上說,只要轉移了,血契就被破壞了,那隻魍魎死不死,都沒法威脅你們任何一人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簡禾扶額,道:「『理論上』。還有,為什麼是我?」

  系統:「你忘了喬邇家裡是做什麼的麼?」

  簡禾一怔,茅塞頓開。

  喬家最擅長兩種業務,一者是易容術,二者是煉丹。喬邇未必打得過魍魎,但是,她從小泡在丹藥香中長大,珍稀丹藥當甜品吃。兩歲時更因為中了毒,被家人用以毒攻毒之法,以魔獸的血肉餵養了一段時間。如此獨特的經歷,讓她滋養出一具百毒慢侵的身體——中毒不是不會發作。卻會比其他人延緩很多。

  簡禾:「……」

  也就是說,她跟一條長了腿四處跑的人參沒多大區別。

  系統:「正解。別的人沒這種身體條件,作為破壞血契的代價,一轉移就會死去。關鍵是,要是中途出了問題,結果就是拖著姬鉞白一起死,這便是他遲遲沒有找替死鬼的原因。而你嘛,過程可以很順利,副作用起碼延遲一年才會發作。到時任務也結束了,你沒有後顧之憂。」

  簡禾道:「姬鉞白會答應娶我回來,莫非就是看中了這點,想借我來解除咒烙?」

  系統道:「一半一半。他只知道你家擅長煉丹製藥,但並不知道你是根可以救他的人參。」

  簡禾:「……」

  果然是打算利用她的,或者說打算透過她利用喬家。

  她就說嘛,姬鉞白也不像是會被美色迷惑的人。現在他的動機總算說得通了。

  簡禾長歎一聲,伸手一探,發現了姬鉞白身上那些血色的烙印仍舊十分滾燙。

  還剩15分鐘。簡禾試圖把人從池中拖出來,卻因為太重而做不到,只能自己退讓,咬咬牙跳入了池水中。

  霎時,好似有幾千根針在密密地紮著她的肌肉和關節。

  冷!

  簡禾淚灑心田,哆哆嗦嗦地咬破中指,與姬鉞白十指緊扣,在彼此的手心中,畫了一個圖案。此過程持續了大概十分鐘,結束以後,姬鉞白眉頭舒展,咒烙消失。

  而邪物入體後,因為暫時沒有發作,簡禾沒有任何感覺。但那跌到5點、岌岌可危的血條值已經說明一切了。

  再凍一會兒,估計她就玩完了。簡禾僵硬地動了動快要結冰的手,想了想,把兩人手心的血色圖案都擦掉了。再踩著池壁的鵝卵石,像隻笨拙的烏龜在往外翻肚子。

  就是那麼不湊巧,池壁上沾著不少苔類,簡禾猝不及防,腳下一個打滑,下一秒,視線倒轉,就這樣頭朝下紮入了水中。

  簡禾:「……」

  一口氣嗆不過來,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秒,簡禾看到了水中飄蕩的淒豔紅色衣角,心中閃過了一個崩潰的念頭:「不是吧,這就要掛了?!」

  好在,等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臥室的床上了。

  空氣暖熱,檀香隱隱。

  系統:「時間過去兩天了,宿主。」

  而就在她昏睡的這兩天內,歲邪台竟又發生了一樁慘案。

  這一次出事的,是三天前還活蹦亂跳、跳出來指責簡禾的莫欽欽。

  屍體是小萍發現的。這位NPC也是可憐,連續兩次見到身邊的人以這種血腥的方式死去,眾人來到時,她趴在了屋外,嘔得面青唇百,兩股顫顫,尿濕了褲子,被人攙扶了下去。

  莫欽欽的死狀,才是最令人心驚的。

  就像簡禾那天的戲言一樣,莫欽欽一張姣好的臉上已經被剝了皮,露出了鮮紅的肌肉。她的嘴巴張得很大,死狀驚恐,好像是在臨終前看到了很難以置信的東西。更可怕的是,她鮮血淋漓的面上,口唇周圍的肌肉被刀子劃得稀巴爛,似乎是有人嫌她多嘴,故而在她屍身上洩憤。

  簡禾原本是渾渾噩噩的,但一聽這消息,瞬間就清醒了。

  兩個懷疑對象,莫欽欽已經死了。

  那麼,兇手是誰,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那天在大殿中,莫欽欽大聲說「兇手是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引來了那隻魍魎的忌憚。而簡禾那天就調侃過莫欽欽,說如果要剝皮,就會選她的臉。這一次,那魍魎就選擇了同樣的方式,還原了她說過的情景,給不明真相的群眾製造出了一種「簡禾被莫欽欽指認為兇手,說中心事、惱羞成怒而殺人」的假像。

  簡禾:「……」

  有學習能力的魍魎真的太可怕了。如果她沒有恰好高燒,在床上動彈不得,搞不好很難洗清本次嫌疑。

  摸了摸身上,衣服已經換過了,看來不是幻覺。而且,舌根處也有陣甘香苦澀的味道,像是有人給她餵過參湯。

  忽然察覺到旁邊有道視線,她微微側頭,姬鉞白坐在床邊看著她,一雙淺色的眼珠沉默地與之對視。

  不幸中的大幸。看來是在關鍵的時刻,姬鉞白及時醒過來了,把暈菜了的她抱給回來了。

  簡禾拎起衣領扇了扇風,道:「你餵我喝了什麼,嘴巴好苦。」

  姬鉞白淡淡陳述道:「你看到了。」

  簡禾的動作停了一瞬,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哈。道:「是啊,我看到了。這也沒辦法嘛,我看你去了書房那麼久,以為你在那邊睡著了,這才摸過去的。」

  姬鉞白直勾勾地看著她,道:「你知道我不是想問你這個。」

  被轉移者會瞬間死去,簡禾卻還活蹦亂跳著,顯然不合常理。

  「誰說我不知道。因為你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體的咒烙不見了,而我又倒在了你旁邊。所以你認為我把咒烙引到自己身上,已經死了,對吧?結果我只是昏了,現在又醒過來了。」簡禾道:「其實事情沒有那麼複雜,我的確是轉移了,但我卻不會有事。」

  說罷,簡禾就把喬邇小時候曾經發生過的事告訴了姬鉞白。只不過,她沒有告訴姬鉞白,雖然她能延緩咒烙發作一年左右,但這玩意兒終究是解不開的。

  「……延緩?」

  「不錯,至少能延緩個十年八年。而且,在喬家書庫失火前,我看過一本古籍記載,我的體質是可以慢慢把毒性排解的,至多半年就能恢復如常。沒有什麼壞影響。」

  反正,姬鉞白應該是看不到她發作的時候了。既然這樣,又何必說實話給他添堵。既然任務一結束,她就會掛掉,就不要讓姬鉞白認為她是因為咒烙而死的了吧。

  姬鉞白直勾勾地看著她。

  玉柝喬家之名,他早已有所耳聞。確實,在半年前,當得知婚約落到他頭上時,處處受制的他,想到的並不是什麼喬家之女的豔名,而是如何去利用她背後的喬家為自己擺脫困境。

  禮成以後,判斷出喬邇此人並無心機,極易接近。他便開始若有似無地佯裝親近她。宛如一頭狡猾的豺狼,只不過是因為想要雞舍裡的雞,而對守門的狗百般親近。那條守門的狗兒並沒有識破他的意圖,反而高高興興地打開了門,主動送了上來,還翻過肚皮給狼摸。

  目的達成了,他該很高興。然而,卻因為這並不是自己去奪取的,而是對方親手奉上的,姬鉞白反而有種陌生的不知所措感,和鬱結在心口的一口悶氣。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在他長大的環境中,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人。輕而易舉地信了他,對他的毫無保留,沒有一點是出於利用心理的。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簡禾心道:姬大大這表情肯定是想多了,面上則笑了笑,調侃道:「好了好了,不用那麼感動。換了是別人我才不管呢,娶到了我,很走運吧?」

  姬鉞白凝視著她,千言萬語在心口翻滾而過,最終都沒有出口,只剩下一句複雜而澀然的話:「是。」

  已經很晚了,簡禾喝了點水,又躺了回去,捲住被子。片刻後,房中燭火暗了下來。身旁床鋪微微下陷,姬鉞白上床躺在了她身後,伸手輕輕地搭住了簡禾的腰。

  想到解決那隻魍魎的時間,已經剩下不到三天了,簡禾轉過去,道:「姬鉞白,先不說這個了。我忘了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與你商量——我出嫁的路上,不是曾經遇到了一頭魔獸麼?可我後來左思右想,卻覺得這裡邊大有問題。」

  姬鉞白睜眼,簡禾列出了自己當初想過的內容,道:「我懷疑,有人曾經暗示過姬家的侍衛,在關鍵時刻對我動手。」

  姬鉞白梳理了一下她的長髮,道:「我當初就已經發現了。起碼有一半人佯裝戰死,實則都跑掉了。」

  簡禾吃驚道:「你怎麼確認的?」

  姬鉞白簡潔道:「看遺留在現場的武器數量。比起來時的人數,武器少了將近一半。」

  簡禾一怔,茅塞頓開。

  是啊,仙門中人,管你是侍衛還是主子,武器的重要性都是無可比擬的。尤其是剛目睹過魔獸食人的侍衛們,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可能丟下自己的劍跑掉——不然從哪裡又竄出一隻,這可怎麼辦?

  反之推論,如果他們真的遭到了不測,魔獸又不吃兵器,草叢裡肯定會散落著無數刀刃。這的確是個無法抵賴的證據。

  心裡已經基本確定了兇手是誰了,簡禾道:「如果我沒猜錯,被附身了的人,就是姬老夫人吧。當初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五年前,發瘋的聶思情在自己臥室中暴斃身亡。」姬鉞白指節輕輕敲了敲簡禾的肩膀,道:「在那之前,我大致知道自己身上被施加了某種禁咒,但不確定是什麼。直到她暴斃的那個晚上,咒烙第一次發作了。」

  聶思情就是原本的家主夫人的全名。現任的老夫人,則名喚聶思茆

  簡禾點頭,道:「如果她真的是暴斃而亡的,你不會活過那個晚上,所以你才產生了懷疑,對嗎?」

  「不錯。」姬鉞白淡道:「下葬之後,我翻出歲邪台,去了墓地,挖出了棺木。聶思情的屍身已經被咬得稀巴爛,而且並非野獸所為,而是人的牙齒。血肉被撕咬啃食,融入另一具軀殼中,所以,咒烙的控制權也被轉移了。」

  聶思情與聶思茆只相差一歲,聶思情死時,年歲頗大,已經是個半老徐娘。而聶思茆看起來卻那麼年輕。引邪上身,似人非人,通過汲取鮮嫩的生命,確實能保持青春。但久而久之,邪性侵入大腦,人會變得越來越糊塗瘋狂,連親人的血肉也不放過。

  從聶思茆吃掉聶思情的血肉開始,她就已經被那隻魍魎完全控制了。

  那麼,從那時起的一切,殺姬大公子、殺小萍家人、殺莫欽欽……的,就都是那隻東西了。

  「那麼,聶思茆……不,應該說是附在她身上的魍魎,知道自己手上捏著咒烙這個把柄嗎?」

  「不知道。」

  故而,他才沒有貿然出手,以免打草驚蛇,以免讓那東西知道自己手中的籌碼。所以,他才會想利用與喬家結親的機會,悄無聲息地斬斷那東西對他的牽絆,再下殺手。

  「沒事,就算它現在知道了也沒用,因為你們之間的聯繫已經被切斷了。它再也威脅不了你了。只是我想不明白,它為什麼要處處針對我?」

  姬鉞白難得一笑,道:「夫人覺得是為什麼?」

  「在婚前殺我,會影響的是整個姬氏。婚後殺我,被問罪的八成是你。我原本以為是它見不得你好,想破壞喬家和你的關係,才想殺我的。但現在看來,是我把它想得太複雜了。它不計後果地對付我,不是因為要對付你才想殺我,而是因為單純地想我從你身邊消失。」簡禾頓了頓,乾笑道:「它該不會對你有那種意思吧?」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2600點。」

  簡禾:「……」

  還真是!厲害了,跨物種暗戀啊!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簡禾靈機一動,道:「既然它這麼想殺我,我們就來一個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如何?」

  翌日。

  簡禾大病初癒,正常來說是要在屋裡休養一段時間的。可很快就傳出了消息,說少夫人跟二公子提了個要求,想要在姬家裡修個玩樂的地方,用來招待自己的親友。這也就罷了,明明姬家才剛死了人,府中人人鎬素,她卻張揚著說想看蝶澤最有名的戲班。為此,還與二公子吵了一架。

  這一架吵得有多激烈,大家不知道。總而言之,簡禾那天晚上沒有回房,而是怒氣衝衝地搬到了新搭建的地方,與二公子開始了冷戰。

  簡禾獨自一人在那個新搭建的地方住了一夜。無風無浪,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東西來找她。

  可簡禾並不氣餒。

  翌日白天,姬鉞白帶了姬硯奚幾人下山喝酒去了,似乎是下去散心的。那天晚上,簡禾還是只有一個人留在房間中。

  夜深人靜,只有燭火輕燃的嘶嘶聲。

  系統:「宿主,最後一個晚上了,如果明早那東西還不來,任務就超時了。」

  簡禾搖頭,篤定道:「它會來的。」

  那隻魍魎不知道姬鉞白身上的咒烙,在這個家裡,它既害怕他,也戀慕他。而昨天,估計它是摸不準姬鉞白與她到底是真吵還是假吵,所以觀望了一日。

  而現在,姬鉞白已經大搖大擺地下山了,不在歲邪臺上,即便簡禾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她。

  那東西見到這麼難得的機會,絕對會沉不住氣來找她。

  系統:「你認為她會怎麼對你?殺了你?」

  簡禾一頓,道:「我看未必。」

  就算殺了她,還會有下一個『喬邇』出現,姬鉞白才二十一歲不到,這麼年輕,老婆死了,又沒多深厚的感情,不到幾年,他肯定會再娶一個。

  那魍魎頂著聶思茆的身體,永遠都是姬鉞白的小姨,難道再眼睜睜地看著他娶老婆?再殺幾個人嫁禍他的新妻子?

  這些都治標不治本,也太迂曲了。

  魍魎的行為很直白,代入其中,簡禾覺得,若她是那東西,她會趁這個機會換副皮囊,變成『喬邇』。這樣,豈不就能以妻子的身份順利留在姬鉞白身邊了?

  這麼一想,還真是毛骨悚然。

  多想無謂,剩餘時間就是等待了——等待那東西找上門來。

  到了子夜時分,遲遲無人出現。雖說房中早已有了佈置,但簡禾的神經卻崩得很緊,仍然沒有半點睡意。雖然佯裝是在翻書,但在這個危機隨時會出現的晚上,她其實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這個新搭建的地方,位於歲邪台的深處。在淩晨時分,偌大的房中,只點著數根蠟燭,只有簡禾一人。

  忽然,其中的一根蠟燭閃爍了一下,「撲」一聲熄滅了。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兩聲象徵性的敲擊聲,便被輕輕推開了,門鎖如同是無形之物。

  簡禾暗道:「還真是急不可耐。」

  窗外,悉悉索索地下著細雪。門外站著一條濕漉漉的身影。老夫人髮髻微濕,面色青灰、了無生氣,面頰處泛著暗灰色的屍斑,沖她咧開嘴微笑了一下。

  艸艸艸艸艸!因為要來殺人,居然就頂著真面目出現了,連妝都不化了!這也太不敬業了吧!

  簡禾後背爬滿了冷汗之餘,又有不合時宜的幾分啼笑皆非。

  現在還不能跑,她定了定神,放下了書本,面上佯裝驚訝,道:「老夫人,您怎麼來了?外面下雪,快進來吧。」

  「我來看看你呀。」老夫人笑著走上前來,那張麻木僵冷的臉也越發地清晰,濕冷臭穢的吐息讓房間也低了幾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35 AM

第四十七章 「小姬姬。」

  剩餘的幾盞燭火挨個滅掉,無聲寒夜,風雪飛舞,房間裡漆黑一片,帶著黏膩水聲的腳步聲擦過地面。窗外透入的黯淡冷光落在那東西的側面,走來的分明還是個人,可投射在牆壁的影子,卻已經是一隻佝僂著背的怪物了。

  簡禾心臟怦咚怦咚直跳,卻佯裝不知情,一手端著書看,另一隻手則悄無聲息地放到了檯面之下,握緊了一個粗糙的東西——那是一把短劍,必要時可用以自保。

  不過,她緊張歸緊張,倒沒有多害怕。畢竟以前還在用「封嫵」那個賬號時,獨自面對魍魎的情形也不少了。

  就在這隻剝皮怪走到了簡禾跟前兩米處、即將踏上矮桌前的坐墊時,簡禾心中有數,忽然抬頭道:「老夫人,您身上都濕了,不如我去屏風後找一件新的衣服讓您換上吧。」

  剝皮怪站住了,吐著濕臭的穢氣,幽幽道:「我不想要新衣服。」

  話音剛落,即有一絲濃郁的臭氣逸散在了空氣中。

  近在咫尺的簡禾首當其衝,毫無防備之下吸了一大口,頓時被熏得眼白發綠。

  臭成這樣,不用猜了——這隻魍魎一定是正在脫下穿著的人皮。

  要不然,在人皮密實的包裹之下,這種自帶的體味怎麼可能會冒出來。

  簡禾捏了把汗,反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剝皮怪思考了片刻,慢慢地沖她咧開了嘴。這是個十分瘮人的表情,全臉唯有口唇那一圈的肌肉在動,屍斑蔓延的臉部,宛如掛著發脹潮濕的腐肉:「我想要……你的皮。」

  簡禾:「……」

  就知道你要這麼說!

  幾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節斷裂聲響起,眼前的「聶思茆」的脖子歪擰到了一側,屍體失重,趴倒在了地上。聶思茆怒睜雙眼,身體卻像是被吸走了精氣,瞬間消瘦,衣服也扁塌了。

  與之相對,她平坦的後背被頂了起來,一個人臉般的凸起在皮下游走著。

  刺啦——

  惡臭的屍身皮開肉綻,從空殼中,鑽出了一隻似人非人的怪物。如同蜘蛛與人的結合體,渾身發黑,雙眸無珠,往外隆起,正中心橫裂了一張橫跨全臉的血盆大口,動作如風,猛地撲向了她!

  就是現在!簡禾迅速抬腳,蹬翻了前方的案几,同時敏捷地往側面一滾。案几砸在了魍魎的身上,把它砸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幾步。

  就在這一瞬,原本黯淡無光的地板之下,倏地亮起了一圈暗紅色的符文,把剝皮怪困在其中——這竟是一個藏在了地毯之下的驅邪法陣!

  當剝皮怪偽裝成人時,是無法觸發它的。只要誘它爬出了皮囊,法陣才會啟動。

  剝皮怪痛苦翻滾數下,已經意識到自己上了當,然而已經被法陣裹挾住了,全身的爛肉開始往下掉落,如同被烈焰烤炙,痛苦哀嚎,聲音直刺耳膜。

  大概是不甘心就此死去,倏地,它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怒嘯著往簡禾的方向撲來,似乎想把她也拖進法陣中。

  簡禾:「!!!」

  沒想到這東西如此頑強,在劇痛之中還不忘爬起來拖個替死鬼。簡禾敏捷地往旁邊滾去,卻倒黴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霎時眼前一黑:「嗚……」

  鏘——

  幽暗的夜空被一道酷厲的寒光劃亮,簡禾捂著嘴巴,眼前一花,隱於暗處的姬鉞白已經閃電般地擋在了她身前,劍尖挽花,流轉著澄瑩之氣,刺穿了剝皮怪的額心。

  「啊啊啊啊——」

  剝皮怪尖叫一聲,頭顱轟然裂開。好在,炸裂出來的髒東西都被擋在了法陣上方透明的牆壁之外。

  垂死的它倒落回法陣中,很快被紅光所籠罩,深紫色的邪氣在屋中暴漲,瘋狂湧動。

  姬鉞白這才回頭,把眼前發黑的簡禾從地上拉起,急切道:「邇邇,有沒有事?!」

  邇邇……

  簡禾一愣。這似乎是姬鉞白第一次這麼喊她。平時調笑她時,總是漫不經心地叫她「夫人」,情急之下,喊的卻是真名。

  簡禾搖搖頭,鬆開了捂住嘴巴的手,唇上已經滲出了一點血絲,但那都是舌頭被咬破流出來的。

  瞧見她吐血,姬鉞白瞳孔微縮,簡禾一看就知道他誤會了,連忙打手勢,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咬、咬傷了。」

  姬鉞白一愣。

  說話間隙,簡禾又不小心碰到了舌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一臉倒黴相:「嘶嘶。」

  姬鉞白:「……」

  見狀,他似乎鬆了口氣,眼底還滑過了一絲無奈的笑意。

  砰砰幾下,緊閉的房門被撞開了。以姬硯奚為首的幾個少年提劍衝了進來,鋥亮的光芒頓時照亮了一整個房間。

  一個密封的房間裡,若有太多活人的氣息,就會被剝皮怪察覺。他們又不似姬鉞白那樣會隱藏氣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只能在遠處的樹下蹲守。看到有紫煙沖出,收到了訊號,才一窩蜂地衝了進來。

  看到法陣中的魍魎已經溶解得只剩一灘血水了,滿天都是紫煙,眾多少年目瞪口呆,七嘴八舌道——

  「好重的邪氣!」

  「這煙也太濃了吧,這隻魍魎殺過的人起碼在十個以上。」

  「不不,絕對不止!我去年在虯澤遊學時,就見過一隻害了二十六口人的魍魎,邪氣冒得也沒這個厲害。」

  姬硯奚繞著法陣的外緣走了一圈,納悶道:「可是,我們畫的法陣,也並沒有多複雜。如果它真的吃了那麼多人的話,力量絕不僅於此,總不至於那麼快就被消解掉吧?」

  「對啊,好奇怪。」

  簡禾拉了拉姬鉞白的袖子,互看一眼,便一同在聶思茆的屍體前蹲下。

  少年們也圍了上來,姬硯奚捂著鼻子,將聶思茆的屍體翻了個身,臉部朝上。果不其然,聶思茆的五官有些發皺。

  簡禾心中一動,接過了一塊布巾,輕輕繞著她的耳後擦拭了一下,摸到了一根細線。輕輕一拉,便有一張輕薄的皮被扯了起來,露出了底下的另一張臉。

  這具屍體上,竟然戴了好幾層的人皮面具!

  姬鉞白看了在場的少年一圈,淡道:「人肉易腐,偽裝得再好,也會與真正的活人有所不同。所以,魍魎奪舍後都會躲著活人生活。這次的魍魎,正是不斷地殺人取皮,定時更換,再以妝容偽裝,才不會顯露出腐肉的感覺。」

  「只取皮,不食肉,所以這麼不經打。」

  「也對。你們想想看,它奪的是老夫人的舍。『老夫人』總不可能躲開活人去深山裡生活嘛。它也只能不斷剝皮,留在這裡,才不會惹人懷疑了。」

  簡禾舌頭正疼著,無法說話,只能在心裡糾正:「不對,這隻剝皮怪並沒有奪舍,而是被原本的聶思茆自動請上身的。如果不是正主給了機會,它也不可能越過重重障礙,與聶思茆融為一體了。」

  一個少年恍然大悟道:「難怪老夫人這幾年看起來那麼年輕了。」

  「你們看。」姬硯奚的劍出了半寸,劍光照亮了屍身露在袖外的手,上方的皮肉浮現出了中老年人才有的溝壑與斑點:「它一定是只剝臉部的皮,身上部分呢,就貪圖方便,平時用衣服遮著。」

  「這些人皮都是誰的?」

  「誰知道呢,它總有辦法弄得到。」

  「真噁心,怕是已經殺了不少人了。」

  ……

  少年們七嘴八舌片刻才消停。姬鉞白淡道:「今晚發生的事,不可與任何人提起。」

  姬硯奚點頭,認真道:「嗯,我們知道分寸。」

  等人動身把地上的屍身拖走時,簡禾忽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道:「系統,你說,姬鉞白看到這隻東西暗戀他,會有什麼感想。」

  系統:「誰說是暗戀的?」

  簡禾:「啊?它不是暗戀姬鉞白?那它為什麼想殺我?」

  系統:「魍魎是沒有感情的。只不過,它跟聶思茆以融合的狀態過了不短的一段歲月。所以,才會把自己對食欲和性慾的渴求,與人類的一些情感混淆,但歸根結底,跟人類的『喜歡』不是一個層面的。如果姬鉞白到它手了,難保它會不會看上他的臉。」

  簡禾:「……」原來如此。

  系統:「叮!主線劇情【雙生子的詛咒】完成。鹹魚值—200,實時總值:2400點。」

  現在想想,這個副本的名字其實是十分直白的。當初,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詛咒」,既指姬家關於雙生子的不詳預言,也是在暗示姬鉞白身上的咒烙。

  其實,某種程度上,「雙生子弟弟會招致不幸」的預言是成真了的。姬鉞白雖然是抱養回來的,但自從他來了後,上任家主早死,前老夫人發了瘋,後一位老夫人不得善終,姬大公子被自己人所害——真正流有姬家血液的人都死光了。蝶澤的一大仙門世家,居然落入一個外姓人手中。

  簡禾:「……」

  無語凝噎。

  要是上一任家主能看到這一切,搞不好會後悔得吐血三升,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吧。

  迄今不到一個月時間,鹹魚值就已經過半了。大概是因為她來到姬鉞白身邊的時機太巧了,剛嫁過來,就被迫捲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重要分水嶺——掃清通往家主之位的障礙。

  之後的400點,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

  姬家老夫人死因並不光彩,只好對外宣稱因急病去世,姬氏滿門鎬素。

  據稱,在這個消息傳出的那一天,曾有看姬鉞白不順眼的姬家老頭子衝上了歲邪台,大發雷霆。

  簡禾不知姬鉞白是如何解決的,但她知道並不需要為此擔心。

  畢竟,在印象中,姬鉞白這個位置是坐得很穩當的——上一輩子,在距今的十年以後,簡禾親眼所見,每個姬家人都把他奉若天神,要是說難聽點,就是老鼠見了貓。沒人再提他的出身,亦無人敢像今天那樣對他指手畫腳。

  估計,是在坐正位置之後的那幾年立了威。

  喪事告一段落後,也終於到了簡禾與姬鉞白回玉柝的日子了。

  玉柝與蝶澤相距甚遠,而喬家父母又無法拋下家業遠度而來。所以,按照習俗,在成親的一個月以後,簡禾就要與姬鉞白一同回門,拜見父母。

  雖然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但好在,並沒有耽擱這個時期。

  原本嘛,聶思茆那一輩的老人都死了,姬鉞白即將坐上家主之位,鐵定是很忙的。但姬家的歷任家主,都是在二十四歲後才能入姬氏宗祠點燈繼任。也就是說,姬鉞白雖然已在慢慢攬過實權,但卻要在幾年後才能名正言順地被喚上一句「家主」之名。

  故而,他現在反倒很閑。

  一個月後,兩人帶著隨行的家僕數人,坐上了前往玉柝的馬車。因為喬家父母在那邊盼著,所以遊山玩水之類的活動,只能留到回來的時候做了。

  十天後的一個夜裡,眾人在玉柝之外的一家酒館中落腳。其實,現在驅馬車過去也是來得及的,但姬鉞白道:「夜裡拜訪,難免要驚醒一府的人。還是等明日一早再上門去吧。」

  簡禾點點頭:「也對,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半天了。」

  這酒館很小,也只能提供十多個房間的住宿。好在並沒有多少客人,姬鉞白一行人湧入,就把大堂坐滿了一半。掌櫃好久沒看到一次過有這麼多的客人來了,連瞌睡都不打了,分外熱情地給他們擦拭椅子。

  再看看這行人的打扮——腰間佩劍,華衣綬帶,氣度不凡,一看就是仙門的大老爺們。連忙偷偷掐了把小二的腰,讓他去後堂把廚師叫醒,準備起來幹活,千萬別怠慢這些客人。

  看出了簡禾二人是主子,掌櫃熱情道:「兩位客官想吃些什麼吶?」

  簡禾翻開了桌子上的菜單。這兒已經離玉柝很近了,上面寫的菜式,都是喬邇從小到大常吃的。玉柝人口味偏辣,蝶澤姬家的飯雖然好吃,但還是缺了點兒刺激。受身體的記憶影響,簡禾都有點兒饞了,一連點了十多個菜,興致勃勃道:「我點的這些呢,都是玉柝特別好吃的。」

  看到她如數家珍的模樣,姬鉞白笑道:「夫人喜歡吃辣?」

  「不只是我喜歡,玉柝人的口味比較偏辣,還有酸的也喜歡。我們有一家老字號,就盛產一種辣醬。」簡禾說了半天,忽然醒悟過來,訕訕道:「對了,姬鉞白,你吃不吃辣?我讓掌櫃做多幾個不辣的給你吧。」

  「無妨。我也想試試看夫人喜歡吃的東西。」

  「好啊,不過你要是吃不下,不用勉強,我不會笑話你的。」簡禾抽了兩雙筷子,遞給了姬鉞白,道:「玉柝雖然沒有蝶澤那麼繁華,但也有很多好玩兒的地方。明天見到我爹娘之後,有空了我就帶你挨個去看、挨個去吃,你一定會喜歡的。」

  「聽起來,夫人以前經常上街玩耍。」

  簡禾的笑容一僵。

  喬邇確實是經常上街玩的,但想也知道,喬家父母肯定不會放她自個兒出去。所以每次,她那個便宜弟弟喬瑛都會充當護花使者,陪著她滿大街跑。

  簡禾:「……」

  次奧,她居然把喬瑛這個大麻煩給忘到腦後了!

  這位大兄弟當初還做出過搶婚的舉動——好在,那天,見過現場的人要麼死了,要麼就逃了,她又一句話都沒提過,姬鉞白應該是不知情的。

  簡禾頭疼了起來。

  這次回家,八成還會見到這位仁兄。雖然她能理解喬瑛的悲憤之處——「自己養的白菜被豬拱了」。然而,姬鉞白絕非好惹的主,但願這位兄弟別做出什麼過激舉動,阿門。

  發呆的時間已經超過兩秒,簡禾回過神來,乾笑道:「這個嘛,也不算經常出去吧,每次都會帶著侍從一起去。這次就不帶別人了,就我們兩個去。」

  姬鉞白柔和道:「好。」

  掌櫃寫好了菜單,小二接過,轉身離去,前往廚房。這時,堂後步出了一個半老徐娘,懷裡抱著酒罈子,對掌櫃嬌斥了一聲:「好重,相公,還不來幫我拿。」

  「來了,娘子。」掌櫃涎著臉,道:「放著讓我來就好了,這麼重,我捨不得你搬呢。」

  ……

  遠方掌櫃夫妻打情罵俏,你儂我儂,姬鉞白托著腮,若有所思地望了片刻,眼珠輕輕瞥向了簡禾。

  簡禾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姬鉞白輕歎一聲,道:「不過是有點羨慕罷了。」

  羨慕?

  納悶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那邊的掌櫃夫妻的互稱,已經從「相公」、「娘子」變成了「死鬼」、「甜甜」了。

  簡禾嘴角一抽,腦補了一下自己這麼喊姬鉞白,雞皮疙瘩抖落一地。

  偏偏,姬鉞白幽幽道:「成婚那麼久了,夫人還是對我連名帶姓直呼。」

  簡禾:「……」

  其實姬鉞白說的話倒是提醒她了。仙門世家跟尋常家族沒什麼不同,結了婚就會互稱「相公」、「娘子」。在蝶澤時也就罷了,地方大,跟其餘姬家人一天也碰不上一次面,她愛怎麼叫怎麼叫。

  可這趟回家,難免會跟喬家父母朝夕相處。要是再連名帶姓直呼姬鉞白,就太生分了。

  簡禾道:「可我家父母都是以名字相稱的。」

  姬鉞白好整以暇:「嗯,邇邇。」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簡禾道:「我也喊你名字吧,現在就給你取一個昵稱吧。」

  姬鉞白微笑道:「好。」

  「讓我想想看,昵稱啊……嘿,可還別說,你的名字念起來讀音是『月白』,還挺像姑娘家的。」簡禾說著說著,不正經道:「要不就小白?」

  「夫人是在喚狗麼?」

  「好吧,你不喜歡。那就小鉞?鉞兒?不行,有點像『月兒』,太像女孩子了。」簡禾叨叨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拍桌狂笑起來:「我想到了,就叫『小姬姬』,小姬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3 PM

第四十八章 不小不小,真的不小

  酒館之中,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唯有簡禾放肆的大笑聲在酒館的半空中回蕩著……回蕩著……

  姬鉞白放下了酒杯,眯起眼睛看著她,光滑的瓷面「呲」一聲迸出了一條小裂縫。

  恰好,小二端菜上來,見狀驚叫一聲:「呀,茶杯裂了!」

  「見好就收」的道理簡禾還是懂的,尤其是在接收到危險訊號的這一刻。萬一惹惱了姬大大,被他用傳說中的家法伺候,那可就麻煩了。

  系統:「說到底,你還不知道姬家家法是什麼呢。」

  簡禾:「不用說,你看姬硯奚那群人聽到家法都抖成什麼樣了,肯定不是好東西。」

  思及此,簡禾輕咳一聲,止住笑聲,換了副端肅的表情道:「哎,說笑說笑,這個話題一會兒再說。好咯,菜也上了,動筷吃飯,早點睡覺!」

  玉柝的菜式以酸辣為主,魚肉嫩滑、酸湯新鮮,表面飄著一層薄薄的辣椒紅油,光是聞味道,就勾得人食指大開。於玉柝人而言,這堪稱人間美味。對於蝶澤人來說,這些食物與他們平時所吃的大相徑庭,口味刺激,令人欲罷不能。

  無奈想吃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是另一回事。沒過多久,眾人終於抵受不住在口腔裡徜徉的麻意,不斷地以茶漱口。

  混雜著香麻之氣的鮮魚肉在舌上化開,簡禾感覺到了無上的滿足,偷偷瞄了姬鉞白一眼。

  沒想到,姬鉞白還挺能吃辣的,摻雜了赤紅色的辣椒片的肉菜被他優雅地放進嘴裡,眉毛也不帶變一變的。不過,到了最後一味麻辣酸湯,姬鉞白的長眉終於微微皺了皺。

  好似發掘到了他一個隱秘的地方,簡禾興奮道:「終於辣到了?!」

  姬鉞白放下勺子,道:「不辣,倒是太酸了。」

  「要我說,是你們蝶澤人的口味偏甜才對,連清宴上的竹青糕上面也摻了糖絲。」簡禾撇撇嘴。

  心中卻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想法——奇了怪了,玄衣、賀熠、姬鉞白三人,雖然並沒有露骨地表現過,可三人的口味實際都是無甜不歡。

  在往天豈山走的路上,賀熠的嘴裡永遠都含著一種晶亮亮、甜蜜蜜的紅果實。而玄衣則嗜甜更甚,這也是唯一入得了他尊口的人類食物了。

  當年,他們在信城住時,城西有個挑著擔子吹糖人的老頭兒,手巧得很,每個自他爐中被挑出的糖人,皆是穿紅戴綠、表情討喜、栩栩如生,胸前掛著紅色的「福」樣糖字。

  大概是因為自個兒的獸形是身披玄鱗的,人形也成天都穿得黑魆魆的,所以,第一次看到這種五彩斑斕的玩意兒時,玄衣就有點兒移不動腳步了,在攤前繞了幾次,偏偏還裝作不在意。

  街上有玩「屠魔」遊戲的頑劣小孩兒朝玄衣丟小石子,被簡禾趕跑了。她從兜裡東摸西摸,摸出了僅剩的三個銅板,買了一隻糖人,塞到了玄衣的手中。

  玄衣輕輕轉了轉它,傲慢地評價了一句:「哄小孩兒的玩意。」

  簡禾卻搖頭道:「我可不是誰都會哄的。比如剛才那幾個朝我們丟石頭的,改天我兜裡有錢,就雇幾個孩子王打他們屁股,然後在他們面前吃糖人。」

  玄衣:「……」原本還板著臉,聽到最後,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路上,他並沒有像平日那樣,囫圇吞棗地吞下了糖人,而是拿了一路,差不多走到家時,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嚼了兩口,他就眉毛一擰,直言它味道過淡。

  簡禾狐疑地扯下了一小塊糖人,放入口中。瞬間,一絲甜意在舌下化開。她腹誹道:「這糖料明明調得很好。這都覺得不夠味兒,玄衣大大的味覺太恐怖了!絕對是兌勾過黃連!」

  ……

  過往的回憶一晃而過,簡禾一閃神,發現桌上的菜已經幾乎被掃空了。

  一頓飯下來,人人吃得渾身冒汗,口乾舌燥,喉嚨彷彿要噴火。侍衛們個個嘴唇豔紅,如同塗了口脂,十分滑稽。然而為了保持仙門風度,大家寧可忍著熱汗,也不願意扇動自己的衣領來納涼。

  大家如此捧場,簡禾也不忍心再折騰他們,看來這群人都是吃不得辣的。姬鉞白揮揮手,眾人就散了,各自回房去,沐浴的沐浴,漱口的漱口。

  這種野外的小酒館住宿條件很一般,回到房間後,簡禾發現這裡的床只有姬家的一半大,而且只有一張被子。

  從前,跟姬鉞白雖然睡一張床,但大家隔得還挺遠的,跟分開睡沒啥區別。而今晚的這個配置,就意味著她必須跟姬鉞白緊貼在一起睡了。

  簡禾:「……」

  她猶豫半秒,就蹦了下來,打算出去讓小蕊找多一張被子來。誰知道,剛推開門,姬鉞白恰好走到了門外。他抬手抵住了門,低頭道:「夫人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麼?」

  「瞧大大您這問的,我還不是怕大家貼得太近,你會仗著夫妻關係獸性大發嘛。」

  ↑如果說了心裡話,估計系統會以OOC的理由狂加她幾百點鹹魚值。

  簡禾只能咽下這句話,乾笑道:「那啥,被子只有一張,我怕我半夜冷,睡不著。」

  姬鉞白道:「睡不著?正好。」

  簡禾道:「啊?什麼正好?」

  姬鉞白支著門,玩味道:「飯前的話題 『一會兒繼續』,不是夫人自己說的麼?既然夫人睡不著,正好能與我徹夜詳談。」

  簡禾:「……」

  她腦海裡彷彿奏響了一陣喪鐘聲。

  完了完了。

  早知道就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都怪她嘴巴癢,看到姬鉞白心情好,就忍不住占他幾句便宜,好比老虎不發威、亂摸它屁股。

  這不,秋後算帳的時候來了。

  姬鉞白摟著她的肩往房間裡帶,側頭對門外的侍女們道:「出去。」

  顯然,眾多侍女都擁有NPC必帶技能——眼力見。一看就知道這兩人裡該聽誰的話,瞬間像兔子一樣溜了,順帶把門也帶上了。

  幾乎是整個人被半提著帶到了床邊。識時務者為俊傑,簡禾在床上一滾,雙手合十,坐起身來,討饒道:「慢著,姬鉞白,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我就是開玩笑的,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姬鉞白撩開衣擺,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杯茶,「嗯」了一聲,示意繼續。

  「還有就是……」簡禾絞盡腦汁,靈機一動道:「你一點都不小!」

  姬鉞白:「……」

  他猝不及防,被茶嗆到了,猛咳了起來。

  簡禾眨巴著眼睛看著他,捕捉到了他唇角一瞬間的笑意,立刻站了起來,道:「你笑了,你根本沒生氣嘛。」

  可這一站起來,那一瞬間,卻有一股無端強烈的刺痛感自她小腹處閃現,如同淬了劇毒的火燒鞭子,閃電般地流過了她全身。

  簡禾不知道這陣痛楚是從哪來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只能看到姬鉞白猛地站了起來,以及他衝上前時,被茶水打濕了的豔紅衣角。

  下一秒,她已雙眼緊閉,朝前栽倒,不省人事了。

  這一暈倒,並沒有持續多久。

  簡禾恢復意識、尚未睜眼時,剛才那種難以言喻的苦楚已經消失了。但她能肯定那不是幻覺。

  這是怎麼回事?

  系統:「宿主,你忘了自己身上轉接了姬鉞白的咒烙麼?這玩意兒又不會代謝掉,其毒火會隨著時間而慢慢侵入你四肢百骸,直到你抵受不住,隨聶思茆一起死去。」

  簡禾:「可喬邇體質特殊,就算真的接了這個燙手山芋,我起碼也能撐個一年半載的吧?怎麼那麼快就出現問題了?」

  系統:「換了是普通人,在轉接的那一瞬就會掛掉了,你還嫌自己不夠慢?」

  簡禾:「……」

  哦豁,醍醐灌頂!

  系統:「剛才你品嘗到的痛楚,實際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發生。只不過大部分時候,它都被你的靈氣遏制住了。可惜,你的天賦並不上乘,偶爾靈氣動盪,便會有剛才的洩露情況出現。」

  簡禾:「……那照此下去,我最後會怎麼樣?」

  系統:「兩個可能。其一,你自身的靈氣與咒烙的毒火的平衡被人為打破。其二,沒被任何東西干擾,乾耗一年時間。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就是這具身體徹底化灰。」

  簡禾愁雲慘淡。

  唉,也就是說,不管怎樣都是死路一條,還是死得忒慘的那種。

  不過,這個殼子,應該不至於耗到灰飛煙滅的時候。

  這樣也好,不至於給姬鉞白留下心理陰影。

  系統:「放心吧,他探不出來你身體情況。」

  簡禾輕輕蜷動了一下指節,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著的,正是剛才自己踩著的那張床。原來,時間才過去了兩分鐘不到。

  頭上覆上了一片陰影,姬鉞白面上的愕然和緊張還來不及收起來,簡禾就立即反應了過來,哈哈一笑,道:「瞧把你嚇得,臉都白了。不用擔心,我都習慣了。」

  姬鉞白一愣,擰眉道:「習慣?這是何意?」

  簡禾擺手,道:「不用擔心,我這個人體質特殊,每個月的月事前夕,都會有那麼幾次腹痛。可能是太久沒吃辣了,今晚吃了太多,刺激到了自己,才會這樣。」

  姬鉞白盯著她,道:「當真?」

  「當真。不信你探探我的脈,好著呢。」簡禾挽起袖子,把手伸到了姬鉞白面前:「來來來。」

  其實,就在剛才短暫的時間裡,姬鉞白就已經探過她的脈象了,確實沒有任何異常之處,頂多就是有點兒虛弱。

  見到她暈倒的情狀,他第一時間懷疑的,是那轉接到她身上的咒烙的毒火在作怪,可遊走一圈,卻沒有發現跟自己當初相同的跡象,身上也沒有暗紅的紋路浮現。

  現在,簡禾又這樣大力保證。在自己的判斷的基礎上,姬鉞白不由就更加信了一層,終於緩緩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塞到了被子裡。

  「你怕我著涼嗎?」簡禾笑道:「你對我真好哇。不過我現在好得很,只除了有點兒頭暈。」

  「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休息。」姬鉞白伸手,修長的五指蓋住了簡禾的眼睛,溫度略有些涼,自言自語道:「也許是趕路太累了。」

  簡禾搭嘴道:「那回去的時候,我們就慢慢走唄。繞路去別的地方看看。」

  姬鉞白沒再做聲了,但手卻一直輕輕搭在她眼上。

  剛才無端端地受了一次苦,現在空氣安靜了下來後,簡禾確實有點累了,慢慢沉入了夢鄉中。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蓋住自己眼睛的手拿開了,但是,卻沒有光亮隔著眼皮干擾她的睡眠。估計是有人早已細心地先把燭火熄滅了。

  半睡半醒間,簡禾感覺到兩片冰涼、柔軟的物事在自己的眼皮上輕輕吻了吻。一夜好夢。

  翌日,眾人養足了精神,包好了行李,連馬匹也餵飽飽的。

  因為今天要正式回門,小蕊與幾個侍女特地起了個大早,把睡眼惺忪的簡禾逮到了桌前,梳妝打扮。

  這個時代,也存在著「追趕潮流」一說。蝶澤那種繁複華麗、奪人心魄的妝容,就受到了九州多地姑娘的追捧,堪稱是文化的風向標。可在玉柝,卻沒有刮起這陣風,不論是少女還是婦人,打扮都是清清淡淡的,宛若清水芙蓉,柔軟嬌俏。

  不過,在很多年前,玉柝的姑娘也曾追逐過蝶澤那邊的審美。直到這邊出了一個豔名遠揚的喬邇,不施脂粉地走在街上,都有數不清的少年郎為之駐足拋花。就連對著從她身邊吹過的風,都有人醉心地嗅個半天,就想驗證一下喬邇身帶異香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玉柝的姑娘見狀,就都紛紛丟掉了粉盒與胭脂,學起了喬邇的打扮。

  這次,大概是為了入鄉隨俗,小蕊等人總算沒有往簡禾臉上撲上幾斤粉了。照了照鏡子,簡禾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沿著官道行進了小半天,山高水闊,松濤無垠。

  古樸的青磚高牆遙遙立在了遠處,城門之上,刻有「玉柝」兩個古樸的大字。

  作為本地白富美,又嫁給了仙門世家的高富帥,姬喬兩家成婚的佳話早就被傳唱得眾人皆知。在城門處換成了馬匹,一穿過拱門,就能看到黑壓壓的父老鄉親都湧到了街上來,一個個好奇地支著腦袋看他們。少年們爭先恐後地站高,當簡禾看向他們的方向,就能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仙家之中,向來不乏豐神俊朗的少年,尤其是姬氏,更是以美姿儀著稱。

  少女們在茶館二樓睜大眼睛,看到了好看的少年,就大膽地往他們身上撒花瓣。這倒沒有別的意思,僅是表達「小哥哥你真好看」的意思。

  一時之間,滿空皆是粉色的花雨,蔚為奇觀。

  姬鉞白雖然一直安分守己地與簡禾雙馬並行,可丟到他身上的花瓣卻是最多的,男女都有。

  簡禾肅然起敬——沒想到玉柝的百姓如此熱情,連已婚青年都不放過。果然是一群合格的顏控。

  蝶澤並沒有這種文化,雖然早就有所耳聞,但現實還是比想像誇張得多。姬鉞白從髮絲上摘下了一朵半開的小花,置於手心,有些怔愣。

  「好玩兒吧,哈哈哈哈哈!」簡禾道:「是不是跟玉花神女節有點像?」

  姬鉞白道:「好在丟的不是什麼重物。」

  簡禾道:「說起這個,我以前讀過個故事。就說有個美男子,每次出去都會被人往他身上丟東西,不過人們丟的是瓜果。結果你猜怎麼著?」

  姬鉞白道:「他被砸傷了。」

  簡禾胡謅道:「錯啦。他每次都把瓜撿回去,之後,就靠著倒賣轉手這些瓜,發家致富,成為一代瓜商。」

  姬鉞白:「……」

  簡禾又道:「又說有個美男子,身體虛弱,每次出去都有很多人圍觀。但這一次,大家都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亂丟東西了。你再猜怎麼著?」

  姬鉞白說:「不會如何。」

  簡禾:「又錯啦。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個美男子身體虛弱嘛,那麼多人看著他,他有壓力,空氣不流通,就掛了。」

  姬鉞白:「……」

  一段短短一千米的路走了快半小時,眾人才幾乎有點狼狽地來到了喬府門口。圍觀群眾終於沒有再追上來了,眾人連忙抖落自己衣服上的花瓣。

  和那些動輒就把仙府建在山上、擺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姿態的世家不同,喬家接地氣得多了,不僅開門賣丹藥,府邸也是坐落在玉柝城中,與熱鬧的大街僅僅一牆之隔。

  此時,府門已經大開。簡禾在姬鉞白的攙扶下下了馬,便看到一對中年夫妻相攜站在了階梯上,面帶激動。一看就是喬邇的爹娘。

  就在喬家夫婦的身後,站著一個膚色黝黑、一臉苦大深仇的少年,不是喬瑛大兄弟又是誰。

  簡禾:「……」兄弟你果然在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4 PM

第四十九章 家法

  在嫁到蝶澤以後,簡禾就立即進入了副本、經歷了一連串的事情,似乎這任務已經過了很久了。但其實滿打滿算著,從喬邇出嫁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喬家早已為來人安排好了住宿房間。而簡禾本身的房間就足夠寬敞,況且回門豈有住客房的道理,故而,喬家的父母讓人提早把她的房間打掃乾淨,讓小夫妻兩人入住。

  當今世道民風開放,對女子的約束很小。但喬家在禮教姿態方面,卻對喬邇相當嚴格。回想當初出嫁的途中,明明馬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喬邇還全程保持著跪坐這種反人類的姿勢——原來都是有跡可循的。

  吃飯的時候,喬家父母詢問了一些簡禾在姬家生活的家常細節。端到飯桌上的,都是玉柝當地有名的菜式。但喬家顯然考慮到了女婿的口味,漂在湯麵的辣油還沒有昨晚的一半厚。可酸湯的酸度,卻比昨晚的更甚。

  大概是因為世上不愛吃辣的人比不愛吃酸的人多得多了,根本沒人考慮過這層。

  簡禾悄悄瞄了身旁的姬鉞白一眼。瓷碗端到他跟前時,他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容,什麼都沒說,面不改色地端起瓷碗。然而,在咽下去時,他輕輕搭住碗沿的修長手指輕輕地蜷了蜷,眉頭也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

  簡禾覺得有點好笑——姬鉞白這模樣,跟那些被迫喝藥的小孩好像哦。

  她在懷裡摸了摸,不著痕跡地往姬鉞白的手中塞了一樣東西。姬鉞白一怔,並沒有低頭,而是悄聲在手中摸索了一下,發現那是一顆糖。

  依據喬邇的記憶,簡禾大致知道該以怎樣的語氣跟這對便宜父母相處,倒也沒有露餡。而真正讓她難以適從的,是坐在她正對面的喬瑛。

  這位兄弟從落座開始,一雙發紅的虎目就直愣愣地看著她,飽含痛苦與哀怨,寫滿了「被老婆戴了綠帽子,還被迫與橫刀奪愛的姦夫同台吃飯、不能發作」的絕望。

  系統:「宿主,某種程度上,你的形容是非常貼切的。」

  簡禾:「……」也對。

  這麼聽起來,這位仁兄的遭遇真是慘絕人寰啊!不過,要是讓他繼續這麼盯下去,遑論是心思細膩的姬鉞白了,就連傻子都會發現不對勁吧。

  簡禾如坐針氈,只好儘快把飯扒完,拉著姬鉞白跑了。

  午後,兩人分別換了衣服,溜到了城中的大街上。玉柝的衣服從紋飾到顏色都十分淺淡,但即便這樣,一襲素衣的姬鉞白仍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如刀豔色感。

  小蕊等侍女難得出趟遠門,剛才來的時候,就對沿路看到的玉柝衣裳十分感興趣。簡禾乾脆就放了她們自由活動,所以這一次,他們身邊沒任何隨從跟著,樂得自在。

  路上有不少人認出了他們,但與白天入城時熱鬧的景象不同,當街坊察覺到這是人家夫妻出來逛街,都很識相地沒有上前去打擾。

  簡禾把人帶到了城東的一家糕點鋪前。

  姬鉞白輕輕抬眉,道:「『糖心彩』,這是糕點鋪?」

  「沒錯。它的招牌菜就叫做『糖心彩糕』。裡面的餡兒可甜了,據說是把麥芽糖、杏仁碎等東西熬成膠,在它們還熱乎乎的時候就倒進麵團裡,一咬下去,那些餡兒就滋滋地從裡面流出來。」簡禾往裡張望了一下,喃喃道:「招牌還沒撤,看來還有得賣。」

  姬鉞白很自然地取出了錢袋,放到了簡禾手中。不一會兒,簡禾就帶著兩個冒著香氣的紙袋出來了。

  簡禾率先咬了一口,甜意在舌上化開,果然是人間美味。可要是連吃幾塊,那甜味就有點兒封喉了,讓人想喝點水中和。

  姬鉞白道:「吃不下就給我。」

  簡禾求之不得,忙不迭把剩下的幾塊都給了他。

  今天一路下來都是這樣,一座玉柝城的面積,還不及四分之一的蝶澤大,可兩人走走停停,到了天黑,居然才逛了兩條長街而已。

  夜裡,明月如霜,華燈初上。簡禾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與姬鉞白商量道:「天黑啦。咱們都出來一整天了,最後再去一個地方就回去吃飯吧。你有什麼想做的?」

  最後一個地方……

  姬鉞白思索了片刻。驀地,一個有些陌生的詞語飛快地在他心間閃過,他脫口道:「皮影戲。」

  簡禾納悶。

  嗯?又是皮影戲?

  猶記得,當年還在玄衣線上走著的時候,他也曾經主動要求過要看這玩意兒。結果,那天晚上,他們就在暗巷裡碰見了跟野狗搶食搶得歡的幼年賀熠。這出場實在讓人印象深刻,所以,她才會把那晚的事記到現在。

  奇了怪了,怎麼各位大大都有這麼相似的執念,都要看皮影戲?

  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這倒也不算多難滿足的要求。玉柝的皮影戲攤子是流動的,常在城南出現。無奈的是,當兩人來到城南時,恰好趕上了皮影戲攤主的收攤。

  簡禾遺憾道:「沒趕上啊,看來是天註定不讓我們看啦。」

  姬鉞白立在了簡禾身旁,靜靜地看著攤子被收走、熱鬧的人群遠去。

  他以前不是沒看過皮影戲,也不是小孩子的年紀了,不會因為「沒玩上預算中的東西而傷心」。可不知為何,此景此景,他的心臟卻好似被一種遙遠而模糊的、難以名狀的艱澀感攫住了。

  就彷彿,他並不是錯過了一場皮影戲,而是一個被寄予了所有的希望、卻最終破滅了的賭注。

  「……姬鉞白?」直到簡禾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指,姬鉞白猛地回過神來,定了定神,微笑道:「趕不上就趕不上吧,我不過隨口一提,擇日再來。」

  同時,心裡也覺得啼笑皆非——也不知道剛才的那種情緒是從何而來的,估計是一時魘住了。

  披著月色,兩人回到了府中,恰好趕上了晚飯時間。這回,喬瑛終於不在飯桌上了。據喬母所說,原來就在她嫁人後不久,喬瑛已經與戚家的小姐訂了親,今晚是戚家少爺的生辰,他被叫去喝酒了。

  簡禾:「?」

  原來那位大兄弟居然也要成親了。雖然看起來不太情願,但是,若能往前看,總比一直蹉跎在原地好得多了。

  晚飯過後,喬父讓姬鉞白留下來陪他下棋,估計是要近距離考察一下女婿的性格。簡禾則被喬母拉去說了些話。

  這期間,簡禾一直都保持著那種跪坐的姿態。起來的時候,腿都有點兒發麻了,身體明顯地晃了晃,小蕊連忙上前來扶住了她。對此,喬母卻沒有任何表示。

  唉,白富美不好當啊。喬邇雖然衣食無憂,人又長得美,但從小在禮儀方面就被管得那麼嚴,連在家人面前都要端著這幅姿態,還不如在才認識了一個多月的姬鉞白面前輕鬆呢。

  月上中霄,姬鉞白還沒回來。喬父的棋癮一起,沒幾個小時都不會停,但姬鉞白那種心思深沉的人,應對起來應該是遊刃有餘的。簡禾洗完了澡,打了個飽嗝,溜達到了喬府景觀最美的一個荷塘邊上,繞著它走圈圈,散步消食。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的花叢處,忽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這裡是從花廳出來、走向她房間的路,簡禾第一個反應是姬鉞白回來了,可轉念一想,姬鉞白走路像貓一樣輕盈,不可能發出這麼大的腳步聲。一回頭,果不其然,站在她後方的,正是喝得醉醺醺、雙頰通紅的喬瑛。他醉眼朦朧,腳步蹣跚地上前了兩步,喃喃道:「邇邇。」

  視線往下一掃,他的衣服上還有一堆穢物,估計是剛吐過。

  簡禾不忍直視。

  看起來這位兄弟醉得不清啊。得,跟醉鬼是溝通不了的,尤其是這種失戀的醉鬼。雖然是不太地道,但還是趕緊溜掉比較安全。

  似乎是察覺到了簡禾的退意,喬瑛的呼吸聲就驟然變大了。他大步追了上來,用力拉住了簡禾的手,咆哮道:「邇邇,別走,別離開我!」

  簡禾:「……」

  喬邇本尊留下的感情債,看來是註定躲不過了。簡禾愁雲慘淡地看了一眼天,打算速戰速決,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喬瑛,你看,我都成親了,現在過得挺好的。而且,我今天聽爹娘說,你已經與戚家小姐訂婚了,聽起來也很不錯。以前說過的話,就忘了吧。」

  「邇邇,我不是自願結親的,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一個。只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喬瑛激動道:「我其實什麼都懂,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飾你的心了。」

  簡禾:「……」

  她心裡浮現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管這位大兄弟腦補了什麼,但大概,都是想多了……

  喬瑛道:「當初你我情投意合、情定三生。可這一切都被姬家的婚契毀掉了。我懂,你為了不毀壞雙方祖輩關係,為了不讓爹娘傷心,才會在我騎馬搶婚的時候,不隨我離開,情願委屈自己,嫁給一個素不相識、弱不禁風、長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臉!」

  簡禾:「……」

  不啊,兄弟,你是真的想多了。要是當初跟你走了,我還做!個!屁!的!任!務!啊!

  而且這話說得,一下子就把姬鉞白黑了個透,要是讓本尊聽到,估計就完犢子了。

  喬瑛道:「可現在一切都不晚,只要你點頭,我隨時都能帶你離開。我們還是能過上從前說過的那種生活,你在家相夫教子,我在外……」

  得快刀斬亂麻,簡禾搖搖頭,打斷了他,同時堅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語雙關道:「喬瑛,實不相瞞,我在雪山的時候撞到了頭,所以,對於以前的事,其實都記得不太清楚了。以前的『喬邇』已經死了。」

  喬瑛愕然不已。

  「但是,我還記得你和爹娘都是我重要的家人。」簡禾撓了撓頭,笑了笑,道:「至於姬鉞白嘛,我沒有『被迫嫁給他』,也沒有『委屈自己』。雖然,我一開始是有點兒怕他,不過到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他很好,我很喜歡他,這跟對爹娘和你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要再說什麼帶我走的傻話了。」

  不然還怎麼做任務啊!

  喬瑛雙眼發紅,哀怨地低下了頭。

  雖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機會難得,簡禾慢慢地把手背在了身後,用長輩的語氣語重心長道:「總之呢,今晚你說的話,我就當做沒聽過。至於戚家小姐嘛,你如果真的不喜歡,就跟她說清楚,該賠禮道歉的賠禮道歉,不要禍害了人家姑娘。」

  系統:「宿主,放心吧,在劇本中,喬瑛與戚家小姐是天定的良配,琴瑟和鳴,兒孫滿堂,是個好結局。」

  簡禾喜道:「那就太好了!」

  那邊廂,喬瑛張嘴道:「我……」

  「不要駁嘴。」簡禾回過神來,甩手「啪」地拍向了喬瑛的後背。

  他痛得渾身一抖,站直了身子。

  孺子可教也,簡禾滿意地點點頭,續道:「要是決定娶呢,那就要一心一意地對她好,不要張口閉口就什麼『被迫娶她』,這多渣……」

  還沒說完,喬瑛突然又扯高了聲音吼了起來:「阿姐!阿姐!你的腿!腿!」

  簡禾聲音一停,納悶地低頭一看,頓時驚出了一頭冷汗。

  剛才倒退了幾步,她的腳後跟恰好抵住了水塘的邊。

  不知什麼時候,一條通體橙黃、頭部呈三角形的小蛇竟從水中淤泥鑽出,盤旋著她的鞋面,正準備捲上她的小腿,嘶嘶地吐著蛇信子。

  因為四周空氣溫度較低,她又顧著跟喬瑛說話,竟然沒有察覺到蛇的存在!

  雖然說不出名字,可簡禾知道這種蛇有劇毒,若被咬傷,五步之內立即封喉斃命。就算喬家有丹藥,馬上去拿,估計也夠嗆。

  這種毒蛇是怎麼混進喬府的?聽說不久前,喬府才新修過蓮池,難道是在運泥進來的時候,把蛇給混在裡面了?

  「阿姐,我馬上去給你拿丹藥……」

  話未說完,空氣中便傳來了「颯」的一聲風聲。簡禾眼前一花,感覺到有什麼堅硬的東西擦過了自己的腿。下一瞬,一個身影飛速掠上前來,倏地拉開了那條快要捲住她腿部的蛇。

  簡禾定睛一看,蛇頭竟已凹陷了一塊,被石子擊得腦漿迸裂。

  一道冰寒若雪的銀光微閃,劃過了姬鉞白幽暗的眼底。蛇的七寸被匕首刺中,全身猛地一抽,沒了聲息。

  喬瑛:「……」

  面對著同樣的困境,自己只想到去找丹藥,對方卻乾淨俐落地解決了問題,回想起剛才對姬鉞白大言不慚的評價,他的心中不由閃過了幾分羞赧。

  蛇尾最後一下的輕微掃動,恰好掃過了簡禾的鞋面。她微驚,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開,卻忘記了後面就是個池子,不小心岔腳踩了進去。

  蛇是解決了,可人也蹩了腳。

  簡禾:「……」

  蹩了腳已經夠倒黴了。可她心裡現在更關心的,卻是——姬鉞白是什麼時候來的啊啊啊!他聽了多少啊啊啊!

  ……不會把諸如「逃婚」、「情定終身」、「情定三生」、「弱不禁風的小白臉」的話都聽進去了吧?!

  因為時間已經晚了,簡禾輕微動了動腳踝,感覺應該不是很嚴重,便示意不用驚動大夫了。姬鉞白把她抱回房中,簡禾坐在床上,拉起褲腿一看。這具身體的皮肉都太過嬌嫩,明明不覺得多疼,可看著已經腫了一點了。而且,腳後跟那兒還磕破了一點兒的皮。

  蹩了腳應該先冰敷,到過一段時間再熱敷。姬鉞白皺著眉,蹲在床前,讓簡禾把腿踩在了他膝上,用涼水浸濕了布巾,給她敷住了腳踝。

  水中加了喬家自己製造的藥粉,不知道原理如何,總而言之,明明只是冰敷而已,腫塊就消散了許多。照此看來,明天應該就能消掉了。只能說喬家不愧是煉藥煉丹的一把好手。

  房中的氣氛十分沉默,俗話說,沉默的火山爆發時最嚇人。簡禾有些悚然,試探著道:「你剛才是不是聽到什麼了,說話呀。」

  姬鉞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簡禾眨了眨眼。

  上輩子,她不是沒見過姬鉞白生氣的模樣,不過那時候,他一生氣,她就涼了。

  類似於現在這種狀態,她還是第一次見——說沒生氣嘛,也不太像。但看起來,卻完全沒有上輩子可怕,至少,她沒有一種「隨時會被他幹掉」的危機感。

  新奇,實在是新奇。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踢姬鉞白一腳。」

  簡禾:「?」

  思索了片刻,她狗膽包天地用沒事的那隻腳丫輕輕地踢了踢姬鉞白的胸膛一下,道:「真生氣了?你說話呀。要是有誤會,我可以解釋的嘛,最多,我讓你用家法打我一下了。」

  下一瞬,她這隻作惡的腳就被姬鉞白捏住了。倏地,整個人的視線都倒轉了過來,變成了趴在了姬鉞白的膝上。

  一道風聲襲來,就在她愕然的時候,臀部已經被用力地打了一下了。

  簡禾:「!!!」

  臥槽!

  她扭動了一下,連滾帶爬地從姬鉞白膝上竄了起來,縮到了床裡面,悚然道:「你做什麼?!」

  姬鉞白居高臨下道:「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姬家的家法是什麼嗎?」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

  騙鬼吶!這!是!哪!門!子!的!家!法!啊!

  明明是羞恥普雷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5 PM

第五十章 妙不可言的猿糞

  系統:「宿主,姬家的家法真的就是這樣的。只不過,要是動真格了,那下手絕對沒有那麼輕,都是要用藤條打的,是一種十分酷厲的刑罰。」

  藤條打人,最毒辣的地方便在於剛甩打到皮肉上時,肌膚不會馬上破損,看著是挺經打的。但很快,被打過的地方就會浮現出縱橫交錯的紅腫長痕,觸目驚心,火辣辣的痛感亦將滲透到筋骨深處,經久不散。

  打一下就能讓人痛很久了,更不用說一連被打幾十下。饒是再皮糙肉厚的人,也會汗流不止、面青唇白,身後衣裳血跡斑斑,底下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之後,免不了要哀嚎著在床上趴上十天半月養傷。

  難怪姬硯奚那群少年聽聞「家法」二字,都露出一副聞風喪膽、戰戰兢兢的模樣——原來不是因為羞恥,而是真的怕疼啊!

  簡禾:「……」

  如此看來,姬鉞白對她可以說是十分地手下留情了,這根本稱不上是懲罰嘛。

  好像探到了一條新奇有趣的底線,簡禾現在可一點也不害怕了,體內那個縮成了一小團的勇氣小人,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她挑眉,好整以暇道:「姬鉞白,說實話,你是不是醋啦?」

  姬鉞白淡道:「沒有。」

  「沒有?」簡禾佯裝失望,道:「真的沒有嗎?唉,我原本還打算跟你說說我跟喬瑛以前的故事呢,看來夫君一點都不在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到姬鉞白兩道銳利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她臉上。

  「好吧。雖然你不想聽,但我偏要說。」姬大大這反應真的太好琢磨了,簡禾暗笑一陣,才攤手無奈道:「喬瑛是孩提時被我爹娘抱回來的。我跟他年齡相仿,小時候沒少打架。他換牙、哇哇大哭、穿開襠褲、掛著鼻涕四處跑……總之,各種狼狽樣我都見過。試問我又怎麼可能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姬鉞白的眉頭舒展了些許,道:「那麼,他說的逃婚是何意?」

  「這個嘛,說來話長。總之,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簡禾誠懇道:「其實,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如果他不是一時衝動,在半路把我劫走了,我可能早就中計,被那頭魔獸吃掉了。沖著這點,他也算是我的小半個救命恩人。之所以不告訴你……換位思考,這種事情你讓我怎麼說得出口?」

  雖然無法確定姬鉞白今晚是什麼時候開始聽牆角的,可按照劇本的尿性,他必定聽到了不少散發著綠光的爆炸性信息。

  換了是別的時候,她估計就水洗都不清了。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是,她為了讓喬瑛知難而退,說了很多「喜歡姬鉞白」、「不是被迫嫁給他」之類的有著強烈洗白作用的話。這一切,姬鉞白肯定也聽到了。

  ——試想一下,世界上還有什麼會比「小三來遊說老婆一起跑路、老婆嚴肅拒絕並宣稱只喜歡自己」更戳人爽點的呢?

  如今再由她親口說明,真實度就更高了。

  末了,簡禾老神在在道:「更何況,就算喬瑛只是個素昧平生的少年,我也不會跟他發生什麼故事的。」

  姬鉞白抬眼道:「為何?」

  「因為他長得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嘛。」簡禾眨眨眼,開始猛灌迷魂湯:「你這種類型,我就特別喜歡。如果你不再用家法伺候我,我就更喜歡了。」

  姬鉞白面色稍霽,唇角動了動,似乎想笑,卻又按捺住了,道:「花言巧語。」

  「這叫真心實意。」

  危機總算過去,簡禾嫌貼著牆壁太涼,正打算從角落挪出去一點,卻忽然「哎喲」地痛叫了一聲。

  原來,剛才從姬鉞白膝上竄起的時候,牽動到了已經扭傷了的腳踝。剛剛冰敷過的肌肉又覺得疼了起來。她連忙撩起了褲腿,姬鉞白面色一凝,蹲下一看,除了略微青紫,沒看出個所以然。

  直到第二天,後遺症才出來——扭傷的腳踝腫得老高。雖然有喬家丹藥救助,可丹藥畢竟不是神丹,吃了就馬上好轉。接下來的十多天,簡禾一切計劃都被迫取消,只能在喬家中休養。

  簡禾愁雲慘淡,唉聲歎氣:「……」

  唉,在做任務以來,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個發生在兩個副本之間、好吃好住好玩的公費旅遊機會,居然就這樣浪費了,只能隔牆聽著大街的熱鬧聲音,天天貓在家裡發黴,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看來,也只能在回程的時候遊山玩水,走慢一點彌補了。

  十天以後,簡禾傷勢好轉,一行人告別了喬父喬母,踏上了往蝶澤去的回程。這期間,鹹魚值依然停在了【雙生子的詛咒】結束時的3400點。看來在下一個副本到來前,它都會一直維持原樣不動了。

  人算不如天算。雖然想過在回程時好好玩一玩,可一封從姬家送來的信件,卻宣告了這趟悠閒旅途的提早結束。

  信是姬硯奚寫的,字裡行間,十萬火急,原因是他們遇到了一樁非常棘手的求助事件。

  ——在姬鉞白離家以後,姬家的事物,就暫時交給了姬硯奚等幾個少年來打理——其實也不能說是打理,畢竟姬家剛辦過白事,近段時間都謝絕宴客,所以家中也沒什麼大事要辦。唯一要處理的,就是姬家鎮守的地方的百姓上門求助的事情了。

  仙門世家或宗派大多會劃定一個勢力圈。好比赤雲宗劃定了嵐城,姬家劃定了蝶澤。在劃線之內,若有窮凶極惡的魍魎作亂,百姓就會向他們求助。

  這裡面,其實是有個惡性循環的。

  若是當地的鎮守方太弱,壓不住勢,久而久之,那片土地就會出現魍魎橫行、戕害人命。百姓深受其害,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可又偏偏指望不上當地的仙家,只能跨區求助。赤雲宗的一大收入來源——跨地區有償收魍魎業務,就是這麼應運而生的。派幾個後生過去收復,既能掙錢,又可以鍛煉,何樂而不為?

  同樣的道理反推。鎮守方越是強大,那麼,相對來說,那片土地就越會平正祥和、邪不可干。比方說蝶澤,就鮮少有魍魎敢在這裡害人作惡。

  故而,姬家平時收到的求助,大多都是來自於別的地方的。

  但這次情況卻有所不同。

  最初,他們收到的,是一封來自於檮城的求助信。檮城是蝶澤野郊的一座古城,嚴格意義上,也屬姬家的管轄之內。這可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一問之下,原來檮城近段時間,出現了數樁駭人聽聞的「鬼胎」事件。

  原來,一個月前,檮城中一位青樓女子因難產而亡,被草草地捲了張席子,埋到了郊外。

  她下葬後的一個夜晚,一個醉漢晃晃悠悠地經過了這片墳地,路過一棵歪脖子樹下時,他耳朵捕捉到了幽幽的夜色中傳來的一陣怪聲,有點兒像吃東西的咀嚼聲。

  這醉漢瞬間酒醒了,後背發毛。但想到這片墳地後就是一片樹林,有小型的野獸類在夜裡覓食,也並不是奇事,便強裝鎮定,自發加快了腳步。

  可走著走著,那些翻弄血肉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很快,這醉漢便發現,這咀嚼的聲音原來是來自於他腳底下的泥塊的,並且一直如影隨形,好像他走到哪裡,這聲音就跟到哪裡,無處不在。

  這醉漢不是修士,差點被嚇破了膽,鬼哭狼嚎、連滾帶爬地跑回了檮城中。隔日清早,就把自己的經歷繪聲繪色地說給了鄰居聽。

  可他的話這也太匪夷所思了——說那怪聲來自於墳地中死後復生的喪屍吧,又不像。如果真的是喪屍,它們絕不會甘於繼續躺在泥下,肯定會循著陽氣破土而出,這醉漢早就凶多吉少了。

  說是食人的怪物吧,就更不像了。畢竟,根據那咀嚼聲的清晰程度,肯定是來自於淺表的泥層。而能吃人肉的魍魎都是有實體的。這麼大一塊東西,在淺表的泥中移動,又不是蚯蚓,肯定會頂動土壤,也不可能追得上人的腳步,做到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沒人相信這醉漢的話。而他本人,被人多說兩句,也不敢自己回去墳地求證。這件事,自然就被當做是一樁怪談揭過了。

  直到半個月後,城中又發生了一起孕婦難產身亡的事件。這次的這對夫婦感情甚篤,在夫人下葬以後,丈夫傷心欲絕,一個人在墳前陪著夫人,從早坐到了晚上。

  入夜以後,他亦聽見了從墳墓中傳來了的一陣咀嚼聲,清晰可聞,令人頭皮發麻。在難以置信之下,這位丈夫立刻命人來把棺木起了,揭開棺材蓋一看,眾人驚駭地發現棺中的女子高隆的腹部已經平了下去,似乎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

  然而,她的雙腿之間,卻並沒有嬰兒,也沒有血跡。拉開衣裳一看,才發現她的肚子破開了一個洞。觀察那傷口的形狀,竟然像是嬰兒自己撕開了血肉,從肚子裡爬出來的!

  這個消息頓時在城中炸開了鍋。有人聯想起了那個醉漢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為了搜集多點證據,就把人請到了墳地,讓他回憶一下當初的咀嚼聲是從哪裡開始聽到的。醉漢把人們帶到了那棵歪脖子的樹下。眾人挖開了泥土,果然在下面找到了一具已經腐爛見骨的女屍。

  追查之下,才知道這樹下埋的是名青樓女子。她因難產而亡,被草草地捲了張席子,埋到了郊外。

  事出古怪,必有內情。檮城那名丈夫連忙給姬家送上了信。姬硯奚等人翌日趕到,徹查了一番,也的確逮住了一隻食人的魍魎,收復了它以後,原以為事情就此結束。沒想到,過了三天,一夜之內,又出現了兩樁一模一樣的慘案,同樣的咀嚼聲、同樣死後剖腹的慘狀、同樣不翼而飛的嬰兒。

  也就是說,姬硯奚等人前幾天捉住的那隻魍魎,根本就不是始作俑者。若是任憑事態發展,恐怕會死不少人。姬硯奚便心急火燎地寫下了急信,讓仙寵速速送到姬鉞白的手上,催促他們趕緊回來。

  ……

  仙寵飛來的時候,簡禾正與姬鉞白一同待在客棧中。姬鉞白沒有背著她讀信,簡禾湊上前一起看,可讀完了信,她卻像姬硯奚一樣,完全找不到頭緒。

  簡禾道:「這次作惡的會是什麼東西?如果是魍魎的手筆,那它的口味也太刁鑽了。」

  姬鉞白搖頭,道:「還不能斷言,得前往檮城一趟。」

  系統:「叮!恭喜宿主開啟主線劇情【災中絳儀】,觸發其中的副本【鬼胎】。」

  簡禾心中一個咯噔。

  絳儀……

  哦豁,姬鉞白的主線中的另一個重要副本要來了!

  前面曾說過,姬鉞白的武器,名叫「絳儀」,是一把劍刃發紅、纏繞金索的長劍,豔豔兮不可方物。

  然而,絳儀的來歷卻一直很模糊。不像賀熠的棄仙,直接點明是「是跟人打架之後搶回來的」。上輩子,她一直以為絳儀是姬家的傳家寶。

  可這一世,到目前為止,姬鉞白身邊都還沒有出現過這把劍。那會兒,簡禾心裡就有種預感——看來絳儀是副本的獎勵。果然猜對了!

  有正事在身,兩人再也沒有了遊山玩水的閒情逸致了,沒有再繞彎路或中途停留,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歲邪台。

  在這幾天內,檮城的傷亡人數又增加了。而且,這次的受害者不再局限於孕婦,還增添了小孩子。因為事態嚴重,「索命鬼胎」的傳聞已經傳出了檮城,連蝶澤別的地方都有所耳聞,姬硯奚等人已經提前一天趕去了檮城。

  簡禾與姬鉞白在歲邪台休息了半天,也輕裝簡行,動身前往了檮城,準備與姬硯奚等人匯合。

  檮城是一座在上古之時就建下的小城,一部分的城牆還是古時候遺留下來的。騎馬走向城門時,簡禾就發現他們一直在走下坡路。

  奇怪了,蝶澤這一帶,地勢十分開闊平坦,惟獨檮城建在一片谷底中的。跟江州城又有所不同,江州城雖然也是建在凹地裡,但人家四面八方都是山,凹地聚水,百姓又在水上討生活,十分合理。

  但這檮城,周圍又沒有山川或裂谷等天然屏障的阻隔,也不知道建城的人是怎麼想的,偏要在通風欠佳、霧氣彌漫、崎嶇逼仄的山谷裡建城。且城牆磚塊破舊,佈滿綠藤,看著頗為陰森,與繁華豔麗的蝶澤完全不是一個畫風的。

  簡禾:「……」

  怪不得它雖然是蝶澤的一部分,卻被很多人下意識地從「蝶澤」的範圍中踢了出去。城市衛生都不整整,活該被嫌棄。

  好在,雖然城外看起來挺陰森的,但進城以後,熙熙攘攘的大街挽回了一點印象分。

  簡禾下馬以後,環顧一周,發現這大街上的商鋪門口大多都貼了一些漆黑的獸符,跟擋煞的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地的文化。

  姬鉞白放了一隻仙寵,現在就等著姬硯奚那些人來找他們了。簡禾看了看日頭,道:「快中午了,不如我們邊吃飯邊等吧。」

  姬鉞白微微一笑,點頭道:「也好。」

  小地方沒有多奢華的飯館,兩人選了一家看起來稍微整潔點的,入內撩起衣擺坐下。掌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客人,一個賽著一個好看,眼睛都發直了,很快就給他們上了一桌的小菜。

  簡禾一邊吃,一邊討論道:「我原先以為兇手是沖著孕婦下手的。可現在,就連不是孕婦的人,小孩子啊、老婦人啊都被害了——兇手害人卻不挑對象,搞不好真的是魍魎所為。啊,對了,有查過一開始那個醉漢有沒有跟魍魎接觸過麼?」

  姬鉞白搖頭,道:「沒用。他們的頭髮燃著後確實冒出了紫煙,可循著抓到的卻不是兇手。」

  簡禾點頭:「也是。我看這應該是巧合——恰好有魍魎盯上了醉漢,醉漢染上了它的邪氣,硯奚他們又恰好在這個時候來查案,就把這隻還沒來得及動手的魍魎當成兇手揪住了。」

  姬鉞白道:「所以,我認為這次並非是魍魎作惡那麼簡單。」

  「可是,那些受害者根本找不到交集,兇手到底是以什麼為基準害人的呢?」簡禾愁眉苦臉,突發奇想道:「我看,既然兇手身上沒有突破口,不如我們試試從受害者那兒查起吧。比如,可以查查她們——」

  姬鉞白停下了筷子,眼中微光一現,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生前做過的事。」

  「沒錯。如果她們做過同樣的事、去過同樣的地方、接觸過同一個人,說不定都能成為突破口。」簡禾如小雞啄米,又分析道:「這麼多受害者裡,最先出事的不是一個青樓女子麼?從她開始,慘案就一樁接一樁發生了。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從她下手。」

  那女子在難產而亡之前,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青樓裡度過。未免引人注目、讓人誤以為他們是去踩場的,只能讓姬鉞白一人過去探探路。簡禾自己在飯館中等他回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外,簡禾自個兒給自己倒了杯茶,剛飲了幾口,忽然聽到了飯館外傳來了幾聲咒駡和推搡聲。

  簡禾不經意地往外一看,恰好風捲起了簾子,行人身形微側,露出了人群之中的一個小少年。

  這是個年約十三歲的半大少年郎,身形纖瘦單薄,衣衫破舊,腳踩黑靴,腰間別著一把破長劍,還沒有劍鞘,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的。

  他的雙頰略有些骯髒,目若星霜,三分瘦弱,三分甜稚,餘下的全是未臻成熟的俊俏。眉心一道血色長痕,灼人視線。

  簡禾:「!!!」

  她叼在口中的筷子一前一後掉到了地上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6 PM

第五十一章 請你吃糖

  好半天,簡禾才把掉到地上的下巴扶了起來。

  噫,人生無處不相逢!只是不知道賀熠為什麼會在這裡。

  快速回想一下劇情——賀熠火燒公孫氏、殺孟或、奪棄仙時,也才十六歲。如今,時間倒退三年,十三歲的賀熠還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甚至還沒到過天豈山的小木屋裡定居,正處於四處遊蕩的狀態中。

  蝶澤,檮城……對了,沿著檮城延伸出的官道一直走,在百里之外可以看到三條水道並行的奇觀,它們的來向與天豈山是相同的。搞不好,賀熠就是這樣晃晃悠悠地流浪著、不知不覺就去到了天豈山,最終在那裡定居下來的。

  簡禾撿起了筷子,分神細聽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街上的人大多只是看熱鬧的普通民眾。真正圍堵著賀熠的,是兩個趾高氣揚的仙門修士。

  兩人都年約十七八歲上下,身著紫底金蚊的弟子服,分辨不出是哪個宗派出身的。不過,現在仙門的宗派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個,無名之輩一大摞,看不出也不出奇。這兩人的相貌還算周正,可脫俗清雋不足,油膩猥瑣有餘。

  其中一人高聲道:「大家都來看看!我昨晚在客棧用膳,一個不留神,佩劍就被偷走了。好在老天有眼,今天就讓我逮到這偷兒了,他居然還堂而皇之地把贓物掛在腰上,簡直是欺人太甚!」

  另一人幫腔道:「來來來,大家都來看看了!」

  處於風暴中心,賀熠卻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佯裝訝然道:「這個故事說錯了吧。我怎麼聽說,這劍的主人在賭館輸了數十兩的銀兩,沒錢還債,唯恐被師門發現,就把自己的佩劍拿去抵債了。怎麼,出了賭場就忘記『願賭服輸』四個字怎麼寫啦?」

  簡禾茅塞頓開,連忙看向了賀熠的腰間的劍,看不出什麼名堂,應該只是最最常見的新手村武器而已,跟棄仙、絳儀等神兵比,差了不止一個維度。

  她心想:「原來是這樣。估計,賀熠是通過某種方式從那賭徒的手裡得到了這把劍,掛在身上玩玩。結果好死不死,就跟劍的原主人在大街上碰上面了。對方輸了錢,白白地交出了佩劍,早已心生不忿。現在欺負賀熠年紀小,就想要當街搶回來,無恥。」

  果不其然,那兩個紫衣弟子被賀熠當眾說中了心事,面上都有些許惱羞成怒的神色閃過。其中一個用力推搡了一下賀熠的肩膀,粗聲粗氣道:「你胡說什麼?!可別無憑無據污蔑人……」

  賀熠年紀還小,冷不丁被人一推,就狼狽地坐倒在了地上。他抬起頭來,眼底閃過了一絲兇殘的野氣。

  明知道眼前發生的事都不過是賀熠BOSS之路的催化劑、他的事還是少摻和為妙,可是,在那個因為怕雷聲而縮成一團的少年的身影卻在簡禾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在賀熠被推倒在地時,簡禾已經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撩起簾子喝止道:「你們是哪個宗派教出來的弟子,在大街上欺負一個小孩子,還能不能好了?」

  這身體原本就相貌盛美,如今面帶薄怒,更顯得生動嬌俏。那兩個小嘍囉怒髮衝冠,可當兩人轉過頭來看到簡禾時,均被驚豔得心神劇顫,下意識就硬生生地收住了兇神惡煞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

  從簡禾出來制止開始,場面就有些一邊倒了。仙門弟子最怕丟面子,在圍觀群眾的指指點點下,那兩個弟子掛不住臉,再加上,這把劍到底是被偷走的還是被拿去抵債了,其實不難證實,只要找到那家賭場就可以了,細究起來反而不好收場。故而,他們連劍也不要了,口頭威脅了幾句,說的還都是NPC老掉牙的臺詞——「今天就放你一馬」、「咱們走著瞧」。隨即在噓聲中轉身撥開人群,消失在了街道上。

  簡禾鬆了口氣,這才看向了坐在地上、灰頭灰腦的賀熠,遲疑道:「你沒摔著吧?」

  「嗯,摔著了。」賀熠稚氣地一歎,見簡禾當真,又沖著她甜絲絲一笑,道:「我開玩笑的。多虧了姐姐幫忙。」

  「……」簡禾的目光在他破舊的衣服上一掃,道:「你餓不餓,要吃點東西麼?」

  她的原意是買點食物給賀熠帶走吃,當做善事。誰知道賀熠根本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嘻嘻地應了聲「好」,拍乾淨了衣服上的灰塵後,便一屁股就坐在了她的桌子邊上,支起一條腿,坐沒坐相地與她搭桌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反正姬鉞白也沒回來。簡禾認命地招手,讓掌櫃多加了幾個小菜——姬鉞白遷就她的口味,點的都是辣菜。現在換成了她遷就賀熠,按照虯澤人的口味,叫了一堆清淡的菜式,還多要了一碟裹了糖衣的小食。

  ——這些都是她跟賀熠相處那段時間觀察得來的。賀熠卻以為這裡的招牌菜都是自己愛吃的,雙眼放光。菜一上來,他就拎起筷子、捧著小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簡禾敲了敲桌面,道:「說實話,你身上的劍是怎麼來的?」

  賀熠拎掉了黏在唇邊的一顆飯粒,塞入口中,嬉笑道:「我可沒有騙人。是那個賭徒趁我睡覺時,想偷走我的錢袋。可我根本沒錢嘛,乾脆就任由他在我口袋裡摸。他摸了半天,發現什麼都摸不到的時候,你都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有多懊惱,哈哈哈哈哈!我趁這時候把他摁住了,他為了討饒,就把唯一的破劍也交給我啦。」

  簡禾:「……」

  她想了想,誠懇道:「下一次……我是說,如果有下一次,遇到同樣的情況,你最好別揭他們老底了。那些人最愛面子,又愛記仇,很難保證他們在惱羞成怒之下,會對你做出些什麼事。」

  賀熠撲哧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從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了一顆棕黑色的糖果,遞到了簡禾手心,懶洋洋:「給,多謝姐姐請我吃了頓飯。」

  簡禾端詳了一下它,納悶道:「這是什麼?」

  賀熠笑眯眯道:「很好吃的毒藥。」

  簡禾手一抖。

  不過想想看,賀熠三年後將對公孫氏先下毒再火燒,那麼,他提早搗鼓毒物也很正常。她搖頭,無奈道:「我請你吃飯,你給我毒藥?」

  還有這種答謝方式?

  「姐姐此言差矣。你替我趕跑了流氓,還請我吃飯,我就給你毒倒別人的藥,豈不是很公平?這可是我口袋裡最難找到的一種毒藥了。」

  簡禾哭笑不得,道:「你自己又沒吃過,怎麼知道它好不好吃?」

  賀熠往嘴裡放了顆真正的軟糖,懶洋洋道:「我放了很多糖料進去嘛,吃了的人也沒辦法告訴我好不好吃,我只能自己猜啦,應該不難吃吧。」

  「你已經餵給別人吃過了?」

  「我要控制糖料和毒量的多少嘛,不然會被別人發現的,當然要找人試毒咯。」賀熠摸了摸下巴,道:「不過,若是毒量太多,雖然藥效是強,可一吃進嘴裡,舌頭就會發麻,做不到無色無味。唉,想多省點糖都不行。」

  簡禾道:「那吃過的人最後會怎麼樣?」

  賀熠沒有正面回答,嘻道:「姐姐如果膽子大,要給討厭的人下毒,大可留在現場觀看,一定會很解氣的。要是膽量小,最好就躲開,不然會吐的。」

  聽這描述,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簡禾後背毛毛的。

  賀熠把碗裡的飯粒都扒乾淨了,這才扔下了碗筷,不忘抓了把碟子中的軟糖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甜蜜道:「我吃飽了。多謝姐姐招待,後會有期啦。」

  賀熠的出現如同一陣風,消失時也是毫不拖泥帶水。正當簡禾把那顆毒藥收入懷裡,感慨「世界真小」的時候,便看到酒館的門簾被一隻手挑起,一陣清幽的梅香隨風湧入,原來是姬鉞白回來了。

  上場剛結束就迎來了下一場,簡禾精神一振,拍了拍身旁的凳子,道:「來來來,坐下。去完青樓回來了?怎麼樣?」

  此言一出,小酒館的客人紛紛側目,面露驚詫——看簡禾兩人舉止打扮,應該是對夫婦。這丈夫去青樓風流快活,夫人看起來卻一點也不介意,還如此熱烈地關切他去完青樓的感想……實在是令人費解。

  簡禾也察覺到了四周的人古怪的目光,立刻改了口誤,道:「咳,我是說,查出什麼結果了嗎?」

  姬鉞白坐下,飲了口茶,道:「我找到了那家青樓所在地。然而,它卻在一個月前被一場大火焚毀了,人證和物證都沒有了。」

  簡禾吃驚道:「一個月前,不就是第一個受害者被發現的時候?怎麼這麼湊巧?」

  姬鉞白道:「不錯。雖說它是被燒毀了,可我發現,在門口的階梯上,有燒過元寶蠟燭的黑痕,肯定有人在最近前去憑弔過死者。這個人,要麼就是這場火災的倖存者,要麼就跟青樓中的人是舊識。」

  檮城雖然大,但對於姬家而言,找一個人根本不在話下。有了這條線索,姬鉞白放了一隻馴養過的小魔獸,根據元寶蠟燭上遺留的氣味,在當天傍晚就找出了這個神秘人藏身的地點。

  翌日,他們與姬硯奚等人在客棧中碰了頭。

  簡禾敲了敲桌子,道:「來來來,咱們匯總一下找到的信息吧。首先,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姬鉞白道:「這個人叫做小沅,那那所青樓一個舞姬,與那名難產而死的女子是同期好友。在火災當天,她因外出去購買胭脂水粉而躲過了一劫。」

  姬硯奚補充道:「那場大火我們調查過了,應該不是人為的,而是物品自燃。」

  簡禾疑惑道:「檮城的氣候這麼潮濕,房屋居然會自動燃燒?」

  「就是!況且,時機居然還這麼湊巧——第一個受害者剛過世,房子就燒著了。」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說不定就是湊巧呢?」

  「算了,我們在這裡討論也沒有結果,就先當它是真的自燃的吧。」簡禾揮揮手,道:「那找到小沅的所在地了嗎?」

  這話一問,各個少年的表情都有些許古怪,吞吞吐吐,似乎有難言之隱。

  簡禾敲了敲桌子,奇道:「怎麼一個兩個都不說話?人沒找到嗎?」

  在一片沉寂中,姬鉞白開口道:「找到了,她在飄飄欲仙閣。」

  簡禾樂了:「這是什麼地方?也是青樓?你們幹什麼都這幅表情啊。」

  姬硯奚小聲憋了句話,道:「不是,少夫人,那裡是個正兒八經的觀賞歌舞的地方。」

  簡禾道:「哦,觀賞歌舞啊。小沅不就是個舞姬嗎?前東家沒了,找下一家也很正常啊。」

  姬硯奚漲紅了臉,道:「在那裡表演的都是男人,而且,能觀賞的只有一種舞……就是那個,脫衣舞。」

  簡禾:「……」

  沒想到檮城居然有這種表演可看,不愧是民風開放的蝶澤。簡禾嚴肅道:「真的?那就要去看看了!」

  姬鉞白卻一口回絕道:「不行。」

  簡禾據理力爭道:「怎麼不行了?這樣才能找到知情人啊。」

  姬鉞白不為所動:「那裡只允許女客進入。非常時期,我怎麼能放你離開我身邊?」

  簡禾抱住了姬鉞白的手,晃了晃道:「你自己也說了,是『非常時期』嘛。我又不是為了享樂才進去的,更不是因為好奇才進去的,是為了早日找到兇手嘛。」

  姬鉞白撣掉了落在衣襟上的灰塵,淡道:「不行就是不行。」

  簡禾的臉垮了下去,眼光在房間角落一掃,她腦海中靈光一現,笑眯眯道:「慢著,我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了。」

  當天傍晚,飄飄欲仙閣。

  跟簡禾想像的不同,它的門前並沒有老鴇堆著一臉笑前來拉客,也沒有塗脂抹粉的少年在招攬客人。其整個門面都裝潢得非常古雅,兩扇大門打開,一扇半透明的潑墨蝶屏風,陣陣檀香飄出。

  簡禾:「……」

  如果不是牌匾上的名字起得太過風騷、令人無法直視,她從前面走過時,應該會把它當成是一家正兒八經的賣香爐的鋪子。

  踏進其中,跨過了屏風,能看到這是一座三層高的建築,中部鏤空。到了這裡,終於能看到一點風月場所的旖旎氣氛了,也能看到客人的身影了。

  不過,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這裡的柱子和高牆上,也裝飾了不少漆黑的凶獸紋飾。

  就在這時,一個姿容豔麗的女人搖著扇子,湊上前來,笑眯眯道:「兩位客官好生的面孔,都是第一次來嗎?」

  沒想到還能有一次這樣的體驗,簡禾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塞了點銀兩給這女人,道:「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個叫小沅的侍女,很能說會道,一會兒就叫她過來給我們斟茶吧。」

  在她身後,立著一名骨架稍大、極其高挑的姑娘。相貌清秀,但對比起街上的姑娘,輪廓還是稍微硬朗了點兒。

  正是姬硯奚。

  就在兩人身後,還站了個假裝成侍衛的姬鉞白。為了不惹人注目,他換下了一身紅衣,可散發出的氣勢仍不容小覷,總之,不太像個普通的侍衛。老闆娘都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幾眼,可看他略微鐵青的臉色,又不敢多問。

  有錢就是爹,很快,就有人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包間。

  路上,簡禾壓低聲音,疑惑道:「姬鉞白,我發現這裡的房子基本都畫了這種凶獸的圖案,可歲邪台那邊卻沒有看到類似的傳統。這是為什麼?」

  「不知。」姬鉞白搖頭,唇畔閃過了一抹諷刺,道:「檮城雖然在蝶澤邊境之內,可早年已自立門戶,自己鎮守自己。我也不清楚。」

  其實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檮城當時出了幾樁魍魎害人的慘案,沒有及時得到解決,彼時的姬家實力也還沒有到達今天的這個高度。檮城的城民對當時的姬家家主產生了不服之意,認為他沒有盡職保護自己,就宣佈不再接受姬家的鎮守,推選了幾個修士自己管自己。

  要是蝶澤是個國家,這八成是要打仗的。但仙家鎮守這種事,卻不是強制性的。別的小地方都巴不得有個強大的世家來罩著自己,這種自動要求脫離的情況,也是挺少見的。

  不過,檮城推選的幾個修士根本管不好這麼大的一座城,很快水花就沒了。檮城與蝶澤,從此就陷入了一種不尷不尬的境地中。所以說,蝶澤不把檮城看做自己的一部分,也是有跡可循的。

  這一次,來自於檮城久違的求助,也算是關係的破冰了。

  「我懂了。」簡禾理解地點點頭,又道:「那麼說來,這算是你繼任家主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了,而且還是來自於檮城的。唉,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丟你的臉啊。」

  姬鉞白輕聲道:「你這樣就很好了。」

  簡禾沒聽清,道:「你剛才說什麼?」

  姬鉞白莞爾:「我是說,你想如何努力?」

  簡禾道:「比如說,努力把脫衣舞看仔細點。」

  姬鉞白若有所思道:「夫人果真有這方面的嗜好?」

  簡禾道:「說笑說笑。我只是覺得很新奇,可還沒發展成嗜好呢,哈哈哈哈……」

  「夫人若真有興趣,我回去跳給你看,權當閨房之樂了。」

  簡禾:「哈哈哈哈哈……慢著,你說什麼?」

  姬鉞白彎腰,掐了掐簡禾的臉頰,低笑道:「夫人,我也是說笑的。」

  簡禾:「……」

  進入房間,門剛關上,姬硯奚就湊到了牆角,默默地捂著臉蹲了下來。

  簡禾在心中缺德地捧腹大笑,面上則安慰道:「哎,你別這樣嘛。你也說了,這裡就是個欣賞歌舞的地方,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場所。」

  「為什麼偏要我打扮成姑娘?為什麼我不能也穿著男裝進來?」

  「這個嘛,畢竟場合特殊,有的地方,可能侍衛是不讓進的,那就只能讓你陪著我進去了。」簡禾比了比姬鉞白的肩膀,誠懇道:「你看,我夫君他長太高了,扮女人也不像。剩下的人裡就屬你最標誌、穿女裝最好看了,不選你選誰?」

  姬鉞白輕輕瞟了她一眼。姬硯奚欲哭無淚,以頭撞牆。

  剛才在路上,簡禾瞭解到,這地方真的就是個純看表演的場合。不過,表演者都是來自於九州之外的遙遠國度的異國少年,表演的服裝衣衫半漏,十分清涼,才會被獵奇者以訛傳訛地說成了是「脫衣舞」。小沅來了這裡後,只能當個斟茶遞水的侍女,可因為她本身就是吃舞姬這行飯的,所以也能當半個解說使使,用這個藉口把她找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在這時,門扉被扣響了。一個半老的徐娘推門進來,給他們上茶。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從NPC『小沅』身上挖出特定信息,觸發下一步劇情。」

  姬鉞白與簡禾對視一眼,確定了這人就是小沅後,他甩手,勁風把門關上了。

  小沅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大驚之下,警惕地倒退了幾步。

  「哎,小沅是吧?」簡禾煞有介事道:「你別緊張,我們不是壞人。」

  小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6 PM

第五十二章 開始打boss

  姬鉞白站在簡禾身後,輕輕摁住了她的肩膀,單刀直入地對小沅道:「你可認識一個叫做董恬的人?」

  董恬,就是那位難產而死的青樓女子的名字。

  小沅驚詫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都說別緊張了,我們是正義的化身。」簡禾道:「咳,好吧,姬鉞白,你來說。」

  在場三人裡,一個男扮女裝,一個滿嘴跑火車,姬鉞白是看起來最靠譜的一個了。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簡禾,才道:「我們是路經此地的修士,聽聞檮城近來發生了很多怪事,故而想在這裡留一段日子。找到相關人士自然不在話下。如果你也想儘早破案,最好能把知道的事全告訴我們。」

  連日以來,檮城的慘案一直未能告破,董恬的慘死一直像石頭一樣壓得小沅透不過氣來,常常會在噩夢裡看到她被人從土中挖出來的那一幕。沒過多久,自己的棲身之地又被一場大火燒毀了,小沅死裡逃生、惶惶度日,卻根本找不到人傾訴。

  現在,終於有人來敲開了缺口。且觀姬鉞白緩帶佩劍,一看就是那些總是飛來飛去的仙家之人,小沅不知不覺就放下了警惕,坐下來疑道:「你們想問什麼?」

  簡禾道:「就從董恬的事說起吧,你跟她什麼關係?」

  小沅低聲一歎,道:「我跟董恬雖然相差了十多歲,可卻是十分要好、無話不談的朋友。我聽說,含冤慘死者會徘徊在世間、無法投胎,我就買元寶蠟燭去祭奠她,希望她走好一點。」

  沒有去糾正她的常識,簡禾與姬鉞白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這和青樓門口遺留的的元寶蠟燭痕跡對上了。

  「既然你們關係這麼好,你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麼?」

  「不是檮城人士,只是個路經此地的書生。」小沅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面色變得有些發白,恨道:「我勸過董恬,說那男人不可靠,可她偏不聽我說。在有孕以後,那書生嘴上說著會為她湊贖金,可第二天就消失了,連住所也搬空了。」

  又是一個老套的故事。簡禾道:「那麼,自從董恬有孕之後,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奇怪的事嗎?你想一想。」

  「有的。」小沅猛然點頭,道:「董恬就住在我旁邊的房間。在第二個月開始,我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聽到她被噩夢驚醒。可她說,醒來之後就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了,只記得是一些極端恐怖的畫面。」

  姬鉞白若有所思道:「之後呢?」

  「我那時覺得,她是因為心情低落,時運低,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聽說在檮城的城東有座神廟很靈,董恬之後就去拜了一次。回來之後,噩夢是做得比較少了,可夢中的景象卻突然變得很清晰,醒來以後仍然可以記得。」小沅冷汗直冒,道:「她說,在夢裡,總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撕開她的肚子,從裡面鑽出來。」

  簡禾一怔——腹部被撕開,裡面的胎兒不翼而飛,那幾個受害的孕婦,不也是這樣的死狀嗎?難不成她們都做過類似的噩夢?

  姬硯奚插嘴道:「那你們沒想過找修士來看看嗎?」

  「想過的。但檮城自從離了姬家的鎮守後,早就沒多少可靠的修士了。再說,想找也來不及。」小沅長歎一聲,道:「這樣的噩夢做了沒幾次,董恬就暴斃了。因為按照我們家鄉的習俗,董恬這樣的情況是不能立碑的。我們就把她葬在了一株樹下,以後拜祭也能找到地方,不至於讓她葬身在無名之地。」

  「還有一個問題。」簡禾想起了什麼,問道:「我發現你們檮城的建築大多都畫了很多凶獸的圖案,這是為什麼?辟邪?」

  「三位有所不知,我從前聽一個老人說,在仙魔大戰時,檮城是片亂葬崗。你看我們現在已經是在谷地裡了吧,然而,曾經,這片谷底比現在更凹,是活生生被屍山墊底、泥沙填平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所以,在建城之初,為了鎮壓冤魂,有高人提議要把這座城的一切都向凶獸檮杌靠攏。所以,你們才會在牆上看到那麼多檮杌的畫像。」

  檮杌……鎮壓……

  簡禾如同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樣——檮城的「檮」,並不是隨意取的,是取自了凶獸「檮杌」之意。

  這跟這幾樁慘案會有什麼關係麼?

  檮城也不是煉兵器的大城,姬鉞白的絳儀,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系統:「叮!宿主已從NPC『小沅』身上獲得了所有的特定信息。」

  小沅這裡也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三人叮囑她不要聲張今天談過的事之後,就回到了棲身的客棧中。一進房門,幾個少年看到姬硯奚的扮相,一邊拍桌狂笑,一邊缺德地起哄。

  姬硯奚一邊罵,一邊在屏風後洗臉換衣服。一切辦妥後,眾人圍在一起合計。

  小沅給出了兩條關鍵信息:第一,受害者生前都做過胎兒鑽出的噩夢。第二,她去過城東的神廟拜祭,拜祭之後,事態比原本更糟糕了。為了搞清楚是不是每個受害者都經歷過上面的兩步,他們決定兵分二路,姬硯奚帶著幾個小輩一起去尋找另外幾個受害孕婦的家人打探消息。簡禾則與姬鉞白一起去城東的那座廟,看看有什麼古怪。

  就地解散以後,簡禾與姬鉞白並肩下了樓。看到街上隨處可見的檮杌畫像,簡禾恍然道:「難怪這裡處處都掛著這東西了,原來是想以毒攻毒。這樣真的有效力麼?」

  「有是有。」姬鉞白的手指輕輕地搔刮了一下牆上的墨蹟,沉聲道:「可是,如果她說的是實話,這座城是建在積屍地上面的,風水如此之差,那麼,整座城應該早已被邪氣籠罩。光靠畫那麼幾幅畫、畫幾個圖案,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擋不住任何東西。」

  「我懂!就好像咱們過年在門口貼門神,是為了阻擋邪物進家門。可如果你家的位置就在邪氣滋長的地方上面,那貼什麼東西都沒用,除非搬家。」簡禾撓撓頭,道:「檮城的人為什麼不搬家?」

  姬鉞白搖頭,道:「應該是搬走了一些的,但總有不願意走的人。家業都在這裡,又沒有厄運發生在自己頭上,誰會願意為一兩個傳言而舉家搬走?」

  簡禾背著手,面對著姬鉞白,倒退著走路,一邊道:「那我們回歸正題好了。你都說了,光靠這幾張畫是擋不住積屍地的邪氣的,必須有更強而有力的鎮壓。可是,檮城照樣安然無恙了很多年啊,難不成,它還有什麼防禦措施是我們看不見的?比如修個檮杌的石像……」

  姬鉞白倏地停住了腳步,抬頭遠遠看向了城牆的方向。

  簡禾也跟著站定了,奇道:「怎麼停了?不是要去城東的破廟麼?你想到什麼了麼?哇啊!」

  話未說完,她的腰部已被勒住。眼前一花,姬鉞白攬住了她的腰,足踩長劍,仙氣泠然,四周雲霧飄飄,御劍停在了檮城的上空。

  其實那把劍是很穩的,但站在這方寸之地,簡禾還是有幾分不安,手一抖,就抱住了姬鉞白的腰以保持平衡

  姬鉞白垂眸望著底下的城池,紅衣獵獵翻飛,面若美玉,唇角卻微微下拉,顯出一派凝重:「果真如此。邇邇,你看看檮城的形狀。」

  簡禾不解地低頭,逡巡了一圈檮城的城牆。

  檮城很小,在這個高度便能收攬在眼中。這一看,她便驚異地發現,這座城並不像別的地方是規整的四邊形,反倒是九曲十八彎。可城牆又是連著的,沒有損毀的部分,似乎是人為地建得彎彎扭扭的。

  勾勒起這形狀,一個有點眼熟的圖案慢慢出現了。

  簡禾喃喃道:「是檮杌的形狀?」

  如果在進城之前,簡禾肯定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剛才在城中被太多的檮杌畫像洗了腦,雖然這城牆的形狀並沒有勾勒得十分精細,但她還是能看出,這與畫在牆上的凶獸走勢是相同的。

  姬鉞白點頭道:「正是這樣。」

  「看來,修城者為了鎮邪,把整座城都搞成了檮杌的形狀,就好比是一隻凶獸伏在了亂葬崗上面。難怪能鎮住這片風水那麼爛的地方了。」

  「兩邪相搏,互相制衡,本來是好事,所以檮城才平安無事了那麼多年。」姬鉞白側頭望向簡禾,道:「可是,把城牆修成檮杌的形狀,就相當是讓滿城的人在檮杌的肚子裡生活。邇邇,你知道檮杌的習性麼?」

  簡禾一個激靈,脫口道:「喜食人。」

  檮杌由怨氣所化,本來就是非常兇猛、喜愛吃人的上古邪物。雖然在九州史上,檮杌不過是個傳說。可這種有故事托底、有生命力的物象——比如說一些擬人的雕像,本來就比一塊鐵、一根木頭更容易聚邪。

  也許在剛建城時,它是真的在鎮著底下積屍地的邪氣。可久而久之,它自己反而成了聚邪的中心。那麼多活生生的人在它肚子裡生活,它一直看得見卻吃不著,怎麼可能忍受?

  系統:「沒錯,宿主。其實它也算是一隻魍魎,不過,是托生在『檮杌』這個物象上、比同行兇殘了許多倍的魍魎。」

  姬鉞白輕笑一聲,贊道:「邇邇真聰明,什麼都知道。」

  「廢話。」簡禾毫不慚愧地接了這句評價,繼續問道:「可是,它又沒有實體,到底是怎麼吃人的?」

  「胎兒最為嬌弱,最容易受到侵襲。孕婦因此易做噩夢。」姬鉞白凝重道:「這隻魍魎的胃口還沒有被養大,也還沒有吃掉一個成年活人的能力。才會專挑孕婦下手,待其入土後,食其胎兒。」

  「這座城的人也是進退兩難。推倒城牆,就鎮不住底下的東西。不推倒,就只能任由它壯大。」簡禾唏噓道:「唯有『搬家』這條路可走了。」

  姬鉞白輕喃道:「我只是不懂,城裡有那麼多的孕婦,為何偏偏死的就是她們。」

  風吹霧散,簡禾發現了什麼,微微一驚,拉住了姬鉞白的衣襟,道:「姬鉞白,你快看,城東那邊,是不是剛好就是『檮杌』的頭?董恬在死前去過的那座神廟,是不是……」

  姬鉞白沉聲道:「是。是檮杌的眼睛。」

  「沒錯,就是這樣。姬鉞白,我們好合拍!想的都一樣!」簡禾適時贊了一句,分析道:「董恬幾個人因為總做噩夢,特意去那裡拜祭了,因此被『看到』了,才會成為第一批受害者。等這隻魍魎的胃口被人肉養大了,搞不好,就不需要眼睛,可以隨時隨地食人了。那樣,我們把那座廟燒掉、或者先把它封死,不就能暫緩它吃人的速度了嗎?」

  「這也是個辦法。」

  兩人御劍來到了城東。黃昏之中,峭壁之前,立了一座陰森森的神廟,四周空無一人。微敞的廟門透露著黯淡的綠光。

  不知道是真的如此,還是心理作用,總之,一到這裡,簡禾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有種被「注視」的感覺,恨不得躲在姬鉞白背後。

  好在,他們是來放火的,根本不用走進去。確定了廟中沒人以後,姬鉞白將火摺子一扔,轉瞬之間,豔紅的火舌攀上了木柱房樑。

  很快,整座廟便熊熊燃燒起來,在霞光中顯得瑰麗萬分。

  姬鉞白仙劍出鞘了半寸,渾身警惕。可直到這座廟差不多燒掉,門口已經完全進不去時,都沒有任何異象發生。等火苗熄滅、廟宇倒塌以後,姬鉞白收劍,兩人返回客棧。

  把魍魎燒成了瞎子,接下來,只要讓城民遷出,再作法並封閉此城,做出警示,不讓生人靠近。百年以後,魍魎與怨氣將會被消解完畢。那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簡禾卻完全沒有「事情快解決了」的輕鬆感,反倒是心中的不安愈加深重。

  如果真的那麼好搞定,那「燒廟」這一步,肯定是至關重要的,系統絕不可能到現在都不吭聲。其次,BOSS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那絳儀是打哪來的?

  更何況,姬鉞白在得到絳儀之前,最擅長使的武器、在他手上殺傷力最大的武器,其實都是弓箭,而不是他現在身上的這把無名的仙劍。因為攜帶不便,他這次並沒有帶弓箭來,很難發揮出現有最強的實力。

  入夜以後,檮城的街道清冷了很多。大概是因為最近怪事頻發,大家都不敢在夜裡出來溜達了,跟蝶澤那種半夜三更還熱鬧非凡的景象完全不同。

  都這麼晚了,姬硯奚等人應該早就回來了。

  沿路走去,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燭火,倒是挺明亮的。可差不多走到了他們棲身的客棧前時,簡禾卻狐疑地「咦」了一聲。這是因為,整層的客棧房間都有光亮透出,也有人的聲音,惟獨他們所處的那個房間熄了燈,靜悄悄的。

  簡禾暗忖:「不是說了不論問沒問到東西,在落日之前都必須回來的麼?他們居然不在?」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飛速從街道末尾奔來,飆淚撲向了簡禾二人。

  簡禾:「……」

  姬鉞白眼疾手快,揚手提住了它的後頸,舉到眼前一看,瞳孔微縮。

  這是一隻皮毛油亮、兩頰帶著兩道黑帶的虎貓,嗚嗚咽咽地叼著一塊破爛的衣袖。簡禾在其中一個姬家小輩的肩上見過它——這是他們的仙寵回來求救了!

  點燃了那片衣袖後,劇烈的紫氣沖到了半空中,竟然比之前的「姬老夫人」的邪氣還濃烈得多。

  姬鉞白扔掉了衣袖,道:「邇邇,你先回客棧,我去看看。」

  關鍵副本,怎麼可以缺席,簡禾一急,連忙拉住了他的手,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姬鉞白不容置喙道:「不可以。」

  「我知道,你覺得太危險了嘛。可是,硯奚他們那麼多人在一起,也沒去過那座廟,不也還是出事了?這就說明,那隻魍魎早已不需要先『看見』獵物了,它可以隨時吃人。檮城裡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啊!」簡禾據理力爭,仰頭道:「你放心把我丟在客棧嗎?檮城裡最安全的地方,難道不是你身邊嗎?」

  姬鉞白深吸一口氣,終於點頭道:「跟著我,千萬不要走開。」

  「知道了,說了不讓你丟臉嘛,我不會拖我們後腿的。」

  為了不貽誤戰機,兩人追著這隻仙寵,直出了居民區,衝到了城東牆前的一座殘破的宅邸門前。

  夜風淒淒,四顧無人。

  姬鉞白抬眼,將簡禾護在身後,簡潔道:「是座廢宅。」

  簡禾從他身後探頭出來,道:「我們該怎麼找到他們?」

  姬鉞白篤定道:「等。」

  「這樣就可以了?」

  「嗯。邇邇,你還記得今天在半空看到的城牆形狀麼?」姬鉞白定定地看著她,道:「我們站著的地方,就是檮杌的嘴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7 PM

第五十三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檮杌的嘴巴?

  這隻仙寵把他們引到此處,那麼,姬硯奚一行人應該是在不久前在此處失蹤的。難怪,一整座檮城那麼多的人,偏偏是姬硯奚他們出事——沒辦法,誰讓他們在危險區域溜達。

  底下的這隻玩意兒本就饑腸轆轆,面對著幾份送到嘴邊的美食,又豈有不吃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這麼一隻依託在巨型城池上化生的魍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又會怎麼樣吃人。

  系統:「宿主,本次副本的推理難度為中級,撲殺難度為高級,人生危險指數為高級。」

  簡禾:「……」

  人生危險指數這一條還在啊!

  午夜子時,長夜寂寥。越是更深露重,那隻仙寵就越是瑟縮,「嗚嗚」直叫。廢宅前,怪風憑生,白霧彌漫,遮天蔽日,連些微的星光也看不清了,暗得如同置身於洞穴之中。

  簡禾喃喃道:「起霧了。這是要引我們入障?」

  姬鉞白道:「或許,這正是它們一貫的把戲。」

  簡禾正準備說什麼,姬鉞白卻忽然摁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安靜:「噓。」

  簡禾連忙噤聲了。然而,她這具身體雖然出身於仙門世家,修為卻不高,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姬鉞白凝神靜聽,似乎在分辨著什麼極其細微的聲音。

  倏地,他表情陡然一變,彎腰抄起了她的膝彎,衣袂翻飛,急退數步——

  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們腳下的泥土就陡然下陷了接近半米,如泉眼一樣湧出了惡臭的血!數隻屍臂帶著半腐的屍體破土而出,慘白的骨頭上黏附著惡臭的腐肉,「呵呵」地想把他們扯入地下。

  鏘——

  金戈高鳴,劍光淩厲。不過瞬息,它們就被斬成了滿地的碎塊。

  泥地連片拱起,不斷有喪屍從中爬出,但這種低階的小怪,嚇唬一下普通人還行,怎麼可能是姬鉞白的對手。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就被淩厲的劍風斬成了碎塊!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且戰且退,雖然毫髮無損,但已經偏離了最初的位置。寒風蕭索,白霧散去,簡禾抬頭環顧一周,發現他們已經不在剛才那座廢宅前面了,而是處在了一個非常巨大的洞中。

  說是洞穴,也不太像。應該說,這是個相當奇怪的地方,洞頂極高,且是封閉式的,只有左側有個橢圓形的出口,但也看不到藍天,因而,光線十分昏暗。

  洞壁凹凸不平,空氣中飄著一股強烈的臭穢酸氣。簡禾動了動,發現她與姬鉞白的靴子都已經陷入了一灘軟綿綿、濕潮潮的腐肉之中——這個山洞的底部,竟然鋪滿了腐爛程度不一的屍體。劍光照亮之處,全是無邊無際的屍山。

  簡禾胃中翻江倒海,捂著鼻子道:「這什麼情況?它把我們送到了它儲存食物的老巢了?可這裡的死屍也太多了吧,最起碼也有個……」

  「以殘肢計算。」姬鉞白頓了頓,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道:「起碼吃了兩千人。」

  「兩千人這麼多?!」 簡禾一愣,恍然道:「難怪它的力量上漲得那麼快,已經可以脫離視力食人了。我還以為它天賦異稟、才吃了幾個人就能做到這一點。原來被它吃下的屍骨已經堆積成山了。」

  一邊這樣說,她一邊把靴子從肉泥中拔出,環顧四周,尋找有沒有高一點的石頭可以站站。

  「先來這邊。」姬鉞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淌過了腳下的肉泥,往遠處那塊隆起的石頭上走去:「若我沒猜錯,這些屍骨,應該都來自於檮城底下的亂葬崗。」

  簡禾吃驚道:「可是,都那麼多年過去了,檮城底下埋的要麼就是碎骨,要麼就是乾屍了吧?它也吃得下?」

  姬鉞白搖頭,道:「不一定是因為食欲。更多是為了聚集邪怨之氣。」

  兩人終於踏上了高起的石山,雖然腳下還是滑溜溜的,可好歹不用泡在一堆臭穢的肉裡,都稍稍鬆了一口氣。豈料,才剛站定,山石後突然傳來了兩聲驚喜的叫聲:「啊!二哥……二公子!少夫人!」

  簡禾與姬鉞白均是一怔,齊齊回頭。山石後,湧出了幾個形容狼狽、衣襟破破爛爛的少年,正是姬硯奚幾人!

  原本還以為他們被轉移到別的地方了,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全員都在這裡了。看到姬鉞白,少年們就好似見到了救星,紛紛湧上前來,把他們包圍起來,七嘴八舌道——

  「太好了,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少夫人,你交代的事我們已經查過了,那幾個孕婦確實都在臨終前不久去城東的神廟拜祭過。我們正準備去找下一個家問時,路經了一座荒宅,就這樣入了障。」

  「是啊,沒想到我們前腳剛來,後腳就看到你們了。」

  轉到了山石後,簡禾看清那兒坐著的人後,差點往後一跳。

  原來,除了姬硯奚幾個姬家少年,這兒還有三個不速之客。其中兩人,是身著紫衣金紋弟子服、氣質略顯猥瑣油膩的修士,恰好就昨天在大街上欺負過賀熠的那兩個賭徒。

  另一人,則藏身於陰影之下,唇角比之昨日多了一抹淤痕,看似平常,神情卻有些陰鷙。不是賀熠又是誰。

  簡禾:「……」

  人生何處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首。還以為只是偶然碰面,沒想到副本裡還會再見。

  姬硯奚介紹道:「這兩位道友,還有這位小兄弟比我們早一天入障。我們進來時,就已經看到他們坐在這裡了。」

  難怪賀熠臉上會掛彩——估計,他們雙方不知何故在那座荒宅前再度碰面,雙雙入了障,又找不到竅門離開。舊怨扔在,又加心情煩悶,在這個無處可躲的地方,賀熠一定在這兩個賭徒手上吃了苦頭。

  現在也不是敘舊的時候,況且,賀熠似乎沒有點破他們曾見過面的心思。簡禾移開了目光,跟眾人一起在石頭上盤腿而坐下,先把「檮杌作亂」的推斷說了出來,與姬家的小輩們一起討論。

  賀熠的年齡擺在那裡,根本沒人指望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少年能說出點什麼見解來。

  不過,他們也沒猜錯。因為賀熠根本沒有正兒八經拜過師,不論是仙門常識還是仙功,都是他自己摸滾帶爬、偷偷摸摸地雜學而來的。這種聽真正的世家子弟討論自己從來沒聽過的魍魎、還沒有被呵斥走的機會,實在是難得。賀熠眼中精光乍現,豎起了雙耳細聽,不願漏掉任何一個字。

  至於另外的兩個修士,本身就是半吊子的水平,全程聽得雲裡霧裡。再加上看出姬家眾人來頭不小,昨日在街上呵斥過他們的簡禾又是姬家人一方的,唯恐丟人,故而一直縮頭耷耳,不敢插嘴。

  聽完前因後果,一個少年冤道:「城東的那座破廟,我們別說進去了,連門口也沒靠近過!」

  這個道:「都瞎了還能吃人,能耐不小啊。」

  那個道:「兩邪相搏,已經是個死局了,通知檮城的人儘早搬走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了。」

  「通知是要通知,但那也得先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啊。」

  ……

  姬鉞白搖搖頭,道:「這段時間,那隻魍魎可有出現過?」

  眾人齊齊搖頭。

  簡禾指了指頭頂的洞口,道:「你們有誰上去看過外面是什麼嗎?」

  眾人再度齊齊搖頭。大家都剛進來不久。

  「乾坐在這裡,除了消耗精力之外,毫無意義。」姬鉞白起身,冷道:「它不現身,就引它出來。」

  「說得不錯,不能坐以待斃。」姬硯奚執起了被丟在一邊的長劍,餘光掃到了什麼,忽然慘叫一聲:「啊!!!」

  眾人悚然一驚。有人罵道:「你鬼叫什麼?!」

  「劍!我的劍!你們快看!」姬硯奚抓嘴撓腮,把劍尖展露出來。

  眾人定睛一看,看到那把冰寒玄鐵打造的仙器長劍,劍尖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痕,就好像被什麼東西腐蝕過一樣,已經略微有點變形了。

  見狀,眾人紛紛取出長劍自查,慘叫聲此起彼伏——在場的所有人,劍尖居然都有了些微的變形!

  仙家之人喜歡往劍中注入一縷神魂,以增強威力。這麼一鬧,雖然沒有斷劍那麼嚴重,可也已經屬於不可逆的損壞。哪怕不至於如賀熠一樣喪失視力,他們的靈力也會受到遏制。

  仙劍如命根。對於這群自視甚高的少年而言,還沒開始打,劍尖就歪掉了,稱得上是滅頂打擊了。

  姬鉞白的長劍錚然出鞘,他的劍竟是唯一一把暫時沒有損壞的。

  「全爛了,怎麼會這樣?!」

  「你們剛才都幹什麼了?我們剛才都幹什麼了?」

  「二公子的劍沒事!應該問問有什麼是他沒做過而我們卻做了的!」

  ……

  嘰喳一輪,才發現凡是劍出了問題的人,都幹過同一件事——剛落入這個山洞時,拄著自己的劍當成拐杖走路,又用它戳刺過底下的散發著酸臭味的屍水。劍尖的那幾寸,都在了其中浸泡了很長時間。

  一片雞飛狗跳中,有分析的:「這水肯定有古怪。」

  有痛心疾首的:「我的劍好貴的!」

  有杞人憂天的:「靈力被扼住了,這下可怎麼出去啊。」

  有心有餘悸的:「好在我們沒有掉進去過,不然皮也會融化吧。啊,我們的衣服也有點兒爛了,好在靴子夠厚。」

  正嘈雜著,忽然,有一灘巨大的涎液從高處墜到了眾人之間的地面上。

  如同被掐滅了信號,所有的說話聲音驟然消失。也因此能清楚聽見來自於頭頂的「呵呵」聲。

  簡禾咽了口唾沫,與眾人一同緩緩抬頭,對上了一雙碩大如輪、幽幽綠光的獸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8 PM

第五十四章 繼續,來個麼麼噠

  這是一隻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龐大怪物。其全身毛髮黏附著屍油與陳舊血肉凝結而成的黏液,四足粗碩,利甲畸形地朝外翻起。獸頭形若獅頭,長毛之中聳起兩個彎角。獸嘴前突,噴薄著腥臭的酸氣,獠牙長而尖銳,光是上頜的兩顆朝下而張的彎齒,就堪比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高,參差不齊的齒縫間塞滿了肉碎。

  很大,很醜,也很難聞。

  姬硯奚喃喃道:「老天爺,這到底是魍魎還是魔獸?」

  姬鉞白道:「是借檮杌之形幻化出的魍魎。」

  沉默的對峙中,檮杌的頭緩緩下伸,逼視著他們。驟然,它張開了嘴,咆哮之聲震耳欲聾。

  簡禾等人近在咫尺,被沖得衣袂翻飛,耳膜震得嗡嗡直響、幾欲吐血。

  嘩地一聲,它頭部拱動,再度嘔出了一大灘的涎液,夾雜了一堆沒消化的人肉。眾人忙不迭各自御劍跳開。

  有好幾把劍的劍鞘還七零八落地被放在地上,來不及拿走,被涎液澆了個徹底,滋滋冒著白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成了一堆廢水。

  立刻有人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啊!我的劍鞘也是很貴的啊!」

  「……這時候就別心疼錢了!」簡禾一頭黑線,喊道:「大家都當心點兒,它嘔出來的東西可以腐蝕東西!千萬別沾上!」

  吐出了那口食物殘渣後,原有些搖搖晃晃的檮杌輕微地轉了轉腦袋。在幽暗的山洞太久了,它似乎覺得眼前發著光的劍有點刺眼,緩緩偏了偏頭,碩大的眼珠好死不死地定在了那紫衣修士站著的方向。

  此人本就被驚得兩股顫顫,以為那檮杌鎖定了它,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兩步,竟下意識就抖著手,往劍中灌注靈力,想要先下手為強,猛然襲向了它——

  附帶這麼點微弱的靈力,這劍捅進檮杌那沾一層厚厚黏液的皮毛後,根本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就滑落到了屍堆裡。

  這一主動攻擊,反倒徹底激怒了它,一道勁風襲來,那修士愕然的表情還來不及收起,就被迎面撞飛,身體在岩石上刮擦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倒地過後,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就在檮杌要張口把他吞進肚子之際,「鏘——」一聲巨響,姬鉞白與姬硯奚同時以劍架住了它的獠牙。

  姬鉞白手腕一轉,長劍與其獠牙刮擦出閃爍的電光,刺激得檮杌的眼珠流出了淚水,不由自主地避其鋒芒,倒退了數步。

  兩人趁機把那昏迷的修士提起來,拉到了岩壁邊上。

  然而,在擋下這波攻擊後,姬硯奚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那把原本就有了破損的劍,這下是徹底彎了,光亮也要熄滅了。

  「我去引開它!」姬鉞白提起了簡禾的衣領,塞到了姬硯奚身邊,喝道:「趁著劍還能用,全部都爬到洞的外面去!」

  頭頂就是唯一的出口。這檮杌以邪氣化體,已經耗費了大量的體力,恐怕暫時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讓障局的景象變化。如果爬上去了,那就暫時安全了。

  仙器損毀成這樣了,要是再多被酸液泡一會兒,恐怕連御劍都御不了,留在這裡只會受制於人。姬硯奚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無可奈何地咬牙道:「知道了,二公子,萬事小心!」

  說罷,他就直接把簡禾扛在了肩上,道:「全部人都跟我上去!」

  系統:「宿主,要完成這個副本,你的存在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必須找辦法回到姬鉞白的身邊。」

  簡禾:「……」

  檮杌還欲再跟,冷不丁地,唯一沒有皮毛包裹的眼瞼卻嘗到了一絲刺痛,原來是被姬鉞白的長劍劃傷。被吸引了注意力後,它狂嘯一聲,開始轉身去追他,沒有再為難這邊的小輩們了。

  趁此機會,姬家的小輩們紛紛踩著自己的破劍,御劍而上,一個接一個地鑽向那個破洞。

  簡禾道:「你放下我,我不上去!」

  姬硯奚苦口婆心道:「少夫人,你別動了,這是為了你好啊。」

  不,少年,你不懂,我走了,這個副本就完成不了了啊!

  「姬鉞白!!!」簡禾心急如焚地喊了一聲,卻根本抵不過姬硯奚的手勁兒,只能像個麻袋一樣,被扛離了地面。

  賀熠沒有武器,被一個少年提著衣領,搖搖欲墜地升到了出口處。這是個大約兩米多寬的洞口。

  甫一落地,那把長劍失去了光亮,靈力完全逸散了。可以說是十分驚險,要是晚個幾秒鐘,恐怕他們會連人帶劍全摔進洞底。

  仙器受損至此,別說拿著它去殺妖了,連御劍都御不了。

  不妙的是,姬家的小輩們幾乎所有的長劍都已損壞,均有了不同程度的視力受損,看東西時模糊不清,有的則靈氣晦澀,乾脆嘔出了血來。所有人裡面,反而只剩賀熠安然無恙。

  就在這時,洞口那兒又傳來了一個鬼哭狼嚎的呼救聲:「救命,快拉我上去!」

  原來,剛才沒被襲擊中的紫衣修士,也丟下了同伴,隨在他們身後御劍逃跑,卻還差一點才摸得著洞邊,眼下正單手吊在了洞口上,腳又沒有借力的位置,只能不上不下地在那裡乾嚎著。

  然而,現場裡,唯一一個還清醒著的、可以活動的人,卻沒有去拉他一把。

  賀熠抱臂立在了洞邊,用靴子狠狠地碾著他的指骨,面帶微笑,卻無端洩露出了一抹凶光。

  「啊!」那修士面容扭曲,根本挨不住這樣的折磨,一個抓不住,倏地落了下去。

  與此同時,姬硯奚好不容易帶著簡禾來到了洞下兩米多的一座石臺上。

  這裡距離洞底起碼有二三十米。底下白霧茫茫,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姬鉞白和檮杌的戰況如何。

  劍光越發黯淡,恐怕姬鉞白的劍也受到了酸液的腐蝕,靈力開始潰散。

  簡禾趴在了石台邊,愁眉苦臉——系統的那句提示猶在耳邊,可問題是,她該怎麼回到下面去?

  姬硯奚卻不知道簡禾要回到下面去,到這裡,他的劍已經徹底失效了。剩下這一小段路,他沒法背著人攀岩,只好先一步躍上去,恰好看到了那修士掉下去的那一幕,不由一頓,難以置信地道:「你為什麼要推他下去?」

  「我沒有推他呀。不過,他那隻手統共打了我三掌,我的臉現在還疼著呢。」賀熠懶洋洋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幸災樂禍道:「我只不過是禮尚往來,碾回他三下而已。誰讓他這麼不經碾呢?才第一下就掉下去了,只能怪他自己活該、自己命短唄。」

  一時之間,姬硯奚竟然不知道說什麼話去反駁:「你……!」

  一人喊道:「硯奚,你幹什麼?!還在廢話,快把少夫人拉上來啊!」

  姬硯奚回過神來,連忙解下了腰帶,甩到了下方,想讓還在洞下的簡禾抓住它。

  然而,簡禾剛拉住了那根長長的衣帶,眼前便漫起了一陣白霧。轉瞬再睜眼,她已經回到了洞底,坐在了檮杌還沒出來之前,他們團團圍坐著的那塊隆起的石頭上。而山洞最頂部的那個出口,則已經消失不見了。

  簡禾:「……」

  居然那麼巧,障局會在這時候變化。不過這次總算不是坑她了,反而助了她一臂之力,直接讓她回到了姬鉞白所在的洞底。

  霧散以後,一聲低沉的吼聲傳來,簡禾回過神來,看到了前方十多米處,姬鉞白正背抵石壁,手中的長劍雖然捅穿了檮杌的上頜,對它造成了一定傷害,可他自己卻也一直被壓制著,無法抽出身來。

  簡禾咕嚕一下爬起來,看到不遠處橫陳了一具摔得不成人樣的屍體,正是剛才的那個被賀熠碾過手指的紫衣修士。那柄已經沒有靈力的劍正插在了他的腰上。

  她當機立斷,踩過了滿地的肉漿撲上前去,把長劍拔了出來,朝著那隻檮杌擲去!

  「鏗」的一聲,這把劍雖然沒有刺中檮杌的身體,卻在它鼻上剮出了一道血痕。

  看見來人是她,姬鉞白瞳孔猛縮,高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那邊廂,檮杌吃痛,姬鉞白趁這機會,一腳踹歪了它的頭,往側面一滾,拉過了簡禾的手,藏身進了亂石之後的一個狹縫裡。

  「坐下。」簡禾鑽進洞中,先一步把他推到了牆壁邊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姬鉞白卻捏住了她的手,那力氣大得彷彿要捏碎她腕骨,厲聲道:「我不是讓姬硯奚把你帶上去了嗎?!你回來幹什麼?!」

  「是障局把我送回來的。不過,就算它不這樣做,我也會找機會下來。」簡禾蹲在他面前,檢查他身上,發現都是些小傷,鬆了口氣,認真道:「我怎麼可能真的讓你墊背,怎麼可能真的拋下你跑掉。換了你是我,你會麼?反正我不會。大不了就一起死唄。」

  換了是平時,他們是絕不至於落到這麼狼狽的境地的。卻沒想到,這次竟會遇上一隻千載難逢的怪物,讓所有的仙器全部失效。他渾身浴血,雖然沒有大傷,可也是精疲力竭了。

  「一起死」根本不是玩笑話。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時候跑下來,純粹是自尋死路。

  姬鉞白俊美的臉龐上凝固著暗紅的血,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他淺灰色的眼珠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血絲,死死地盯著她。

  「你也知道我修為不高,可能幫不上什麼忙。比如說,像剛才那種時候,最多只能丟個劍引開它的注意力。但你也別小看我,我可機靈了,肯定不會拖你後腿的。」簡禾渾然不覺,擦掉了他睫毛上的血污,道:「總之呢,你就認命吧。現在你受了傷,劍也沒了,你喊破喉嚨也趕不走我……」

  話音剛落,她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箍住了腰身,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嘴唇被粗暴地碾壓、噬咬。那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可以說是毫無章法。但慌亂之中,她的手抵在姬鉞白滾燙的胸口,卻能撫到了那下方激烈的心跳聲。

  被胡天胡地地親了老半天,簡禾眼冒金星,呼吸不暢,掙扎了幾下:「你先給我等一下……」

  孰料,卻被順勢扣住了手腕,被壓在了地上繼續。不過這下,他唇舌的動作驟然放輕了許多。簡禾反抗不能,手胡亂地在四周拍打、亂摸,偶然擦過了一道狹縫,卻驟然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堅硬的東西。

  這個形狀……似乎是一把劍的手柄。

  系統:「叮!劇情進展:恭喜宿主找到了仙器『絳儀』。」

  簡禾:「!!!」

  她用力踢了踢腿,道:「姬鉞白!小白!鉞兒!小姬姬!停!我剛才好像摸到了一把劍!」

  姬鉞白:「……」

  兩人分開以後,一同湊到了剛才簡禾碰到的石縫之間。

  這個山洞底部都是屍體,這裡也不例外,壓了好幾具腐爛過半的屍體。那把劍柄被壓在了他們身後的石頭下。劍身黯淡無光,積滿泥塵。但卻能看到它的劍鞘並沒有被腐蝕過的痕跡。

  兩人一同使力,又是蹬腿又是滾地,才把它拉了出來。姬鉞白脫下了外衣,擦乾淨了它的劍鞘,簡禾也照做。

  看清其原貌時,她心跳驟然加快——此劍劍鞘漆黑,纏繞金索。沒錯了,就是她所知的絳儀!

  怪不得系統說一定要她在場才能完成副本。原來絳儀是在姬鉞白獸性大發的時候,就這麼被意外發現的。試想下來的是賀熠,是姬硯奚……那畫面太美她不敢想像。

  簡禾擦了把汗,道:「它被壓得那麼深,一定是仙魔大戰時期意外被埋在這裡的劍。埋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被融化,一定可以對那隻檮杌造成傷害。」

  劍身無光,即是前主已逝,劍靈還沒有認主。

  原本,拔劍滴血,劍就可認主。然而,這把劍材質未明,還在邪祟的屍堆之中浸淫了這麼多年,必然也染上了血性,早已不再是普通的仙劍,而是一把餵滿了血的兇器。若拔劍者壓制不住,般極有可能遭到反噬。

  看到劍柄沒擦乾淨,簡禾在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原本想摸一張手絹出來,誰知卻摸到了一個意外的東西。

  躺在她手心的,正是在當初玉花神女節時被扔到了她頭髮上的那株小小的麥穗。當時揣進了衣兜裡,回去後也忘了拿出來。衣服都洗過了,它居然還沒有散掉。

  「你看,神女的麥穗原來還在我口袋裡。」簡禾把它放到了姬鉞白沒有持劍的手上,笑眯眯道:「這肯定是在預示著我們這次能逢凶化吉。給你,拿著它再拔劍。」

  麥穗泡過水,已經彎成了一個圓圈,首尾相連,如同指環。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讓姬鉞白不由自主地把這個指環推上了她的無名指。

  簡禾一愣。

  時人尚仙,因仙門之人常要舞劍,指環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累贅。故而,這種飾品一點也不流行,自然也沒有「無名指戴婚戒」這類的衍生文化。

  所以,姬鉞白這舉動,應該是巧合的吧?不然,誰會教他這種東西?

  「又還給我啦?」簡禾動了動手指,道:「罷了,反正咱們也成親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我的東西也是你的,你中有我,我中有……」

  姬鉞白忽然道:「邇邇,其實,我有句話一直都沒跟你說。」

  「什麼?」

  「原本,要與你成親的人並不是我。原本,我覺得這是無所謂的。」姬鉞白彎唇,輕聲道:「可我現在覺得,跟你成親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我兄長,實在是太好了。」

  簡禾怔住了。

  話畢於此,姬鉞白沉下心來,握住了劍柄,錚然拔劍。

  就在利刃出鞘的那一秒,在這空蕩蕩的山洞中,彷彿回蕩起了百年以來葬身於此的冤魂呼叫,尖銳悠長,震人心魄。整把劍都在不安分地嗡嗡震動。

  簡禾湊得太近,首當其衝,眼前一黑。

  姬鉞白當機立斷,割破指尖,讓指尖之血落於其上。戾嘯聲止,通體發紅的劍刃驟然一亮,靠近劍柄之處,可見兩個瘦長的古字——絳儀。漆黑的劍柄之上,纏繞的金索潺潺轉動了起來,如有生命力。

  「太好了,認主成功了!」簡禾抹掉了自己不知何時流出的鼻血,道:「該怎麼殺掉那隻檮杌?它有什麼弱點嗎?」

  「它身上雖然沒有鎧甲,可全身乃至頸部的皮毛,都裹了一層厚厚的屍油。它體型巨大,所以在皮毛之下,又有一層厚厚的肌肉。如果劈砍身體,可能耗盡體力,也沒法殺掉它。」姬鉞白頓了頓,道:「它唯一沒有皮毛包裹的地方,是它的面部。」

  簡禾道:「還有,它的酸液也夠嗆,萬一噴到人的身上可就麻煩了。」

  姬鉞白以劍支地,搖頭道:「它似乎不是時時都可以嘔出那種酸液。不然,剛才我與它對峙時,必然無法倖免。」

  「也對,它分泌那種東西也要時間。剛才鐵定是把所有老底都交出來了。正是這樣,我們才不能給它緩衝的機會。」

  姬鉞白沉吟了片刻。絳儀的金索若繞指柔般纏上了他的指節。可當他心中有殺氣一閃而過,它便猝然繃直,殺氣騰騰。

  姬鉞白抬眼,道:「我想到了。」

  幽黑的山洞之中,已過了兩個時辰。

  檮杌在山壁上撞擊了數次,插在了它上頜的劍,便如同斷裂的牙籤一樣被磕斷了。然而,仍餘下一小段留在了肉中,刺刺地痛著,卻沒法拔出。

  被這悠長而細密的痛處折磨,它在洞中發狠地橫衝直撞,不斷嘶吼。偏偏讓它陷入這種境地的始作俑者卻好似突然消失了,根本找不到人。

  正當此時,漆黑的山洞中,忽然有一道刺眼的光在它身後晃了晃。檮杌渾濁的眼球慢慢轉動,看到了遠處的山縫上,站了一個不斷扭動,並在浮誇地甩動外衣的大活人,正是簡禾:「我在這裡!來抓我啊!」

  檮杌怒嘯一聲,張開血盆大口,衝向了簡禾。這樣的衝勢之下,若是人閃躲不及,恐怕會被瞬間碾成肉泥!

  瞬息之間,彼此的距離就拉近了不少。千鈞一髮之際,簡禾的身體突然朝上一提,原來是她的後腰就綁著一根長長的帶子,是由好幾條腰帶綁成的,如同升降帶。

  她這一上去,靈敏地抱住了山壁上凸起的一塊小石,取而代之地落下來的,是一道狠戾的影子。

  姬鉞白一躍而下,跪在了檮杌的獸口之中。絳儀的劍鞘驚險地豎直了,卡在了上下牙之中。

  雖然不痛,可明明獵物在口,卻無法合攏嘴巴,激得檮杌越發焦躁,狂龍擺尾,不斷往障中的山石上撞。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只要姬鉞白有一星半點的身體露在外面,就會瞬間被碾成粉末!

  在狂猛的搖晃與沖天的酸氣之中,姬鉞白單膝跪地,手扶劍鞘,渾身浴血,豔紅更甚。被紮在了他腰間的絳儀劍刃嗡嗡鳴響,纏繞在劍鞘上的金弦如有靈性,捲在了他的指腹上。

  電光火石間,姬鉞白抬手一拋,金弦的一端纏於劍鞘之上,下方那端,則捲於一顆彎曲的下牙中。金光浮躍,清輝閃爍,屍山血海之中,現出了一張巨大的弓。

  姬鉞白眼神冰寒,抬手平肩,絳儀劍刃成箭,削肉如泥的金弦緊緊地勒入了他的指腹,直至切割得血肉模糊。

  換了是其他人,根本無法把這道金弦人為地延展到這個地步。這已經是極致了。

  任其如何甩動,姬鉞白仍緊握住劍鞘。箭在弦上,弦如滿月,耳旁已經聽不進任何的雜聲,只死死地瞄準了檮杌深如巨洞的喉嚨。

  一直等,直至它嘗試把他吞下去時,擋在喉嚨前的舌頭挪開,暴露出了喉管鮮嫩的血肉——

  姬鉞白倏地放箭。

  血紅色的長劍如流星般飛濺而出,無數冤死者的哀嚎裹挾於其中,鋪天蓋地地碾壓而來,直直地迸射入檮杌的體內,衝破了它最脆弱的防線!

  前所未有的劇痛襲來,檮杌滿地翻滾,絳儀劍鞘歪斜,在它上下牙合上之前,姬鉞白已經抽身而出,攀在石壁上,一躍而上,大口喘氣。

  在那張惡臭的大嘴裡待了那麼長時間,又用了全部的力氣去持弓,姬鉞白的虎口已被金弦反震得崩裂流血,衣袍與靴子都被腐蝕了一部分,正滴滴答答地融化著,好在沒有碰到皮膚。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覆蓋在了他頭頂。垂死的檮杌心有不甘,竟撐著最後一口氣,想要把他咬成兩半!

  然而,他的身體卻被一道大力推開了:「快走開!」

  簡禾推開了姬鉞白,跌入這怪物口中的時候,上下齒如同放慢動作,一寸寸地合上,她最後看到的,是姬鉞白目眥欲裂的神情,以及他伸向自己的手。

  下一瞬,全世界歸於黑暗。

  估計這東西還在四處亂撞,它的嘴巴很大,如同一座屋子,簡禾雖然沒有被咬成兩半,可也根本站不起來,在裡面滾來滾去,苦不堪言。

  為了躲避那根要把她捲入腹中的舌頭,她一頭撞到了那口尖銳的獠牙之上,頭被劃拉了一下。

  那根猩紅的舌頭纏到了跟前,簡禾一邊蹬它,在口袋裡胡亂一摸,急中生智,把賀熠給她的那顆毒藥往它舌上的傷口上用力一按,塞進了血肉之中。原本也不抱什麼希望了,豈料那毒藥一進去,它的舌頭便驟然僵直了起來,冒出了滾滾的白煙,竟然開始滋滋地融化。

  簡禾:「……」

  次奧!這威力也太大了吧!

  賀熠的這顆毒藥已經不是毒藥了,而是硫酸凝縮物了吧?!

  死前還要再遭一波折磨,這玩意兒終於咬不住牙關了。簡禾全身沾滿了口水,被吐到了屍堆裡,大嘔特嘔起來,眼前發花。

  檮杌終於不支,轟然落地,沒了聲息。

  簡禾幾乎要把黃膽水都嘔出來了,渙散的視線好半晌才合一,看到障局正在消散。

  危險已經被解除了,就在那廢墟之中,她卻看到,檮杌的肚子已經被刨開了一個大洞,有人在赤著手、像個瘋子一樣刨挖著,似乎想從裡面拉出什麼。

  簡禾劇烈咳嗽了數聲,啞聲道:「姬鉞白,我在這裡……」

  那身影驀地僵住了,緩緩回過頭來,十指已經被腐蝕出了血泡,雙眼亦是通紅的,像是魔怔了的人。

  他丟下了手中的劍,踉踉蹌蹌地朝簡禾走來,越走越快,最後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摟住了她。

  簡禾本就還沒緩過勁兒來,這一被勒住,她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1:59 PM

第五十五章 你這個人,我也挺喜歡

  半死不活、欲醒未醒之際,簡禾已嗅到盈滿於空氣中的草藥味,清幽之中,又沁了一股醉人的熏香味道。腦海中歡快地響起了系統的叮叮提示音。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災中絳儀】,鹹魚值—350,實時總值:2050點。」

  系統:「叮!經此一役,姬鉞白魄力+2000,戰鬥力+5000,獲得道具:絳儀x1。宿主機智+10,敏捷+10,吻技+10。獲得獎勵:GPS定位功能解鎖。」

  簡禾:「???」

  又有一個詭異的數值被覺醒了!

  尾椎竄過一陣酸爽難言的滋味,簡禾倏地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了姬鉞白房間的大床上,看來是已經被他從那個鬼地方帶回來了。

  床帳垂落,珍珠白的窗紙被日光透映得金燦燦的,微小波紋如同在晃動。簡禾被陽光晃得眯了眯眼,卻忽然注意到了窗邊的雕花劍架之上,橫放著一把修長的劍。鞘如墨染,金弦安靜地旋繞其上,從首到末,一塵不染,皎皎發亮。

  雖然,在殺死那隻檮杌時,絳儀相當於是被吞進了獸腹。不過,貴為以後陪著姬大大大殺四方的仙器,它又怎麼畏懼一隻假檮杌的胃酸。在障局消散後,檮杌的屍首化作一道沖天的紫煙消失了,絳儀自然就落下來了。

  趁此機會,簡禾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不出意外,姬鉞白的進度條已經滿了。

  接下來,只要把鹹魚值最後的50點也搞定,她就要跟姬鉞白說再見了。

  簡禾輕聲一歎,又不知自己為何要歎息,乾脆就坐起身來了。這一下,卻感覺到被子有點兒扯不動。

  轉頭一看,原來姬鉞白就躺在她身後,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被子上。眼縫緊閉,呼吸深長,然而眉心微蹙,心事重重。

  簡禾像條毛毛蟲般扭動著挪近了些,拈起自己的一撮頭髮,用髮梢的尖尖去搔了搔他的下巴。

  沒反應。

  光天化日睡得那麼熟,對於警覺心那麼高的姬㚐㚐而言,實在少見。

  系統:「宿主,現在距離你們脫險那天,也才過了兩天的時間。姬家的人出來後,既要治傷,又要四處奔走、讓檮城的人儘快搬離那兒。姬鉞白又要看顧你,基本沒合過眼。直到其餘姬家小輩趕來主持大局,姬鉞白才能抽身離開。算上來,他也才睡了不到幾個小時。」

  簡禾恍然。

  原來如此,難怪會睡得這麼沉,肯定是累壞了。換了是她,也會一到家就倒頭大睡。

  思及此,簡禾終於良心大發,不再亂搞他了。目光下落,姬鉞白的左手搭在了被褥之上,如玉雕琢,五指修長,然而,虎口處有道縱裂的傷口,估計是拉弓時因勁力反衝而裂傷的,指腹也有橫貫的切口,看著就疼。幾個傷口,均抹了一層晶瑩的白色膏藥,傷口已經有癒合的跡象了。

  此物名喚「生肌駁肉膏」。雖然這名字起得毫無文采、簡單粗暴,但礙不著它功效奇佳,無論多重的皮外傷,薄塗一層,即可在短時間內治癒,乃是仙門之中最不科學、也最昂貴的Buff妙藥。

  簡禾托腮,有點想笑,然而面部肌肉一動,就有一陣鈍鈍的扯痛感自上半張臉傳來。翻動被褥,揚起一陣風,那一整片的肌膚也是涼颼颼的。

  簡禾:「???」

  她暗道一聲「不妙」,小心翼翼地抬手,以指尖輕輕地點了點鼻樑。不出意料地,指腹沾了厚厚的一層「生肌駁肉膏」。

  簡禾:「……」

  她悚然彈起,赤足下地,尋找房中的鏡子。

  姬鉞白雖說是男人,可仙家之人格外重視儀錶,再加上又成了親,所以房中不僅有梳妝鏡,還有一面等身高的大鏡。然而,轉了一圈,簡禾卻發現所有的鏡子都被撤走了。

  簡禾:「……」

  一拍腦袋,她忽然想起自己有個小小的首飾盒是鑲著鏡子的。躡手躡腳地翻了翻,簡禾大喜——這條漏網之魚果然還在,連忙迎著日光,把臉湊上去。

  然而,還沒看清楚,鏡子就被一隻修長的手奪過去了。

  姬鉞白披散長髮,赤足立在了她跟前,頗有幾分緊張地看著她。

  「……」簡禾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想了想,佯作端肅,朝他攤開手道:「好了,給我。」

  姬鉞白沒做聲,背在身後的手卻緊了緊。

  「藏什麼呀你,我又不是瞎子,自己的臉總有機會看到的。」簡禾道:「況且我也大致猜到了,我是不是破相啦?」

  姬鉞白一僵,欲言又止。

  簡禾掏了掏耳朵,道:「你是不是以為我看到自己的臉會尋死覓活,所以才藏起家裡所有的鏡子啊?」

  姬鉞白喉結動了動,道:「……不是。」

  容貌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張皮囊。完美的容貌自然難得,但更珍貴的卻是那顆心。無論她長什麼樣,都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感情。

  他也知道,她不會脆弱得為此尋死覓活。他只是害怕她會難過、會鑽牛角尖,會過不了自尊心的那一關,才會想借這麼個笨方法,在她其餘傷勢痊癒前瞞住她。

  簡禾當然明白他那點小心思,不就是想呵護她的玻璃心嘛。她心裡有點暖,又有點啼笑皆非,敲了敲膝蓋,故意曲解道:「那你一定是嫌棄我了?覺得看到我一個就受夠了,不希望屋子裡還有幾個地方能照出我的樣子,所以才把鏡子收起……」

  話沒說完,姬鉞白已經打斷了她,厲聲道:「我沒有。」

  他盯著簡禾,再一次逐字地道:「我沒有。」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好感度可不是騙人的——簡禾腹誹,面上佯裝幽怨,道:「我不信。除非你湊過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得出來,我就相信你了。」

  姬鉞白不疑有他,手按在了地上,俯下身去,側耳到簡禾唇邊。

  上鉤了,簡禾心中竊喜,突然捧住了他的下頜,齜起兩排森森的白牙,咬了他的耳垂一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了一下。

  姬鉞白:「……」

  他身體一顫,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她。

  「不錯不錯,你通過考驗了。咬你你也不生氣,親你你也不推開我,滿分。」簡禾鼓掌,又沖他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唉,我怎麼會覺得你嫌棄我呢?我這麼可愛,你喜歡我都來不及,對吧?來來來,鏡子拿出來。」

  事情至此,姬鉞白似乎是拿她沒辦法,歎了一聲,終於妥協了。

  簡禾捧起鏡子一看,有點驚訝。

  鏡中映出的模樣,與她想像的「硫酸毀臉」、「夜叉再世」並無關聯,應該說,沒有她以為的那麼恐怖。

  若只看下半張臉,依舊是精緻如初的。然而,上半張臉卻有一道傷痕自額角斜劃而下,穿過了左側的眉頭,橫貫鼻樑,一直延展到了臉頰的中間才止住,歪歪扭扭,寬窄不齊,生生地劈裂了這張完美無瑕的容顏。

  當時在檮杌的嘴巴裡翻來滾去時,她就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尖銳的物體劃拉了一下。只不過,當初情況危急,她沒有機會去確認,果然是破相了啊。

  生肌駁肉膏之所以是Buff,就是因為薄塗即有效果。絕對沒有塗一層不夠、塗兩層才有用的道理。姬鉞白幾乎把一整盒都塗在了她面上,拜這所賜,傷口基本是癒合了,也沒有醜陋的凸起。然而,這道疤痕卻會永遠存留在臉上了。

  人看到美麗的事物被毀滅時,生出扼腕痛惜的感覺,乃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她都與這張臉共處了一段時間,好歹也培養了點革命情誼。但也僅此而已,簡禾很快就看開了。

  在副本裡,於檮杌口中翻滾的時候,她全身都沾滿了它的唾液,正常而言,不熔掉一層皮就算好的了。然而,就在她掉進去的前一刻,姬鉞白在它上下牙之間張弓時,那檮杌嘔出了極多的胃液,把姬鉞白的衣服和一小部分的皮膚都燒著了。輪到她進去的時候,它因為胃液的庫存清空了,反倒吐不出什麼來。

  這樣一看,姬鉞白其實是恰好替她擋了一波化學攻擊。

  故而,簡禾差點被吞下去,但康復速度卻比姬鉞白還快。這期間,她把自己在那東西口中如何逃生的過程告訴了姬鉞白,包括賀熠以及他給的那顆毒藥的來歷。

  姬鉞白皺眉道:「他第一次見面就送你毒藥?」

  簡禾道:「對啊,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沒有惡意的,只不過報答的方式奇特了點。但這次他也是恰好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就被捲進那檮杌的肚子裡了。他後來去哪了?」

  「障局解除以後,他就消失了,應該自己離開了。」姬鉞白憶起了姬硯奚跟他提過一兩句,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面目純稚的狠角色形象,便對簡禾道:「今後,如果你再遇到這個人,先告訴我,不要與他單獨接觸。」

  我早就攻略過他了——簡禾有點好笑,嘴上則道:「知道了。不過,我看他似乎一點兒仙功也不懂,連武器都是拿別人的,應該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吧。」

  「難說。但即便是鬧個天翻地覆,也與我們無關。」姬鉞白道:「寧可招惹小人,也不要與瘋狗打交道。」

  小人之流,要是哪天看不順眼,斬草除根毫無難度。瘋狗之流,不管擺到什麼位置,都隨時有可能反咬自己一口。

  簡禾:「……」

  她發現了,姬鉞白喜歡用「瘋狗」形容自己看不順眼的病友,相煎何太急啊何太急。

  在劇本中,【災中絳儀】就是她與姬鉞白共度的最後一段主線劇情。之後,就沒有她出場的部分了。所以,按理說,這副本一結束,鹹魚值就會扣到剩下2000點,直接進入下個副本。

  現在進度條還遺留了個孤零零的50點。系統道:「這是因為你與姬鉞白還有沒完成的事,等那件事做完了,你們那筆賬就扯平了,那時才能離開。」

  簡禾思索了片刻,終於記起了系統說的是什麼了。

  系統:「另外,由於你在洞中被邪氣所侵,刺激過大,你的身體很快就要制不住咒烙了。」

  壓制不住咒烙,那豈不就會灰飛煙滅?!簡禾頭疼道:「……那這具身體應該能撐到進度條結束吧?!」

  系統:「根據估算,在你完成所有任務的時候,身體的使用期也會恰好走到終點。」

  轉眼間,就過了一個多月。窗外的景色,也從肅殺的隆冬走到了春意闌珊、鶯飛燕舞的早春。

  簡禾的容顏受損的事兒並不是秘密。但估計是姬鉞白在背後做了什麼,簡禾在歲邪台四處溜達、曬太陽時,所有的下僕、包括姬硯奚等幾個較為親近的小輩,都是態度如常,從沒露出異樣,也沒聽說誰嚼舌根。

  在攻略賀熠的時候,他曾提過一兩句關於姬鉞白的事,但也完全沒提過「喬邇」毀容的事。可見,這件事兒確實無人敢傳出去。

  轉眼間,二月春節已至。

  蝶澤這種用錢堆起來的第一仙府,就算沒有在過節的時候,也是一派浮豔侵天、花哨奢靡,更何況是真正的節日。

  再加之,前段日子,檮城被疏散的城民大部分都併入了蝶澤之內,故而,這一次的新年,街上人流更密、熱鬧氣氛更甚。

  這期間,歲邪台發生了一樁不大不小的火災。之所以說是不大不小,是因為它雖然燒毀了兩座房屋,其中的一座還是簡禾與姬鉞白的臥室,她來到歲邪台後,凡是用過的、屬於她的東西,都寄存在裡面,現在等於被一把火燒沒了。

  但好在,火災後沒有人員傷亡,查出起火原因後,也沒有發現可疑之處。權當借機修葺房屋,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

  大年夜,在姬家與幾個關係好的小輩們一起吃了頓熱鬧的飯後,簡禾就拉著姬鉞白噠噠地跑了下山。

  今晚,歲邪台下有一個除祟的祭祀,花車上有舞者戴著妖魔鬼怪的面具,敲鼓奏樂,舞動全身。而大多數隨花車而走的平民也會戴上那種面具。大家都相信這樣走過一遭,來年就會更易抵禦魍魎的侵襲。

  蝶澤的小攤販都趕著湊這個熱鬧,入夜後,就在攤上豎起了竹架子,掛了滿牆的面具。雖說「除祟」的「祟」,指的就是魍魎,可這些面具卻沒有照著它們來畫。白黑紅藍,或嗔或怒,或笑或泣,怪誕又有趣,就跟唱戲的臉譜差不多。二者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這些面具多了鬍鬚、犄角等元素了。

  為了融入其中,簡禾也拉著姬鉞白在攤子上選了兩個面具,興高采烈地加入了遊行的隊伍。

  歌舞昇平的盛世仙府,花車一輪又一輪,氣氛高潮迭起,滿空落花。還有舞者奏樂時點燃了小煙火,夜空一時光輝爛漫,人們驚呼連連。還在牙牙學語的稚嫩孩童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張開雙手,想去接住那點轉瞬即逝的星火,口水卻淌了他爹滿頭。

  玩了幾輪,花車還陸續有來,但簡禾已經有點兒累了。恰好,他們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剛才買面具的地方。

  那攤販正美滋滋地剔著牙數錢。就在他的不遠處,放了幾張空的長凳。

  簡禾見狀,一屁股在上面坐下。那攤販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樂呵呵的也不阻止。簡禾一把摘下了面具,扇了扇風,道:「你說這是怎麼搞的,明明都過年了,天氣還這麼冷。明明天氣還這麼冷,我卻熱出了滿頭大汗。」

  姬鉞白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張俊美的容顏,莞爾道:「面具戴久了自然會捂出汗。」

  「我看你就沒怎麼出汗啊。」

  姬鉞白正欲說什麼,定睛在簡禾臉上,訝異了一瞬,又掃了一眼她的面具,明白怎麼回事後,就嗤嗤地笑了起來。

  簡禾:「???」

  她納悶地往手中的面具一看,腦袋嗡地一響——這面具居然掉色了!

  這種面具頗為粗糙,材質很薄,為求透色持久,小販往往會雙面上色。這不,裡層的顏料居然已經化開了,想必她現在臉上一定是一副花臉貓的模樣了。

  簡禾立刻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果然滿指頭都黑了。她轉頭,朝那個攤販吆喝道:「喂——老闆!你的面具質量也忒差了吧?」

  小販抬頭,看出了簡禾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在調侃他,便道:「哎,客官,小本生意,請多見諒。」

  簡禾嗅了嗅指頭的顏料,道:「你這東西不會洗不乾淨吧?」

  小販道:「不會。那上面的不是書畫的顏料,我都是用姑娘家的胭脂水粉給塗的,童嫂無欺。話說,我這兒還有點剩,要不你自己補補?」

  「好了,先別說話,我幫你擦乾淨臉。」姬鉞白擺正了簡禾的肩膀,讓她閉眼,用單衣乾淨雪白的衣袖給她擦臉。完了以後,他的袖子都黑了一塊。

  簡禾推了推他,努了努嘴,道:「快,去拿他的那個胭脂水粉,正好把咱們的面具也補點色好了。」

  姬鉞白笑著搖了搖頭,去找小販取了一個小木盒、一支細細的乾淨的工筆過來,沾了一點兒黛色的眉粉,在面具上補色。

  簡禾看得全神貫注。姬鉞白望了她一眼,筆尖停了停,忽然道:「我才看到,你臉上還有一處沒擦乾淨。」

  什麼?

  簡禾配合地把臉送上去:「真的?快幫我擦擦。」

  等了片刻,卻感覺到眉毛有一陣癢癢的觸感。簡禾一怔,頓時意識到了——這是姬鉞白在為她畫眉。

  喬邇的眉毛長得相當舒展,當初的那道疤痕穿過其中,當筆尖落在嬌嫩的新皮膚上時,簡禾覺得有點癢,忍不住想睜眼。

  「別動。」姬鉞白悠悠道:「夫人最後輸給我的那次『大富翁』,我可還沒有索取報酬。」

  簡禾脫口道:「你居然不畫王八?」

  姬鉞白一頓,訝然道:「夫人希望我畫王八?」

  「……」簡禾嚴肅道:「沒有,絕對沒有。」

  姬鉞白低低笑了一會兒,才收起筆。簡禾恍若夢醒地睜開了雙眼,抬頭。

  系統:「宿主,姬鉞白最後的一個劇情任務,已經結束了。」

  系統:「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姬鉞白』。鹹魚值—50,實時總值:2000點。可以去下個地圖了。」

  劇情吊著的那50點,其實指的就是當初還未兌現的這個賭約。現在,姬鉞白在她臉上畫了東西,也就算是圓了這個賭約了。

  闌珊之夜,滿目豔紅的燈籠與燦燦的焰火之下,姬鉞白手執面具,唇瓣含笑,道:「上回的火災燒掉了你做的那副『大富翁』,我還覺得挺可惜的,等明兒回去了,再讓人重新做一副吧。」

  「好。」簡禾看著他,忽然道:「姬鉞白,我真的很喜歡你的臉。」

  姬鉞白一愣,嗤笑道:「說什麼呢?」

  「好了,面具也畫好了。」簡禾撿起了身旁填好了色的面具,道:「正巧,我有點兒餓了,你可以去幫我買串糖葫蘆嗎?」

  姬鉞白一口應了下來,走了幾步,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簡禾朝他大力招手。他才轉身繼續朝對街走去。直至他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簡禾才慢慢放下了手,唇邊的那抹笑容終於有些淡了,輕聲道:「其實你這個人,我也挺喜歡。」

  系統:「宿主,走了。」

  喀拉一下,面具落了地。

  那邊的面具小攤販把賺得的碎銀翻來覆去地又數了一次,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時,餘光擦過那側,卻驚訝地發現,原本坐在那邊的姑娘已經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怪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0 PM

第五十六章 失敗的傀儡

  簡禾徐徐睜眼,回到了那片虛幻的霧中。懸空踏風,澹澹生煙。

  系統:「叮!恭喜宿主攻略進度達到3/4。現在為宿主發放第三次的階段性獎勵,請接好。」

  第一次送了個破硬盤,第二次送的是一個修好了一半的破硬盤、一本只有封面有字跡、內容全空的書,簡而言之,都是些完全沒有卵用的東西。這一次不知道會給她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呢?

  虛空中白光閃爍,簡禾精神一振,抬頭,攤開手心。徐徐落入她手中的,依舊是上次的那個晶藍色的硬盤。

  簡禾暗道「又是你」,可定睛一看,卻發現它的外形,已經與從前大相徑庭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這玩意兒破到了什麼程度。簡單粗暴點說,就是扔在路邊都沒人撿、丟到狗窩也沒狗聞。主體碎裂彎曲,一看便知道曾遭到過重物的暴力輾軋和拖曳,都是些不可逆的損傷。

  即便科技已經發展到了星際時代,也斷然無法把它修復成原樣。

  可如今,它變形扭曲的主體竟然已經變得平整筆直,光滑無痕,跟全新的一樣。

  系統說過,她簽下喪權辱國條約也要索取的報酬,就是這個儲存盤。但是,如果她想要的東西,就是這一個硬盤那麼簡單,那它又怎麼會隨著任務的進度條的一次次被推進而被修復呢?

  「系統,難不成我當初索取的報酬,並不是這個硬盤?」簡禾晃了晃手中的硬盤,道:「我猜,它在我發生車禍前就是我的東西。我要你們做的,是把已經不可逆地損毀了的它恢復如初,對嗎?」

  系統道:「正是如此。」

  簡禾摸了摸下巴,暗忖:「猜對了。那這樣說下來,歸根結底,我想要的,其實是這個儲存盤裡的數據吧?」

  裡面到底存著什麼東西?

  如果讀取出來,那迄今所有的謎團就能解開了。然而,她又該上哪去找讀卡器呢?

  剛找到了線索,又礙於條件被迫放棄,簡禾輕輕一歎,就聽到了系統道:「宿主,還有。」

  嘩啦啦數聲,空中出現一本書籍,書頁絮絮地飛舞翻動著。正是上一次的那本封面寫了「迷境公司」、「溫若流」等幾個關鍵詞,在重要的時刻,卻因為墨水沒了而顯露不出後半內容的謎之書。

  如今,在書頁的飛速跳轉間,簡禾發現它的大部分頁數都顯現出了字了。

  簡禾大喜。

  在她的注視下,書頁漸漸靜止了翻動,書籍落到了她手心。然而,還沒高興超過三秒,它便轟然碎成了光點,飛快地掠入了那隻儲存盤之中。晶藍色的硬盤微微一亮,隨後漸漸淡去了。

  簡禾:「……???」

  系統道:「如你所見,數據已經融合進去了。」

  簡禾道:「我知道是融合了,我這不是從頭到尾看著麼?但你上次書沒墨水了就罷了。可這次後面的字也出來了,翻書特效也有了,你敢不敢先讓我看一看才碎掉?!」

  系統:「以後可以一看看倆,不也一樣?」

  簡禾:「……」

  次奧,欺騙感情啊!

  還未能抗議,她便感覺到了雙腳踝一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住了往下一拖,視線瞬間暗了下去。

  是時候去下個任務了。

  *

  半夢半醒間,簡禾感覺自己正躺在了一個冰冷的地方。身下軟乎乎的,還帶著淡淡的腥味,似乎是一片野郊的泥地。

  簡禾茫然了片刻,視線緩緩聚焦,發現自己所躺之地確實是片泥地,但並非是野郊。在遠處高聳的山林間,可以窺見亭臺樓閣,旌旗飄搖,青白二色,頗有幾分鬼氣森森之意。

  這裡,應該是一處建於深山中的府邸。

  礙於光線太差,簡禾也看不清更多了。天空黯淡無光,陰鬱的烏雲低壓,漫天滂沱大雨,天地被連接成了一片水幕。山風呼嘯,雷聲轟轟,被吹得打斜刮下來的雨水,正不斷鞭笞著她的臉頰、心口、手背,可她卻全身都無法動彈分毫,連抬手擋雨做不到。

  簡禾:「……」

  這是什麼鬼地方?

  這是哪位苦主的身體?

  這又是什麼情況?癱瘓?點穴?

  系統:「……」

  雨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眼皮上,流入眼中,沾濕了她的睫毛。正常人應該難以忍受這種滋味,但簡禾除了心裡有些彆扭,卻奇異地沒有半點不適,彷彿這並不是一具正常人的身體,眼球與眼皮之間沒有任何縫隙讓雨水流入。

  簡禾想轉轉眼珠,卻發現連眼珠也動不了。只得做罷,一邊躺屍狀看雨,一邊對系統道:「我怎麼會動不了?」

  系統:「宿主,意識的傳輸很順利,沒有出現異常,請不要擔心。」

  沒有異常?

  簡禾一頓,心底氤氳出了一股不祥之感。而就在這時,關於這具身體的數據,終於傳送到眼前了。

  知道目前的時間點後,簡禾頗為愕然。

  要知道,前面的三個任務,從頭到尾,正好跨過了十年時間。若按照客觀的順序來排,她第一個遇到的㚐㚐是玄衣。玄衣的任務結束了七年以後,輪到了姬鉞白。再三年後才是賀熠。

  而這個任務的時間點,卻比她初識玄衣時還要早個五年。也就是說,她前腳剛離開姬鉞白的身邊,後腳就被系統帶著回到了十三年前了。

  居然一下子跨了這麼遠……簡禾緩緩籲了口氣。

  四個病友,其中的三條線已經結束了。故而,這次並不需要先看劇本,簡禾就知道她要攻略的㚐㚐是誰了。

  夜闌雨。

  雖說在四位病友中,簡禾最喜歡姬鉞白的臉。但不可否認的是,不談人品,單說臉,夜闌雨同樣是個令她印象深刻,見之不忘的主兒。

  若說繾綣於姬鉞白身上的是豔麗的煙火氣息,那夜闌雨就是另一個極端,像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冷玉像,蒼白纖瘦,陰柔狠毒。夜家倒下以後,他孤身橫行於九州,行蹤莫測。縱傀儡若行鬼神之術,點睛凝神,滴血化人,無人能及。

  印象中,夜闌雨跟姬鉞白是差不多大的。現在回到了十三年前,也就是說,現在的夜闌雨只有八歲。

  簡禾:「……」

  這是要她跟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玩過家家嗎?

  還!攻!略!個!屁!啊!

  繼續往下讀,簡禾終於弄懂自己為啥動不了了。

  沒有癱瘓,沒有被點穴,但也比她想像的好不了多少——她現在壓根兒就不是個正兒八經的會喘氣的人,而是一個失敗的傀儡。

  並且,還是夜闌雨一生裡,做出來的第一個傀儡。

  傀儡是用什麼材質做的,簡禾並不清楚。但是,若想要讓它們像活人一樣動起來,必須經過兩步。第一步為點睛,有了雙瞳,傀儡便有了神。第二步即是滴血立契。從那時起,傀儡就會聽令於主人,成為他座下一條不會喊痛、沒有思想、永遠忠誠的狗。

  簡禾現在之所以看得見東西,卻完全動彈不得,是因為點睛成功了,卻卡在了滴血立契的那一步。

  這製作的兩部曲聽起來簡單,但如果傀儡真的那麼容易立地為人,它們早就在九州大地上氾濫成災了——畢竟,在塑出來以後,它們還需要製作人去供養和維護。大部分的傀儡師終其一生,也只能供養不到五隻傀儡,多了就會吃不消。

  正因為其來之不易,所以每一隻傀儡都價值千金,有價無市。

  當然了,夜闌雨貴為一方㚐㚐,本身就是Bug級別的存在,這種桎梏對他而言是不成立的。

  猶記得上輩子,簡禾就從來都沒見過夜闌雨費勁地去對付過什麼人。每當有人動了他逆鱗,只需動動手指,即可解決。直到她跟著錯誤的劇本作了幾次大死,夜闌雨親手把她送上了西天,她都沒估測出他縱傀儡的極限在哪。

  當然,也可能是根本沒有極限。

  說起來,能控制別的東西為自己賣命,其實是一個非常恐怖且非常牛逼的技能。夜闌雨的技能,就與玄衣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把這兩位㚐㚐放一起比較,其實不太公平。畢竟,玄衣有魔族血統這個Buff,召來的是魔獸,只要簫聲不停、方圓百里之內有魔獸在,就可以源源不斷地找來幫手。不過,這個技能很容易惹來旁人注目,只適合在大混戰的時候用。

  夜闌雨的技能用起來也是同理,只要還有一口氣、還站得住,就可以繼續操縱傀儡。而且,他有一個玄衣比不著的優勢,便是傀儡是人形,且思想可被他完全操控,不像魔獸只會一頭熱地撕咬敵人,傀儡可以低調地潛入很多地方。即便被砍了頭,它們依舊能上陣。就算被斬碎了,在事後修修,就又能循環投入使用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簡直是Bug中之Bug的存在。

  簡禾:「……」

  也是沒想到,未來在這一行稱王稱霸、業務能力一級棒的夜闌雨,在幼年時做出的處女作傀儡,居然會是個失敗品。真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系統:「其實不是夜闌雨的問題。但這是我為你選擇的身體,今後要聽從於你的意志,所以,不可能讓夜闌雨操控。只能讓他『立誓失敗』了。」

  簡禾:「難怪了。」

  這會不會是夜闌雨職業生涯中唯一的污點?

  就在這時,踏踏的腳步聲在簡禾頭上的方向響起,簡禾雖然無法抬頭、只能乾瞪著眼,但好在沒有失聰,連忙凝神細聽了起來。

  一陣雜亂的摔東西的聲音之中,夾雜了數個半大少年趾高氣昂的罵聲。

  「之前學縱物術的時候,你不是很牛氣很囂張的麼?!今天我就要看看你是用了什麼邪門歪道……」

  一個下僕的聲音喏喏響起:「大少爺,小的翻遍了他的屋裡,但沒有找到什麼評得上級的法器。」

  那大少爺的聲音陡然拔高:「沒有?!你找清楚了嗎?!」

  下僕道:「是、是的,回大少爺,小的已經上上下下找了三遍了,確實只有一堆破銅爛鐵,連個值錢的東西也沒有。」

  有人道:「罷了,景平,不必跟這窮酸的小子一般見識。反正現在,他的傀儡也被我們扔出去了,人也打了,咱們的氣也出了。要是把事情鬧大,可不好收場。」

  「有我爹在,我還會怕不好收場?!」大少爺反駁了一句,可似乎是聽進了勸說,用力地哼了幾聲,才故作大度、又借機下了通牒:「罷了,我就大人有大量,這次的事兒不跟你計較了。今後不要再讓我再在學堂看到你。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夜家的東西,你沒資格學。」

  耀武揚威了一輪,幾個少年鬧哄哄地遠去了,下僕追在身後為他們打傘。簡禾還能聽到零零散散的聲音傳來——

  「你說這小子到底是使了什麼障眼法?若真的那麼厲害,就不會連一個聽自己指令的傀儡也做不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說起這個,還真是笑掉大牙了!我做第一個傀儡出來的時候,可比他還小呢。」

  「這小子才被接過來半年,我就不信他會比我們幾個從小學起的要好,肯定使了詐。」

  簡禾:「……」

  這幾個NPC的臺詞果真老套。

  也不嫌丟人,自己從小就學傀儡術,還非得跟才學了半年的夜闌雨比較,還要一副沾沾自喜、喜不自勝的模樣。

  遇到㚐㚐,不抱大腿就罷了,還上趕著去得罪,難怪以後會隨著整個夜家一起涼掉。

  立即有人故作深沉地答道:「很簡單。你們想想看他娘是什麼人好了。」

  有人擠眉弄眼,心照不宣道:「唉,懂的懂的。」

  「嘻嘻,一個老娼妓的兒子,你能指望他做點什麼正經的東西來?還指望他做不出什麼骯髒的事情來?」

  「走了走了,哈哈,趁著還沒宵禁,下山吃點東西去……」

  ……

  雨沒有停的趨勢,反倒越下越大了。

  簡禾這回,是真的半死不活地躺在了泥地裡,心中思索——夜闌雨那邊是什麼情況,挨揍了?

  她莫非真的要這樣賞一天的雨了?

  一直都不能翻身的話,她會不會腰酸背痛啊?不,應該說傀儡也會腰酸背痛麼?防水麼?

  就在胡思亂想時,簡禾頭頂忽然籠罩了一片陰影。她精神一振,然而在外人看來,卻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依舊是個木木僵僵的精緻人偶。

  下一瞬,一隻傷痕累累的小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吃力地拖著她往屋裡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1 PM

第五十七章 一朵小嬌花

  其實吧,夜闌雨的手勁兒與同齡的小孩兒相比已經算很大的了。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小屁孩,迎著暴雨,又得顧及一個汲滿了雨水與污泥的拖油瓶,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簡禾動了動手指,還沒能掌握這個身體的主控權,只能如一條被拍扁了的鹹魚,任人擺弄,甚至開始用鼻孔賞雨了。

  驚雷急雨中,她的頭微微側著,耳朵恰好抵住了夜闌雨的心口。隔著濕淋淋的衣衫,簡禾聽見他小小的胸膛正一起一伏地發著抖,微微喘氣,但又把所有的尾音都咬緊在齒間,不肯發出一點示弱的聲音。

  短短的二十多米路,小的拖著大的,走了好像有半個世紀。終於,夜闌雨將她拖上了臺階,在屋中放了下來。

  與其說是「放」,不如說是「丟」。

  但這也沒辦法,夜闌雨已是精疲力竭,她又是個無生命、無痛覺的傀儡。溫柔地對待傀儡,無異於呵護一塊頑石,純粹是多此一舉。

  恍惚中,簡禾似乎聽到了自己後腦勺砸地的「咣」一聲。

  簡禾:「……」

  她眼冒金星,嗟歎萬分——迄今為止,換了那麼多個賬號,從來都沒有過如此之低的起點。即便是武力值與顏值都吊了車尾的「卞七」,好歹也是個健全的人。

  系統:「叮!宿主輕微腦震盪,血條值—20,實時總值:1點。狀態危殆。」

  簡禾:「……慢著,這不合理!除非主人掛了,不然傀儡是怎麼都打不死的吧?怎麼還有血條值這種指標?」

  系統:「無心的傀儡當然可以無限次修復。但若是傀儡有了心,又不幸壞了,即便能修得與從前一模一樣,也未必能變回以前的那個了。你以後就懂我在說什麼了。」

  天色漸暗,屋中沒有點燈。借著還未褪盡的暮色以及在雲層後閃現的紫色電光,簡禾依然可看出環境之狼藉,翻倒的小長凳、被拽到了地上的一床被子、東倒西歪的小木櫃……想必都是剛才那些趾高氣昂的少年的傑作。

  門扉大敞,被風雨吹得微微搖擺,濕潤的水霧飄入屋中。夜闌雨一聲不吭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抹掉了眼皮上的水珠,才去關門。

  簡禾趁機轉了轉眼珠,環顧了一圈。

  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但根據故事線來看,夜家尚未覆滅。那麼,此地應該是九州之南的丹暄附近。

  夜家手握獨門傀儡術,向來自視甚高,這點也體現在了仙府的選址之上——丹暄很靠近大海。

  眾所周知,近海,則多奇物怪獸,每逢月食,山中危機四伏,常有食人之物出沒。所以,這兒其實並不是一個適合定居的地方。除了一些不願意搬走的海客之外,也就只有夜家敢鎮守在此了。

  不過,這些仙門世家不管走到哪裡,都改不了好面子的毛病,什麼建築都要修得比人家高大明亮,總之,越顯得有派頭就越好。按照這個標準來看,夜闌雨在發跡前所住的這個小屋,果真是連個狗屋都不如。朝向極差,破舊狹小,還有股淡淡的黴味。

  簡禾:「……」唉。

  系統:「叮!劇情任務【一生一契】掉落,請宿主配合『夜闌雨』的舉動,假裝立契成功。」

  房門被關上後,飄搖的風雨被隔絕在外。房間裡,唯一一盞燭心的火焰「嘶」地顫了顫,便穩定地燃燒了起來。

  夜闌雨折身回來,沉默地看了地上的簡禾一眼,想了想,便吃力地把她拖到了牆邊,讓她上半身靠著圍牆。

  畢竟是個小孩兒,人生中做出來的第一個傀儡,就算是失敗了、就算只能放在倉庫積塵,心裡也絕對不會嫌棄。

  完事後,夜闌雨自己也在她面前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便卷起衣擺,擦掉了自己臉上的髒汙。

  正好不能轉動脖子,簡禾光明正大、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只見搖曳不定的火光,映亮了一張蒼白且秀頎的小臉,低垂的睫毛微微顫抖,眼尾略挑,清瘦的頰邊凝結了一些拭不乾淨的暗色血痕,頗為礙眼。

  簡禾:「……」

  在四位病友之中,她只有幸瞻仰過賀熠與夜闌雨的mini期長相。雖然好看程度不相上下,但細究來說,賀熠從小到大,都偏於是少年郎的那種狡猾又蜜意萬分的俊俏,大體感覺一直沒變。

  而夜闌雨就不同了。如果讓上輩子的簡禾選幾個詞描述他,不外乎就是「興趣為屠門」、「熱愛私刑拷問仇人」、「喪心病狂」、「陰柔狠毒」、「愛記仇」……總之,沒一個好詞。

  猶記得,當初任務失敗時,她就是被夜闌雨的傀儡送上西天的。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了mini版的本尊,憑著上輩子的那些糟糕的印象,簡禾絕無可能想像得出,他小時候會是這麼一朵清新溫弱小白花,堪稱是畫風欺詐。

  夜闌雨聽不見她的腹誹,胡亂地擦了擦後,便起身在屋中翻箱倒櫃,從床底拖出了一個亂糟糟的藥盒,坐回原位,拉起袖子,熟練地為自己包紮了起來。

  簡禾定睛一看,在夜闌雨的手臂內側、靠近手腕處,排列了足足五六道傷痕,看那整齊的排布、短直的形狀,應該是用刀劃的。

  簡禾心中有數。

  這些傷口,多半是夜闌雨想與她附身的這具傀儡立契而自己劃的。失敗了一次,就再劃一道,如此類推。

  而現在,因為剛才被推搡過,手臂又拖動過重物,其中的一道已經凝固住的傷口已經有些滲血了,溢出了一滴明豔的、圓滾滾的血珠。

  夜闌雨的手一頓,定定地看著這滴血珠,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雲。

  在剛被帶回來時、在有人斥他娘是「老娼婦」時、在被明裡暗裡地推擠時,他唯一想到的反擊辦法,便是衝上去打架,像小獸一樣撕咬對方。可這樣根本傷不了對方分毫,反倒還害得自己被罰跪一通。

  兩次往復,他就明白,自己要做的是沉住氣,做出一個傀儡來。既然夜家人視娼婦的後代為恥辱,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要做出最厲害的傀儡,用它去拔掉他們的舌頭。誰還敢妄自議論,就乾脆擰掉他們的頭。

  然而,實際上呢?

  他縱物術學得再好又如何,他根本連與傀儡立契都做不到!

  夜闌雨捏緊了拳心,倏地抬頭。

  明明已經失望過無數次了,然而,在今晚,不知為何,他卻動起了再度試一試的想法。微微抖著手,夜闌雨下定決心,伸出握住了眼前無生命的人偶垂落在地的手心。

  這隻手冰涼、柔軟、蒼白,卻是徹徹底底的死物。

  合眼,念咒,明豔的血珠滴落,墜於簡禾的手背上,宛如水滴入海,轉瞬隱沒。在那一瞬間,與他交握的手指忽然顫抖了一下。

  夜闌雨愕然地一震,眼睛睜得很大。

  以彼此交握的手為圓心,一根根擬人的血絡開始浮現於肌膚之上,緩緩爬上了脖頸。眼前清秀的人偶少女彷彿有了生命力,破繭而出,動人的神采於眼中輕輕漾開。

  系統:「叮!恭喜宿主與『夜闌雨』偽結契成功,解鎖『為虎作倀』、『力大無窮』、『保護主人』、『狼狽為奸』、『做牛做馬』、『忠心耿耿』等多個技能與限制,請務必好好使用,不要觸犯禁忌。血條值+50,實時總值:51點。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900點。」

  簡禾:「……?」

  不要總是給她解鎖奇怪的東西啊喂!

  還有,她不能觸犯的禁忌,具體是什麼東西?聽上去不太妙。

  夜闌雨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如同一隻警惕的貓,既想接近,又似是隨時會後退。半晌,他才遲疑道:「你……」

  簡禾回過神來。被迫僵了一整個晚上,現在終於能順理成章地活動了,她心情頗好,乾脆坐直了身體,伸出雙手,包裹住了夜闌雨的兩隻小手,笑容滿面道:「我在我在。主人,多謝你喚醒了我。」

  按理說,傀儡的一言一行皆出於主人指令,會主動說話的怪胎少之又少。可她長了一張嘴,總不可能永遠都不說話,這樣多難增進感情啊。還不如在一開始就讓夜闌雨覺得她是個奇怪的傀儡。反正他才第一次做傀儡,業務不熟悉,矇騙難度不會很大。

  夜闌雨:「……」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卻沒想到剛喚醒的傀儡居然會跟他搭話,詫異之下,忍不住朝後坐了下去,一隻手從簡禾手心抽出,往後一放,恰好摁在了一塊碎裂的瓷片上。

  瓷片紮進肉裡,夜闌雨吃痛,眉頭一皺。

  系統:「警告:宿主違反傀儡的『保護主人』守則,鹹魚值+200,實時總值:2100點。」

  簡禾:「……」

  她一口老血堵住了喉嚨。

  原來前面說過的「禁忌」是這個意思!

  次奧!按照這個嚴苛的標準,可想而知,今後只要夜闌雨有個什麼閃失,系統就會狂加她的鹹魚值……這是何等坑爹的規定!

  系統:「請宿主馬上為夜闌雨止血,否則,將會繼續降下懲罰。」

  傀儡與人類立契以後,是無法傷害自己的主人的。但夜闌雨仍覺得簡禾的舉止怪異,警惕萬分地盯著她,厲聲道:「你是什麼東西?!」

  簡禾從善如流道:「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夜闌雨:「……」

  簡禾道:「比如現在,我就知道你很痛,想要把瓷片拔出。」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孰料,夜闌雨聽到這話,卻是略微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簡禾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出了半隻馬腳,試探性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夜闌雨審視著她,不吭聲,不順從,但也沒有劇烈反抗。

  不NO就是YES,簡禾使力,硬是把他的手從他背後拽出,攤開了他的手心。

  那小小的掌心中,果然是紮了一塊很薄的瓷片,好在傷口不深,不過是流出了幾股血,看起來恐怖而已。

  簡禾一手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破藥盒,道:「好啦好啦,別亂動了。一會兒要是瓷片紮得更深的話,你以後可就不能拿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2 PM

第五十八章 你不是傀儡

  被扔在一旁的藥箱看著是破,打開後,卻是五臟俱全。繃帶鬆散地繞成一大圈,瓶瓶罐罐數不勝數,搖一搖,能聽見輕微的「嗖嗖」聲。擰開一看,裡面裝的都是些山野常見的藥梗。

  與賀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耳濡目染多了,簡禾辨別了片刻,挑出了幾味藥,替夜闌雨包好了傷口。末了,把他半拖半拽地帶到了床邊:「你先坐在這裡。」

  自己則回頭,折起袖子,準備收拾殘局。

  此屋被一通好砸,碎片卡在了木條的縫隙中,若沒有照明,那是清理不乾淨的。簡禾舉著燭臺,道:「主人,有燈嗎?」

  夜闌雨頓了頓,抬起了尊手,指著角落的一個木櫃。

  順著他的指示,簡禾蹲在那兒翻了半天,最終翻出了半截落了灰的蠟燭。

  簡禾嘴角一抽:「……」

  點燃過後,燭火噗一聲亮了亮,隨即熄滅成一縷青煙。

  簡禾:「……」

  這日子過得,也太他媽愁雲慘淡了吧?

  別無他法,簡禾只能摸黑拎起了靠在門口的那把毛毛躁躁的掃帚,將地上的碎片等物粗略地掃到牆邊去。其餘的事,就等天亮了再做了。

  當保姆掃完地了,簡禾蹲下來,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被子,抖了抖灰塵,暗忖:「不幸之中的大幸,沒有弄濕。夜闌雨想必也沒有替換的被子,只能將就著用了。」

  這時,燭火倏地一暗。

  簡禾訝然地回頭,卻發現蠟燭還好好地燒著。原來剛才黑了一黑的,是她自己的視線。她用手捏了捏眉心,下一瞬,便毫無徵兆地軟倒在了地上。

  系統:「沒電了,睡吧。」

  若是主人靈力不足,或是睏乏受傷,傀儡也會體力不支倒地。所以,永遠都不必擔心它們會背叛自己。

  翌日。

  淩晨,東窗未白。

  丹暄山巒上空,鐘聲徜徉,震盪林木。

  下了一夜的雨可是停了,可空氣卻仍帶有一陣濕漉漉的水汽。陰鬱的烏雲罩頂,若隱若現地於邊緣處透出幾縷瑰豔如血的紅霞。

  簡禾在地板上躺了一夜。腰酸背痛地甦醒時,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珠。

  夜闌雨正蹲在了她頭頂的方向,一手托著下巴,眉頭微蹙,低頭盯著她,像是在觀察一種不知來處的棘手生物。

  簡禾:「……」

  猝不及防之下,彼此四目相對。

  夜闌雨的手指蜷了蜷,臉上困惑的神情還來不及收起來。反應過來以後,他立刻扭過了頭,板起了臉,若無其事地撣掉了膝蓋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簡禾也咕嚕一下翻了個身,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晚的那套,經歷了被雨水淋濕又被夜風吹乾,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

  夜闌雨已經逕自走向了門邊,在小板凳上坐下,套上了黑靴,還一絲不苟地把褲腳紮進了靴子中,蒼白的手背浮現出細細的蒼藍血絡。

  他比簡禾早起很多,早就換上了一襲棗色的校服,窄袖錦緞,玄綾束腰,正是丹暄夜氏清一色的標配服裝。雖然尺寸不太合適,外袍的腰圍略寬了些,但卻洗得很乾淨。

  傀儡屬陰,與鬼道相近。修習此道的夜家子弟,不管真實的性格是怎麼樣的,在氣質上,難免會比其它世家的子弟多幾分森冷陰鷙的鬼氣。

  簡禾撫額。

  在她印象中,夜闌雨這位大爺在摘下了這身衣袍後,就尤其喜歡以雪衣示人。一年四季,換樣不換色。簡禾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這類暖色系的衣裳,不由眼前一亮,心道:「這不比那身服喪似的白衣好看多了麼?」

  一邊想,她一邊厚著臉皮湊到了夜闌雨的身旁,蹲下來,套近乎道:「早啊。你什麼時候醒的?」

  夜闌雨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答道:「半個時辰前。」

  「這麼早?」簡禾訝然,四下環顧,才瞧見昨日散落在地上的瓷片,早已全被掃走了:「你自己打掃過屋子麼?」

  夜闌雨點點頭。

  「……」簡禾餘光往下一瞄,頓時頭大道:「你怎麼把紗布和藥也拆了?」

  夜闌雨攤開自己的手心,隔了一會兒,才道:「已經止血了。」

  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人——姑且稱作是人吧,到底是什麼東西?

  遊魂?精怪?

  為什麼會附身到他做出來的傀儡上?

  傀儡會聽從主人的指令,甚至能意會主人的意思——這點不假。但它們只能明白直白的命令,卻沒法身同感受主人的滋味。

  若她真的是個傀儡,那麼,昨天晚上,她應該只知道要「拔出瓷片」,絕無可能說出「你很痛」這三個字——再聰明的傀儡也不可能。因為它們無法理解什麼是「痛」。

  這樣一來,她的一些出格的舉動,也有了解釋了。

  要銷毀她麼?

  夜闌雨思索片刻,下了決定——罷了,暫且再觀察一段時日,再決定要不要把她殺死吧。

  簡禾還不知道她隨口而出的三個字,已經讓自己被扒掉了一層皮,只道:「手弄傷了多不方便。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

  夜闌雨回過神來,抬頭道:「你?」

  「對,我。」簡禾大言不慚道:「擦窗掃地,洗衣縫補,做飯鋪床,樣樣在行,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咳,對不起,最後的兩句是我胡說的。」

  就在這時,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的鐘聲,忽然又再度奏響,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這是夜家子弟上早課集訓的鐘聲。

  夜闌雨站了起來,板著臉辨聽了片刻,才道:「走吧。」

  時值夏日,草木萌動,雨水頻繁。山中氣溫一向都比山下清涼。推開門時,積了一夜的水珠從門縫中落下,斷線連珠,滴滴答答。

  丹暄此地,崇山綿延,夜家仙府坐落之地,又名為「昭明嶺」,乃是地勢最為平緩的一處。

  其餘弟子住的地方,與上早課的大殿只有幾牆之隔,等到鐘聲響起了才施施然地起床也完全不遲。而夜闌雨住的地方卻是又遠又偏,難怪他要起那麼早!要是聽到鐘聲才起,那可就晚了。

  兩人緊趕慢趕,終於按時抵達了目的地。

  昭明嶺南峰的一座大殿中,整齊地放了二三十張的木書案。已經稀稀拉拉地來了十多個少年了,年齡參差不齊,大的足有十四五歲,小的則跟夜闌雨差不多大,均是統一的著裝,煞是好看。

  從來到這裡開始,簡禾就自覺地收斂了很多,佯裝低眉順眼,兢兢業業地開始扮演一個傀儡。

  ——廢話了,她又不是拎不清的人。現在,她跟夜闌雨是拴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再加上他經驗不足,故而放飛自我也能用理由搪塞。

  但昭明嶺上的其餘夜家人,都已在傀儡術中浸淫了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雙毒辣的火眼金睛。若是露出了什麼異樣,搞不好會被抓走大卸八塊,還會連累到夜闌雨。

  綜上,不低調不行。

  殿外的走廊上,立了四五個身材修長的少年,約莫也有十三四歲了。

  看到夜闌雨居然帶了一個會走會動的傀儡來,眾人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立即有好事者揪了揪為首的少年的袖子,道:「景平,快看!」

  那趾高氣揚的少年轉過頭來,登時眉毛倒豎,怒氣衝衝,大步上前。

  簡禾攔不及,夜闌雨聽見風聲襲來,也有側身閃避,可仍被躲不過那一下用力的推搡。簡禾反應很快,連忙伸手扶住了他,一陣心驚——這樓梯可有三十多階。要是沒人扶著,夜闌雨怕是會滾到下面去。

  那少年見一推不成,又想再打,高聲道:「你居然還有臉來學堂?!」

  簡禾忙不迭把夜闌雨拉到身後。

  少年的手揮了個空,火氣蹭蹭升高,指著夜闌雨道:「你這傀儡是哪來的?!不是立不了契麼?!我小瞧你了,原來你一直都在裝……」

  身後好事者眾多,根本沒一個勸架,都是來看好戲的。

  然而,鬧了片刻,鐘聲已止,早課快開始了。他們終於有點擔心收不了場,連忙上前來拉住了少年,道:「別別別,景平,私下教訓就罷了,在這兒鬧事,一會兒先生他們來了,可不好看……」

  「就是啊,就算是罰跪,也夠嗆了。」

  簡禾:「……」

  這NPC的名字有點耳熟——哦,對了,昨天那個來砸過夜闌雨小窩的NPC,不就叫這名字麼?

  仙門是看重出身不假。若是夫妻其中一方身份卑賤,那麼,其後代受人白眼的幾率會大很多。但也不至於見一次打一次吧,到底什麼仇什麼怨。

  夜景平被拖住,掙了數下,怒不可遏道:「鬧事就鬧事,我還怕了這個小雜種不成了?!夜家沒人了嗎?!這個娼妓生的小畜生算老幾?!他有什麼資格進我們家學堂?!」

  「娼妓」二字一出,夜闌雨冷冷地看著他,眼底卻閃過了一絲令人戰慄的凶光。

  「好了好了,景平,我們都知道。你看,先生來了,我們先回去坐下吧。」

  石階之下,兩個中年仙士正拾級而上。眾人一哄而散,紛紛湧回了殿中。

  「以大欺小,可真有出息。」簡禾鄙視地說了一句,回頭道:「有被推到哪兒麼?」

  夜闌雨目光沉沉地目送著那群人的背影,道:「無事。」

  「那就好,我們進去吧。」

  丹暄夜氏,是一個典型的以血緣為樞紐的仙門世家。雖說也會修煉仙功,但傀儡術才是他們最拿手的BUFF。家中弟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要開始學習這門技藝,直至經歷數輪考驗,成為獨當一面的傀儡師。

  夜闌雨的位置,正是左邊第一列的最後一張桌子,離授課的仙士極遠。這樣的距離,若視力不佳,或是聽力一般,必然很吃虧。好在夜闌雨有光環罩頂,就算是這麼惡劣的環境,也能學得比誰都好。

  簡禾學著其他人的傀儡,坐在了夜闌雨的身後。

  今天那兩名修士講的都是仙術基礎。經歷過那麼多次的魍魎副本,簡禾早已對這等淺顯知識倒背如流。而他們所列舉的魍魎害人例子,也都是些司空見慣的類型。

  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也只有那些未出茅廬、連獵魔也未曾試過的閨中小少爺了。

  別的少年都在奮筆疾書,猛記修士的話,夜闌雨卻完全沒有動作,只是默默地記在腦海裡。

  簡禾有點奇怪,稍微坐直了身體,往他桌案上一瞄,哭笑不得——得,原來是沒有墨水和紙筆。

  這是什麼狗屁仙門世家,都來半年了,居然連紙筆也不提供,也太摳門了吧?

  不對,說不定是提供過的。想想昨晚,他的房間一通亂翻亂砸後,恍若強盜進村、颱風過境,就算真有什麼硯臺筆墨,也早就被搜刮一空了吧。

  既然他聽得認真,簡禾也不便打擾他,自個兒在恍神。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閃了閃,迅速地劃過了她的側臉。

  簡禾一怔,側頭一看,看到了鑲嵌在大殿側面的一塊玄門明鏡。鏡中有軸心,大風穿過殿心時,還會微微轉動。

  簡禾頓時來了精神——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瞻仰過自己長什麼模樣呢。

  說起來,製作傀儡,往高大上了說,叫做塑身。簡單粗暴點說,就是捏娃娃。

  每個傀儡師的喜好都不同,哪怕沒有刻意為之,可無意識捏出來的傀儡,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主人的審美偏好。

  比方說,有的人喜歡使喚強健體魄、一看就很有安全感的傀儡,可又不喜歡聽傀儡說話,那多半就會捏出個孔武有力、筋肉糾結的大塊頭,並且不給它舌頭,讓它天生變成啞巴。

  夜闌雨成年後做出的傀儡數不勝數。但順從自己的心意捏出來的第一個傀儡,總歸是有點特別的,也是最誠實的。

  上一世,簡禾就一直摸不著要領,幾番攻略,幾番挫敗。她倒真的想看看,夜闌雨到底覺得怎樣的姑娘才好看。

  簡禾等啊等,好不容易,那面沉重且清晰的鏡子終於緩緩地偏轉了一個角度,映出了一個少女的人影。

  眉眼清麗,明若晨星,不笑含情。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

  簡禾:「……!!!」

  她瞳孔猛縮,一句「次奧」險些從口中飛出——無他,只因這張臉,實在是太太太眼熟了。

  這他媽的……不就是她本人在現實生活中的樣子嗎?!

  不是任何一具附身過的殼子,而恰恰就是她朝見晚見、最後被星際列車撞飛的原裝身體的那張臉!

  簡禾汗毛倒豎,悚然地定睛細看。

  其實,若說二者完全一樣,也是有點過了——鏡中的少女容貌無暇,更像是高配版的她。並且,頭髮長度、眉形等都與她不同。

  但是,如果撇開這些細節,簡禾肯定,這個傀儡的五官與輪廓,都與她本人有八成相似。

  簡禾:「……」

  次奧,夜闌雨把傀儡捏成了她現實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她打死都不會相信這是巧合!

  系統:「宿主,這確實不是巧合。可恕我們無法透露更多。」

  簡禾抹掉了額頭的冷汗。這時,餘光忽然看到了大殿前方的修士已經停下了授課,一個相貌冷豔的女子與之低聲交談了幾句,就取而代之,站在了臺上。

  弟子們都抬眼,好奇地看著她。

  那女子環顧一周,簡潔道:「諸位,今日有人在昭明嶺三里處,發現了這樣東西。」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布袋,倒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那東西順勢滾到了大殿的地板上。

  四座霎時一片譁然。

  落在殿中的,是一截人的手臂。

  無首無末,斷口的皮肉發皺,筋骨碎肉參差不齊,還裹了一層厚厚的黏液。之所以還能辨認出來這是身體的哪一部分,是因為中間有一節隆起的肘關節。

  女子道:「放仙寵尋遍附近,仍找不到屍身的其它部分,無法斷定身份,料想應當是附近的村夫。」

  找不到屍身的其它部分,同理,也是嗅不到邪氣所在之處。

  這樣看來,在背後作怪的東西,要麼就是某種靈力極其低微的邪祟,弱得連探都探不出來。要麼,就乾脆不是邪祟,而是食人的野獸。

  正常人碰到這樣的東西,必定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於仙門世家而言,這種送上門來、實力又不高的邪物,正正是他們歷練門生的最優選擇。

  夜家仙府三里之內,皆屬他們的鎮守之地。凡是厲害的、有了自主意識的邪祟,都不會選擇這種有主的地方來搗亂。沒有危險性,又可鍛煉心理素質,等遇到真正難纏的對手時,方可臨危不亂。

  然而,由於門生的年齡與實力都參差不齊,山中雖然沒有大BOSS,卻也氣象萬千瞬息萬變,若是單槍匹馬地去,不慎拐角跌傷,就連個幫手也沒有了。故而,這一次的歷練,將會以小分隊的形式進行,三五成群,讓年紀大的弟子帶著年紀小的,翌日天明出發,傍晚歸來,看看是否能尋到什麼蛛絲馬跡和疑點。

  系統:「叮!主線劇情【信任的鑄造】掉落。副本推理難度:智障級。通關難度:中級。為熱身副本,請宿主抓緊機會提高各項數值。」

  翌日。

  天光微亮,林野蕭蕭。

  偌大的林地空無一人,唯有夜闌雨與簡禾二人相對無言而立。

  簡禾:「……」

  唉,說好的隊友果然都跑光了。

  聽夜景平那廝的口吻,他爹似乎是夜家一個挺不了得的人物。一方是家中權二代,一方是無依無靠的夜闌雨,眾人不願得罪前者,自然就會很有眼色地疏遠後者了。

  故而,夜闌雨不論與誰一組,都逃不過一個「被迫落單」的結局。

  簡禾:「……」

  這麼粗碩的一根金大腿近在咫尺,這群慫瓜非但不曉得去抱,還一個二個非空避之不及。活該當一輩子連名字都沒有的跑龍套!

  夜闌雨對這狀況似乎是半點都不意外,顛了顛沉甸甸的背包,道:「走吧。」

  「好吧好吧,出發了。」簡禾回過神來,快步追了上去,與之並肩而行,雙手背在身後,一邊踱步,一邊歎道:「只有我們兩個了。」

  其實,她覺得自己的一些舉動,已經觸到了傀儡的正常行為的邊際。但不知為何,夜闌雨對此卻沒有半點表示。

  他越是這樣,簡禾就越想試著去壓壓線。看他到底是真的沒有懷疑,還是故作淡定地在觀察她。

  夜闌雨腳步不停,只是聲音冷了一些:「你可以回去。」

  「嘿,回什麼回,我是你的傀儡嘛,保護你是我的職責。」簡禾道:「這樣才好呢,方便行動。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嘛。」

  夜闌雨臉色緩和了些,疑道:「諸葛亮是誰?」

  「……」簡禾道:「一個很厲害的軍事家。」

  夜闌雨道:「有多厲害?」

  「有多厲害?我打個比方吧,大概就類似於……」簡禾苦思冥想,一個個地過著腦海裡的人名,忽地靈光一閃,興致勃勃地舉例道:「你看,一談起仙魔大戰的名士,人們第一個數的就是溫若流。一談起軍事家,人們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諸葛亮。厲害吧?」

  昨晚又下了一場大雨。於林間緩步時,墊在腳下的枝葉滋滋作響,擠出了不少水分。山石嶙峋,青苔遍野,頗為滑膩。

  林愈深,枝葉愈密,就愈是寂靜無聲,只能在偶然間聽見鳥雀拍翅飛起的聲音。好在光線尚算不錯,不至於寸步難行。

  正午,兩人已經非常接近找到那截斷手的地方了。

  走了那麼遠,夜闌雨卻一直沒有喊苦喊累,也沒有停下休息。額角早已沁出了一層晶瑩的汗水,棗紅色的衣裳後背也染濕了一小塊。

  簡禾雖然自己不會累,但夜闌雨如果體力不支,她也會倒下。看到前面有塊沒有被草木侵染的平坦石地,簡禾大喜,連忙拉著他到前面坐下休息。

  石地之後,就有一片楊梅林。簡禾用衣服兜著,摘了一堆回來,用衣服擦擦後,先試了下,確認無毒,才放到了夜闌雨的小手中,笑眯眯道:「給你,解渴。」

  牙齒咬碎果肉,溢出了酸酸甜甜的汁液,極為可口。

  系統:「叮!夜闌雨心情+100,疲勞—100。宿主狗腿值+20,投其所好值+20。血條值+30,實時總值:35點。」

  「中午光吃這些果子,也填不飽肚子吧。」簡禾提議道:「要麼我去捉隻雞回來烤?」

  夜闌雨道:「這座山上沒有雞。」

  「那鳥總有了吧?」簡禾隨口道:「說起來,這兒也太安靜了吧?完全沒聽到鳥叫聲。」

  來的路上,還能聽到鳥鳴聲、小獸從枝葉後奔過的擦刮聲。可如今,四周卻是萬籟俱寂,鴉雀無聲。除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以外,居然連一個活物的聲音也沒有。

  靜得離奇,靜得詭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3 PM

第五十九章 人頭蛇

  簡禾話音剛落,夜闌雨似有所覺,警惕地抬起了小腦袋,目光銳利地投向了一個方向。

  「太安靜了」這四個字雖是隨口而出的,卻讓他們回過味來、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片林野之地,既無鳥雀啼鳴,也無山風拂面,如同一片被法術凝固了的沉默空間。然而,就在夜闌雨視線盡頭的那叢青黃交接的雜草,卻仍然在輕微地晃動著,從中發出了低低的「呵呵」聲。

  簡禾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過,系統說過,這次只是個「熱身副本」,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奇葩的怪吧?

  被四道目光同時鎖定,草叢深處的動靜卻沒有停歇。

  夜闌雨渾身緊繃,如臨大敵,雙膝微弓,小手輕輕按在了垂懸在腰間的短劍上。

  丹暄夜氏都是遠程攻擊的好手,傀儡術能為他們在千里之外取下敵人的首級。相對來說,近身戰則是他們的絕對弱項。更遑論是年紀極輕的夜闌雨。他的這把短劍雖然足夠鋒利,但卻未必可以保護他自己。

  說那遲那時快,焦黃色的乾草猛然一顫,濕潤的褐土被一個東西朝上拱動著,狀若波浪。一個蛇鱗金黑相間的畸形蛇頭倏然從土中鑽出!

  此頭有棱有角,近似橢圓,眼若銅鈴,毒牙暴突,嘶嘶地吐著分叉的蛇信子,竟似一張變形的人臉。蛇身光滑油亮,粗大如碗,足有三米多長。

  簡禾:「……」

  這下糟了,是人頭蛇。

  這玩意兒長得奇醜無比,蛇身人頭,如同人與蛇雜交而出的怪物,人見人嘔,甚至是毆。不過,雖然長相噁心,但它並不是魔獸,也不是魍魎化生的精怪,就是貨真價實的蛇。

  打魔獸也好,收魍魎也罷,都需要有靈力加持的武器。人頭蛇說白了就是一畜生,比前面的東西都好對付多了。

  可問題是,它們的習性是成群成活、結隊出現,喜愛合夥圍獵,捲住獵物的四肢,將其撕成無數片分食。所過之處,白骨遍地。只要有一條人頭蛇出現,就說明這附近已經埋伏了起碼數十條,極其難纏。

  來不及多想,長蛇游走如龍,悉悉索索地朝這邊飛速滑來。不消幾秒,獠牙已經來到了眼前!

  夜闌雨敏捷地急退數步,抽出腰間短劍,拋到了地上,命令道:「殺了它!」

  喝令抵達耳膜的那一瞬間,簡禾的體內似乎湧起了一股與生俱來的服從之意,如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操控著。她反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劍柄,步履生風,飛撲上前。後仰躲過了尖銳的獠牙後,她一手扼住蛇身,指骨狠戾地朝下一壓,竟徒手捏碎了數截蛇骨!

  人頭蛇痛苦地狂嘯一聲,簡禾不語,二話不說,抬手翻轉刀尖,將之準確地紮入了蛇的七寸之處。一系列的動作均是一氣呵成,毫無凝滯。

  直至踹開了蛇屍,簡禾晃晃腦袋,才如夢初醒。

  系統:「宿主,這就是傀儡被主人操控著的感覺,不能選擇,也無法違抗命令。」

  簡禾:「……」

  次奧,實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沒有接受過訓練,也不知道該怎麼殺人頭蛇,但回憶起剛才自己的舉動,卻神勇熟練得如同被斯巴達勇士附體,天生就知道怎麼戰鬥。

  系統:「宿主,你或許不知道,每一隻傀儡都是無師自通的殺人高手。傀儡術當初創造出來時,就是刺殺之術。」

  簡禾喃喃道:「原來我這個殼子戰鬥力那麼強。」

  系統:「是,本來是的。然而,你也知道,為了得到身體的主控權,當初『滴血立契』的那一步,其實是沒有成功的,只是做做樣子騙過夜闌雨而已。沒有立契,你是繼承不了這個身體天生的能力的。剛才情況危急,我就直接越過了『立契』這一步,讓你暫時進入立契的狀態中,讓戰鬥力瞬間從1飆升到1000。」

  居然還有這樣方便的操作,簡禾立即感動道:「不錯,很好。我對你們這個功能很滿意,很喜歡。以後有危險儘管切換,不用問我。」

  系統:「……」

  那邊廂,夜闌雨從岩石上跳落,踏著地上的爛泥快步朝她奔來,在她身邊單膝跪下,皺眉抓住了她的手。

  「是人頭蛇,這附近一定不止這條。」簡禾一邊說,隨之垂首,這才看到了自己右手的尾指居然朝反方向九十度彎折了,如同一枝秀頎的青竹被人粗暴地攔腰折斷,斷骨卻連皮,無血也無痛,十分詭異,看得人心裡直發毛。

  不過,孩子就在眼前,總不好表現出來。簡禾佯裝不在意,笑道:「沒事沒事,遲些再修吧。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不然,等別的人頭蛇聞聲而來,把我們給包圍了,那可就麻煩了。」

  夜闌雨全然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中,沉著臉沿著斷指細細地摸索了一會兒,便不由分說地壓住了她的手指,輕輕一掰,「喀拉」一下,精準地掰回了原樣。

  其實不痛,但那聲「喀拉」實在是太瘮人了,簡禾臉色一白,慘叫道:「哇!」

  夜闌雨餘光瞥了她一眼,輕輕地搖動了幾下這根手指,以確認有沒有修好,同時暗忖——這個附身在他所做傀儡上的不知名的精魄,分明就相當畏懼傷痛,卻偏偏還要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以為能瞞過他的眼睛。

  簡禾不知他腹誹,見到自己手指跟玩兒似的被掰直了,鬆了口氣,,一邊嘗試著蜷曲手指,一邊情真意切地稱讚道:「這就修好了?多謝,你真是太厲害了。好了,我們抓緊時間走吧。」

  「不必了。」夜闌雨搖頭,道:「已經晚了。」

  簡禾一怔,道:「什麼意思?」

  「你看這條蛇屍,人面如覆黃紙,有眼無珠,無鼻無唇,這是條幼蛇,而且是剛孵化出來不到兩天的幼蛇。」夜闌雨撿起樹枝,翻過了蛇身,道:「就在這附近,一定有個蛇窩。蛇窩之中,必然有許多與它同時孵出的小蛇。」

  蛇窩……

  簡禾額角掛著冷汗,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這窩人頭蛇,剛孵化出來的就有三米多長了。那麼,那條下蛋的王蛇豈不是十分巨型?」

  似乎是為了呼應他們的對話,方才那陣「呵呵」的喘氣聲,又再度在四周的林野間響起。成片成群,渺散而又集中,根本分辨不出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亦或者是,每個方向都有東西在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

  現在想來,那隻被發現的村夫的斷手,切口不齊,而且兩端都是斷口,應該是被幾條剛出殼的小蛇合力絞碎的。而撿到這隻斷手的人,因為上方並未附有邪氣而以為這是普通走獸或低級邪祟的手筆。

  萬萬沒想到,始作俑者竟是這種雖然不是魍魎、難纏度卻勝似魍魎的畜生。更料不到,它們已在暗地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隱成一方憂患。

  山風低嘯,落葉微動。

  前所未有的危險感順著脊背竄上後腦勺,簡禾當機立斷,抽出了那把還插在落葉中的短劍。

  這一動作,如同點燃了進攻的燃條!四面八方的林野間,竟同時鑽出了無數醜陋的蛇頭,或大或小,均口吐毒液,獠牙發亮,嘶嘶地蜿蜒蛇身、飛滑向這邊!

  那種被控制的感覺又回來了!簡禾目染紅光,單手扯住夜闌雨衣領將之往身後一帶,急速抬手,淩空切斷了撲面彈跳而來的蛇頭。

  轟隆——

  天際炸開一聲悶雷聲。烏雲密佈,一場大雨不期而至。草木上沾染的血水被沖涮一空。

  冒著大雨,簡禾硬是在包圍中衝開了一條血路,背著夜闌雨,一頭紮入了密林中。雨水沖得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只顧著躲避,已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或者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好在,那些纏人的蛇總算沒有再追上來了。簡禾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滿頭烏髮黏在了臉頰上,雨水混雜著血水,自她下頜滑至下巴,最終砸落在衣襟上,化成了一灘灘微腥的水漬。

  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泥濘的路,簡禾喘了口氣,左顧右盼,把毫髮無損的夜闌雨背到了一塊能擋雨的山石下面。

  雖然過程頗為艱難,好在後背的小祖宗沒有受傷。

  夜闌雨安全下地後,簡禾的小腿毫無徵兆地麻了麻,脫力地倚在粗糙的山石上,滑坐在地。

  撩起青色的長袍一看,原來,她小腿已經被獠牙咬了好幾個血洞,褲管破損發黑,毒液滲入了肉中,咬痕附近的肌肉都不太好使了,難怪動作越來越不利索,步伐也越來越沉重。

  簡禾:「……」

  她頗為感慨——這次的殼子,別的不說,還真的挺耐打的。換了是活人,被咬那麼多口,早就毒發身亡了,天王老子也救不活,哪能還在這兒喘氣。

  經過一場惡戰,又全身被澆濕,夜闌雨歇息了一會兒,便準備拉起她的褲管檢查。

  簡禾見狀,連忙擋住了他的手,道:「別別別,不用了,你手上還有傷口呢,我怕你沾到這些毒液會出問……」

  話還未說完,夜闌雨餘光捕捉到一道黑影,朝上一看,目光霎時變得駭人至極。

  不妙!

  簡禾仰頭,可見一張怒張的蛇嘴從天而降,沖她眼珠而來——原來,頭上這塊看似安全的山石的狹縫中,竟然也盤了一條人頭蛇!

  看見了是一回事,躲不躲得開又是另一回事。簡禾苦於一腿發麻,閃躲的動作有些不太靈敏。

  千鈞一髮之際,夜闌雨用盡全力,將她摜倒在地。簡禾後腦勺著地,眼冒金星,但好歹不用成瞎子了。夜闌雨伏在地上,猝然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隨身的包袱中抓住了一把刺鼻的藥粉,朝身後撒去。

  那竟是一把雄黃粉!

  「嘶——」

  緊追而來的人頭蛇恰好被粉末覆滿了頭,獠牙顫抖,發出一陣尖銳扭曲的嘶聲,似人非人,似蛇非蛇。

  簡禾驚魂未定,想要撐地坐起,卻見銀光一閃,寒意貼耳而過。夜闌雨反手拾起了短劍,就著那些雄黃粉,狠戾地紮入了人頭蛇的七寸之中。劍尖穿透了蛇身,直抵入泥。

  滑溜溜的蛇尾僵直抽搐,垂死掙扎了片刻,才終於停住不動了。

  變故太多,簡禾已經變相地被磨得沒脾氣了。坐起身來後,她首先問了個重要問題:「你身上為什麼會帶著雄黃粉?」

  「以前被咬過。」夜闌雨捲起來袖子,手腕的內側有兩個已經結痂了的牙印:「從那時起,凡是進山,我就會隨身帶點雄黃粉,必要時驅蛇。沒想到一直都沒有機會用。」

  「帶得好,帶得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話說,這些人頭蛇雖然長了顆人頭,原來還是怕雄黃的……嗯?」簡禾邊搖頭,邊捏著自己發麻的肌肉,卻忽然注意到了不尋常的地方,疑道:「慢著,這條人頭蛇的鱗片,為什麼是白色的?」

  剛才情況危急,無法細看。如今,他們才看到,這條蛇雖然也有近三米長,可卻比之前見過的那種蛇要細上不少,鱗片也是清一色的淡白。

  朝上看,它畸形的人頭裹了一層黏液,眼皮緊閉,還沒能分開。稀疏的頭髮之中,還黏著一片微拱的、白色的、薄脆的玩意兒,像是一塊蛋殼的碎片。

  這是一條剛從蛇蛋中破殼出來的幼蛇。

  剛才截殺他們的人頭蛇,鱗片早已沉澱成了黑色,說明出殼至少有幾天了。所以,它們可以跑到離蛇窩較遠的地方去。而這種眼睛都還沒睜開的白蛇,絕不可能離開蛇窩太遠。

  簡禾:「……」

  次奧!他們這是越跑就離蛇窩越近?

  就在這時,墊在身下的泥土忽地鬆動。成片泥地塌陷,驚叫聲被扼在了喉嚨中,兩人已經連帶著一大灘的泥塊齊齊墜落下去。地下極黑,落下時,夜闌雨的後背不知道撞上了一個什麼東西,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可也因此,兩人下落的趨勢止住了。

  簡禾摟住了夜闌雨的脊背,把他的頭頸摁在自己心口保護著,一起狼狽地滾進了一個邊緣銳利的狹小破洞中。

  嘩啦——

  兩人砸到了一灘黏液之中去,雖然不臭,可也相當噁心。好在並不深,只有薄薄的一層,連腳踝也還沒有沒過。

  簡禾摔得七暈八素,掙扎著坐起身來。頭頂那個不規則的裂口邊角十分鋒利,掛了一條被撕碎了的棗色長衣布條。

  夜闌雨剛才就是撞到了那個地方。

  簡禾連忙把倒在自己懷裡的夜闌雨扶起,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他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撕開了一條長長的裂痕,瘦削的背部被劃拉出了一道短促且歪斜的傷口。

  不過是稍微牽動一下,夜闌雨的五官便扭曲了,小手緊緊地抓住了簡禾的袖子,發出了一聲悲鳴:「唔!」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折騰你的。但這衣服是一定要脫的,要是不把傷口包紮住,萬一不小心扯到還會更痛。」簡禾小心翼翼地為夜闌雨脫掉了上衣。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自己唯一還算乾淨的中衣,撕成了布條,打斜纏繞過他的身體,打了個結。這才有閒情去看看自己到底摔到什麼鳥地方去了。

  短劍出鞘,薄銳輕靈的劍刃散發出了淡淡的白光,照亮了四周。

  他們所處的這地方的構造相當奇怪。面積不大,大約只能容下四五個成年人盤腿而坐,底部朝下拱,圓滾滾的,內壁發白,掛滿黏液。

  簡禾半跪起來,喃道:「不會吧,這是……蛇蛋?」

  「這裡應該就是人頭蛇的蛇窩。」夜闌雨擦掉了唇角的暗血,道:「這個蛇蛋剛破不久。它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剛才躲在山石狹縫裡的那條蛇。」

  看樣子,這兒應該是個天然的地下洞穴,空間極大,不然也不會被選為蛇窩。極目遠眺,爬出了這個蛇蛋的裂口以後,還要循著岩壁往上爬將近十米,才是他們剛才墜下來的那個坍塌的地面入口。

  簡禾蹙眉不語。

  岩壁嶙峋,想要借力爬上去並不難。

  可問題是,現在狀況不比平時。洞外的大雨未停,雨水混雜著淤泥沖刷下來,如同一道渾濁的瀑布,光線昏暗,石壁打滑,頗難落腳。

  更何況,她腿上蛇毒的麻勁兒還沒消失。作為她總能源的「主人」夜闌雨,血條值又剛好biubiu地降了一大截。二人皆是精疲力竭,已屬半個傷殘人士。想負荷多一個人的重量爬到洞外去,恐怕會比較困難。

  可還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簡禾抹了把臉,強行打起精神來,轉頭卻看到夜闌雨已經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便道:「你起來做什麼?後背的傷口不痛了嗎?」

  「不痛。」夜闌雨咬牙,倔強地站直了。

  「行了行了,別逞強了。那麼深的傷口,只要是人,肯定就會痛。」簡禾眼疾手快,撈住了他往前撲倒的身體,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膝蓋上,老神在在道:「看吧,都還沒站一會兒。都這樣了,你就別白費力氣了,乾脆多坐一會兒再出去吧。」

  驟然被抱到了她的腿上,夜闌雨看起來像是要吐血了,道:「你不許這樣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唄,我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簡禾很好脾氣,從善如流地把他放到了一邊,講道理道:「不過說真的,現在就不要想著出去了。萬一一會兒爬到一半,我們又掉下來了,那不是得不償失麼?我的腿現在還麻著呢。」

  聽到這句話,夜闌雨驟然安靜了下來,撇開了頭。半晌,他才低聲道:「真的很不舒服麼?」

  簡禾捲起了自己的褲子,觀察了一下那幾個泛黑的牙印,不確定道:「現在沒剛才那麼麻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吧?」

  傀儡並不是硬邦邦的木質人偶,它們的肌肉是軟的,也能做表情。除了沒有心臟等器官、不會流血、不需進食、沒有痛覺以外,外表與人類相比,其實沒有多大的不同。

  就是因為這樣,毒液才不會隨著血液流遍全身。所以,那劇毒的獠牙不會致她於死地,只能使她局部的行動不便。

  而在若干年後,誕生於夜闌雨手中的傀儡,還要更勝一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甚至能裝載入亡靈的魂絲,當成真正的有血有肉的身體來用。

  這時,一隻小手隔著一塊碎布,按上了她小腿的牙印四周的肌肉,輕輕地擠了下去。簡禾回過神來,驚道:「別別別!」

  「隔著你的衣服,毒液不會滲到我手上。」夜闌雨動作一頓,道:「與其斷水斷食地在此乾耗幾天時間,還不如儘快把毒液馬上弄出來。」

  這話說得在理。夜闌雨餓不得肚子,還是趁有體力的時候早走為妙。

  說「謝謝」有點不合時宜,簡禾的下巴枕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道:「好吧,反正你是我主人嘛。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想對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唄。」

  夜闌雨點頭:「嗯。」

  這種渾話,他居然還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表示贊同。簡禾樂了,撿起了旁邊的短劍,道:「好好好,主人,那我就來替你照一下明……」

  就在這一瞬,很應景地,兩道極其明亮、幽幽的黃光透過了蛋殼,照在了他們的身上。連蛋殼中那些不均勻的花紋也被映照得通透至極、一清二楚,可想而知這道光線有多強。

  在如此幽暗的洞中,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來。簡禾條件反射地抬手擋了擋眼睛,可視野中卻仍是一片昏花。

  下一秒,這兩道明亮的光線消失了一瞬,又重新亮了起來,如同一個巨型的東西在眨眼。

  伴隨著一陣黏膩的拖曳迴響聲,這兩個車輪一樣的探照燈朝著側面移動,在蛋殼上方的破洞中停住了。

  簡禾與夜闌雨忘記了動作,愕然地抬頭。

  那小小的破洞中,露出了一張醜陋畸形的人面。

  它緩緩低頭,逼近蛋殼,最終,只剩一隻巨型的橙黃眼球壓在了蛇蛋的出口處,直勾勾地望著他們,巨大的豎瞳是一道冰冷的細線,有形的目光一寸寸地切割著兩人的皮膚。

  彼時,雙方的距離不超過三米。

  倏地,豎瞳縮小了——

  「小心!!!」

  腥風襲來,巨蛇的蛇身捲住了這顆蛇蛋,猩紅巨大的蛇信子朝著唯一的破口襲來。

  奈何,這蛋殼的破口實在太小了,這大蛇的蛇信子又肥厚,才剛進了一點點就被尖銳的邊緣卡住了。巨蛇吃痛,強行往外抽回蛇信子,硬生生把舌頭刮了個鮮血淋漓。

  偷雞不著蝕把米,大蛇怒極,蛇身更加盤緊了蛇蛋。

  千鈞一髮之際,兩人一同使力,將短劍狠狠地插到了蛋殼上,以此借力,才沒有那股浩瀚的力量撞飛出去。

  那大蛇似乎把他們當成了皮球在耍弄。看不清外面是什麼光景,只感覺到四周狂搖猛擺,二人宛如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被搖晃得七暈八素,幾欲吐血,比海盜船還刺激。唯一值得慶倖的,就是這個蛋殼還挺堅硬,被這樣滾來滾去,居然也沒有碎裂。

  簡禾的雙手時刻緊抓著劍柄,靴子則卡在了殼上的一個狹窄的凹陷處,弓起身子。混亂之中,夜闌雨抱住了她的腰,把頭埋在了她的心口。唯有這樣,兩人才不至於連同蛋殼中的黏液一同被甩到外面去、被捲入蛇口。

  不知過了多久,晃動才終於停歇了下來,蛇蛋變成了橫側的姿勢,猶在輕微震顫。

  狂風暴雨中獲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兩人一起狼狽地滾落在地,頭痛欲裂、驚魂未定地看向了裂口處,看到那兒被一圈粗碩的蛇身擋住了半個出口,只能供一人鑽出去。原來這大蛇搖累了,還是搖不出他們,就用身體把這顆蛋捲了好幾圈,暫時休戰。

  簡禾爬起身來,悶咳幾聲,伸手探向夜闌雨的脈,脈象極弱。而他脊背上,那本來沒有滲出多少血的傷口已經撕裂得比原本更寬,暗色的血染紅了束縛傷口的單衣。

  已經沒有了說玩笑話活躍氣氛的心思了,簡禾強忍嘔意,跪在了地上,替他重新包好了傷口。末了,自己也精疲力竭地靠在了殼壁上,讓夜闌雨枕在了自己的膝上,一邊等他醒來,一邊看風。

  哪知道,這一閉眼,她就昏過去了。

  這也不奇怪,夜(總)闌(能)雨(源)都快玩完了,她這個附屬產品,自然也會隨之斷電了。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方才那個昏暗的蛇蛋裡面了。

  枕在她膝上的夜闌雨也消失了。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街道筆直,樓宇層疊,小橋流水,端是一座風景優美的江南小城。

  說不清這是什麼天氣。旭日高懸,卻感覺不到熱度,把路面的石頭照成了一片慘白。簡禾想要轉頭看看四周,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這具身體。

  視線稍稍下落,發現這具身體的心口平坦至極,布衣之間,還悚然地露出了幾搓蜷曲烏黑的胸毛,分明就是一個彪形大漢的身體。

  簡禾:「……」

  她被囿於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裡了。

  簡禾愕然了片晌,心中一沉,忽然明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不是什麼實景,而是夜闌雨的神識。

  重傷虛弱的人,若到了垂危的邊緣,神識的壁壘就會變弱。那時,生命中難以磨滅的場景,將會從中溢出,重映一次。也就是所謂的「走馬觀花」。

  夜闌雨的神識把她吸納了進來。也就是說,現實中的他受到背後那道崩裂的傷勢的影響,如今恐怕已是生命垂危、狀況堪憂!

  無奈的是,縱然簡禾想要回到現實,卻打破不了這個狀況。她是被「請」進這片神識的客人。如果夜闌雨的回憶還沒有結束,那麼,這片幻象是不會消失的。

  雖然現在看不到夜闌雨的身影,但不必憂心會找不到他。既然安排她附身在這個大漢的身子上,那麼,只消安靜等待,就一定能找到夜闌雨所在的地方。

  簡禾稍稍定神,隨著這個大漢在街上走動。通過此人與街坊的隻言片語,簡禾聽出來了,此地名叫河清。

  沿著長街向前,這名壯漢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座雕花大門半啟的小樓中。

  空氣中,甜膩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幾名婀娜多姿的女子迎了上來,巧笑倩兮,嬌嗔了幾句,無非就是「大爺,奴想死你啦」、「您終於來了」之類的歡場之語。

  簡禾暗道:「是青樓。信息對上了,夜闌雨的母親是位青樓女子,具體不詳。這裡恐怕就是他娘親曾經棲身過的場所。這段回憶,也一定是在他在被接到丹暄之前發生的。」

  來不及多想,簡禾附身的這壯漢就攬住了一個相熟姑娘的細腰,一起穿過了紅帳翻飛、靡靡之音不斷的大堂,正要抬腳往樓上走去。

  就在這時,旁邊的一個房門被猛然掀開。杯盞落地的叮叮噹噹聲,伴隨著夾雜了粗言爛語的怒駡聲響徹整個大堂,惹來了許多人的側目。

  一個身著黛色衣裳的女子慌不擇路地從房中竄出,眼角垂著淚,跪在地上,慌慌張張地在撿起了散落在地的酒壺等物。

  從那兩扇大開的門之間,不時還有杯子被扔出來。其中一樣,還直直地砸在了女子的心口,灑下了一灘難看的酒漬。

  從簡禾的這個角度,只能瞧見這名女子含著淚的側臉。很容易便瞧得出,她已經不再年輕了,並非二八年華的鮮嫩姑娘了,可仍殘存著幾分昔日的感覺,依稀可看出當年的容顏。

  「哎!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啦?!」老鴇聞訊趕來,看到匍匐在地的女子,面色微變。那客人還在罵罵咧咧。原來,不過是這女子進去斟酒時,被幾個醉醺醺的男人纏住,讓她彈幾曲時下歡場常見的曲目。女子彈錯了好幾個音,就被抓著頭髮賞了幾個耳光,侮辱至此。

  老鴇擠出一個笑容,上前嬌聲賠罪道:「客官,有話好好說嘛,是我這兒的姑娘做得不對麼?我們給您賠不是就是了。」

  說罷,給那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名女子拭掉了淚水,忙不迭地鑽入了後堂。

  簡禾聽到她附身的這個壯漢收回目光,邊上樓梯邊道:「那是什麼人啊?」

  倚在身旁的女人仗著熟悉,也不隱瞞,道:「那個客人呀,出了名的脾氣不好,喝上頭了就動輒對我們又打又踢。可他出手又很闊綽,上門就是客嘛,不能真的把人趕走。現在,除了那些實在缺錢的,也沒人願意去伺候他啦。」

  壯漢道:「我不是問他,我說的是那個被扔出來的女人。」

  女人掩嘴,嘻嘻道:「她嘛,不就是以前的河清的第一名妓唄。十多年前在我們這兒名噪一時,後來有個公子哥兒來替她贖身,也就走了唄。」

  「那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話說來就長了。我們呀,本來都以為她不會再出現了。就算再碰面,她都是世家少奶奶了,肯定也會裝作不認識我們。誰知道,就在消失了幾年以後,她居然帶了個拖油瓶回來,求我們這兒收留她。」這女人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同情:「你說吧,連自己都不太養得活,還要多帶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回來,這不是雪上加霜麼?從前仰慕她的客人見了她如今年老色衰的模樣,一個二個跑個精光,她就慢慢只能做些端茶遞水、彈琴斟酒的下欄活兒,日子當然過得艱難咯……」

  聽到這兒,簡禾的視線驟然一暗。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來到了一座小橋邊了。

  楊柳依依,江南三月。

  此處,正是剛才那座青樓的後院。

  低頭一看,簡禾鬆了口氣——她這次終於沒有附在胸毛大哥的身上了!而是穿著剛才在蛇蛋中滾過的那身衣裳。不過,手卻碰不到任何東西,來來往往的人也對她視若無睹。

  罷了,成了空氣好歹也比滿胸長毛要好。

  系統:「……」

  潺潺流水邊,一個穿著灰撲撲衣裳的小孩兒抱膝坐著,下巴枕在膝蓋上,安靜地望著水中的魚兒,身旁還放了一個喝空了的藥碗。

  正是五六歲左右的夜闌雨。

  仗著他看不到自己,簡禾彎腰,湊近了看他嫩得出水的小臉蛋。

  估計是身體不好的緣故,夜闌雨小時候亦是膚色雪白,毫無血色。一雙眼珠又黑又亮又圓,真真兒比小姑娘還漂亮,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裡,揉揉他的小手,搓搓他的頭髮。

  不該說他是小白花,應該是小嬌花才對。

  身後有腳步聲走近,方才的老鴇搖著扇子走近,道:「小黑,你在做什麼?又在看魚?」

  簡禾:「……」

  小黑?

  不是吧,原來夜闌雨的小名叫小黑?怎麼跟喚狗兒似的?

  「嗯。」夜闌雨應了一聲,又道:「我娘在哪裡?」

  老鴇估計是有點於心不忍,不願他看到剛才那不堪的一幕,便道:「你娘在幹活呢,你乖乖在這裡待著,不要去妨礙你娘,省得她嫌你麻煩不要你。」

  聽到這句話,夜闌雨就不動了,又坐了回去。

  四下無人,老鴇半蹲下來,忍不住道:「小黑,你知道你爹是什麼人嗎?他人在哪裡啊?」

  夜闌雨道:「他死了。」

  老鴇噎了噎,又道:「你今年幾歲了?也有六歲了吧,今年生辰想要什麼禮物?」

  這一次,夜闌雨回答得很快,憧憬道:「我想要糖。」

  「就這麼簡單?」老鴇嗤笑,沒耐心繼續聽了,遂擺擺手道:「行了,不逗你了。老是怪模怪樣的。」

  簡禾木樁似的立在一邊,目送著老鴇遠去,心道:「奇了怪了,這段回憶有什麼特殊之處麼?為什麼要讓我看它?」

  再看回夜闌雨。老鴇來了又走,他卻像是絲毫不在意,隨手折下了柳樹的葉子,把玩了片刻,竟讓他折出了一隻仙鶴。隨後,又是小兔子、小狗……

  簡禾肅然起敬,沒想到夜闌雨居然有折紙藝人的天分。不過,想來,賀熠不也喜歡對著燭火做動物的手影麼?

  正當她這麼想著時,幻象又變了。

  這回,她處在了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中,侍立在一旁。低頭一看,自己依然平胸,萬幸的是,衣衫整潔,沒有胸毛。原來是被囿於一個小廝的身體中了。

  這又是哪裡?

  這時,一道哭天搶地之聲自前方傳來。

  房門打開了,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兩個近侍攙扶了進來。簡禾附身的這個好兄弟立刻迎了上去,幫忙扶著。

  一陣撲鼻的酒氣湧入鼻腔,近距離看,才發現這喝醉的男人的相貌竟然還挺英俊的。然而,眼袋頗重,下盤虛浮,雖佩仙劍,卻無半點仙士風範,一看便是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紈絝。

  從進門開始,他嘴中就念念有詞,直到被扶到了床邊,還抓著侍從的手臂,哭訴道:「我恨啊!崔良那婆娘……竟然騙我,我夜勖司……居然,替一個外姓家奴養了十多年的兒子!景平,景平啊……」

  簡禾聽見自己附身的好兄弟說出這句話:「可是,老爺,我聽說那人護二少爺護得很緊,萬一她不肯讓二少爺認祖歸宗……」

  「她哪有什麼不肯的?」夜勖司不耐煩地一擺手,醉醺醺道:「都是個染了重病、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砸下千金都救不回來,還哪裡有那個力氣跟我爭?!崔良那婆娘,連妾侍也不讓我納……哼,這次,我就偏要帶一個低賤的娼妓之子回去,看她有什麼好說的……」

  聽到這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的自白,簡禾皺著眉,慢慢消化。隨著一段補充信息浮現於腦海中,她倏地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這樣。

  這個男人,是夜闌雨的親生父親。

  「崔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夜景平則是二人的獨子,即是夜闌雨同父異母的兄長。

  可現在聽來,似乎夜景平是崔良在嫁人之前就懷上的。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夜勖司最近發現了這個秘密。

  從前畏懼妻子娘家勢力大,連納妾也不敢。如今,發現了這個不堪的秘密後,夜勖司火冒三丈,腰杆瞬間就挺直了。回頭來尋找夜闌雨,大搖大擺地把他接回去,不過是為了羞辱崔良。

  而由始至終,夜景平一直被蒙在鼓裡。他不知道自己並非夜勖司的親生骨肉,又趾高氣昂慣了,才會對突然冒出來的夜闌雨抱有這麼大的敵意,認為他搶走了父親的關愛,又害得娘親鬱鬱寡歡。

  而實際上呢?他還真是想多了。

  夜勖司雖然接回了夜闌雨,但目的不純。且一開始就已經認定了他在家族中是拿不出手的,對他態度頗為冷淡。

  但凡他對夜闌雨有過一點上心,夜闌雨又怎麼會淪落到住在那種狗窩之中?

  或許是報應吧,在接回夜闌雨不久,夜勖司就在外地因瘟疫去世了。關於真假兒子的秘密,永遠被埋藏了起來。夜景平毫不知情,又沒有了顧忌,也就領著一幫少年,更加肆無忌憚地欺負夜闌雨了。

  千言萬語堵在心頭,簡禾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這時,眼前的景象全然消散。簡禾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入神識時的那條街道上。

  人潮熙熙攘攘,兩旁景色雖沒大變,卻已不同。看得出來,時節已改。

  周圍的人直直地穿透她的身子走過,她又變回了傀儡的模樣,成了一道空氣。

  不是吧,夜闌雨的神識居然還沒結束?

  剛才,夜勖司來接走他的那一段,應該發生在夜闌雨八歲的時候,也就是任務開始前的半年。這之後,就是在夜家的生活了。在河清,應該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記憶了吧。

  為什麼……幻境還不消散?

  要是還不停下來,現實的夜闌雨,大概要燒壞腦子了。

  簡禾心急如焚,在街上穿行,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夜闌雨就在前方,連忙快步追上去。

  馬蹄聲橫貫上空,路中央,有人駕著一匹快馬疾馳而過。夜闌雨心不在焉,被人潮推搡了一下,險些滾到路中間去。

  簡禾下意識就伸手去拉住他,卻忽然記起了自己沒有實體,指尖即將與他失之交臂時,卻摸到了微涼的皮膚。

  簡禾愕然至極,一瞬間,夜闌雨就被她拽住了手腕,拉進了一個小巷子,那馬蹄才沒有從他身上踏過。

  簡禾摔倒在地,可抬眼卻對上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夜闌雨拍掉了身上的灰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簡禾:「……」

  她與夜闌雨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

  神識中的夜闌雨能看見闖入的她?

  莫非,他之所以會做出一個跟她本人長相一模一樣的傀儡,就是在河清時見過她的虛像?

  簡禾略一思索,就否定了這個荒謬的猜測。且不說這裡面有悖論,現在她看到的是過去的重映,並不是真的回到了夜闌雨八歲時。

  應該是因為她是夜闌雨塑出的傀儡,有這麼一層關係在,才會偶然觸發這種巧合吧。

  小巷中有行人穿行而過,一腳踩向了簡禾,如同踩進了一團空氣中。

  見狀,夜闌雨呆住了。等那人走遠了,他才道:「……你是精魄?」

  沒有練過仙功的普通人,目睹這如同見鬼的一幕,沒有被嚇得六神無主,還真是難得。

  簡禾想了想,順著他的話胡編道:「沒錯,我是遊走在世間的精魄。剛才我看到你差點被馬蹄踩到了,就伸手拉了你一把。多做點好事,就能快點投胎了。」

  夜闌雨似懂非懂,茫然道:「可我能看見你……」

  「這就說明我們有緣。」擔心蛇蛋中的夜闌雨出問題,簡禾只想讓神識快點結束,起身攬著他肩膀,道:「你為什麼一個人在外面亂跑?既然咱們這麼有緣,我就送你回家吧,權當多做一件善事。」

  夜闌雨的面色微變,低頭悶聲道:「……嗯。」

  簡禾一怔,蹲下道:「怎麼了?聽起來不太情願,你不想回家麼?」

  也許因為對方是隻精魄,或許因為某種難以言喻的心悸,望著她那張清麗的臉,夜闌雨奇異地沒有太多的防備心。

  他踢了踢石頭,悶悶道:「我娘生病了。我爹要把我接到別的地方去,卻不肯把我娘帶走,說要把我娘留下治病。」

  你娘是不治之症,根本就治不好了——簡禾心中長歎,但又絕無可能說出真相——畢竟,這是走馬觀花,挑破真相,不僅無法改變結局,或許還會拖長這場幻境。

  只是,想到夜勖司那張噁心的臉,簡禾又不想違心地說「你爹是為你好」,思來想去,只好摸了摸他的頭,道:「這樣的話,去了那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夜闌雨哦了一聲,又道:「你什麼時候去投胎啊?」

  簡禾哭笑不得,道:「快了快了。」

  這時,巷口處有幾個身著棗色長衣的人踏進來,正是夜家的弟子。

  「讓你們看一個小孩子都看不好。」

  「誰知道他會突然溜掉呢?」

  ……

  來者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夜闌雨的手,道:「回去了,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

  「等一下……」夜闌雨回頭,看向身後。

  窄巷空空如也,剛才那個精魄已經像一個氣泡一般消失了。或者說,那不過是他的幻覺。

  實際上,簡禾還站在原處,只不過,夜家的人一來,神識中的夜闌雨就看不到她了。

  她尾隨著夜闌雨走出了巷子,目送著他被半拖著拉向了城門。

  忽然察覺到身旁有人,簡禾側首,驚詫地發現了另一個夜闌雨就站在她旁邊,與她並肩而立。

  他看起來比前面那個被牽走的要年長一些,身著棗色衣裳,正是在蛇蛋中昏迷的那個小少年。

  「你們都是騙我的!」他捏緊拳頭,全身發抖,雙目陰寒,嘴唇顫抖,聲嘶力竭地沖著前方的幻象喝道:「你們根本沒有替我娘親治病,只是放她在草堂裡等死,因為覺得晦氣,所以我連我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你們死一萬遍都不足惜!」

  簡禾一愣。

  這麼看來,在夜家的那短短半年,夜闌雨已經發現了他生母逝世的事實。

  不然的話,他是絕無可能未卜先知、在這時此地喊出這樣的話的——剛才的幻象,壓根兒還沒進行到他娘親去世的時候呢。

  罷了,這些之後再說。

  真身與神識中的自己同時出現,不是好兆頭。簡禾大步上前,想要扯住夜闌雨的手喚醒他,卻猛然發現自己正在被他推出神識,離他越來越遠了。不論如何努力,都縮不短彼此的距離。

  這下糟了,簡禾心急如焚,唯有用盡全力地吼道:「夜闌雨!夜闌雨!小黑!!!」

  夜闌雨的身子一震,似乎終於聽到了,回過頭來,氣喘吁吁地看著她。

  如同定身咒被解開,簡禾迅速奔上前去,緊緊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觸感極其滾燙,果然,現實中的他應當處於高燒中。不能再拖延時間,要趕緊讓這位爺回來了。

  簡禾不由分說地彎膝,一下子把人抱了起來。夜闌雨赤紅著眼珠,奮力掙扎,神識開始動盪,道:「你做什麼?!放我下去!」

  「把你扛回去。」簡禾朝著城門的反方向走,道:「你說得不錯,騙你的人是該死,他們真的太可惡了。可是,一個死人又怎麼能報仇?你想當冤魂去索命麼?如果世界上有冤魂,就絕不會有那麼多無解的憾事了。活下去,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夜闌雨霎時靜了。

  簡禾也停住腳步,沒做聲。片晌,肩膀化開了一灘濕漉漉的熱意。

  夜闌雨伏在了她的肩頭,倔強地咬著牙關,卻仍洩露出了幾聲微弱的抽噎。

  簡禾溫柔地揉了揉他的後腦勺。

  同時看到兩個夜闌雨,是因為他此時魂魄離體,被神識吸納而入。所以,他現在做過的事,醒來之後,應該是不記得的了。乾脆就讓他哭一哭,發洩一下吧。在現實裡,他肯定是不會當著人面哭的。

  「小黑,哭完了,我買糖給你吃。」

  說完這句話,簡禾就醒了過來。

  如同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春秋大夢,神識消散,方才那條構築出的白光乍現的大街,也已經全然崩裂。

  她仍倚在了那顆側躺的蛇蛋之中,拉起褲腿,蛇的牙印仍在,只是,那種酸麻之意卻退減了很多。

  低頭一看,夜闌雨正平躺著枕在了她的膝上,心口還在微微起伏。那形狀飛揚、卻又稚嫩的雙眼緊閉,眼皮發顫,不知何時,已經溢出了一顆淚珠,哭得無聲無息。

  破殼之外,長蛇的鼾聲震天,蛇身依然盤緊了這顆蛋。透過那狹縫,可見那通向地面的洞口灑入了些許蒼藍色的晨曦。

  天光微明,暴雨停歇。

  原來,洞外已經過去了一個日夜。

  簡禾籲了口氣,抬手,撩開了夜闌雨汗濕的頭髮,摸了摸他的額頭。

  很好,燒退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4 PM

第六十章 出逃

  夜闌雨雖然退了高燒,但斷水斷食近一天一夜,又無藥可吃,就那麼粗糙地捆著傷口,保不準什麼時候又會燒起來。如果不能在今天天黑之前一鼓作氣地離開這個鬼地方,那麼,他的身體狀況就會不可避免地急轉直下。受此影響,她也會徹底「斷電」。

  簡禾:「……」

  若真的落到這一步,那可就插翅也難飛了。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簡禾使勁地搓了搓臉頰,強行打起精神來。避開了可能會牽痛夜闌雨的地方,小心地捏了一把他搭在腹上的手,催促道:「小黑!夜闌雨!醒醒。」

  出了一身大汗,夜闌雨的手心亦是冰涼濕潤的。不過捏了兩三下,他的長眉便微微一動,睜開了雙目。

  簡禾大喜,一舉湊到他跟前,道:「太好了,你終於醒啦!」

  夜闌雨:「……」

  初時,他懵了片刻,似是忘了身在何處。可很快,這狹窄幽暗的環境、以及脊背那隱隱作痛的傷,都提醒了他此時此刻的處境。

  夜闌雨擰著眉,撐地坐起,卻根本使不上力,雙臂一用力就疼。

  簡禾見狀,立刻避開其痛處,搭了把手,又在他額上摸了摸,關切道:「好像不燒了。感覺怎麼樣?頭還暈不暈?」

  「沒事。」太久沒有沾水,夜闌雨的嘴唇已經乾得起皮,喉如火燎。稍一動得快了,視野就開始冒小金星。原地歇息了片刻,他才啞聲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已經摔進來一整夜了,外面都天亮了,你瞧。」簡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抬頭,又壓低聲音道:「那條人頭蛇一直在打鼾,我看是睡熟了。」

  夜闌雨道:「它未必僅僅是一條人頭蛇。」

  簡禾知道他想說什麼,點頭道:「也是。它這個體型,足足比尋常的人頭蛇大了五六倍不止,簡直像是無限膨脹的怪物。」

  「不僅如此。你注意到了麼?」夜闌雨道:「它知道用搖晃蛇蛋的方法逼我們出去。」

  「你想說它很聰明?其實這也正常。這麼巨型的生物,什麼都比別人大,包括這兒。」簡禾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肯定也比它的小弟們要大,自然就比它們聰明一截了。」

  事到如今,就不要說什麼「打敗巨蛇」的豪言壯語了。

  雖然聽起來頗慫,但他們此行不是為殺蛇而來的,沒必要在這裡死磕。就算真把對方磕死了,也沒有獎勵,純粹是一樁逞英雄之名的賠本買賣。避免正面衝突、保護自己、偷偷離開,方為上策。

  蛇蛋的裂口,原本直徑約一米,能容兩個人同時躬身出入。可如今,卻被一截粗碩的蛇身擋住了一半,只留下了一道不足半米寬的狹長小縫。

  縫下是冰涼滑膩的蛇身,縫上是尖銳不齊、可切斷頭顱的碎殼邊緣。若要離開此處,要麼就等巨蛇自己鬆開這顆蛋,要麼就得踩著滑溜溜的蛇鱗爬出去。

  後者比較有可行性,簡禾拍拍膝蓋,正欲去一探究竟,夜闌雨卻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慢著,先不要過去。」

  「怎麼了?」簡禾一怔,道:「莫非你懷疑它是裝睡?」

  夜闌雨道:「不能確定。可昨天我們剛摔進蛇蛋時,這條人頭蛇根本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直至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它才睜目襲擊我們,可見其聽覺敏銳。至少,我們要知道怎樣的動靜會吵醒它。況且,你又如何能保證在爬出去的時候,不會遇到別的人頭蛇?」

  「有道理。」簡禾環視一周,視線落在了那把插在殼壁的短劍上:「那就試探一下吧。」

  昨夜那一輪驟雨狂風般的海盜船煉獄中,他們沒被甩得心肝肺脾全挪位,這把被當成把手的劍可謂是功不可沒。由於晃動幅度過大,劍刃與殼壁相觸之處,已經迸出了蜘網般的細細裂痕。

  簡禾雙手抓握住粗糙的劍柄,一腳踩地,另一隻靴子則使勁地蹬住了蛋殼。掰扯許久,這短劍卻像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直蹬至面容扭曲,劍身才終於給了點面子,輕微地鬆動了一下。

  簡禾大喜,連忙再接再厲。

  「喀拉——」

  殼壁淺淺的裂紋倏地加深,蔓延向四周。略有些變形的劍刃從狹洞中被拔出,風聲犀利,簡禾收勢不住,後退一步,連人帶劍一屁股跌坐在地。

  拭掉了劍刃黏著的髒東西後,可見劍身略有些彎折,光照力減弱了很多。

  簡禾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淌過了黏液,攀住了出口的邊緣,用發鈍的劍刃背部輕輕地抵住了蛇身,試探性地劃拉了一下那堅硬的鱗片。

  如此一個龐然大物,還是熟睡中的,這一下劃拉,就好比是用一根牙籤在士兵的鋼盔上掃過,幾不可感。若真的要一腳踩上去,力度可比這個大多了。

  然而,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一下,巨蛇那蒼雷般轟隆作響的鼾聲,卻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

  簡禾:「……」

  她瞠目結舌,頭皮發麻。

  不是吧?

  這位蛇大爺這麼不經撩?這樣就醒了?

  與此同時,整個蛇蛋震了一下。蛇身繾綣,緩緩前滑,盤得更緊了些。好在,兩人緊張地等了一會兒,發現這人頭蛇沒有更大的動作了,似乎剛才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而已。

  簡禾:「……」

  這條蛇的確沒有在裝睡。但是,它卻太過淺眠了。想要踩著它的身體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好在剛才夜闌雨攔了她一下,否則,兩人絕對會被當場發現。

  既然這條路行不通,唯有想別的辦法了。

  反推一下,如果把現在堵在洞口下方的蛇身看做是絕對的警戒線,那麼,只要抓著裂口上方,以長臂猿的姿勢飛甩出去,後背別觸碰到蛇鱗就可以了。

  然而,這動作的過程必須一氣呵成,萬不可以有任何猶豫或停留。且因為空間過小,不能一個人背著另一個出去。

  夜闌雨如今後背受傷,若是強行抬手,勢必會加重傷勢。想要用兩隻手負荷起整個身體的重量,從蛇身上悄無聲息地滑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中途會砸到蛇的身上去。

  簡禾愁眉苦臉,抓頭撓腮。

  行不通,還是一個死局。

  莫非真的要硬碰硬了?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引開這條蛇呢?

  系統:「劇情關鍵提示:宿主,找雄黃。」

  雄黃……簡禾瞬間醍醐灌頂,轉頭沖夜闌雨道:「對了,你那個裝著雄黃粉的包袱在哪裡?」

  人頭蛇怕雄黃。哪怕那小包袱中的藥粉分量沒法嚇跑這麼大的一條蛇,他們也可以把雄黃粉塗在自己身上。這樣一來,即便是鑽出去的時候無可避免地驚醒了大蛇,對方嗅到這股刺鼻的味道,必然也會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絕無閒心吃進口中。

  夜闌雨回憶片刻,道:「那個包袱在我們避雨的石塊之下。」

  也對,當時情況危急,為了撲倒她,夜闌雨把包袱也扔掉了。

  但簡禾並不氣餒。她先把自己的想法與夜闌雨說了一遍,才道:「全套計劃就是這樣了。我先在不驚動它的情況下爬出蛇蛋,到洞外去看看是什麼情況,有沒有別的人頭蛇埋伏。找到你的包袱以後,再下來這兒接你。」

  夜闌雨沉默了一下,道:「有多少把握能成?」

  「坦白說,一半也沒有。」簡禾道:「但好歹也是一個辦法,總要有人去試試看的,總比在這裡乾耗到死要強,對吧?啊,話說,既然說到這了,你脫個衣服讓我瞧瞧。」

  夜闌雨猶有些頭昏腦漲的,聽到這話,瞬間清醒,警覺道:「做什麼?」

  「你還問我『做什麼』,你忘了自己後背弄傷了麼?自然就是檢查你的傷勢了。行了行了,脫脫脫。」簡禾等不及,單膝跪地,上前半步,下手扒掉了他的外衣。

  黯淡的光線下,束在他傷口上的雪白中衣浸染了血,已經乾透了,微微發硬,且與皮膚黏合在了一起。

  情況不太妙。這傷口,若還不做消毒處理,也不趕快吃藥,恐怕下一次的高熱很快就會來,而且,沒那麼容易退下去了。

  簡禾心含隱憂,嘴上卻安撫道:「還行吧,沒有再流血了,應該能撐到我回來的時候。」

  傷口被衣服黏住,整片背部又麻又疼,夜闌雨雖然沒有潔癖,可也相當不舒服,一邊回頭,一邊想把肩上的繩結扯鬆一下。

  簡禾連忙制止了他,告誡道:「哎,你千萬別碰。這塊布已經跟你的肉黏合了,要是強行拉開,你這——麼大一塊皮都會被撕下來。將就一下,忍一忍吧。」

  夜闌雨忍耐地收回了手,攏住了衣領。

  簡禾把短劍入鞘,塞到了夜闌雨的手中,道:「蛇多是夜行生物,只要你不做聲,在天黑前,它應該不會醒來。但萬事皆有可能,所以這把劍留給你。」

  夜闌雨捏住了拳頭。

  失血、饑餓、乾渴……種種的不適夾雜而來。在煉獄中,有一個活物陪伴,還不覺得時間難熬。可現在,連她也要離開了。縱然平日多麼冷靜,他也只是個八歲半的半大孩子,不免會油然而生出無盡的不安、以及即將被拋下的恐懼感。

  「拿著。怎麼了,這樣看著我。」簡禾是何許人也,明白他擔心什麼,便單膝跪下,發誓道:「說實話,就算我想把你丟下,最多也只能想想而已,根本做不到。咱們是一蓮托生的嘛,要是主人出了什麼事,傀儡也不能獨活。所以呢,相信我,我馬上就會回來,不讓你在這裡待太久的。」

  夜闌雨喉嚨發緊,深深地看著她。

  可以相信她麼?

  ——明明已經看穿了她並非全然服從主人的傀儡,而是不知何處來的精魄,也可以相信她麼?

  深吸一口氣,夜闌雨鄭重道:「……好。」我相信你一次。

  「那我去了,等我。」簡禾不再廢話,把發黑的褲腿紮進了黑靴中,長髮重新束起。

  整裝待發,靜候了片刻,巨蛇的鼾聲再度於洞中響起,若悶雷徹響,回音不息,平緩而規律。判斷出它又睡著了以後,簡禾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裂口附近,一個助跑,敏捷地往上一躍,一舉抓住了上方的蛋殼邊緣。

  邊緣薄銳,不消幾秒,就在她的手心留下了幾道紅痕。就著這個姿勢,簡禾側身,漂亮且輕巧地從狹縫中鑽出,身手極佳,快速攀到了蛇蛋之上。

  除了些許風聲拂過,蛇蛋紋絲不動,連一根髮絲也沒有撩動到蛇鱗。

  成功了!

  首次站在這裡,簡禾這才看清了盤著蛇蛋的這位蛇大爺是個多麼巨型的生物——五六個成人合抱才能圍住它的身體一圈。其蛇身盤繞,幾乎把整個蛇窩的地底填滿。若它把身子直起來,獠牙可以直接抵到洞口。除非御劍,否則,絕無可能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當著它的面爬出去。

  而那張醜陋的人臉,就枕在蜷曲的蛇身之上,獠牙長彎,嘴巴橫裂狹長,來幾個人都不夠它塞牙縫的。

  說實話,如果是全然獸形的怪物,反而沒那麼可怕。像這種帶一點人類的特徵的四不像,反倒更讓人脊背發寒。

  簡禾拭掉了額角滾落的冷汗,腹誹道:「這世界的怪玩意兒怎麼那麼多。」

  不過,拜大蛇這巨大的身型所賜,它活動的範圍應該不會很大,只能被困在這個地底,靠著小蛇們的反哺——廢話了,若它強行鑽出地面,必然會引發地動,並且早就被夜家人發現了。

  換言之,只要能帶著夜闌雨爬出地面,就不必再受它威脅與鉗制了。

  轉頭,在大部分光線都照不到的角落,堆放了數不清的蛇蛋。一個個白色的橢圓巨蛋中,孕育著無數即將出世的惡魔。

  時不待人,簡禾心中一邊盤算,一邊就著從岩壁上垂落的長藤,踩著嶙峋的岩壁朝上攀爬。外面雖然早已停了雨,可山壁仍舊十分濕潤,經年不見陽光所滋生的厚厚青苔滑溜溜的,寸步難行。

  半途,簡禾險些抓不穩,慌忙之中,抓住了從岩壁突出來中的一個東西,摸其形狀,像是骨頭。撩開藤蔓一看,果真如此,被纏繞著的是一副森森的白骨,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

  在洞中困太久,簡禾已經有些麻木了,小心地避開了它,未免踩落骨架、驚醒了下面的大蛇,便繼續往上爬。好不容易艱難地摸到了洞邊,簡禾鬼鬼祟祟地探頭出去一看,沒發現偷襲者的蹤跡。

  她鬆了口氣,以藤條借力,翻身躍出。

  餘光忽然捕捉到了一點反光的東西。簡禾一愣,回頭俯瞰,這才看見原來洞中有個幽幽的深潭,巨蛇有大半的身體都浸在了其中。剛才反射的就是潭水的光。

  潭水……

  簡禾眯起眼睛,凝視了片刻,一個大膽的想法於心中緩緩升起——或許,她找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去趕走這條人頭蛇了。

  不過,那都是後話。現在最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雄黃。

  夜闌雨的包袱就掛在了不遠處的一根從山壁穿出的枝椏上,上方有山石擋雨。簡禾三兩步上前,伸手一摸包袱,發現它是濕的。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打開包袱一看,果然,裡面的雄黃粉已經被雨水沖得一乾二淨了。

  雖然是掛在了淋不到雨的地方,也有油紙包著,可昨夜風太大了,包袱不可避免地被打濕了。油紙散落,雄黃粉亦化成了水,滲入了附近的土壤中,盡數付諸東流。

  難怪從摔進洞裡開始,就沒看到過小蛇入洞了。這是因為入口的附近充滿了雄黃的味道,倒是替他們清理了一部分的麻煩。

  但這也沒用啊,最關鍵的問題解決不了!

  她該到哪兒去找雄黃呢?

  簡禾愁雲慘淡。

  這時,遙遠的林野間忽地驚起了無數飛鳥,拍翅聲紛亂不已。數道劍芒沖天而起,那些從別的地方進山的夜氏弟子應該就在附近!

  簡禾站起身來。

  嘿,天無絕人之路,這下有辦法了。

  ……

  簡禾這一消失,就離開了足足大半天。

  從午後到日暮時分,天色越發深沉,燃燒盡了落日的餘暉,唯剩一片金芒虛虛地落入洞中。相信不用多久,這兒就會變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森之地。

  偶爾,巨蛇的金鱗會微微一閃,提示著此處並不安全。

  在陽光開始下山時,持續了一整個白天的鼾聲就停了下來,滴水可聞,萬籟俱寂。偶爾發出的黏膩爬行聲,讓人倍覺提心吊膽。

  蛇蛋彷彿被遺忘了一般,沒有再被劇烈地搖晃了。然而,擋在出口的那道粗長的蛇身卻未曾挪開過。

  每一分秒都過得極度緩慢煎熬,劍刃那黯淡的光芒是唯一的慰藉。

  日暮最後的一縷餘暉即將沒入地平線。從忐忑不安的等候,到心灰意冷的絕望與自知被遺棄的憎恨,再到如今的第二次高熱,夜闌雨迷迷糊糊地蜷縮在了蛇蛋角落,燒得渾身發抖、渾渾噩噩。一貫蒼白的雙頰透出了灼熱的赤色。

  他快要死了。

  恍惚間,這樣的想法在他心底一閃而過。

  迷蒙間,輕微的「哢噠」一聲在蛇蛋上方傳來。

  等他遲鈍地意識到了有人回來後,渾身一震,撐著一股勁兒,側頭回望。只見一個纖瘦的人影故技重施,從蛇鱗上方的空隙中飛躍了進來,穩穩落地,動作敏捷,毫不猶豫地朝他大步奔來。

  回程時,根據自己體力流失速度,簡禾也或多或少地預感到了夜闌雨的情況不妙。看到他倒在地上,簡禾大驚,連忙跪下來,把人扶起,摸向他的額頭,道:「我回來了,你感覺怎麼樣了……啊!!!」

  原來是夜闌雨一睜開眼睛,就張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簡禾:「……」

  這下可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用盡全力在咬、在碾磨,如同一頭怨恨的小獸,已有些神志不清了,且還是偏執且崩潰地記得要報復遺棄自己的人。

  好在簡禾沒有痛覺,否則,早已哭爹喊娘、滿地打滾了。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麼?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簡禾道:「但我不是故意戲弄你的。我到了上面以後,找到了你的包袱,卻發現裡面的雄黃粉早已隨著水化開,流進了土裡,撿也撿不回來了。那種情形下,我若是空手而歸,說不定下一次就沒那麼簡單能爬到外面去了。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去找雄黃。」

  聽著她的解釋,夜闌雨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牙關。雙臂一抬起來就痛,可他還是拽住了簡禾的衣服,埋首在她心口,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咬牙切齒且含糊不對題地道:「……我要殺了你。」

  簡禾道:「好,殺就殺,反正你是我的主人嘛,隨你處置,我讓你殺。什麼時候想我了,再做一個我出來就行了。」

  「……」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待著。」簡禾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認真道:「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麼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夜闌雨沒做聲,卻抱得更緊了。許久,似是終於冷靜下來、且恢復一些神智了,夜闌雨才啞聲道:「……你說你去找雄黃了?」

  簡禾點頭道:「不錯。」

  今天下午,於山林中搗出那麼大動靜的人,確實就是夜景平那一夥人。他們也碰到了人頭蛇的襲擊。

  簡禾找到他們時,現場正混戰成一團,劍芒直貫雲霄,劍氣亂飛,雄黃漫天。但是,觀其陣勢,對方人是夠多了,可面對差不多數量的人頭蛇時,比之她與夜闌雨的二人組,對方更加灰頭灰腦、狼狽交加。

  而觀其傀儡,行動亦不及她迅猛,根本就擋不住那麼多蛇的攻擊。難怪主人全都要拔劍出來了。

  簡禾在他們的包裹中順走了一大袋的雄黃粉,同時把地底有巨蛇與蛇蛋的消息告知他們。這群弟子平日雖然與夜闌雨不對付,但昭明嶺附近有這麼大的一個隱患——他們還不至於沒分寸至此、要對家人隱瞞這件大事,遂紛紛收劍,飛奔回家裡去搬救兵了。

  簡禾也沒指望他們會留下來救夜闌雨,能報信就是好事。分頭離開後,她帶著雄黃原路返回。中途,因為夜闌雨的狀態轉差,她行進的速度也緩慢了很多,才會拖到這個時間才回來。

  「那麼,那些雄黃你用在了哪裡?」

  「倒在了我們現在躲著的蛇蛋上。」

  話音剛落,兩人所處的蛇蛋便轟然一震。蜷曲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蛇身開始盤轉,慢慢地,出口豁然開朗,它竟把整個蛋都鬆開了。

  簡禾蹲下身來,道:「趁現在,我們走吧。」

  「嗯。」夜闌雨爬到了她背上。簡禾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鬆開我。」

  隨即,她鑽出蛇蛋,帶著夜闌雨躲進了岩壁的一塊濕漉漉的藤蔓後,藏了起來。

  方才,蛇蛋上的雄黃粉摻雜了水液,沾染到了巨蛇的身上,導致它極度不安,在洞中焦躁不已地轉來轉去。但是,雖然不舒服,它猶在虎視眈眈地逡巡著自己的領地,沒有逃離的意思。

  現在開始爬上去,還是早了點兒,要再多加一劑猛藥。

  簡禾數著時間,喃喃道:「應該也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在上方的洞口處,竟湧進了一陣微微發白的煙,彌漫著一股略微刺鼻的氣味。夜闌雨以濕布捂鼻,且簡禾選了一個絕妙的位置,並沒有首當其衝。

  巨型的人頭蛇就沒那麼好運了,從這煙氣在空中彌散開始,它便如同受了莫大的刺激,「嘶嘶」地吐了數次的蛇信子,便朝著水潭的方向逃竄而去。

  為求躲避那股味道,蛇頭率先下潛,粗碩的蛇身亦是一寸寸深入。那水潭竟然能把它的身子完全容納,可見底下有多深廣。

  簡禾暗道:「果然是這樣!」

  她今天第一次爬出洞往回看時,就發現這個水潭邊上,露出水面的岩石處長了許多水下才會有的水藻和青苔。這或許就說明了,這兒平時是有水浸泡著的。

  那為什麼水會上漲一大截呢?正是因為這條巨蛇平時會入水中生活!

  如果空氣中有它厭惡的氣味,它必定會紮入水底的窩裡。進去深潭以後,想折身出來可不是那麼容易。這樣,就預留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兩人爬上地面了。

  趁此機會,簡禾原路朝上走。

  或許是因為勝券在握、勝利在即,也因為不知道那條巨蛇什麼時候會重新爬上來,簡禾這次簡直爬得飛快。

  時間估算得正好,差不多爬到了洞口時,那陣不斷湧入的白煙淡了許多,看來,那些她從夜景平等人手裡拿到的摻雜了雄黃的燃條,已經差不多燃盡了。

  翻身出洞,月明星稀,豁然開朗。簡禾卻無暇欣賞美景,亦沒有鬆懈,咬牙帶著夜闌雨繼續往前跑,遠離了那片濕潤的土地,避免待會兒哪裡又塌陷。

  廢話了,按夜闌雨這半死不活的狀態,要是再摔下去一次,這個任務就能over了。

  這個地方,距離夜家仙府頗遠,今晚得另找掩體休息。他們兩人現在雖然渾身都是雄黃味,但只能嚇跑蛇蟲鼠蟻,入夜以後,山中時有走獸出沒,夜闌雨情況堪憂,又沒有武器,若是遇到了豺狼等物,鐵定難以應付。

  系統:「宿主,繼續往前走,找到了棲息地後,這個副本便結束了,屆時可獲得豐厚獎勵。」

  簡禾喜極而泣:「太好了!」

  她心中蔫了吧唧一整天的小人終於有點兒精神了。

  避過了鋒利的枝葉,簡禾背著半昏迷的夜闌雨,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才在一間已經廢棄了的獵人小屋前停了下來。

  看得出來,此處應當很久沒有人住過了。籬笆殘缺,無人修補,一口水井旁倒扣了一個木桶。

  朝裡一看,井水波光粼粼,映照出了一彎明月。然而,水桶卻無繩索牽引,邊緣還是裂的。除非學烏鴉喝水、叼來石頭攢滿井底,否則有水也是白搭。

  簡禾:「……」

  木屋的門扉大開,把手處結滿了蛛網。屋中只有一張積滿了灰塵的木床,無桌無椅,無杯無茶,更沒有任何寢具。不過,地面是乾的,由此可知,這屋頂應該沒有漏水,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簡禾進屋後,驅走了兩隻停留在此的野兔,暫時不敢把夜闌雨放下,背著他在櫃中翻出了幾根蠟燭,劃亮了火柴。

  簡禾:「……」

  真是豈有此理,居然連山裡面一個破屋子的蠟燭都比夜闌雨那小破屋裡的好用!

  燭心嘶嘶,小木屋登時被暖黃的燭光所充盈,驅散了森林入黑後的陰森恐怖之意。

  有了照明,一切都好辦。簡禾把夜闌雨放在了木床上。繃在她心中的一根弦終於鬆弛了下來,她脫力坐在了地上,齜牙咧嘴地捲起了褲腿。

  那肌理纖薄的小腿之上,竟有一圈小兒臂寬、紫中發黑的焦跡,腿骨變形,慘不忍睹。

  在帶著雄黃粉回來的時候,因為夜闌雨正值高燒,她根本就發揮不出來1000的武力值,一個不慎,即被一條人頭蛇捲住了小腿,弄成了這樣。

  若不是沒有痛覺,饒是再能忍,又怎麼可能背著一個八歲半的小少年走那麼遠的山路?

  當然,這話她沒有告訴夜闌雨。

  只能說,傀儡不愧是專業馬仔,這才幾天啊,這副身體就已經不成人形了。

  簡禾歎道:「系統,我現在由衷覺得,『傀儡無痛』的設定是在保護我了。對了,你不是說有獎勵麼?」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信任的鑄造】。鹹魚值—200,實時總值:1800點。宿主機智+10,勇猛+10,服從+10,忠誠+10。夜闌雨覺悟+1000,實戰經驗+1000。發放獎勵:【野外生存包裹】x1,內含食材、燒烤爐、燒烤汁、調味品、乾淨食水、簡易醫藥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5 PM

第六十一章 拉個小手回家

  隨著一陣叮叮噹噹的落地聲,半空躍出一個白色的箱子,恍如被一隻透明的手托扶了下部,晃晃悠悠地落到了鋪滿灰塵的木屋之中。

  獎勵一到,簡禾也顧不上自己的那條將殘未殘的左腿了,「哢噠」一下,打開了箱扣。

  偌大的一個箱子中,整齊有序地放了藥箱、食材,還有一個折疊燒烤爐。簡禾率先打開藥箱,驚訝地看到裡面不僅有紗布、酒精之類的常規東西,還有裝好了藥水的一次性針筒,正是星際時代最常見不過的一種消炎鎮痛藥。

  轉念一想,也對,夜闌雨身上的可不僅是「擦破皮」程度的小傷,在那個又黑又髒的蛇蛋裡翻滾了那麼久,要是不來點特殊處理,這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退。

  速戰速決。簡禾站在床邊,捲起袖子,先把夜闌雨翻了個身,讓他保持著背朝天的姿勢。隨即,她穩而快地用白箱裡的一塊銳利的刀片割掉那件在他身上綁了兩個日夜、被乾涸的血跡與汙髒物染黑的中衣。

  有一部分的衣服已經黏在了傷口上了,無法徒手撕下來,簡禾用乾淨的飲用水沾濕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撕了下來。趁著他暈,簡禾目不斜視、手亦不抖地消毒、敷藥、包紮一系列做完,最後給綁上了乾淨的紗布,做好了固定,妥帖處理了傷口,讓他趴著躺在了床上。

  「叮」的一聲,藥水空了的針筒被丟到了一旁。

  最緊要的事情做完了,簡禾鬆了口氣。先把堆放在一邊的那些染血的紗布、中衣全拿到了較遠的地方去,埋進土中,以免血腥味惹來什麼東西。

  印象中,系統提供的這些用具都是有時間限制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收回。簡禾搬出了燒烤爐,以最快的速度把系統所送的肉塊全烤熟了。

  刀子劃開了肉的表皮,燒烤汁塗在了鮮嫩的肉上,滋滋地冒著油泡泡,看著就又香又脆。簡禾一邊燒得熱火朝天,一邊口水嘩嘩,淚灑心田。

  傀儡是種神奇的東西,雖然身體構造跟人很像,有舌頭也有喉嚨,但就像是普通的機器人,人生中絕無「吃飯」這個選項,吃了也消化不了。雖然嘴饞,但還是別浪費食物了。

  剛把烤熟的肉放到碗碟上乘涼,回頭一看,簡禾就發現剛才還冒著熱氣的燒烤爐、空了的針筒、用剩下的紗布和酒精……都宛如夏日氣泡般消失了。

  簡禾:「……」看來是使用時間恰好結束,真是好險!

  被折騰了一番,夜闌雨的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然而燒得昏昏沉沉的,太陽穴突突地脹痛著,只認出了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簡禾把人稍微扶起來一點,杯子遞到了他唇邊,道:「不用擔心,我們現在暫時很安全。來來來,喝點兒水,小心別嗆著了。」

  甘涼的水沾到乾裂的唇,如同被烙鐵燒紅了的喉嚨便急不可耐地繼續大口索要。喝完了水,簡禾又乘機餵了他吃幾塊燒肉,解釋道:「這獵戶家裡有碗筷,我去獵了隻野兔回來,你吃點吧,當心燙嘴。」

  夜闌雨是被她背進來的,什麼也不知道,故而瞎編也毫無壓力。

  同時在心中犯嘀咕:「他人還在發燒中,理應喝點粥什麼的。我餵他吃這種上火的東西會加重病情嗎?應該不會出毛病吧?我剛才也沒放刺激的調味料……哎,算了,跟『餓死』相比,什麼事都不算事,吃吧吃吧,百無禁忌了。」

  哪怕是在神志不清時,夜闌雨也極少會吃來歷不明的東西。然而他現在實在是餓壞了,聽了簡禾狀若隨意的解釋,疑慮瞬間打消。簡禾怕他斷食兩天,又突然暴食油膩的東西,胃會受不了,在餵了一小碗後,就收手了。

  把碗丟到一邊後,她脫下了自己已經乾了的外衣,蓋在了夜闌雨的身上,笑道:「今晚就先這樣吧,你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我可背不動你。」

  窗外又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漸而增大。不久之前還在他心頭徘徊的那些恐懼、怨恨的情緒,都已離他遠去,這一方小屋,燭火搖曳,烤肉的氣味彌漫在空中,安謐得像一場夢。

  夜闌雨睜著雙眼,一眨不眨地、木木地看著她。

  這麼盯著她,簡直跟盯著雞崽、生怕雞崽跑掉的老母雞似的。簡禾啼笑皆非,伸手捂住了夜闌雨的眼睛,道:「行了,睡吧,我們已經從蛇蛋裡出來了,我哪裡都不會去的。我保證,你睡醒以後還是會看到我。」

  等了一會兒,手心還是有點癢癢的,原來是夜闌雨的睫毛在輕輕顫動。簡禾靜了片刻,忽然道:「難道你傷口疼,所以睡不著?」

  夜闌雨悶聲道:「有一點。」

  他說「有一點」,那肯定是不止一點。簡禾撓頭,坐近了一點,道:「要麼,我給你說個故事解悶吧?」

  夜闌雨手指蜷了蜷。其實他睡覺是不愛吵鬧的,但此時背上的傷實在難熬,便接話道:「什麼故事?」

  「這是個好問題。」簡禾肅然道:「不能說太好笑的,不然你傷口會裂開。不能說太可怕的,不然你會睡不著覺。可沒了這兩個元素,故事就沒那麼跌宕起伏了。怎麼辦呢?」

  「……」夜闌雨嘴角一抽,道:「算了,我不聽了。」

  簡禾煞有介事道:「嘿,我都準備現編一個了,你怎麼這麼不給面子?不能不聽。」

  夜闌雨眉頭一動,似乎是想忍住,可唇角還是幾不可聞地揚了揚。

  終於笑了。

  簡禾鬆了口氣。其實,她也不是非要說個故事出來,不過是在轉移他注意力,等待那針劑的助眠效果起效。

  「說起來,這裡應該是個獵人的小屋,不過屋主早就跑了。」簡禾道:「我剛才去院子裡看過,這兒不僅有水井,還有個小菜園。」

  她的聲音十分輕柔,讓人既安心,又有點兒昏昏欲睡

  夜闌雨道:「菜園?種了什麼菜?」

  「你說呢?屋主都不在那麼久了,菜園裡肯定也只剩一些野草了。」簡禾道:「不過,這房子舊歸舊,卻不漏水,收拾收拾還是能住的。」

  「嗯……」聽著聽著,夜闌雨便感覺到眼皮有些發沉,倦怠的睡意湧上四肢百骸,身體沉得彷彿要墜下去。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掙開過擋在自己眼前的那隻冰涼的手,就聽著她胡說八道,東扯西扯。

  睏倦的浪潮襲來的前一刻,他原本置於枕邊的手朝下摸索,拉住了她撐在木板上的另一隻手。這麼多根手指,偏偏拽住了她的無名指。

  簡禾:「……?」

  奇怪了,怎麼又是這根手指頭?

  說實話,自從姬鉞白往她的這個手指上戴麥穗圈成的戒指以後,簡禾現在對與「無名指」相關的一切都特別敏感。尤其是,在事後她還想起來了,與玄衣的第一次見面時,在破廟時,昏迷中的他似乎也抓過她這根手指。

  不過,夜闌雨現在又睏又累,迷迷糊糊的,估計也是瞎抓的。不然,這是何等的巧合啊——大家居然都跟她這根手指過不去。

  等了片刻,簡禾聽到夜闌雨的呼吸音平靜了很多,舒緩且悠長,遂拿開了搭在他眼皮上的手。不過,那隻被他拽住的無名指,倒是花費了一點功夫才拉了出來。

  往床角一坐,簡禾就再也撐不住了,頭一歪,倚在了門板上,暈了過去。

  ——不得不說,夜闌雨不愧是㚐㚐,做出來的第一個稚嫩的傀儡,連在低電量的狀態下也如此好使,能撐上那麼長一段時間。

  哪裡知道,再睜眼時,景色已大變。

  林野漫漫,陽光自稀疏的枝條間灑落。簡禾甦醒時,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了一塊木板上,沿途山路跌宕,世界一片澄明。那條彎曲變形的傷腿已經被一根木柴固定住了。

  系統:「宿主,已經過去兩天了。」

  簡禾坐起身來,低頭一看,發現她所坐的這塊木板之所以能行進在山路上,是因為它的四個角都各有一個矮墩墩的小草人在抬著。翠綠色的身體,長葉捲成的身體,柔韌而細長的「手腳」顫巍巍地捧著沉重的木板,卻走得又穩又快。

  ——紙奴術。

  顧名思義,即是立下短暫的契約,去操控一些重量極輕的東西,譬如說紙、草、葉片等,所以籠統地稱呼為「紙奴術」。不過是丹暄夜氏的子弟在縱傀儡前所要練習的基礎術法。

  同時控制著四個紙奴來抬木板,確實要費點兒靈力,但卻比自己抬要有效率多了。看來休息了兩日,夜闌雨是真的恢復精神了,不然哪會有餘力搗鼓出這些東西?

  只是,他人現在在哪?

  簡禾左顧右盼,正欲下地,卻見前方草叢微動,夜闌雨手執竹竿從中步出,看來是去前面探路了。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他似是微微鬆了口氣,隨即快步跑向了她。四個紙奴感應到了什麼,齊齊一震,加速前進。於是,沒坐穩的簡禾差點從板上滾下來。

  見狀,夜闌雨神色一凜,四個紙奴頓時偃旗息鼓,減緩速度。這下,才剛適應了速度的簡禾又差點要滾下地。

  好在,被及時跑到的夜闌雨扶住了。

  簡禾往後一坐,還有閒心開玩笑道:「要不是你扶了我,我都要懷疑你是存心跟我這條腿過不去了。」

  夜闌雨不為所動,拉起她褲腿檢查了一下,小大人似的,道:「你不要亂動了。」

  簡禾舉起雙手:「好吧,我不動。話說,你去前面探路怎麼不叫醒我?萬一碰到蛇了怎麼辦?」

  夜闌雨從袖中取出了一株剛摘下來的綠植,道:「蛇已經不會出來了。」

  原來,那綠葉微凹的脈絡之中,竟然陷了不少細碎的粉末,氣味刺鼻,竟是雄黃粉。

  簡禾脫口道:「有人來這邊搜山驅蛇了。」

  既然都來搜山了,他們就躲在這附近唯一的一個人工建築中,夜裡還亮著燭火,非常顯眼,為什麼這都沒有發現他們?

  還是說,他們只是來驅蛇的,而不是救人,所以根本沒有認真搜山?

  「或許是吧。」夜闌雨淡道。藏於背後的指尖輕輕轉了轉草梗,驟然收緊。被捏揉得支離破碎的葉子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簡禾並未望見,只是抬頭看天,憂道:「路上灑了雄黃也不一定安全。你看,今天也沒有陽光,搞不好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丹暄這鬼地方,夏季一到,陰雨綿綿,鮮少有陽光普照的日子。難怪夜家人一個二個都一副冰肌玉骨清無汗的模樣,原來是根本沒有曬黑的機會。

  既然自己都醒來了,也就無謂讓一個小孩兒浪費靈力抬她回去了,橫豎她也沒有痛覺,早點回去,才不會節外生枝、徒增煩惱,簡禾撫掌道:「正好,你撤掉這幾個紙奴吧,我自己下地走就可以了。」

  夜闌雨聞言,摁住她腳踝的手驟然加重了力氣。

  這表情是要生氣了?

  簡禾微驚,觀他神色,識相地把要下地的腿縮回去了,奇道:「那什麼,你要抬我?」

  「坐好。」夜闌雨板著臉道。

  他一站起身來,四個紙奴又搖搖晃晃地抬起了木板,朝前踩去,將剛才落在地上的草葉碾成了爛泥。

  罷了,既然有免費轎子坐,乾脆就享受吧。簡禾想通了,樂道:「謝謝你啊。」

  忽然又想起來,任務到現在為止,她都還沒讀取過心動數值。經過了這個人頭蛇的副本,好感度應該水漲船高了一大截了吧?

  結果打開面板一看,才發現夜闌雨的進度條是灰色的,根本就沒有開啟。

  系統:「鑒於夜闌雨的年齡只有八歲半,暫時不予顯示愛情相關的進度條。」

  簡禾:「也有道理。不然攻略這麼個小弟弟,也太兇殘了。」

  系統:「宿主,別忘了,你現在是他塑出來的傀儡,年齡還不到一歲,比他小太多了。」

  簡禾:「……」

  哦豁!

  不到一歲的簡禾重新躺了下來,枕住手臂,凝視了前方以竹竿探路的那個瘦削的背影片刻,冷不丁道:「夜闌雨,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我不是傀儡的?」

  原先,她是想著——彼此朝夕相對,她有很多行為都與傀儡不似,隨著時間過去,遲早會瞞不住的。還不如一開始就掌握主動權,潤物細無聲地讓夜闌雨先從心理上有個接受的過程,再戳破「傀儡有靈魂」的事實也不遲。

  但經歷過蛇洞的一夜,簡禾想,哪怕是個傻子,應該也能確認她並非傀儡了。

  此刻,彼此的狀態都不好,但簡禾覺得,若是錯過了這次,短時間內就找不到更好的機會去攤牌了。

  夜闌雨果然一點兒也不驚訝,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道:「一開始就知道了。」

  簡禾躺不住了,吃驚道:「一開始?」

  夜闌雨道:「從你說『痛』開始,我就知道你是精魄了。」

  簡禾:「……」

  那豈不是第一天就掉馬了?

  她以為他起碼要到蛇洞那一天才發現異常,沒想到是那麼早之前,她無意間說出的一個字,就已經讓自己在那雙稚嫩的眼睛前無所遁形了。

  難怪她無論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夜闌雨都一副半點都不出奇的樣子、還會擔心她把他扔在蛇窩裡,系統也從不因「OOC過火」而加她鹹魚值——因為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附身在傀儡身上的精魄!所以才會懷疑她的忠誠度啊!

  簡禾哭笑不得,但又鬆了口氣——罷了,就讓他這麼誤會下去吧。否則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回程的路走得很快,不到中午,夜氏仙府的大門便隱約顯露在了山野雲霧之間。

  都兩天了,夜闌雨失蹤了那麼久,丹暄夜氏的人得了報信,急著驅蛇,卻不急著救人。若失蹤的人換了是夜景平那個假少爺,恐怕這兒早就翻天了,掘地三尺也要在第一天把人找到。

  這區別對待還真是絕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5 PM

第六十二章 時間跳轉

  在即將步出密林、暴露於夜家眾人面前的時候,夜闌雨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輕揮一下手,四個紙奴得了令,顫巍巍地放下了沉重的木板,之後,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樣,飄散軟倒在地,成了地上的幾株不起眼的雜草。

  當初在課堂上,因為不懂藏拙而遭到嫉恨的孩子,終於也學會了藏拙了。

  簡禾心中有數,不等夜闌雨說話,就自動地半蹲下來,把他背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門邊走去。

  幾天之前,夜景平等人連滾帶爬地回來報信,抓住了門口守門的弟子,就嘰裡呱啦地開始倒苦水,稱山裡面躲了一條巨型的人頭蛇,還派出了小蛇大肆捕食活人。

  觀這幾個平日自命不凡的弟子均是神態悚然、語聲高亢,衣襟歪斜,靴子脫落,丟人現眼,一看就知道是在山裡受了莫大的刺激,守門的弟子頓時連瞌睡也不打了,忙不迭地折身回府,把處在酣睡中的夜家長輩從被窩裡拽起來。

  「蛇多為患,一旦孵化過半,難以殺絕」的道理就先不提了。光聽描述,蛇窩中的王蛇已經吃了不少村夫。若不趕緊收拾掉它,再拖延個幾天,雨季濕氣氤氳,這玩意兒很快就會從一條普通的巨蛇化為難以對付的邪祟,不搭上幾條命都殺不死它。

  見狀,夜家眾人立即清點人數,攜帶好雄黃與火把,入山尋找落單的弟子。因為在夜裡,仙士的視力再好,也不比不上蛇的活動迅猛,這會兒去挑對方的老巢是很吃虧的。必須等到天濛濛亮才行動。

  故而,當簡禾一瘸一拐地背著夜闌雨跨入府門時,守在門口的兩個弟子表情都十分詫異,活像見了鬼一樣,撒開腿就進去通報了。

  簡禾心道:「為什麼這麼驚訝?難不成他們都默認夜闌雨已經死了?」

  府中人丁寥寥,基本能跑能打的都去帶著武器進山了。府中只有一個能管事的長輩,以及那些先一步被接回來、目前正在房間養傷的少年們。簡禾二話不說,背著夜闌雨找到了府中的大夫,讓其診治。

  昨晚的那支消炎針不過是急救所用,還是要找專業人士給換藥服藥的。損失的元氣也需要時間來慢慢滋養回來。

  背上沁了涼絲絲的藥粉,再敷上紗布,延緩了那陣麻木的痛覺。夜闌雨趴在了床上,側著頭枕在自己手上,抱著自己的被褥,小小地喟歎了一聲,像是終於安心了。

  操縱四隻紙奴頗為耗費靈力,又加之終於不必再擔驚受怕,這一覺,夜闌雨就從下午睡到了晚上,期間連姿勢都沒換過,乾淨俐落地錯過了飯點。

  不過事到如今,也不急著吃東西了。點亮燭火之後,簡禾坐在了房間中唯一的那張小板凳上,老老實實地把腿伸了出來。

  夜闌雨洗了把臉,屈膝蹲下,認認真真地檢查著她那雙飽受磨難的腿。

  這雙殘腿居然能撐到如今還不斷,堪稱神奇。修復的過程雖然無痛,但這具身體畢竟長得跟真人一樣,簡禾心中莫名發恘,沒有勇氣直視過程,乾脆就側頭閉目,眼不見為淨。

  沒過多久,簡禾聽到夜闌雨說了句「好了」,立即睜眼,瞧見自己那條彎曲變形、繞了一圈焦紫色印記的小腿已經恢復如初,筆直且修長,膚色雪亮滑膩。

  簡禾把腿翹起來,湊近一看,鼓掌道:「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厲害。」

  夜闌雨撇撇嘴,言語間流露出了幾分自信與傲氣:「小事一樁罷了。」

  系統:「叮!宿主馬屁值+10,夜闌雨心情+500,自信+500,心防—500。」

  從蛇洞出來以後的這兩天,簡禾察覺到了,那張牢牢覆蓋在夜闌雨面上、沉默且陰沉的面具……好像有了些微鬆脫的跡象,不時會無意地流露出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才會有的神態和語氣。這是個好跡象。

  「現在飯點都過了吧。你餓不餓?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吧。」簡禾心情頗好,放下了褲管,道:「這兒的廚房在哪?」

  二十分鐘後。

  明月飛瓊,枝頭落雀。

  夜家弟子忙於獵殺人頭蛇,此時正是府中人員最為空缺之時。恰好,夜景平那群人剛回來一天,都蔫蔫地在房裡休養。此時大搖大擺地走在府中,根本就碰不到別的人了。

  夜家仙府俱為青瓦白牆的搭配。當月亮升至西邊時,形態各異地蹲守於屋脊的青龍玄武神像便會恰好成排地落在白牆之上,翩躚沐雲,栩栩如生。然而,在今夜,這些一成不變的影子中,卻夾雜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簡禾躡手躡腳地潛入了廚房的小院中,可見院中門扉緊閉,毫無人聲,也無生火的跡象,確定無人,回頭勾手指道:「來!」

  夜闌雨:「……」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從門縫走入廚房,簡禾小心翼翼地拴好了門,取出了隨身帶著的火摺子,劃亮了蠟燭。

  廚房的空氣中彌漫了一陣獨有的飯菜氣味。爐灶中還有未燒淨的木柴,然而連著掀開了幾口鍋的蓋子,卻只能看到兩個冷掉的饅頭,賣相讓人食欲全無。

  現在天氣那麼熱,又潮濕,想必味道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好在,下一個鍋揭開後,還有半鍋還帶著餘溫的白粥。想必是煮給那些傷員吃的,還很新鮮,熱一熱就能吃了。

  不過,光是喝白粥,有點兒太單調了。簡禾轉眼,發現廚房的角落放了一個竹編的大籠子。籠中躲了一隻雞崽,身上的毛還是絨毛樣的,剛好夠一個人的食量,正戰戰兢兢地縮在一角,兩隻綠豆眼看著他們。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好肥美的雞。」簡禾喜不自勝道:「就是你了。」

  快速地燒水拔毛洗淨下鍋,拌上薑片、蔥花、油,一時之間,廚房中油煙的香氣四溢。上碟以後,拌著白粥一起吃,這樣就有滋味多了。

  「我沒放太多油鹽,你嘗嘗看會不會太鹹吧。」簡禾一屁股坐在了桌上,把筷子擦乾淨了,遞給了他,道:「當然了,鹹了我也不會重做的,你就多喝點水,擔待一下吧。」

  夜闌雨搖頭,低頭飲了一口粥。

  簡禾以手肘支著桌子上,感歎道:「看你吃得那麼香……要是我也能吃就好了。」

  恍神片刻,「哢噠」一聲,一隻蒼白的手輕輕地把一個碗放到了她跟前。

  簡禾回過神來,低頭一看,便怔住了。原來碗中放了幾塊已經剔出了中間的骨頭的雞肉。夜闌雨輕哼一聲,道:「你想吃就吃吧,別吞下去。」

  「多謝多謝,你人真好。但我吃一塊嘗嘗鮮就行,這隻雞那麼小,就別浪費了。」簡禾揉了揉他的頭髮,本想去拿雙筷子,系統卻在這時道:「叮!宿主觸發日常劇情【投餵】。完成後可增進主僕情誼,並提高協作戰鬥能力。若失敗,未來的副本難度將提高100%。請宿主在五分鐘內,接受夜闌雨的投餵一次。」

  簡禾:「……」

  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任務到底是誰設計的?!

  她晃晃腦袋,把屁股稍微往前挪了挪,厚著臉皮道:「你餵我吧。」

  「……」夜闌雨眉頭微抽,轉頭盯著她,道:「我、餵、你?」

  簡禾道:「對,你餵我。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最左邊的那塊,謝謝。啊——」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雞肉入口。簡禾悄悄睜開一條眼縫,卻見夜闌雨正把滾燙的雞肉放在了嘴邊吹吹,這才朝她遞來。簡禾笑了,下一秒,就嘗到了鮮香四溢的雞肉味道。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日常劇情【投餵】。」

  「多謝多謝。」簡禾含糊不清地嚼著雞肉,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道:「怎麼這麼看著我,你有話要問我麼?」

  夜闌雨定定地看著她,問道:「你以前是什麼人?」

  早就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問,簡禾鎮定道:「我?就是個英年早逝的散修唄。也不知道怎麼著,死了以後沒投胎成,被困在了你的傀儡裡面了,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那麼,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簡禾調侃道:「不如你為我取一個吧。」

  夜闌雨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忽然脫口道:「小禾。」

  突然被喊出了本名,這回輪到簡禾驚了。

  她險些從凳子上滾下去,穩住身子後,心中掀起了驚濤大浪:「不是吧,臉捏得一樣也就罷了,怎麼連名字也能撞上,這難道也是巧合?!」

  夜闌雨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默念了幾次這兩個字,才決定道:「小禾,你以後就叫這個名字吧。」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聽到了院外傳來了幾聲吵鬧聲,還有不加掩飾的腳步聲。

  簡禾當機立斷,吹熄了燭火。明滅的火焰於空氣中扭曲成了一縷青煙。

  夜闌雨反應也快,把桌面的碗筷藏進了水桶後面。

  這廚房面積大,且灶台的形狀不規整,還是挺好藏匿的。簡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夜闌雨,一同藏進了一個大酒桶的後面,心中慶倖他們吃東西吃得早,空氣裡的油煙味已經差不多散去了。

  剛蹲下不久,就聽見廚房門被推開了。從投映在地磚上的影子去判斷,進來的人有好幾個。為首之人,無須看臉,只聽聲音也認得出是那夜景平。其餘兩人,應該就是他的跟班了。

  而另外的那些搖搖晃晃、行動僵硬的人影,應該是他們的傀儡。

  「好餓啊,不知道還有沒有粥剩下。」其中一人道:「話說,景平,昨天家主問起來時,我們這樣騙他,真的不會有問題麼?」

  簡禾一怔,直覺有情況,連忙豎起耳朵聽。

  夜景平道:「你指什麼?」

  「此次沿路尋去,蛇屍過百。蛇窩之上更有未燃盡的雄黃火堆。正是因此,我們家的修士毫髮無損地找到那個蛇洞。可是,我們由始至終都沒去過那一帶。所以,那些沿路的蛇屍、雄黃的火堆,都不是我們的功勞。在家主面前冒認……是不是不太好?」

  聽到這裡,簡禾一顆心臟簡直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她是聽明白了。

  在進山當天,從遭到第一波攻擊直到墜入蛇窩開始,他們殺死了數不清的人頭蛇。蛇屍自然還留在了原地,成為了夜家修士的指路標,包括蛇窩洞口的那個雄黃的火堆,都為他們尋找蛇窩、躲避沿途攻擊掃清了障礙。

  更重要的是,當初,幾乎所有的小蛇都是被一擊斃命的,要麼是捏碎七寸所在的骨頭,要麼是眼珠爆裂,獠牙折斷。若這麼做的人是個成年已久的修士倒不出奇。可這個人卻是那日初出茅廬的少年們的其中一人,這該是何等的天賦,怎能不讓人震驚、不讓人刮目相看。

  簡禾:「……」

  這幾個NPC惹誰不好,偏偏來搞酷刑愛好者、記仇小筆友的夜闌雨。腦子裡裝的都是翔吧,這不是上趕著拉仇恨麼?

  「這叫騙?這叫先下手為強!」外面,夜景平斥道:「你們不是一直嚷嚷著想讓人刮目相看的麼?怎麼一個二個這麼膽小!」

  「想是想,但萬一殺蛇的人出來揭發我們了呢?給家主留下壞印象就糟了……」

  「杞人憂天。這種事,第一個認的叫英雄。第二個認叫跟風者。當時家主問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場,那會兒沒人反對,現在就更不會有人出來鬧了。」

  有人惴惴不安道:「景平,你忘了嗎?那天,並不是全部人都來了的。那個夜闌……不,是那個小雜種,不就不在場麼?好像是今天中午才回來的。」

  「他?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呢?」夜景平冷笑道:「若非賤命易活,他早就回不來了。別說殺那麼多條蛇了,就算你跟我說他只殺了一條,我也不信,餵蛇倒有他的份。」

  簡禾原本是在安安分分地聽牆角。可就在這時,一陣狂暴陰冷的怒意襲上了她的腦海,彷彿被操控了一般,簡禾雙目發紅,手指發顫,胸中不期然湧出了一陣撕碎外面的人的衝動。

  夜闌雨似有所覺,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繼而深吸一口氣。

  隨即,那陣漲滿她心口的、不知從何處來的凜冽殺意,就如潮水般緩緩褪去了,簡禾如夢初醒,癱軟了下來。

  ——方才那一瞬間的殺意,並不是錯覺。

  夜闌雨胸中瘋長的、掩飾不及的怒意影響了她、鼓動了她。若非他偃旗息鼓,她可能已經撲出去了。

  這或許算是傀儡術的一個弱點——容易暴走。若是主人狂怒的情緒到了極點,已經無法控制了,就算沒有下令,傀儡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緒,進而大開殺戒。

  外面的人並未發覺他們,一人道:「罷了,我們就別吵了。既然都認了,我們就一條心,咬死是自己做的。話說,鍋裡沒粥了。」

  「餓了吃什麼粥,就該吃點肉。」夜景平揮手道:「我在廚房放了隻雞,我娘特意備來下蛋給我吃……咦?雞呢?!我的雞呢?!」

  簡禾:「……」

  夜闌雨:「……」

  他輕輕地打了個飽嗝。

  「噓,小聲點兒,都快到宵禁了。」

  「籠子都沒關緊,肯定是飛了。」

  「胡說八道,它飛得出雞籠,難道飛得出這個廚房?!」夜景平倒退兩步,踩到了一塊雞骨頭,更是怒不可遏:「哪個狗膽包天的傢伙偷吃了我的雞?!」

  「那啥,大丈夫何患無雞。」

  ……

  外間一陣雞飛狗跳,夾雜了夜景平氣急敗壞的吼聲。興許是怕惹來大人,另外那兩人很快就把他勸走了。廚房再度安靜了下來。

  方才的動靜太大了,簡禾二人從酒桶後爬出來後,忙不迭地離開了廚房這一帶。在蜿蜒的回廊裡繞轉,直入花園數百米,直至把那些密集的建築群拋於腦後,走在了回那座小房子的路上,二人才鬆了口氣,緩下腳步。

  「夜景平那傢伙還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汗是我們流的,讚賞卻是他們收的。真想打他一頓。」簡禾籲了口氣,道:「你還好嗎?你應該很生氣吧,換了是我,我也生氣。」

  夜闌雨臉色陰沉,緩緩道:「是,但沒有意義。」

  一邊是修煉了數年、母親乃是仙家修士、娘家實力不容小覷的仙門少爺,一邊是初來乍到、修煉還不足一年、母親亦非修士的他。誰更像殺了人頭蛇的人,不言而喻。

  沒有別的原因。在旁人眼中,因為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絕不可能是殺蛇之人,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我明白。要是我們剛才衝了出去揍人,聽上去是很爽,可轉過頭來,說不定你就得領罰了,還不是得不償失。」簡禾揉了揉他軟乎乎的頭髮,安撫道:「人人都有生氣的時候,但不是個個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所以,我覺得你很了不起,又聰明又克制。到了以後,你的成就一定會遠高於他。」

  夜闌雨輕聲道:「會這麼想的,也只有你了。」

  實際上,簡禾這話並不是托大,也不是哄人。

  不談人品,夜闌雨於這一行的成就,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論名氣,亦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不是什麼好名聲,是說出去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而他聲名狼藉的開端,便是從丹暄夜氏滿門覆滅一案開始的。所以說,夜景平根本沒命囂張多少年了。

  賀熠火燒公孫氏的那一回,不僅證據確鑿,他本人也是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惡行。但夜闌雨卻不同,其實並沒有人親眼看到他屠門,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事兒跟他有關,但他本人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一句。所以,這事兒基本是扣在他頭頂沒跑的了。

  由於夜家眾人死狀頗為淒慘,大多手足分離、頭頸撕裂、血流如注、死不瞑目,這種純用暴力而不見銳利刀劍切口的死亡方法,比一劍穿心要痛苦得多了。

  再加上,夜闌雨自那以後便行蹤成謎,故而,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臉色黧黑、胸長汗毛、四肢粗碩、尖嘴獠牙、十惡不赦、專門吃小孩的鬼見愁。

  哪會知道,真正的夜闌雨會是個身材纖瘦高挑、蒼白陰柔、看起來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美男子。

  就目前來看,夜闌雨還是個挺好接觸、安安靜靜的小孩子,雖然不太有活力,平日也悶悶的,但天使程度可以說是跟玄衣不相上下了。簡禾都懷疑他是不是基因突變了才會變成長大後的那個樣子的。

  其次,他與夜家之間,雖有仇怨,但似乎,還不至於強烈到要屠門的程度。屠門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筆、到底是什麼激化了他與夜家的矛盾,現在還不得而知。

  思緒飄遠不過是數秒,簡禾回過神來,道:「只有我就只有我,這證明我獨具慧眼。不過,說實話,就這麼放過夜景平、不揍他一頓,果然還是有點不爽。」

  夜闌雨學著她的語氣,揚眉道:「『聰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學活用,不錯。但我剛才還說漏了一條,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聰明人用這裡打架』。」簡禾的食指點了點太陽穴,道:「你應該知道那夜景平每天上下課的路線吧?明天我趁他落單時,找個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頓。」

  夜闌雨:「……」

  簡禾道:「你難道不心動嗎?我們偷吃完他的雞,還要用麻袋揍他一頓,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夜闌雨終於繃不住臉了,「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對了,說到這兒。」簡禾煞有介事道:「你剛才不是給我取了個名字麼?姓氏呢?你還沒給我取呢。」

  這麼問,不過是她想試探一下,夜闌雨會不會給她取一個「簡」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絕對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釋得了的了。

  孰料,夜闌雨卻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簡禾一怔,道:「為什麼?」

  樹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輝如澤,為他陰柔稚嫩的臉龐鍍上了一層動人的光輝,襯得他的雙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

  山中人頭蛇數量過多,大量人手抽調離去,所以,每天早上的早課也暫停了一段時間。這正合簡禾的意——不必早起,又不必看到夜景平那幫人辣眼睛,又可讓夜闌雨在屋中養傷,何樂而不為?

  不過,養傷也不代表每天從早睡到晚。

  在簡禾的提議下,趁著這段空閒的時間,他們在昭明嶺附近找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讓夜闌雨學習操縱別的傀儡。

  簡禾作為他唯一的一個傀儡,本來就是給他在日常時候練習與傀儡的默契感、積累經驗用的。然而,她卻奪取了這個身體的控制權,當初的立契也沒有成功。這就相應地剝奪了夜闌雨練習的時間。所以,才需要找這個機會來補上練習,才不會落於人後。

  轉眼間,時間匆匆而逝。

  上一回因誤判了敵人的等級,差點捅了大簍子,故而,自重新恢復早課以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弟子們再也沒有了打怪的機會了。但總不能因噎廢食。

  很快,炎熱的夏季走到了尾聲,秋意漸濃,又到了丹暄的除祟祭祀。

  在這期間,鹹魚值一直沒有變化過,仍舊維持在了1900點左右。

  丹暄本就人煙稀少,方圓數里以內,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條規模很小的村子,故而,雖然也有花車巡遊,人們也會戴著面具載歌載舞,但遠比不上蝶澤那種盛麗的場景。

  饒是這樣,因為近半個月秋意濃濃,黃葉鋪地,樹枝上也掛滿了紅燈籠,節日的氣氛還是頗為濃厚的。

  因最近半月,山下有小型海獸作犯。這種玩意兒,是一種很愛作弄人的魍魎,上岸以後常化作妙曼的女子,混雜在人群之中,若有人被纏上,或者被其迷惑,讓它跟了自己回家,骨頭便會酸痛個把月。要是遇上厲害的,周身肌膚還會滲水腐爛,宛如浸泡海水之中,令人痛苦不堪、擺脫不能。而比較麻煩的是,這玩意兒雖然叫海獸,卻並不怕火,反倒以縱火為樂。

  因為對方不是那種一上來就要吃人的魍魎,本著多見多識的原則,借著這個盛典,夜家弟子得了令,紛紛下山去尋找海獸的蛛絲馬跡。

  ——雖說是學習任務,但實際上,大夥兒近來天天被拘在了學堂中,根本就沒什麼機會放鬆,怪也沒份兒打。碰上這難得一見的盛事,眾人皆是玩心大起,巴不得早點去山下等著。

  傍晚時分,慶典開始前夕,就有人陸陸續續地下山了。簡禾與夜闌雨亦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噠噠地沖著山下燈火通明的山莊而去了。

  到了目的地,才覺得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同是除祟,規模卻連十分之一的蝶澤也比不上。不過,賣面具的小攤上掛的面具倒是挺有地方特色的——因為這邊海獸肆虐較多,所以,那些或嗔或笑的面具上,無一例外都繪有魚鱗。

  這也是夜闌雨來到丹暄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除祟的情景,難免心情雀躍。在擁擠的人潮中,簡禾拎著些許積蓄,與夜闌雨挨個店去找筆墨紙硯。好不容易買到了適合的,步出店門,簡禾一抬頭,看到前面有個賣糖的小攤販,摸到了兜裡還剩的兩個銅板,笑道:「走走走,我買糖給你吃。」

  夜闌雨道:「你用的是我的錢。」

  簡禾道:「不要在意這種小事。」

  艱難地鑽過了人潮,來到了站在一個酒家門口的糖販子面前,銅板卻只夠買一顆糖了。見夜闌雨拿不定主意,簡禾很大度地道:「這次你吃。下次咱們帶夠錢了再來吃,吃到夠本。」

  小販詭異地看了兩人一眼,心道——這兩窮鬼居然連顆糖都吃不起,真的還是假的?

  最終,夜闌雨卻沒有掏錢買。按他所說,糖還是一起吃比較有滋味,等下次帶夠錢了再一塊兒吃吧。

  就在兩人即將轉身離開時,頭頂風聲呼嘯,伴隨著一陣驚叫與熱浪,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竟是一輛頂端著了火的花車!

  簡禾條件反射地摟住了夜闌雨,往旁邊有瓦遮頭的酒館中滾去。烈焰瞬間包裹住了方才的小販,他扭曲的身體在火焰中淒厲地哭嚎著,慢慢地跪倒在地。

  夜闌雨翻身坐起,二人均是驚魂未定。

  「著火了!」

  「花車著火了!」

  ……

  原來,就在花車巡遊至眼前時,不知因何故著火倒塌。她剛才的那一躲,雖然避免了淪為與那小販同一命運,卻也不是個好選擇——著火時跑進封閉的木質建築,無異於自殺。

  但是,這也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酒罐傾側,青石街上燃成了一片火海,根本無法踏足其中。

  酒館中的人紛紛往樓上跑,夜闌雨起身,道:「我剛才看到這酒館的頂層與旁邊的樓層很近,說不定可以跳過去!」

  簡禾精神一振,立刻拽起了他,隨著驚慌失措的人群往樓上跑。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跑到樓上也許是一條絕路,但在火焰燒到身上的前一秒,都絕不會坐以待斃。火焰蔓延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幾乎是追著他們的腳後而跟來的。

  木製的樓梯被烈焰焚毀,微微變彎,用力一踩就塌。不時有人摔落下層。簡禾只得踩著邊緣跑上去。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

  簡禾:「系統,你們這是什麼Bug火啊?!怎麼會燒得這麼快啊!」

  系統:「劇情需要,本次火焰的蔓延速度為正常的五倍。」

  簡禾腳下趔趄,眼前一黑。

  在劇本中,只寫過夜闌雨在今晚會遇到一個麻煩,卻沒詳細說過到底是什麼麻煩。簡禾一直以為劇本指的就是海獸,沒想到居然是火災!

  五倍……這主線劇情是來要她命的吧?

  鹹魚值還高達1900點,沒道理這麼快就要她GG吧?!

  奔到了頂層,黑煙疊疊,視線受阻。簡禾背起了夜闌雨,讓他用濕布捂住了鼻子,環顧一周,終於分辨出了哪一邊可以跳到對面的建築去——事實上,也只剩這條路可走的。

  然而,就快跑到門前時,卻有一塊著火的東西從天而降。簡禾側身閃避,便見一道黑影在門外閃過,兩扇木窗被用力關上了,在最後關頭,二人一同掃到的,是一個瘦長而熟悉的背影。

  夜景平……!

  原來他們也在這個酒館裡麼?

  簡禾心下一沉,用力地抬腳踹窗,卻是紋絲不動——這窗居然被閂住了!

  簡禾發狠,用力踹幾下,由於錯過了剛才的時機,窗框變形,門栓微微發彎,仍是鑽不出去。烈火已燒到背後,簡禾只好咬咬牙,撞開了旁邊一個房間的門,抬腳踢上了門,把火焰暫時擋在門外,看看能否另尋出路,從窗戶躍出去。

  這房間有兩面都有窗戶,其中一面朝著大街,若非想當烤豬,決不能在這兒朝下跳。另一面還沒有燒著的跡象,簡禾大喜,然而開窗一看,即有一陣熱浪撲面而來。

  豔紅的火舌從一樓的回廊襲來,攀上了二樓的窗臺,堵死了這條路。

  這下是真的被困死了。

  簡禾腦袋嗡嗡作響,站在原地。夜闌雨伏在了她背上,烏黑的髮絲遇熱,開始捲曲發黑。

  烈火的侵擾於她而言並無任何痛楚,但對夜闌雨來說,只要吸入的濃煙再多幾分,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或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簡禾在一個房間的角落放下了夜闌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圖案,急促道:「夜闌雨,快點把這個圖案畫在我的手上!」

  簡禾所畫的,是仙門中一種叫做焰殺咒的符文。並不是能撲滅火焰,卻可以用一人的身體作為結界,而保另一人的安然無恙。

  可惜的是,只有受益者本人來畫,才有用。

  夜闌雨被濃煙熏得雙眼發昏,啞聲道:「這是什麼?」

  「這是能救你的辦法,用我的身體為你隔開火焰。」簡禾聲嘶力竭道:「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傀儡為主人犧牲,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不知為何,夜闌雨卻直到聽到這兒,才閉眼咬破了指尖。

  鮮血滴落,迅速在簡禾的手背上畫出了那道符。

  畫畢,符咒微微一亮,產生作用了,濃煙與熱浪都瞬間離他遠去。簡禾的手高高揚起,出其不意地把他劈暈了。

  因為符咒起效,夜闌雨的全身都像是被一層保護膜包裹住,既不會引火上身,更不會有任何痛楚,也不會被砸傷。只不過,簡禾就沒那麼幸運了,雖然不是真正的肉身,但最後變得不成人樣是難免的了。正因為不想讓他目睹這個過程,她才會把他給劈暈。

  簡禾抱著夜闌雨躲到了角落。

  背後「轟」地一聲巨響,火光沖天,火舌衝破了木門,於瞬間吞噬了她的身體。

  ……

  再睜眼時,簡禾頭疼欲裂,竟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

  荒野之地,天空烏雲低壓,雷聲隱隱,雨絲飄飄。除了雨勢還未轉大,這與她剛到夜闌雨身邊時,是多麼相似的情景。

  簡禾:「……」

  她醒都醒了,那就說明夜闌雨已經把她修好了吧?

  但是,雖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腿,卻根本動不了……難道是修了一半還沒修好?

  好在眼珠子還是能動動的。

  簡禾稍稍側目,卻驟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在了原地。

  這是一片風光頗為秀麗的山谷,卻看不見夜家青瓦白牆的建築群。就在她的身旁,躺著數不清的傀儡人偶,無一不是缺頭損手,倒像是彼此之間鬥毆互撕,經歷了多番慘烈的決鬥,才活生生地淪落成這樣的。饒是這樣,它們卻仍在嘗試著爬起來。

  地獄一樣的情景。

  簡禾:「……」

  這哪?

  她不會成了它們的一員吧?

  完蛋了,難不成夜闌雨修不好她,就直接把她扔到了這個鬼地方來?

  遠處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彷彿貓兒在走路。

  簡禾費力地抬眼,卻突然僵住了。

  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打著一把油紙傘,於陰鬱的斜風細雨中緩步而來。山谷中的泥水飛濺、雨水橫打,染濕了他的袍角,卻未留下一星半點的泥漬。

  夜闌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6 PM

第六十三章 鬼畜少年

  蒼青色的油紙傘下,少年的棗色衣袍被雨打濕,顏色突兀地深了一塊,淒豔若腐爛的紅杏,微敞的衣襟露出了他小半截立體的鎖骨。

  烏雲低壓,旭日暗青。隔著一層薄薄的油紙,漣漣的水光明暗不定地投映於他臉畔之上。

  在這阿鼻地獄一樣的情景中,普通人必將束手束腳、只想離那滿地的怪物遠點兒。這少年卻是從容地、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漫不經心地邁步,穿過了數不清的殘肢,還爬滿了呵呵低叫、猶在撕鬥的人形傀儡。

  簡禾:「……」

  如果不是身不由己、動彈不得,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間,她可能已經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了。

  這個人,是少年時的夜闌雨。

  不是與她朝夕相處半年的小黑,更不是她曾見過的成年夜闌雨。

  簡禾頭皮發麻,目光轉到了他身上的那襲棗色衣袍上。印象中,丹暄夜氏乃是在夜闌雨成年之際才覆滅的。既然他還穿著這身衣服,那就說明這會兒,夜家還好端端地存在於世上。

  時間都對上了。

  簡禾:「……」

  操了,這是什麼情況?

  夜闌雨現在的模樣,起碼也有十五六歲了啊!

  難不成她這一睜眼閉眼,時間就往後跳了六七年?

  系統:「正解。另外,宿主,你已經換了一個全新的殼子了。」

  簡禾一怔,道:「什麼?那我原本的身體呢?」

  系統:「已經燒成灰了。」

  簡禾:「不是吧,你可別跟我說一塊骨頭也沒剩下啊。」

  系統:「半塊骨頭也沒剩下。」

  簡禾:「……」

  唉,當初情況緊急,她說的話,什麼「出去後把我修好」之類的,其實都是權宜之計。她對此一點兒把握也沒有。畢竟,傀儡又不是防火材質,被蛇咬了還會有牙印留下,抵禦得了烈火、爆炸的連番侵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具身體鐵定是燒得連一星半點的渣渣都撿不回來了。連骨架也沒了,對著空氣還修什麼修?即便是再高明的傀儡師,恐怕也是無從下手的。

  形滅則神散。殼子沒了,意識自然而然地也就被踢出來了。

  簡禾:「……」

  這應該是她最快完蛋的一個賬號了。老大有事,小弟擋刀,不愧是個高風險的職業。

  系統:「叮!場景跳轉,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850點。」

  脹痛的腦海中徐徐浮現出了一些信息的碎片。

  原來,她眼睛這一睜一閉,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年多。

  不得不說,這個時間點卡得非常巧。

  若是從頭到尾地捊一次現有的時間軸,她第一個遇見的是夜闌雨。三年過後,便輪到了玄衣。陪伴他兩年,玄衣的任務就結束了。隨即,時間一下子就往後跳躍了七年,她進入了喬邇的殼子中,然後在迎親的馬車中甦醒了。

  而現在的時間點,就恰好是玄衣的任務結束的後一年,還有六年才會遇到姬鉞白,填在了中間那七年的空缺裡!

  系統:「你似乎不怎麼驚訝?」

  簡禾:「我猜測過會這樣安排。」

  她人只有一個,現身的病友一旦多了起來,時間上的限制就越大。夜闌雨這條線,她頂多只能陪他到十二歲,就不得不走了。因為那會兒,世界線將要轉入「封嫵在西朔山為玄衣拔箭」的劇情。

  哪知道世間竟有如此的騷操作,不過在mini版的夜闌雨身邊刷了半年多的存在感,她就被系統biu一下丟到六年後了。

  那邊廂,夜闌雨於滿地殘肢中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餘光望見了簡禾,他臉上閃過了幾分訝異,踱步到她跟前,捉摸不定地低聲道:「——找到你了。」

  找到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下一瞬,簡禾瞳孔猛縮,喉嚨已被一股大力扼住了。

  夜闌雨雙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雪白的中衣下連指套。然而,此時,這漂亮的五指正圈住了她纖瘦的脖子,驟然收緊,如同最可怖的烙鐵,瞬間便留下了血色的印記。

  在如此恐怖的手勁下,若這是個弱女子,恐怕不僅是頸骨斷裂,連眼珠也會暴突出來。她雖然感覺不到痛楚,但這也太他媽恐怖了。

  從彼此肌膚相觸的剎那開始,簡禾渾身都起了一陣輕微地戰慄,身體的主動權竟在這一瞬間回歸。下意識地,她抬起手,搭在了他冰涼的手上,雙目亦控制不住地氤氳出了一層水光,彷彿是在哀求他手下留情。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喀拉——喀拉——

  簡禾目眥欲裂,聽到了自己的喉骨一節節碎裂的聲音,殘酷卻真實地在耳邊響起。

  直至感覺到指腹之下的骨節碎成一灘,夜闌雨才鬆開五指,揚手,粗暴地將她整個人扔進了旁邊的那堆癱軟在地的傀儡之中。

  系統:「宿主,雖然你現在手腳能動,但最好別碰脖子,不然頭掉下來了會很麻煩。」

  簡禾歪著脖子跌入其中的這十幾隻傀儡,方才就一直在撕咬彼此的血肉,簡直跟喪屍再世似的,慘不忍睹。

  然而,她一跌進去,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這十幾個傀儡並沒有把受傷無法反抗的她撕成碎片,反倒對她退避三舍,好像小弟碰到了老大,不敢上前似的。

  如今近距離一看,簡禾才看到,它們的額上似乎都被繪製了一道符文。

  簡禾如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夜闌雨在做什麼。

  這畫的是一道削弱傀儡的奴性、催化傀儡的凶性,使其互相殘殺的惡符。

  不是沒別的人試過,但幾乎無人能壓制住如此多傀儡同時爆發的凶性,反而遭到了它們的反擊。故而,這惡符一直被視為邪門歪道。惟獨只有成年期的夜闌雨用得得心應手,簡禾就是在他身邊學到這個偏門的知識的。

  沒想到他原來在少年時期就開始接觸這方面的東西了。

  世界有一種相當殘酷的選拔方式,就是設立一個全封閉的環境,讓人們相互廝殺,廝殺到最後還屹立不倒的,就是他們的最強者。

  這道惡符也是同樣的道理。

  夜闌雨在找——他想要找出手下最厲害的一條狗,留在身邊驅使。她剛來就碰上了這個現場。

  而簡禾這次附身的這具身體,就在不久前成為了這個選拔中決出的勝者。難怪在場的其餘傀儡會對她唯恐避之不及了。

  當然,以夜闌雨那多疑的性格,自然要親自驗證一番。

  簡禾:「……」

  道理她都懂,可這驗證的手段,未免也太兇殘、太鬼畜了吧?!

  這幾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夜闌雨這朵小嬌花是突變了嗎?!

  一雙靴子於她的眼前停住,雨滴被擋在了油紙傘外。夜闌雨蹲下身來,伸手掰正了她的臉,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捏碎了脖子也不攻擊麼?看來真的是你了。」

  簡禾眼前一花,感覺到方才那雙可致她於死地的手流連於她脖子上。幾聲讓人牙疼的脆響過後,方才斷成幾節的頸骨已經被修復好了。

  簡禾膽戰心驚地爬起身來,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脖子,確定腦袋還長在這上面,還能自如轉動,這才鬆了口氣。

  夜闌雨一眼也不看她,起身,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啪嗒。」

  恍如大型的陣法解除,匍匐在地的傀儡紛紛爬起身來,徒手挖坑,互相將彼此埋進了土中。沒過多久,這片山谷便只剩下了一片被翻過的泥地,乍一看上去,根本猜不出底下埋了什麼東西。

  一隻手不甘寂寞地從土壤下伸出,夜闌雨將之踩落泥下,拂走了衣襟上的水珠,這才瞟了簡禾一眼,道:「跟我來吧。」

  簡禾指節蜷了蜷,乖乖道:「知道了。」

  她是個很有眼力見的人。跟前的這個夜闌雨,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那個安安靜靜、有點兒沉悶的小孩兒了。在摸清他目前的底線之前,她有點兒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更不用提放飛自我了。

  沿路青山水鏡,草木叢生,天色轉暗。

  如無意外,剛才她醒來的地方,應該是丹暄山上的某處密林。離夜家仙府所在的昭明嶺估計有一段距離。這是因為,她剛才看到的所有傀儡,應該都是夜闌雨所控的狗。

  不論是傀儡的數量,又或是他畫惡符的做法,一旦讓人知道,必然會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才會選這個荒僻之地來練習。

  話說,不知道心動數值的進度條現在怎麼樣了呢?

  按系統那坑爹的尿性,她換了具新的身體,那麼,之前那大半年刷下來的好感還有用麼?

  簡禾抹了把臉,點開了面板一看。

  夜闌雨的進度條的數值顯示為20/100,格子裡也填了顏色。20點,意思就是「有印象、無好感」。

  簡禾愁雲慘淡——數值如此之低。果然,之前那大半年都作廢了啊。

  系統:「不,宿主,你仔細看看。」

  「看什麼?」簡禾納悶地定睛一看,有了新發現——這有顏色的進度條後方,居然還疊了一條淺灰色的進度條,沒有顯示數值,可根據長度來推斷,它的數值起碼有40。

  系統:「那就是你前半年積累下的好感度。不過,因為某種原因被鎖定了,所以無法與新身體的好感度合併。」

  換言之,一旦能得到這段灰色的進度條,這個任務的好感就瞬間漲過半了。

  簡禾想了想,道:「鎖定是因為夜闌雨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第一個傀儡吧?如果我告訴他,豈不就能繼承了?」

  系統:「你可以試試,但我可以告訴你,事情沒那麼簡單。鎖定的原因、解鎖合併的辦法,要到之後的副本才知道。」

  走了大半天,沿路的景致變得熟悉了起來。嫋嫋煙霧中,青瓦白牆的熟悉建築出現在了枝葉掩蓋之後。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都有閒心在暗地裡搗鼓私兵了,夜闌雨如今不說混到風生水起,起碼地位也是遠勝從前。

  果然,跨入府門以後,沿路碰到了不少同門的弟子。從前恨不得用鼻孔對著夜闌雨噴氣的少年如今都換了副面孔,不算熱絡,但都無一例外地扯出了笑容。而一些同門少女的視線就直白多了。

  光環擺在那,夜闌雨長開以後,無論是容貌或是身高,都是一等一的好,風姿泠然,容貌俊俏。

  莫說與府中的歪瓜裂棗相比顯得鶴立雞群了,就算拿去跟外面的仙門少年比,也完全不輸,略勝幾籌。年輕的姑娘們看人嘛,哪有那麼多彎彎道道,俊就是俊,與什麼出身都無關。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但夜闌雨與之擦身而過,她們卻無一例外地不住轉頭偷看。

  就在經過一個池子旁時,前方卻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引來了不少練功歸來的弟子駐足看熱鬧。夜闌雨停住了腳步,簡禾好奇地從他背後探出頭去看是怎麼回事。

  前方的人群的包圍中,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人踉踉蹌蹌地掙脫了幾個家僕的攙扶,毒辣的視線直直地射向了他們這邊——確切來說,是鎖定在了夜闌雨身上,就要衝上前來。身旁的人立即扯住了他,那人便瘋瘋癲癲地吼道:「放開我!你們要把我軟禁到什麼時候?!」

  然而他以一人之力,又豈能拗過身邊幾個蠻夫,很快便被押住了。身旁凡是被他盯上的人皆是退避三舍,無人敢與之搭話。

  但他獲此待遇也不出奇。此人不僅動作誇張、有攻擊人的趨勢,說話顛三倒四,明明是少年人的體態,黑髮中卻夾雜了不少的銀絲,看著就像條逮著誰就咬誰的瘋狗。

  不過,看著看著,總覺得這人的樣子有點眼熟。

  簡禾凝神一看,難以置信地僵住了。

  這個人,是那個曾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的夜景平。

  對她來說,見到他還是不久前的事,這反差也太大了。

  六年時間,何至於瘋癲至此?他是受了什麼刺激麼?

  系統:「問得好。宿主,現在發生的事件與之後的副本息息相關。接下來,會有一大波任務信息提供,請注意收聽。」

  簡禾:「知道了。」

  果不其然,很快,他們身前的NPC就開始竊竊私語,盡職盡責地給出了大量信息,全然不知道八卦的本尊就站在他們身後——

  「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大少爺了。」

  「沒辦法,自從『那個』意外之後,大少爺似乎是燒壞了身子,醒來後便大受刺激,初初,是不肯見探望他的人,後面乾脆是逢人便打,也有六年沒在早課上出現過了。」

  「唉,也是造孽……醒來之後,大少爺嘴巴就一直嚷嚷著……說是二少爺害的他,還說要殺,咳,就說要報仇。夫人不願兄弟不睦,這才會下令把大少爺關在他房間裡嘛。」

  「當初,二少爺不也跟他一起……了麼?怎麼可能害得到他?」

  聽到這,簡禾心中不屑。

  他們口中的夫人,說的就是夜闌雨他爹夜勖司的原配夫人崔良吧,也就是給夜勖司戴了綠帽的那位。

  「不願兄弟不睦」,這話說得倒是好聽,以前夜闌雨被欺負成那樣,也不見崔良出來阻止一下。恐怕是看到兒子出來鬧了幾場,次次都丟人現眼,乾脆就眼不見心不煩,命人把他看好的吧。

  不過,這些NPC說話怎麼那麼喜歡打啞謎。他們說的「那個」到底是什麼?

  簡禾側頭,望了夜闌雨一眼,恰好捕捉到了他一絲奇異的笑意。

  ——這是看好戲的表情。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夜景平竟然掙開了他人的束縛,雙眼閃過了怨毒的光,沖向了立在人群之後的夜闌雨,狂嘯道:「我要殺了你——」

  還沒跑到跟前,他即被人摁住了。剛才說人八卦的幾個NPC這才看到夜闌雨就站在他們身後,紛紛鬧了個大紅臉。

  滿場鬧劇演到現在,夜闌雨輕輕地撣走了衣襟上的落塵,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向,道:「兄長太累了,還不把他扶回房間裡看好?可不要再讓他像今天那樣一個人跑出來了。否則磕著碰著什麼地方,豈不是有違夫人的意思?」

  家僕紛紛道:「是。」便強行拖著還在夜景平回小院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

  人煙散去後,夜闌雨帶著簡禾回到了房間。

  地位一提高,住的地方都不同了。經過九曲十八彎的回廊,穿入一個拱門,三個房間呈品字狀的結構,中間夾了一個寬敞的院落。

  就算不是獨享一個院子,這條件也比當初那座風一吹就倒塌的小茅屋要好多了。室內寬敞明亮,通風乾爽,用具一應俱全,外間也有長凳,她可以不必睡地板了。

  這待遇,嘖嘖,簡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系統:「……」

  進屋以後,簡禾隨手關門,把油紙傘撐開置於地上。左顧右盼,卻見夜闌雨已經獨自走到了屏風裡面了,很久都沒有出來。

  簡禾繞過了屏風,映入她眼簾的是少年赤裸而勻稱的身體。下一瞬,寒光一閃,劍尖已經對準了簡禾,長髮被削斷了幾根,差一點點便刺中眼珠了。見到是她,夜闌雨神色稍霽,收劍冷道:「不要隨便靠近我。」

  「知道了,我下次不會了。」簡禾心臟狂跳,後退小半步,終於按捺不住,試探道:「主人,你能為我取個名字嗎?」

  系統說過,那段灰色的進度條「沒那麼容易」繼承,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故而,簡禾留了個心眼,並未選擇直接告知身份,而想要用迂回的辦法,看看能否通過「相認法」來合併進度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7 PM

第六十四章 撩你個小悶騷說說話

  透徹心寒的劍氣直逼向簡禾淡白色的鞏膜,若非夜闌雨方才的手腕穩得一塌糊塗,這隻眼睛早已被剜成了血洞。

  簡禾心中悚然,好在,腦子仍舊轉得飛快,遂氣若遊絲而艱難地道:「……衣服。」

  夜闌雨不為所動,盯著她道:「什麼衣服?」

  簡禾的眼珠往側面動了動,小聲道:「你想讓人把地上的衣服收走,所以我進來了。」

  ——實際上,這話純粹是在偷換概念。傀儡作為殺傷性武器,的確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緒,尤其對主人胸中的殺意最為敏感。但是,這不代表它們是主人肚子裡的蛔蟲,對他們的每個一閃而逝的想法都了如指掌。

  然而,她的語氣太過坦然、太過無辜,一時之間,反倒讓人揪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

  果然,夜闌雨一頓,側首她目光看去。床旁的地上淩亂地堆著他剛脫下來的濕衣服。

  簡禾既不反抗,也不催促,靜靜地躺著,看他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好感和依賴,還帶有些微的迷惑不解。猶如一頭收起利爪、朝人類袒開自己最柔軟的腹部、予取予求的小獸。

  迎著這樣的視線,夜闌雨心中一動,不知為何,油然而升起了一陣荒謬的錯覺——傀儡縱然有反抗之力,也不能攻擊主人。可她……卻似乎並不是因為立了契、因為彼此有主僕關係,才這麼縱容他,而是因為對他有感情。

  簡禾見他神色有異,輕輕道:「主人?」

  夜闌雨回過神來,輕哼一聲,鬆開了手,心中不屑:「傀儡無心,又何來的感情?」

  身上一輕,簡禾知道過關了,鬆了口氣,一個鯉魚挺坐起來。

  這才第一天……還真是前路多舛啊。

  夜闌雨反手,瑩澈白光繞轉,「唰」地捆於他腰間。原來這竟是一把秘銀所製的無鞘軟劍,寬度不超過二指。平日無聲無息地藏於腰帶之下,瞬息之間即可擋刀殺人。

  為了跟自己說的話前後連貫,簡禾將地上的濕衣服拾了起來,搭在手臂上,眼巴巴道:「那啥,主人,這些衣服要怎麼辦?」

  將黑髮撩到背後,夜闌雨倚著靠枕,懶洋洋地翹起兩條長腿,低頭摘下了手套,聞言,頭也不抬地道:「拿到院子後面的水井處洗。」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院子後面果然有一口古井,旁邊有個深褐色的木桶,清澈的水中漂浮著一個水瓢,底下沉著兩片葉子。

  星際時代根本無須自己洗衣服,幸虧在使用「卞七」的賬號時,也當過保姆,積累了一些經驗。況且,夜闌雨的衣服只是被雨水澆濕了,其實並沒有什麼污漬。沒過多久,她就把夜闌雨的袍子晾了起來。

  但這不代表著她就能歇歇了,回到房間以後,夜闌雨又使喚她打掃衛生、收拾桌子、端茶倒水,自個兒則一直坐在窗臺邊看書,悠閒得很。

  簡禾則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一邊擦地,一邊忍氣吞聲地想:遲早有得你還。

  日暮時分,屋內光線暗了下去。

  簡禾不經意間注意到了,從日光開始落入山巒下開始,夜闌雨就頻頻看了幾次天,指尖不斷輕擊紙頁,洩露了些許煩躁之意。

  終於,他合上了書,令道:「把所有的蠟燭都亮起來。」

  天還沒黑,居然這麼快就點燈?

  這不大不小的房間裡,居然有五六盞燭燈,且每盞燈之中的蠟燭的燭身都十分粗碩,恐怕燃個一整晚也不會短多少。

  就平常而言,兩盞就足夠這個空間用了,他卻要一次過把全部都點起來,簡直是浪費資源。簡禾心中閃過了幾分淡淡的怪異,卻不敢有異議,麻溜地把全部都點著了。房中頓時亮如白晝。

  夜闌雨及不可見地籲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拾起了放在一邊的書,繼續往下看。

  空氣很安靜,簡禾暫時沒活幹,在屋內晃來晃去,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有點兒想到夜闌雨面前找點存在感了。

  不得不說,夜闌雨這性格,有一點從小到大都沒怎麼變,就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個屁來。這麼悶的性格,還不會哄人,要不是長得好看,以後哪個姑娘願意睬他。

  思及此,簡禾決定屈尊降貴開個口,主動邁出一步。

  她飄到了屏風外,下巴搭在了屏風上面,眼巴巴道:「主人,你看書久了累不累,我幫你揉揉肩膀吧。」

  碰他身體是萬萬不能,夜闌雨一口回絕道:「不必。」

  不怕他冷淡,就怕他不理會。簡禾大受鼓舞,再接再厲道:「好吧。那你光這麼看書悶不悶,我唱歌給你聽呀。」

  聞言,夜闌雨終於抬眼望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也會唱歌?」

  見他搭話,簡禾就莫名有點兒飄,湊前了些,笑嘻嘻道:「巧了,我正準備把這第一次獻給主人。」

  夜闌雨支著頭,翻了一頁書,道:「還是免了,我喜靜。」

  油鹽不進啊,真難搞。簡禾無趣地「哦」了一聲。整個身子趴在了屏風上,卻仍是不死心,道:「那你烘了那麼久的蠟燭,口還乾不乾,我泡壺茶給你喝……哇啊!」

  原來,她壓著的這屏風看著是厚,卻是全個雕空,十分輕巧,簡禾不知情,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屏風終於失了平衡。

  簡禾悚然地踉蹌了兩步,非常頑強地沒有隨著屏風倒下,可最終還是被屏風腳帶了一下,倏地朝前撲去。

  簡禾:「……」

  她心中叫苦不迭,餘光看到了一截衣袖,條件反射地一扯。「撕拉——」一聲,她的正臉還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床上,倒是挺軟的。

  暈乎乎地抬起頭來,簡禾霎時嗡地一下——她這趴的位置摔得十分妙,剛好躺在了夜闌雨的兩條長腿之間。而她剛才慌亂中拽住的,竟是他那襲薄衣的衣帶。

  須知道,這衣服就相當於睡衣,所以,衣帶是直接縫在衣服上的。剛才的那道破空而來的撕裂聲,裂開的不是一條帶子,而是夜闌雨的衣服。

  簡禾:「……」

  此情此景,若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了,恐怕會以為這是哪個色中餓鬼在對夜闌雨上下其手吧。

  夜闌雨的額角青筋凸顯,低喝道:「下去。」

  「唔唔,下了。」簡禾爬起身來,餘光掃了他手中所執之書一眼,脫口道:「咦?你書拿反了。」

  夜闌雨「啪」地放下了書,靜靜地盯著她。

  簡禾極其有眼色,見他一臉想要拔劍捅她的表情,忙不迭道:「知道!明白!我馬上滾!」

  同時,她麻溜地扶起了屏風,閃出了他的視線之外,摸到了外間的那張長凳上。

  如無意外,這裡就是她以後的床了。雖然跟地板差不多硬,但好歹比睡地上好多了。

  簡禾是個很隨遇而安的人,聽見了屏風之內傳來了掀開被子的聲音,就知道夜闌雨準備睡下,就喊道:「主人,那我吹滅燭火咯?」

  「站住。」出人意料地,陰測測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夾雜了不快的警告之意:「沒你的事,不要碰那些蠟燭。」

  簡禾的手立即縮回去了,免得自討沒趣,自個兒躺回了長凳上。

  如今的夜闌雨的體魄,已經不是過往可以比的了。所以,從前簡禾動不動就斷電暈倒,但今晚,她卻是自己睡過去的。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也不用再嘗到那種「突然有了電」的茫然、甚至是腦殼脹痛的滋味。懶洋洋的愜意感繚繞在周身,令人通體舒適。

  天光微亮,房中的燭火全數未曾熄滅。孩兒臂粗的蠟燭融化了一半,嘶嘶地吐著火焰。

  簡禾望了片刻,才收回了目光,看著天花板。

  根據經驗,「主線劇情」指的一般是四位病友個人經歷有關的故事,「副本」才是打怪的專用名詞。而這一次,她觸發了一個叫做【黑夜中的太陽】的主線劇情。

  不得不說,它與過去簡單粗暴的命名方式截然不同。「黑夜」是何意?「太陽」又指的是什麼?簡禾想破了頭,都想不出這兩個名詞與夜闌雨本人、以及他的出身、他未來的道路有什麼關係。

  不過,昨天晚上,夜闌雨的表現,確實是有點反常。

  小時候明明也沒有點著燈睡覺的習慣,也在蛇蛋裡待過很長時間,這足以證明他並不是怕黑的人。

  那麼,為什麼長到十五歲了,才心血來潮地想這樣做?

  直覺隱約告訴她,前一天那幾個NPC在走廊聊天時語焉不詳的「那個」,以及夜闌雨不熄燈睡覺的做法,都與【黑夜中的太陽】這劇情脫不了關係。然而,現有的信息實在太少了,根本無從分析,只能押後再談了。

  從這天開始,簡禾留了個心眼。據她所見,夜闌雨不是每天晚上都悠悠閑閑地待在房間裡的。比方說,三天之後的淩晨時分,他就黑紗蒙面,帶著她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圍牆,回到了當天埋藏傀儡的山谷。他並沒有把傀儡都召出來,只是來檢查有沒有露出什麼痕跡的。

  這路上免不了要穿過無光幽暗的叢林,可夜闌雨全程都神色從容,步履生風,簡禾甚至要用跑的才追得上他的速度。這再正常不過的表現,直接扼殺了她心中「夜闌雨怕黑」的猜測。

  但是,同時,每天晚上,他都必須點著燭火就寢。

  這怪異的矛盾之前,卻礙於沒有更多信息透露出來,只能這麼隔靴搔癢,全憑猜測。

  簡禾長歎一聲,愁眉苦臉。

  如果她這次的身份再好一點,比如說,是夜闌雨的夫人……

  不,夫人就不奢求了,起碼得是個活人,而不是個傀儡啊!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聽一下,那日NPC口中的「那個」到底是什麼了。

  昭明嶺的陰雨綿綿持續了半個月,天空終於放了晴。此後,氣溫就要一路上升,熱意抵達一年中的最盛。

  與烤炙大地的炎陽一同來到丹暄的,是一張鑲了金箔的信件。

  信封鑲金,不用想都知道,寫信人一定非富即貴。

  果然,這求助人是平臨城的一位米商,叫做連大富。這連大富也算是當地的著名人物了,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因經營得當,成功從守著幾片稻田的村夫變成了一方大戶。可他的獨子連天佑,卻對繼承這份龐大的家業沒有半點興趣,天天嚷著要修道、要御劍、要獵魔。

  世人崇尚仙道,連大富也是。所以,最開始,他對連天佑學仙功也是秉持著支持態度,心道:雖然自己祖上幾代都沒出過一個修士,但看兒子每天都跟打了雞血似的,說不定他真會是個修道奇才呢?

  事實證明,連大富完全想多了。須知,天賦這玩意兒,真的很殘酷。有的人流落街頭,未曾正兒八經學過一天的仙功,也照樣能大殺四方。有的人勤學苦練、砸下重金買裝備、拜最好的師父,最終還是一事無成,連仙道的門兒也沒摸到。連天佑就是後者。

  見多年無所成,連大富也差不多明白,自己兒子確實不是那塊料,便勸他收收心,回來跟自己學經商。這下輪到連天佑不幹了。吵了幾次,連大富也拗不過他,只能由著他折騰。

  沒想到這一放任,就出了事。平臨城近來不太平,發生了幾樁怪事,疑似魍魎作怪。連天佑稱約了幾個道友一起去探個究竟,結果一走就沒了音訊。

  連大富心急火燎,四處打聽都沒有結果,而鎮守平臨的世家前不久又搬離了此處。連大富知道兒子的性命拖不起,與其遣人去追,還不如找所及範圍之內最厲害的世家。

  所以,這封信才會送到了本來不相干的丹暄夜氏手中。

  隨信而來的,還有連天佑最後幾天用過的衣物。點燃以後,卻未見有紫煙溢出,說明這次背後搗鬼的東西,應該不是蓄謀已久的,甚至不是魍魎。總之,應該不難對付,派幾個弟子過去就綽綽有餘了。

  對此,系統連一聲提示都沒有。說不定,這個副本估計連「智障級」難度也評不上,屬於躺贏的那種。簡禾半點都不擔心。

  翌日,她就背著包袱,隨著夜闌雨坐上了連大富準備的馬車,噠噠地朝平臨去了。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三個少年、兩個少女,以及他們的傀儡,合共六個活人,六個傀儡。

  車上,夜闌雨昨晚喝了濃茶,沒睡好,在閉目養神。

  路上砂石粗糙,趕馬車的人又巴不得飛著把他們帶回去救他家大少爺,車輪轆轆之聲極為嘈雜,有時更會傳來刺耳的拖曳聲。

  簡禾托腮,奇道:「主人,這麼吵你也睡得著嗎?」

  「離我遠點。」夜闌雨道:「你還想要舌頭嗎?」

  這麼凶——簡禾縮了縮脖子,悻悻地挪開了。

  不過,說實話,經過了幾天,她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害怕夜闌雨了。畢竟,現在夜闌雨已經把她當成了馬仔,沒有特殊理由,是不會再掰斷她脖子一次的了。

  然而,當夜闌雨在睡覺時,又或是睡醒了、還沒清醒時,是萬萬不能靠過去的。因為那種時候,人的本能會壓倒理智。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會惹得夜闌雨暴起殺人。

  出發時走得有點匆忙,包袱的帶子還沒有綁好。趁這時間,簡禾乾脆盤腿坐著,把帶子重新解開。

  殊不知,馬車恰好一晃,包袱裡的衣服落了兩件出來。簡禾拾起來一看,頓時樂了,回頭小心翼翼道:「主人,你睡著了嗎?」

  就算是睡著了,耳邊有個活物在招魂似的喊他,怎麼也該醒了。更何況,簡禾其實說得不錯,這麼吵雜的地方,連靜心都不能,遑論睡覺。

  夜闌雨面色不善地睜眼。

  簡禾抖開了那件雪白的中衣,獻寶似的展示給他看,嘻嘻道:「上次我不是把你衣服撕了嘛,第二天我就幫你補上了,都沒給你過目一下。我針線活兒還不錯吧。」

  那道長長的裂口上,佈滿了細密的針腳。而奇就奇在,兩端居然還多了點東西,讓這條長痕看起來像……一條魚骨。

  「……」夜闌雨從牙縫裡蹦出了幾個字:「誰叫你縫成這樣的?!」

  「你不喜歡魚嗎?反正是穿在最裡面的,又沒人看到。」簡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自言自語道:「下次縫個別的好了。」

  夜闌雨嘲道:「還有下次?你哪隻手扯的,我就先斬了哪隻手。」

  簡禾:「……」

  她破罐子破摔地腹誹——誰怕誰,反正斬了不也還是要他修,麻煩的人也不是她。

  就在這時,馬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車夫的聲音從簾子外傳來:「高人,這裡已經可以看到臨平的城門了,快要進城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7 PM

第六十五章 弱智副本

  馬車轆轆地碾過了青磚,從臨平古樸的城門穿梭而過,金燦燦的日光消失了片晌,又重新落了下來,一座景致優美的古城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車隊是天濛濛亮時就出發的,抵達的時候剛好是正午。鬧市正旺,為了不衝撞到在路邊玩耍的稚子,馬車進城以後,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下了車速,馬車裡的人也得以看清路上的景象了。

  簡禾湊近了窗簾,掀起了竹簾的一角。

  筆直寬敞的道路上,商鋪綿延,人稠物穰,酒肆飄香,首飾鋪琳琅滿目,布莊懸掛的彩旗獵獵拂動,讓人目不暇接,熱鬧歡快的市井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才是生活,這才是人間啊!

  系統:「……」

  不過也沒法子,夜家偏偏就建在那麼一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樂子找不到多少,蛇蟲鼠蟻卻多得很。想下山走走吧,山下面來來去去就那兩條小村子。更何況,她現在算是半個監犯,不能離開夜闌雨太遠。他要是沒那麼心思下山,她也就只能在夜家與荒山的訓練場之間來回轉轉了。

  同行的夜家子弟長年都在山上修行,鮮少出遠門。在九州,臨平城無論是名氣與規模都排不上號,不過是座籍籍無名的古城,但這也足夠新鮮了。

  一家酒肆外的屋簷下,一個打扮邋遢、眼窩深陷、笑意吟吟的異族少年擺著擔子,在耍戲法。大手一拂,銅繞的枝椏蛻變成為青竹。解開酒囊,淡淡醇香的清酒滴落在這家青竹上,瞬間便盛開了無數如雪般柔嫩的花兒。

  幾個小豆丁蹲在攤子前,看得如癡如醉,驚呼連連,嘰嘰喳喳。

  「哥哥,好厲害啊!這一定是仙人的法術!」

  「再來一次!」

  「我還想再看!」

  簡禾也津津有味地趴在了窗邊欣賞。

  少年的手在空氣中一挽,再攤開時,手心便躺上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兒。他以洞簫抵唇,輕輕一吹,如同施展了魔法,花瓣飄然逸散,隨風浮沉,甚至飄入了馬車之中。一小片猶在盤旋,三瓣連著的花瓣,卻恰好落在了簡禾的下唇處。

  鼻端嗅到了甜香,這花瓣居然是真的——簡禾叼著它,咬了咬其根部,遠不如聞起來甜。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簡禾恍然地側過頭去,唇角黏著枚花瓣,沖夜闌雨笑了笑。

  不知道該說是系統選身體的眼光又在線了一次,還是該稱讚夜闌雨雕琢的傀儡越發出神入化。她這次的身體,雖然不是喬邇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絕色美人,卻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膚若羊脂玉,恍若是春山中的薄霧浸潤凝聚而成,眼皮微帶薄紅,眼波澹澹,神色明淨,左看右看,完全挑不出毛病。

  這種叼著花瓣笑的動作,別人做就顯得十成十的傻叉。簡禾做起來,卻非但沒有給人裝逼之感,倒像是不經意間露出了一截飛揚的神采。

  好似被人用一片羽毛輕輕地搔了搔心臟,夜闌雨搭在膝上的手未動,手指卻輕輕一蜷。方才,還在馬車內上下浮動的花瓣被淆亂了的氣息一吹拂,顫巍巍地落在了藤席上。

  城西連府。連老爺早已經率領好了妻女家僕,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守在了石階上。甚至,他們看門的大狗也蹲在了石階上,吐舌搖尾,伸長了脖子在等候。

  馬車甫一停下,人人面露喜色,道:「他們回來了!」

  「高人們來了!」

  連老爺攙扶著結髮妻子,迎上前來,張口便是一段NPC的專屬臺詞,道:「高人們!大仙們!求你們救救我的兒子!」

  知道要幹正事了,簡禾拈掉了花瓣,拾起了包袱,隨夜闌雨跳落在地。

  連府中,早已空出了乾淨的房間供他們入住。連老爺親自帶路,與妻女一同簇擁著他們進府。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連天佑失蹤一案的信息。

  說起來,這位連家的公子,雖然對仙道抱持著異於常人的熱情,但其實只有早年在某個門派學過兩年仙功。因修為一直原地踏步,無法再精進,不得已就下了山。之後,他結交的也盡是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故而,這還是連家之人生平第一次與真正出身自仙門世家的子弟打交道,只覺其仙氣飄飄,眼都看直了。

  ——難怪大少爺天天嚷著要修道、失敗那麼多次了還不死心,這淩然傲雪的仙氣真不是普通人能長出來的。

  其中,又尤以夜闌雨最為出挑,深紅獵袍襯得他膚色如雪,身姿挺拔,端是一位俊俏郎君,站在人群中格外搶眼,鶴立雞群。與之一打照面,下至幾歲上至二十幾的女子均是雙頰飛紅、含羞帶怯。

  簡禾:「……」

  說句不好聽但很形象的話——這些熱心觀眾,似乎把他們當成了猴子來看。

  當然,在遞來求救的書信之前,連老爺對丹暄夜氏也有個基本瞭解,知道他們最擅的是傀儡術。同行之人裡,凡是沒穿棗紅色校服的,肯定就是傳說中的傀儡了。

  連老爺自詡眼光毒辣,可都挨到這麼近了,卻還是看不出它們與活人有何區別,會動會說話,眼珠會轉動,肌理也細膩得嚇人。

  連府不愧是當地土豪,府邸深廣,裝潢用心。但簡禾卻發現了,不論是廳堂還是房間,都起碼會有一把大刀或長劍懸掛在牆壁上裝飾,不是木頭刻的那種,而是真的金屬道具,有的微微發紅,頗具殺伐之氣。

  一問之下,原來這都是連天佑的個人興趣,喜愛從各地搜來無主的刀劍。

  據連老爺交代,臨平怪事年年有,而他兒子摻和到這些麻煩裡也不是第一次了。凡是聽到哪兒傳出了妖物作祟的消息,他就會拉著一幫結識的散修一起去「調查」。

  可查到最後呢,這些怪事都被證實了,要麼就是些雞毛蒜皮之事,或是讓人哭笑不得的誤會,不過是以訛傳訛,才傳成了怪事。空有一顆除暴安良的心,卻成了無功而返的常態。

  這一次,眾人都以為又會重演一次過往的「聽說有邪祟——真相大白——虛驚一場」的過程,每次都免不了雞飛狗跳一輪,所以根本沒有多問。

  哪裡知道,連天佑就這樣失蹤了。

  追問過那天與他一同的散修,他們稱:那天本來約好了在城門見面,結果到了太陽高掛,連天佑還是沒現身。他們以為他臨時有事爽約,便沒有帶他,自己動身出了城。線索就這樣丟掉了。

  臨平有好幾個城門,連天佑又沒有帶隨從。推來推去,推到最後,根本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連出城了還是沒出城都不知道。足足三四天都沒音訊傳回,人命關天,所以,在房間歇息片刻後,夜闌雨就與簡禾一同動身出府了。

  夜家的其餘弟子的房間都關著門,估計是各自出府打探消息,毫無合作的意識。不過,心要是不齊,合作也沒什麼意義。

  系統:「也沒必要,這個根本不算是副本,因為評不上難度。」

  置身於人流如梭的大街上,聽著路人的嬉鬧話語聲,簡禾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唯一遺憾的是,剛才那個街角的表演的攤子已經散了。

  「連大富一問三那不知,連那小公子到底要查什麼怪事也不知道。」簡禾踢了踢街上的石頭,道:「主人,你說我們先去哪裡打聽消息比較好?」

  與夜闌雨相處,本來是很簡單的,只要服從他的命令就好了。可這樣的話,心動數值的進度條恐怕永遠也不可能升滿。道理很簡單——誰會喜歡上一個只聽自己命令、沒有思想的娃娃?

  該如何把握「有性格」和「不OOC」二者間的平衡,是簡禾現在最頭疼的事情。

  而難上加難的是,在這之前,簡禾曾經與夜闌雨朝夕相對了大半年,很多事都形成了習慣。分開的六年對她來說,真的就是打個噴嚏的功夫。雖然有在克制,但有時,難免還是會飄出一兩句以前常用的話語來。

  夜闌雨站定在街上,抬頭望了眼烈日,淡道:「先去飯館。」

  明明沒說喜惡,可他看天時卻習慣性地眯了眯眼。簡禾暗忖:夜闌雨應該是不太喜歡陽光太熾盛的日子的。

  簡禾道:「也是。飯館這種地方,客人又多又品流複雜。連家是這兒有頭有臉的人家,一定有很多人知道他們公子失蹤的……呃!」

  原來是光顧著說話,一不留神,她的肩膀即被一個迎面而來的行人撞了一下。

  夜闌雨身姿挺拔、不動如山。簡禾卻一不留神,根本沒站穩,踉蹌了幾步,連忙扒住了夜闌雨的手臂保持平衡。

  向來都不習慣、也不喜歡跟人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夜闌雨一回頭,簡禾立即鬆開手,示意自己無辜。可稍稍分開片刻,人潮又是一湧,簡禾瞠目結舌,這次是直接一頭撞到了夜闌雨的胸膛前。

  那個撞到她的五大三粗的婦人還回過頭來,用不知什麼地方的鄉音訓道:「哎喲,兩個小年輕,莫要在路中心打情罵俏哩!」

  如果她知道自己教訓的「小年輕」,只要抬抬手就能把她的脖子捏碎,不知會作何感想。

  既然天意如此,簡禾乾脆不放手了,厚著臉皮揪住了夜闌雨的袖子,催促道:「主人,我們走吧。」

  二人行來到了一處酒招子迎風招展的飯館,在角落的小方桌邊上坐了下來。

  除了愛吃甜這一項以外,夜闌雨的口味其實頗為清淡,至少,簡禾就從未見過他吃湯麵上飄過紅油的菜,就連一根辣椒也沒有。

  很快,菜就上齊了。簡禾趁機叫住夥計,套近乎道:「這位小哥,我聽說最近臨平發生了不少怪事,你有收到什麼消息麼?」

  「怪事麼?嘿,多了去了。」那夥計倒是個健談的,把擦台的布巾往肩上一甩,道:「客人想知道哪方面的?」

  夜闌雨擦了擦嘴,開門見山道:「城西連家的獨子失蹤一案。」

  「哦,這個,聽過聽過,當然聽過了,這幾天城裡都在討論這件事呢。」夥計道:「不過嘛,說起近段時間的失蹤案,他也不是第一個了。喏,兩位客官往那邊看看,有沒有看到一片槐林?」

  簡禾與夜闌雨一起轉頭,果不其然,透過酒館的門,在遠處層疊的屋頂之後,露出了一片蒼翠欲滴的樹梢:「看到了。」

  「那片槐樹林裡,原本住了一戶人。那丈夫是個屠戶,還是咱們這家店的常客,收了攤以後經常都回來光顧我們。他夫人喜歡吃鹵豬手,所以他每次都要買兩小塊回去。」夥計唏噓道:「可最近就突然沒來了,因為他失蹤了。」

  夜闌雨道:「失蹤了?為何?」

  「這就是離奇的開端啦。這屠戶的家裡,包括他在內一共有五口人。也就是上個月前的事兒吧,屠戶失蹤後,他的妻女自然是心急如焚,四處尋找。可結果呢,人沒找著,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夥計繪聲繪色道:「下面就是最離奇的地方了——他們不是同一天消失的,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不見一個。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尋人啟事一天比一天張貼得多,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仇家還是什麼魍魎。除非一步都不踏出家門,不然怎麼可能防得住嘛。至今,一家五口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說離奇不離奇?」

  簡禾與夜闌雨對視一眼,迅速扒完了飯,結了賬,直奔那片槐樹林。

  直入槐樹林數十米,果然看到了一座民宅。柴門輕掩,寂寥無聲。

  透過柴門的門縫往裡看,內院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翻個牆對兩人來說不是難事。輕巧地落地後,兩人一同在這個小院子裡轉了一圈。

  滿地落葉,晾衣竹上還掛著幾件姑娘的裙裳,可竹竿上卻積滿了灰塵。屋後的灶台裡還塞著幾根潮濕了的木柴,鍋裡放了幾塊已經餿了的肉。鍋蓋一開,臭氣熏天。

  簡禾首當其衝,臉都綠了,飛快地扔下了鍋蓋,道:「看來那夥計說的是真的,這家人真的消失得很突然。」

  看這情形,不太像是有計劃地出遠門。否則,怎麼可能不先把晾曬的衣服收起來,怎麼可能就把食物放在鍋裡等著發臭。

  唯一的解釋就是,主人是臨時出門,卻在途中遇到了非常危險的情況,根本沒命活著回來了,才會留下那麼多的「罪證」。看這肉腐爛的程度,時間也跟那夥計說的對上了。

  夜闌雨有輕微的潔癖,略微嫌惡地倒退了小半步。靴後跟卻踢到了一根硬邦邦的東西。

  他揚揚眉,拂袖生風,落葉被掃開,才發現地上的一把鍋鏟。

  如果是自己出門、遇到了意外才回不來的。那麼,總不至於連把鍋鏟也不撿吧?這樣看,反而比較像是在這裡就遇害了。

  反正都私闖院落了,也不差私闖民宅。簡禾試探著推了推屋門,果不其然,門也根本沒有鎖上,是虛掩著的。

  屋內無燈,空氣浮沉亂舞,彌漫著一股久無人居的黴味。橫樑上結著蜘網。雖說此時陽光正熾盛著,可槐樹林中氣溫偏低,進屋後,因為採光不好,頗為陰森。

  夜闌雨袖子一拂,點燃了燭燈,屋內頓時被燭火照亮了。

  簡禾心道:「果然,又要點燈。雖然房間黑了點,但這可是大中午啊,難不成他真的怕黑?可他走夜路都不怕,在屋裡的這點程度的黑,不至於吧?」

  夜闌雨不知她腹誹,端著燭臺,繞到了書案之後,動手翻看有沒有留下什麼書信,卻只有一些小孩兒練字的手稿,除此以外毫無發現。簡禾也湊上去,只見夜闌雨抬手,從紙頁上撕掉了無關緊要的空白一角,在燭火上輕輕一放。瞬間,一縷紫煙沖天而起。

  簡禾喃喃道:「是紫煙。」

  作怪的果然是魍魎。而且,它顯然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紙片燃盡,夜闌雨往手心吹了口氣,頃刻間,它便化作漫天黑色藕粉,散落在地:「若真的是魍魎,那麼,為什麼它要分成好幾次帶人離開,而不一次過把人全帶走?」

  簡禾隨口道:「說不定是它力氣小,一次過帶不走那麼多人呢?」

  「啪嗒。」

  就在她說話的當口,當空砸下了一塊涼颼颼沉甸甸的軟肉,落到了她的肩上,發出了一聲黏膩而沉悶的聲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8 PM

第六十六章 疑似作廢的好感度

  伴隨那塊軟肉一起掉下來的,是搔刮臉頰的一陣刺痛之感。這掉下來的竟是一隻腐爛了一半的死老鼠。

  簡禾:「!!!」

  雖說她自問從來都不怕蛇蟲鼠蟻,但這種東西,隔得遠遠地、有心理準備地看,和猝不及防地與之肉貼肉,再被它的爪子撓撓臉頰,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簡禾噁心得仿若全身爬滿了雞皮疙瘩,飛快地抖掉了它。這下,頭上又有黑影掉落。為了躲避老鼠雨,簡禾把正背對著她的夜闌雨撞倒了。他在舉著燭臺翻動東西。愕然之中,兩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咚——」

  一聲沉悶的落地聲。

  夜闌雨肩胛骨著了地,簡禾的鼻子也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口處。

  人都倒下了,手中的燭臺自然也拿不穩,翻側在地,撲地熄滅了。好不容易醞釀出了些許光明瞬間消失,只剩些許黯淡的日光從窗外照入。

  她暈頭轉腦地在夜闌雨的心口處趴了一會兒,聞到了從他衣服散發出的淡淡檀香味,倏地清醒過來,回頭一看,發現地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多隻老鼠屍體。往天花板看,原來上方的失修的閣樓破了個洞,把積壓在裡面的鼠屍給漏下來了。

  夜闌雨任由她躺著,並未失態,可呼吸卻明顯加促加粗了。他的聲音又僵硬又陰,似是從喉嚨最深處擠壓出來的:「——起來。」

  糟了,燭臺!忘了夜闌雨是個「熄燈慫」!

  簡禾瞬間清醒了,一咕嚕爬起身來。伸長了手臂,去搆那滾進了床底的燭臺。摸出了火摺子,以最快的速度將之點燃。

  就在燃亮的一瞬,她餘光似乎瞥到了床底有一些奇怪的圖案。不過,現在暫時無暇細看了。

  火光重新亮起以後,簡禾再回過頭去,夜闌雨已經坐了起來,從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著,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次,為了不再打翻燭臺,簡禾把它放在了高處,這才回過頭,對夜闌雨道:「對了,我剛才撿燭臺的時候,看到床底的白牆上好像印了點東西。」

  纏於腰上的軟劍出鞘,冷光照亮了床下的一方小空間。

  甫一看清,簡禾心臟便是咯噔一下。

  她沒有看錯。

  床底下那慘白的牆壁上,印了一排淩亂的血手印。

  這印子的顏色,原本應當是鮮紅的。可時間過去那麼久,它們已經乾涸成了結塊的深紅。

  這手的形狀也是奇特,手心很小。與之相比,五根手指卻長得很,幾乎瘦長得有點畸形。而且,手指的印記是斷斷續續的。

  看上去,印上去的不是人的手,很可能是一隻化成了白骨的小手。

  從左到右,一共五個手印。

  恰好對上了這屠戶家的五口人。

  這種手印,簡禾不是沒聽說過。可她來到這個世界那麼久,換了那麼多具軀體,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實體。

  這是一種魍魎留下的催命符。

  一些冤死的人有著深重的怨氣,即便魂絲已散盡,他們本身也已經投生了,可他們冤死的場所,仍會積邪成形,代替他們出來作惡。比方說,曾經淹死過人的水潭極容易再發生同樣的慘案。

  而與最常見的魍魎不同的是,這種邪祟形成以後,並不是自主地選擇侵害的對象的,不是說「我喜歡誰就選誰下手」。往往會被又陰又腥的地方吸引,往那裡去作惡。而且作惡的時候,一定會按照曾經冤死的方式來殺人,倒不一定是為了吃人肉。

  同時,這東西雖然是斷斷續續地抓人,但沒夠數目,是不會中途停下的。殺完了一戶,它就會遊蕩到下個地方去,選下個目標。

  很顯然,連府就是它選擇的另一個下手目標。而連天佑,就是連府第一個被抓走的人。

  血手印,就代表著它「預定」了這家人,就像是小偷在別人門口留的印記。而血手印的數目,就代表著它要奪取的人命總數。

  印在這麼隱秘的地方,所以,這戶人從頭至尾都沒看到過這驚悚的圖案,也就無從防範了。

  簡禾:「……」

  難怪系統根本沒有播報過這次副本的信息,因為實在是太簡單了,只要讓仙寵順著這些掌印去,就能找到受害人的所在地了。不論是死是活,都一定能找到。

  簡禾:「這樣的副本不會太沒挑戰性了嗎?」

  系統:「不,宿主,這個副本確實非常簡單,應該說毫無推理難度。但是,它的意義並不在於打怪。」

  簡禾:「怎麼說?」

  系統:「你現在已經開啟了【黑夜中的太陽】這段主線劇情,實不相瞞,它是夜闌雨這條線的唯一一個副本,但是過程比較漫長。現在你經歷的一切,都是在為這段主線劇情做鋪墊。等經過了這個熱身,你就能讀出很多信息了。而且,請注意,這些信息不會很直白地告訴你,需要你自己好好領會。」

  既然系統這麼說了,那就多注意一下吧。

  簡禾回過神來。

  這一家五口人估計是凶多吉少的了,但就是不知道那東西有沒有把連家少爺也關在同一個地方。

  夜闌雨以劍鋒刮下了一層薄薄的牆灰,吹了聲口哨。窗外翅膀聲飛撲,一隻銀翅似隼的鳥兒落在了窗臺上,嗅了嗅這血氣,便展開雙翼,沖著一個方向飛去了。

  追著它出了城門,奔赴了一段長路,兩人在一處荒郊野地前停了下來。鳥兒不斷在某個草垛上盤旋尖叫,看來是有發現。

  警惕地撥開了半人高的雜草,那草垛的後面,原來是一個碧綠色的池塘。滿池的蓮花荷葉,接壤連天無窮碧。

  簡禾皺眉:「難不成在水底下?」

  旁邊就有支竹竿,她彎腰拾了起來,將擋在池水面上的荷葉都撥開。

  水波池底有一塊特別深色的隆起物,看著像是石頭,可形狀卻不規則,且相當巨大。隨著水波,某些部分還會微微地飄動。

  簡禾已經隱約預料到了那是什麼了。

  以竹竿輕輕地戳了戳這東西,果然……它是軟的。

  夜闌雨接過了竹竿。他臂力極佳,手腕一轉,柔韌的竹竿挑動了這塊死沉死沉的東西。倏地,一張泡得浮腫發白的人臉隔著滿塘的綠水,直愣愣地瞪視著他們。

  夜闌雨收起了竹竿,籲了口氣,道:「一家五口都在這裡了。他們身上有石頭,是沉塘。」

  「原來作惡的這東西是這種死法……怪不得有那麼深的怨氣了,死都死了,還要不斷拉人墊背。」

  事到如今,也什麼都明瞭了。這東西會被至陰至腥的地方吸引。槐樹聚陰,屠戶身上的腥氣更是吸引它的靈丹,不選他們家還選誰?

  至於,選連府的原因嘛,也很簡單。都是連天佑那從各地搜集刀劍的愛好所惹的禍。這麼多來路不明的刀劍,又怎能保證其中的一些不是極陰之物?

  堂而皇之地供奉在牆壁上,簡直是等於在急不可耐地跟那東西說「看我看我」。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便是這五口人似乎是被捆成了一紮同時沉塘的。也就意味著,那東西很可能會「搜集」完所有它預定的目標,才開始動手殺人。

  也就是說,光抓到一個人,它是不會動手的。

  原本以為連天佑已經凶多吉少了,可現在看來卻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他們在這草垛附近仔仔細細地尋了好幾遍,卻還是找不到連天佑的身影。那東西還懂得狡兔三窟,不知道把新獵物藏什麼地方去了。

  既然那東西遲早還會回到連府找第二個目標,那麼,回府守株待兔,應該是最快的方法了。

  兩人風馳電掣地趕回了連府。連老爺一聽這事,大驚失色,立即命人仔仔細細地把府中搜尋了一遍。最終,一間廢棄了的雜物房中,僕人拉開了遮光的簾布,只見那面原本有發黃、但並不算太髒的白牆的角落,印滿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不寒而慄。

  一個,兩個……十五個。

  恰好是連府之內,與連天佑有親緣關係的人的數量。

  連老爺及夫人均嚇得跌坐在地,被人攙扶出去以後,二老均已六神無主。鑒於這條線索乃是夜闌雨發現的,在連家夫婦的心目中,他已經是這批高人裡的頭頭,故而都像揪著救命稻草一樣圍著他,問東問西。

  「天佑他現在怎麼樣了?天佑會被抓去什麼地方?」

  「被盯上的意思……是說這隻魍魎隨時會回來麼?什麼時候會回來啊?」

  待旁人向他們解釋清楚說這次的魍魎會自己找回來以後,二老鬆了口氣,感激涕零道:「犬子就麻煩幾位了!」

  為了被盯上的人的安全,當晚,凡是與連天佑有血親關係之人都被保護在了一個房間裡,有三名夜家弟子鎮守著。

  而在空蕩蕩的庭院中,最易招邪的水池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少年。

  根據那屠戶一家五口人被害的間歇時間,今晚就是第二位受害者即將被沉塘的日子。

  果然,到了午夜,他們的包圍陣中闖入了一隻不速之客。

  這隻魍魎,還保持著自己冤死時的模樣,像是一隻被泡過水而腫脹得不成人形的怪物,身上沒有繩索,皮膚上卻有很多被繩子綁過所留下的痕跡,紅紅紫紫的。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灘暗色的水漬。循著那氣味來到了少年的背後,它「呵呵」地粗喘了細聲,貪婪地朝他伸出手去。可摸到了才發現,這竟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傀儡。

  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魍魎憤怒地尖叫了一聲,倏地倒退。可早已落入圈套之中,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四周的法陣光芒沖天,在極致的痛楚之中,它開始一片片地融化成了泥水,泥水又蒸發為紫煙。

  仙寵嗅過法陣中剩下的氣味後,帶著所有人飛赴城外。簡禾與夜闌雨跑得最快,這與他們發現屠戶五口人的那個地方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好在他們今天沒有盲頭蒼蠅一樣在那附近亂轉,因為二者本來就是一個東一個西的位置。

  最終,仙寵落在了一個窄小的井口之上。朝下一看,這口井十分幽深,再加上光線暗,竟然一下子看不到底。朝裡面喊聲也沒有回應。

  簡禾拋了拋手中的小石子,本來想測試一下下面到底有沒有水,但是,萬一連天佑還活著,這石頭肯定會砸傷他,只得做罷。

  雖然不想泡到涼呼呼的水裡,但想到了夜闌雨有個不知具體情況的心結,簡禾自告奮勇道:「主人,我下去看看好了。」

  說罷,就開始麻利地解自己的衣帶。

  夜闌雨按住她手腕,道:「做什麼?」

  「我做什麼?當然是結一條繩子啊。」簡禾道:「不僅我脫,你也要脫。」

  兩條腰帶加起來,果然就夠長了。

  簡禾把一端繫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蹬著粗糙的井壁往下爬。也虧得她是傀儡,才能有如此強的體力、爬得如此迅速。在腰帶的長度差不多用完的時候,簡禾的視線適應了黑暗,靴子也剛好踩到了井底。

  底下沒水,是口枯井。

  她在四周摸索了一下,竟讓她在旁邊摸到了一個凹進去的山洞,裡面被塞了一個大活人。還有呼吸,但是身體非常燙,正發著高熱,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中,正是失蹤了幾天的連天佑。

  簡禾大喜,朝著上方喊了一聲:「還活著!」

  大部隊也恰好在此時趕到,簡禾先爬到了井外,把情況一說,連老爺連忙讓人準備了足夠堅韌粗碩的繩索,一來二去,才把兒子給拉了上來。

  翌日清早,連天佑退了燒,槐樹林中的一家五口也得以安葬。連家的刀劍被付之一炬。

  為了感謝夜闌雨等人,連老爺特地在當日的夜裡設了宴招待他們。

  夜家的子弟本來預計要五天左右才能解決這樁事,沒想到時間才走到了第二天的夜裡,一切就搞定了。還沒在臨平的街上逛過,而時間還有剩餘,乾脆就留到最後一天,好好地體味一下當地的風光才回去。

  當夜。連府果真是財大氣粗,毫不吝嗇。拿出了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們,還請了臨平有名的舞姬來表演助興。

  但這些簡禾其實都不是特別關心。畢竟,在背後搗鬼的小boss也抓到了,從理論上來說,這個弱智的副本已經走到了尾聲。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系統所說的——這個弱智的副本想傳遞給她的關於夜闌雨的信息,到底是什麼。沒可能任務都要結束了,信息還不浮現出來吧?

  還是說,其實早已給出了信息,只不過是她沒領會到?

  好在,就在當晚,事態終於有了進展。

  在宴席時,窗外已有隱隱的夏雷聲,無風無聲,空氣就這麼悶熱地膠著,連蟬鳴聲也聒噪了不少。不出意外,大雨將至,只等銀龍電閃,為這片大地帶來一些清涼。

  彷彿是為了跟他們較勁,直到宴席結束,絲竹之樂散去,入睡前夕,呼之欲出的一場大雨卻仍未降下,一口氣憋在那,不上不上的。

  簡禾無法,只能給窗戶留一條小縫隙,讓幾乎等同於無的微風送入這片空間,以求能睡得舒服些。她這幾天都睡在了一張後搭的小床上,與夜闌雨的床隔著一扇雕花屏風。朝前看,廊下的紙燈籠是暗紅色的,隔著紙窗影影幢幢地透進來。

  淩晨三更。

  耳旁聽到了一絲異常的響動,簡禾倏然驚醒過來。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早在兩個時辰前,憋久了的一場雨就來臨了。如今,雨勢已從綿綿細絲變成了可淬滅天地的磅礡雨雹,劈里啪啦、咚咚咯咯地砸在了瓦片上,那動靜之大,讓人疑心會不會下一刻就鑿穿它們,直砸落到地板上,碎成無數瓣的冰晶。

  廊外的燈籠被斜打的水幕浸得濕透,燭火已滅,正東搖西擺地晃動著。那扇留著縫隙的木窗被風吹開,紛紛揚揚的水霧飄入房間裡。所有的蠟燭均已傾側在地,泡在了水中,冷透了。

  狂風驟雨,嚎啕如泣。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簡禾聽見了極端痛苦的呻吟聲,牙關打顫,牙齒啃咬著木頭的吱吱呀呀聲,簡直不似是人會發出的聲音。

  簡禾飛撲下了床,鞋子也沒有穿,便衝進了屏風之內。好在她的眼睛還是很適應房間的光線的,不費多少力氣,便看清了眼前一幕。

  簡禾的瞳孔微微放大,愕然至極。

  無光的床上伏跪著一個少年,披頭散髮,呼吸急促,「嗚嗚」地發著無意義的呻吟聲,似是快要窒息而亡。他以額點床,雙手交叉在胸前,手肘抵住了床,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摳出了血。黑髮垂落,雙眼彌漫著一片猩紅的血霧。

  不是形容詞,就是字面意味上的猩紅——眼珠與眼白不分,瀕臨於崩潰邊緣的血霧。

  床上能摸到的東西,什麼被子、枕頭、床單,都被他咬得、撕得稀巴爛,成了碎布狀後,被掀到了地上。

  簡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好。

  老天爺,這是什麼情況?

  這看起來,已經不止「怕黑」那麼簡單了,完全就是瘋病發作了!感覺貿貿然走過去,就會被他扯到懷裡,獲得與滿地的被褥一樣的待遇——被咬得稀巴爛。

  那雙猩紅可怖的眼睛看到了她,夜闌雨修長的脖頸青筋畢露,喉結狼狽地一滑,十指摳在了床板上,指尖出了血也渾然不覺。

  為防他神志不清時傷害自己,簡禾不再猶豫,三兩步奔到了床邊,摟住了夜闌雨,道:「夜闌雨,你怎麼了?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哎,你看你手指!」簡禾伸出了兩隻手,包裹住了他的十指,將之牢牢地摁住了:「好了!不要動了,你看的手指成什麼樣子了,當心明天起來指甲全……啊!!!」

  未竟的話終結在了她驚悚的慘叫中。

  夜闌雨咬住了她的肩膀。

  簡禾:「……」

  這一幕何曾相識,隱約記得,好像在蛇窩中時,他也曾咬過自己的手指。

  但那時候的力度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當年只能仰視她、咬她手指洩憤的小孩,如今已經是個可以輕輕鬆鬆圈住她的少年了。

  這麼隔著衣服咬了片刻,似乎覺得口感不太好,夜闌雨惘然了片晌,吐出了這塊肉。抬手一推,簡禾「哎喲」了一聲,被直接摁倒在了床上,衣領被拉開了些許。森森的白齒這回沒有任何阻隔,再一次咬下來。

  知道他神智不明,這一咬,必然不會留情,簡禾側頭去擋。這下被叼住的是她的耳垂。黑髮垂落,熾熱、急躁的氣息在這方寸之地鞭笞著她的神經。

  似乎是疑惑為什麼這麼咬都沒有血出來,夜闌雨的喉嚨越發乾咳焦灼,收起了利齒,轉為吮咬那片軟肉。

  簡禾頭暈腦脹,望著幽暗的窗簾,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浮現了出來。

  怕黑的人,絕無可能在深夜的荒山中疾行。

  他畏懼的、不願直面的,是無光、幽閉的環境。所以,每逢進入與外界隔開的地方,他都要有光才能安心。

  這種問題,不可能是突然出現的,必然是經歷過可怕的回憶才會留下的後遺症。夜闌雨能縱行於屍山之中,殺她時更是眼都不眨。可只要重現一下幽閉的環境,他就會重新墜回那場噩夢裡,這是終其一生都洗不去的陰影。

  「夜闌雨。」簡禾不掙扎了,輕輕道:「你是不是被人扔進沒有光的地方裡關過?」

  「……」

  系統:「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600點。」

  果然如此!

  癥結已經找到了,那麼,讓他恢復神智的最快方法,肯定就是點燈。簡禾定了定神,與之商量道:「你先放開我,我去把蠟燭給你點上,你就不會害怕了……去去就回,馬上就回,哎,好了好了,你不要勒得我那麼緊!」

  真要起來了,夜闌雨又不肯了,像是拽住唯一能讓自己安心的肉骨頭。簡禾被壓得動彈不得,分明蠟燭就在不遠處,手卻伸不了那麼長,只能乾瞪著眼,認命地繼續躺著。

  難不成要這樣躺一個晚上,等明天天亮以後,夜闌雨自行恢復神智?

  不過,他會不會記得自己發瘋的時候做過什麼?

  不管如何,總不能真的任由他這麼下去一個晚上。咬掉一塊肉能事後修補,可若是他本人抓傷自己,那可就麻煩了。思及此,簡禾攬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輕哼歌。

  音樂細胞有限,簡禾哼完一段小曲子,發現夜闌雨眼底的血霧有褪下的趨勢,開始能接觸到外界信息了,便道:「不用害怕,我陪著你。我們說說話,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

  「其實,我也明白被困在一個很黑的地方什麼感覺。就像我當初終日被埋在土裡,卻不能說話,不能動,只有等到你來的時候,我才能出來活動一下。」簡禾講述的是這句傀儡沒有神智時的回憶,笑笑,注意到夜闌雨很安靜,應該是在聽。

  哪怕他醒來後不記得,可現在能鎮住他的情緒就好了。

  就這麼抱著,直到天光微明。簡禾想到了某個已經困擾了她很久的問題,心道:「要不要趁此機會問問看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第一個傀儡是怎麼樣的?」

  除非是天衣無縫面面俱到的戲劇高手,否則,要向一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對著的人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情,並非易事。

  因為惦記著那30多接近40點的灰色進度條,簡禾其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洩露自己真實的性格。但直到現在,進度條都沒有解鎖的意思。不得已,她想趁此機會試探一下。

  夜闌雨的聲音很低,道:「為何問這個?」

  原來就在剛才,簡禾不知不覺就念出了心中疑問。她一怔,道:「你醒了?」

  夜闌雨頭痛欲裂地支起了手肘,又盯著她,道:「為何問這個?」

  簡禾道:「我有點好奇。」

  夜闌雨從她身上翻身而下,平躺在了床上,低聲道:「不記得了。」

  那時,他剛經歷過一場滔天的高熱,在鬼門關走了幾遭。醒來後,身邊再無一人,只剩他孓然一身。

  只是,他隱約記得,自己曾經與一個非常喜歡的人同住了一段時日,卻怎麼都想不起她的臉,也想不起他們一起經歷過什麼。

  不過,人人都說,他只不過是養了一隻傀儡。那些隱約勾動心潮的溫暖回憶,似乎只是他孤獨太久了而產生的臆想。

  簡禾晴天霹靂,如被巨雷貫體:「不記得了?!」

  次奧!怪不得不論怎麼暗示明示,他都沒有半分察覺,害她根本沒法起頭闡明身份。

  他不是遲鈍,不是愚蠢,而是已經徹底忘掉了第一個傀儡「小禾」的存在了。

  那她辛辛苦苦大半年攢下的好感條,豈不是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09 PM

第六十七章 一口毒奶

  慘慘慘,慘絕人寰!

  高達30點的好感值一朝蒸發——不,不是蒸發,是比蒸發更慘的「看得見卻用不著」!

  蛇窩副本白打了,死也白死了……一切努力皆付諸東流水。

  簡禾明面上機械而僵硬地繼續拍哄著夜闌雨的肩膀,實則含著一口老血,淚灑心田。

  現在細細琢磨一下,她拿著的這個劇本,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一邊是【修煉鬼道孤苦伶仃苦大仇深小白花,遇到危險從來都站在最後被保護得好好的,怕黑時嬌喘連連嚶嚶嚶要抱抱,最後連失憶梗也不放過】。

  一邊是【武力值高力大無窮不死之身,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甘當肉盾,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錘肩捏腿鋪床洗衣一把罩,忠心耿耿全天候溫柔守護對方】。

  簡禾:「……」

  次奧,這絕對是把男女主角的人設和劇本給弄反了吧?!

  男主角的劇本不要給她,她一點也不想要啊!

  ↑這樣腹誹著的簡禾,並不知道,今日之吐槽竟成為了明日之毒奶,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反噬在了她的身上。可見「東西可以亂吃,可話絕對不能亂說」這句話,果然是千古的金科玉律。

  問出了夜闌雨已經忘掉她以後,簡禾的情緒掉落到了谷底,已經沒什麼心情說些俏皮話了。好在,夜闌雨要的不是她說話的聲音,而是一個不排斥的活物的陪伴。

  風聲呼嘯,閃電銀光,雷鳴貫天。

  彼此的身高差距不小,這兒的枕頭都是玉製的,睡起來冷冰冰、硬邦邦的,簡禾的肋骨被玉枕的邊緣頂得生疼,乾脆把它抽了出來,扔到了床下。末了,她整個人都往上躺了一些,側臥著,微微躬身,呈現於一種保護的、包攏的姿勢,左手墊在了自己臉下,右手則攬住了少年的後背。

  夜闌雨的額頭抵住了她的心口,彷彿想要鑽進她的身體裡。溫熱的氣息隔著一層衣服,暖融融地拂在了她的肌膚上。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長臂收緊,摟住了她的腰,讓彼此無縫貼合。

  簡禾暗忖:夜巨巨這心理創傷夠大的啊。不用審,一定是她缺席的幾年間發生的。

  「欲成大器,必先受虐」這破套路,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流行的。將來所有的所向披靡叱吒風雲,都是以孤苦伶仃的童年時期與坎坷悲慘的少年時期來交換。

  若非被鎖定成了反派,玄衣或許直至現在還是一個隱居在西朔山的魔族少年,即使不能馭獸萬千,也不必落得個家破人亡、孓然一身的下場。賀熠可以作為公孫氏的小公子衣食無憂地長大,不必孤苦伶仃流浪街頭,無人管教,致使不懂何為善惡。姬鉞白會是某個普通人家的閒散公子,不必被姬家的上任家主強行帶走,冠上「姬」姓,被捲入錯綜複雜的玄門世家之中。

  夜闌雨呢?別的不知道,可至少,在人生中無數個這樣的黑夜裡,他不必如履薄冰至此。

  不過話又說起來,作為一個見多了傀儡魍魎之物的仙門少年,當初到底是遇到了什麼,才會留下這麼嚴重的後遺症?

  暫時無解。

  巴特,誰讓命運選擇了這幾位騷年呢,這愛の鞭笞無可避免啊。

  簡禾微微一歎,心裡莫名地軟了軟,像搓小貓的後脖子一樣,揉了揉夜闌雨的後頸,道:「已經很晚了,早點睡吧。」

  夜闌雨不吭聲。

  在剛染上這個怪癖之前,他從來沒有與人同塌而眠的習慣。在幾年前,第一次發作時的情形,他什麼也不記得,只是在事後挨罰時聽說,自己活生生用牙齒把一個下人手臂上的一塊肉給撕了下來,咬得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這似乎是一個定理。每逢發作時,嗅到其餘人的氣味,都會讓他更加瘋狂。

  但是現在……

  夜闌雨嗅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馨香,體內那隻橫衝直撞的猛獸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偃旗息鼓,溫順地伏了下來。

  黑暗無助的環境裡,互相依偎的兩人——或許是錯覺。可他總覺得這個情景,曾經也發生過。

  這麼躺了半夜,夜闌雨呼吸均勻,一動不動。簡禾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再加之腰被箍得太緊,有點不舒服,琢磨:「他已經睡著了吧?抱這麼緊怪膩味的。就趁現在挪開一點,順便把燈點上吧。」

  同時伸手,試圖掰開夜闌雨的手臂。殊不知其雙臂如精煉鋼鐵,怎麼掰也紋絲不動。

  簡禾:「……」

  帶著複雜的心情,她也只能隨之躺平,這麼將就一晚上了。

  翌日。

  在臨平滯留了幾日,眾人即將動身返回丹暄。為答謝他們,連府老爺遣人用馬車把他們送回去。可路才走了不到一半,他們就接到了信鴿送到的緊急信報。

  原來就在他們出發後的翌日,就是那麼巧,又有人送來了一封求助帖。稱在九州的蜀東一帶,近來發生了許多死人返生、於街頭遊蕩的怪事。寥寥幾句話,一聽就比連府的這個弱智副本的有挑戰性多了。

  話又說回來,夜闌雨在家中地位雖然有所提高,無奈,夜景平的親娘崔良還坐鎮在上頭——自從丈夫過世後,夜家的大部分事務,實情都是這位夫人在打點。

  所以,夜闌雨才會被打發去應付這些普通的小怪。像「死人返生」這樣聽起來就能拿很多經驗值的重點副本,絕對是輪不到他去的。

  所以,這次崔良親自點出了十名弟子前往。然而,很快,怪事就發生了——自進入蜀東地界以後,他們就失去了音訊,那十分規律的、固定七日一封的彙報信件也沒了。

  事有蹊蹺。可上一次出發的已是同輩之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當然,夜闌雨被自動屏蔽在選拔範圍以外),剩餘的五六人,均是些資質普通的歪瓜裂棗,不可單獨委以重任。最後敲定了兩名道行頗高的長輩,帶著這幾個小弟子一同前往蜀東。

  可怪事再度上演。這批人也失聯了。崔良終於坐不住了,從本家那邊派人前往蜀東,另一方面,因為從臨平去蜀東比較快,所以才會送信來,催促他們幾人改道去蜀東看看是怎麼回事。

  系統:「叮!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中副本【陰陽顛倒】開啟。此乃夜闌雨線中的最後一個副本。通關難度:中級。後患:無窮。請宿主於十二天內抵達蜀東。」

  簡禾:「……」

  【陰陽顛倒】。

  這什麼奇葩的副本名?她發現系統給的任務的命名越來越文藝、越來越意識流了啊!還有,「後患:無窮」是什麼意思,這也能算是參考值嗎?!

  系統:「無可奉告。」

  簡禾抹了把臉。

  既然有了系統提示,就說明這是為夜闌雨而準備的升級任務了。

  那些NPC也是的,撇開金大腿去打怪,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嘛。

  系統:「崔良之所以那麼著急,是因為她親兒子夜景平就在第二批人之中。」

  簡禾奇道:「他不是被軟禁起來了嗎?怎麼這次副本也有他的份兒?」

  系統忽略了她的第一個問題,道:「這次有兩個厲害的人物跟著,夜景平被關了那麼久,又軟磨硬泡,崔良便同意了。」

  接到密信以後,眾人只好轉頭回到了臨平。蜀東位於丹暄地界的最偏地帶,離臨平頗遠,單程也要走個十天,而連府的車夫又是普通人,讓他駕車去既不合適,也相當於多帶一個累贅。故而,眾人便向連家借了幾駕馬車,自己驅車去了。

  疾行十天,眾人總算抵達了蜀東的邊緣。前方是一片大霧繚繞的叢林,穿過叢林,就是蜀東地界了。

  天色漸晚,露水深重。馬車行進到一半,他們就迷失了方向,四周景物的能見度不及兩米。乳白色的濃霧盈滿空氣,遮天蔽月,馬匹煩躁不安地原地踏蹄,鼻孔噴張,不住後退。仙寵亦都蔫蔫的,怎麼拍都不醒,難怪沒人送信回去了。

  「這馬怎麼回事?!走啊,往前走。」

  「我的仙寵也飛不動了,這霧會不會有毒啊。」

  「不可能吧。如果有毒,你我早已靈力滯澀了。」

  「我看我們別往前走了,乾脆就在這裡匯合了其他人再進蜀東吧。」

  「在這裡等?!別開玩笑了,我們都繞了好幾圈了吧。應該馬上退出去才對!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

  夜闌雨坐在馬車前頭,一條穿著黑靴的長腿晃悠悠地垂落,正以軟布擦拭著自己的軟劍,頭也不抬,漠然道:「連去路都找不到,你真以為能原路退回去?」

  聞言,幾個少女們沒吭聲。一個少年惱道:「夜闌雨你什麼意思,大家現在都被困在這裡了,你很高興是嗎?還幸災樂——」

  夜闌雨不理,收劍,淡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派傀儡探路。」

  「此話怎講?」

  夜闌雨道:「傀儡五感不若常人,不會被普通的障眼法迷惑。如果它們也找不到路,那就說明,我們並沒有遇上障眼法,而是誤入某個法陣中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的確比坐以待斃要好得多。不過,想到要派自己的傀儡離開,誰都在心裡直打退堂鼓——在這個關頭,傀儡是保護自己的最有力武器了,誰願意放它離開?

  只是,要他們跟著傀儡前行,也不現實。馬匹如今煩躁不安,都在原地繞圈,不肯往前走,這就意味著他們得靠兩條腿向前探路。萬一遇到了怪事,沒有馬匹是很麻煩的。再說,也沒人希望在這個時候落單。

  要是全部人一塊往前走,也不合適。畢竟,這就意味著他們要把馬車上放的行裝和武器拋在原地。回頭能不能找得回來,都要打個問號。

  眾人躊躇不決,最終決定要以抽籤的方式,選出一人帶著他的傀儡去探路,半個時辰都找不到出路的話,就沿著標記往回走。

  天將降副本於BOSS也。毫不意外地,抽到了籤的人是夜闌雨。

  夜闌雨把草梗扔掉,既不耍賴,也不廢話,從馬車上躍了下來。才剛遠離了原處不到十米,幾輛馬車就成了濃霧中的幾抹黯淡的影子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簡禾心裡也有點緊張,遂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夜闌雨的手。夜闌雨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許了。

  他沉靜而警惕地以劍撥開鋒利的枝葉,黑靴踩過地上的枝葉,綿綿無聲。忽然,他道:「我們有沒有走岔路?」

  傀儡的方向感是極好的,簡禾很肯定地說:「沒有,一直是直線。」

  忽然,她的靴子踢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連忙扯了扯夜闌雨的袖子。

  以劍光照亮它後,一陣惡寒的感覺從腳底直竄到了簡禾的頭頂。夜闌雨一怔,隨即道:「不是什麼,只是死人而已。」

  簡禾拂開了霧氣。

  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恰當的詞匯來形容躺在他們面前的這隻四不像。

  乍一看下去,這是個類人生物。

  它的身軀卻極為扭曲,有兩副上身、兩顆頭顱、四隻手臂,而腰部以下的位置卻不見蹤影。再看頭,這是一男一女。

  這詭異的組合,就像兩個人被攔腰斬成兩半,然後被人用針線把腰部縫合了起來。

  正所謂應了那幾個字——不男不女,不陰不陽。

  而且,這縫合還是反面縫合的,即二人的臉朝向不是同一側。但是,兩張臉均凝固在了一個極度驚訝和恐懼的表情裡。

  劍光下移,看清了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棗紅色衣裳,簡禾脫口道:「是夜家的修士。」

  勉強辨認一下,這兩人都有一定的年紀了。看來,崔良為第二披送人頭的弟子找來的兩個保鏢都已經掛了。

  忽然注意到他們的脖頸處有幾道黑色的長痕從衣服下漫出,簡禾皺眉,正準備蹲下來把他們的衣服拉開,看清楚一點。

  「等等,不要用手碰。」夜闌雨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同時以劍鋒貼著這四不像的脖頸,輕輕劃拉開了他們的衣服。

  衣裳之下,那淩亂的長痕如藤蔓盤樹一樣佈滿了他們的上身,皆發源於丹田的位置。仔細一看,其實並不是全然的黑色,而是淤紫色的——這是皮下出血的痕跡。

  看來是把修為也炸掉了。

  簡禾喃喃道:「這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四字一出,夜闌雨一頓,眼底暗光一現,深深地看了簡禾一眼。

  簡禾呼吸一窒,猛然發現自己剛才說了句不太像傀儡會說的話。可既然夜闌雨沒有發難,她就假裝沒事發生過,望天,佯裝沒有露出馬腳。

  夜闌雨沒有與她糾纏,撫過了旁邊的樹皮,道:「有打鬥過的痕跡。」

  「在這裡打麼?」簡禾靈光一現,道:「你說,會不會是他們一夥人遇到了危險,然後,這兩人就被留下來斷後了,其餘人趁機跑了。所以這裡也只剩下他們了。」

  夜闌雨點頭,沉聲道:「真氣妄動,靈力逆行,走火入魔。」

  就在這時,一道黯淡的燈光在前方晃了晃。

  兩人同時一愣。那燈火卻似有靈性似的,倏地往遠處跑去了。夜闌雨當機立斷,道:「追!」

  簡禾立即扯住了他的手,兩人直奔了數百米。影影綽綽間,看到了連片屋宇的房頂——那是蜀東的建築。

  簡禾鬆了口氣,道:「我們找到路了!」

  這時,四周的霧色忽然加深,似乎混入了一些奇怪的瘴氣。

  簡禾:「……」

  夜闌雨面色一變,簡禾反應過來,想要反手掩住他的鼻子,可這道瘴氣升起得太快了,根本躲避不及,兩人一前一後地軟倒在了地上。

  再醒來時,簡禾感覺到了有人倚在了自己的胸前,很沉很重,連呼吸時胸口起伏都不太順暢了。

  慢著,呼吸?

  傀儡會呼吸的嗎?

  一簇閃光於腦海中蹦現,簡禾悚然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所簡陋的木屋,天花板佈滿了黴點。

  這是一間四面漏風的柴房。她頭後面就枕著一捆細柴。動了動腳趾,感覺到自己腰以下的部分還接在了身上,她才鬆了口氣,揮去了些許驚悚感。

  視線下落,一名少女伏在了她的心口,手緊緊地拽住了她棗紅色的衣襟,蹙著眉,一副極不舒服的模樣。

  簡禾:「!!!」

  這個壓著自己的人……不正是她直至剛才還在使用的那具傀儡身體嗎?!

  雖然,這具殼子並非她的原裝身體。但畢竟也朝夕相對了那麼長時間,突然從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實在是詭異得讓她渾身發毛。

  她暈倒以後就從那具軀殼裡出來了?

  那她現在附在了誰的身體上?

  這時,伏在她心口的少女猛然咳了幾聲,悠悠睜眼,看向了簡禾。

  雙方大眼瞪小眼。在一瞬的震驚之後,對方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而僵硬。

  從對方眼睛的倒影中,簡禾看見了她現在所附身的軀殼那張俊美而陰鬱的臉。

  簡禾:「……」

  OK,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簡禾往後栽倒,腦袋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艸艸艸艸艸,她跟夜闌雨互換身體了!

  原來副本名稱的【陰陽顛倒】是這麼個意思嗎?!

  敢不敢不要那麼實誠?她那句「男女劇本給反了」只是隨口的一句吐槽,不是真的想要換個身體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18 PM

第六十八章 認主的劍

  夜闌雨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似是用了最大的定力,接受了這個匪夷所思的事實。這接受能力之強,讓簡禾發自內心地佩服到五體投地。

  同時,亦有一陣不安急速於簡禾心頭竄過。

  眾所周知,傀儡是只聽主人操控的一具空洞的殺器。在玄乎又玄的陰陽顛倒以後,夜闌雨的身體,絕無可能有一個魂魄注入。呼吸脈搏全停止、跟死了沒兩樣地癱在地上——這才是正常的情況。

  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在原本的傀儡身體裡,就住有一個有自主意識的魂魄,所以才能接管他的身體。

  換言之,「主人與忠犬」的戲碼還沒上演幾天,簡禾就已經被劇本毫不留情地扒掉了偽裝的外衣。

  簡禾:「……」

  她都能發現的事兒,想必夜闌雨也一定有所察覺了……蛋疼,真的蛋疼。

  簡禾悄悄直起脖子,不期然與對上了一雙彷彿要吃人一樣的眼睛。

  簡禾:「……」

  她嘩地一下透心涼,嘴上道:「聽我解釋!」身體卻很自然地閉眼握拳,宛若落入敵手以後,即將慷慨就義的戰士。

  夜闌雨:「……」

  眼睜睜地看著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那張臉,做出了一個既慫又娘的表情,他心底徜徉的那絲不悅,瞬間就被一陣的難以描述的酸爽之意沖淡了。

  事實上,他早就覺得這個傀儡有點過於「聰明」了。

  傀儡可以讀懂主人的心,智慧也與主人掛鉤。但她不一樣,她不是一味只懂得依附主人,而是一種明察秋毫、遊刃有餘的聰明。

  不過,鑒於她未曾逾越雷池半步,一直聽他發號施令,從未有半點違抗。再者,他也是生平首次嘗試用惡符來決鬥出傀儡之中的王。或許,能壓制其餘傀儡的凶性的王,性情也會有特別之處。

  ……自然,時至今日,在發現她「有魂可換」、且她對此毫不驚訝以後,這一切的猜測與美化就都轟然坍塌,再也站不住腳了。

  如今只有一個解釋——她是一縷遊蕩的精魄,不知因何緣故附在了這具身體上。然後佯裝服從,欺瞞至今。

  夜闌雨的表情變幻莫測。

  見他久久沒有動作,簡禾悄悄拉開一條眼縫,輕吸一口氣,甩出了百試百靈的解釋,道:「看來你也發現了,沒錯,我是一縷遊蕩的精魄。一開始,我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到你身邊。後來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可是你第一次見面就扭斷了我的脖子,我有點怕你,就不敢對你說實情。」

  果然是這樣,她自己全部招出來了。

  發現她有自己的心智,夜闌雨的第一反應竟是驚喜。

  可很快,聯想到她後來對自己的那些好和服從,她在他面前插科打諢;在無光的夜裡不顧一切地緊緊地擁抱他……這一切,都不過是出於對他的畏懼,而不是發自真心的,夜闌雨就莫名一陣不爽。

  系統:「『夜闌雨』心情—500點,解鎖狀態【陰雲密布】,任務難度up。」

  簡禾:「???」

  什麼情況!又有哪裡逆了夜㚐㚐的爽點了?

  「睜開眼睛。」夜闌雨哼了一聲,道:「現在我的身體在你手上,你以為我能拿你怎麼樣。」

  其實,就算沒有互換身體,他好像也不打算拿她怎麼樣。精魄的力量很弱,附不附身不是她能控制的。遇上了極陰極邪的傀儡,像磁鐵一樣被吸進去,也不是奇怪的事。

  不過就是氣悶罷了。

  ——如果你討好我,全是出於畏懼。那麼,當你有機會離開這具囿著你的軀殼,一定會毫不猶豫就離開吧。

  簡禾不知他隱下了那麼多的小九九沒說,琢磨了一下他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一片愁雲慘淡。

  唉,那話翻譯一下,不就是——「換回來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麼?愁啊!

  不過,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她鳩占鵲巢了夜㚐㚐的殼子,起了一點拖延時間的作用。就希望他秋後算帳的時候能手下留情一點了……

  私人恩怨暫時先放一邊,現在,他們到底去了哪裡、外面是什麼情況都是謎。簡禾唯一比夜闌雨瞭解多的一點,也就是「他們在打副本」而已。

  既然已被挑明了不是傀儡,簡禾也無須佯裝愚鈍了,一個打滾起身,分析道:「我沒看錯的話,這兒是個柴房。不僅有砍好捆好的柴枝,有點燃的蠟燭,角落那裡還有掃帚。這裡一定有活人常住,而我們多半是被對方拖到這裡的。對方沒有乘著我們暈倒時綁住我們,應該沒有惡意吧?」

  「沒有惡意?」夜闌雨一針見血道:「那你如何能知道我們變成這副模樣,不是對方所為?」

  「也對。唉,這個應該怎麼換回來啊。」簡禾愁眉苦臉,垂眸道:「我寧可自己當傀儡,自己受傷,也總比看著你陷入危險好。」

  她這話的本意其實是——反正自己當肉盾也習慣了,夜闌雨的軀殼可金貴多了。要是他斷胳膊斷腿了,她占著他的身體卻不懂得修理,還可就麻煩了。

  殊不知,這話傳到了夜闌雨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了。

  她說,寧願用自己受傷也想護他周全。

  現在,兩人不僅身體互換,連強弱也掉了個轉兒。她不僅不需要聽令於他,還反過來擁有了掌控他的權力,沒必要說些違心話來討好他。

  從來沒有人說過這樣的話,一個比自己弱小的人聲稱要保護自己……這種感覺,既新奇又讓人心臟微酥。莫名地,夜闌雨心口的那股煩躁之意就舒散了不少。

  系統:「夜闌雨心情+1000,爽度+1000,解鎖狀態【事半功倍】。任務難度恢復最初設定。」

  簡禾:「……」

  任務難度說變就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系統。爽度說加就加,看來她無意中拍對了馬屁。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默默無言之時,一牆之隔的柴扉之外,忽然傳來了幾聲不甚明顯的「咚咚」敲門聲。

  青霧之中,孩童嘻嘻哈哈的清脆打鬧聲忽近忽遠,讓人一陣毛骨悚然。

  「嘻嘻嘻……」

  「嘻嘻……」

  夜闌雨不為所動,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站起身來,卻不慎踩到了所著的裙裳,一個趔趄。裙擺也傳來了「刺啦——」一聲的撕裂聲。

  簡禾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身。

  「……」夜闌雨盯著她,陰沉道:「你笑什麼?」

  哎呀,惱羞成怒了——簡禾暗中捧腹,面上則肅然道:「胡說八道,我哪有笑。是你聽錯了。」

  夜闌雨黑著臉,抬腳踹開了柴門。那扇薄薄的門扉本就搖搖欲墜,這一踹,就幾乎要散架了。

  外面的景色闖入眼簾,沒有玩鬧的鬼童,沒有可怖的喪屍,也沒有遍地的四不像屍首。甚至於門一開,那些嘻嘻的笑聲就消失了。

  身後狹小的柴房裡只點了一盞油燈,火光微弱地跳動著。它一直誤導了兩人對時間的認知。此時柴門一開,二人才發現外面竟是個白天。

  天空如同蒙了一層灰霾暗沉的紗幕,連片的屋宇白牆發綠,大街空曠,濃霧四起,一個行人也沒有——不,應該說是一個活物也不見。

  好似整片空間都沉進了一個古老的水塘中,靜謐得過分,反而越發顯得詭異。

  在轉換身體以後,簡禾的身高瞬間就拔高了,視野開闊多了。相對來說……夜闌雨也突然矮了一截,他心裡會怎麼想呢?

  「好一座死氣沉沉的空城。」簡禾搓了搓手臂,奇道:「這裡就是蜀東?怎麼這麼破,感覺很多屋子都年久失修了。」

  「八九不離十了。」夜闌雨若有所思道:「不過,蜀東從前不是這樣的。」

  在幾年前,他曾經來過蜀東一趟。此地素有「小駱溪」之稱,名氣雖然比不過正主,可也是以擅於鍛造武器而出名的。武器莊的刀劍鼎爐濺出的火花,每每映得黃昏亮如白晝,哪裡是現在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街兩旁的店鋪均是大門緊閉,人煙寥落。忽然,從一側的門後傳出了「咚」的一聲,裡面有人!

  簡禾精神一振,上前敲門,一邊道:「請問有人在嗎?」

  拍了半天,沒人開門。可那種沉悶的「咚」、「咚」聲仍然不絕於耳,門板也在震動,且越來越急切。

  夜闌雨攔住了簡禾還欲再敲的手,道:「先等一下,有古怪。」

  簡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注意到門內的「咚咚」撞擊聲,是從只有半個成人高的地方傳出來的。

  簡禾狐疑道:「門內的是小孩子?不對,這高度也搆得上門鎖了吧。難不成它開不了門?」

  夜闌雨卻搖頭,自己抬手拍了拍門扉,回頭問道:「發現有什麼不同了嗎?」

  簡禾點頭,把自己的手也放到他的旁邊。

  夜闌雨一怔,不知道她為何做這舉動。

  烏黑油亮的門板上,兩人的手均是一樣的五指纖長、膚色蒼白,不過,從指節與骨架的大小不同,就能看出男女之別。

  簡禾用小尾指輕輕地探了過去,勾住了他的小指,得意道:「不同就是,我的手比你的大嘛。不過歸根結底,其實還是你的比我大。」

  「……」夜闌雨忍無可忍道:「我說的是敲門的聲音。」

  簡禾道:「我知道啊。開個玩笑嘛,咱們都已經那麼慘了,你還一天到晚板著臉,不累嗎?笑笑多輕鬆,哈哈哈哈哈哈。」

  夜闌雨:「……」

  他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簡禾這才止住笑意,道:「好啦,回歸主題。我聽出來了,裡面的聲音,不像是用手拍門,倒像是有顆頭撞門。」

  明明看不見門板後的景象。但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想像出了這樣的畫面——一個小孩兒聽見了她的拍門聲,被吸引了,木僵木僵地走上前來。卻不曉得——或者說,肌肉僵硬,無法抬手開門。很快,頭就撞到了門板。

  就這樣不斷地重複「被撞退了小半步——繼續往前——被撞退了小半步」這個過程。久撞不出,「咚」、「咚」的聲音就越發急躁了。

  「要麼,就是既殘又啞的侏儒或孩童,要麼,就是喪屍。」夜闌雨道:「退後,這門要擋不住了。」

  話音剛落,簡禾就聽到了四面八方都傳來了「咚咚」的撞門聲。這條長街兩旁藏著的東西,似乎都被喚醒了。

  他們被包圍了!

  簡禾與夜闌雨背靠背站著,一邊警惕四周,手指觸到了藏於袖中的劍——霜梧。

  夜闌雨不擅近身戰,所以,這把劍的存在感向來不高。上輩子,簡禾也沒見過它出場過幾次。

  霜梧不用的時候,總是像條蛇一樣藏在腰帶之下,所以是沒有劍鞘的。這一出劍,簡禾卻發現劍身黯淡無光——這把劍不聽她的指令。

  簡禾乖乖地把它遞給了夜闌雨。一落到了夜闌雨手中,它通體便開始亮起了淡淡的劍芒。殊不知,夜闌雨卻冷不丁地執過了她的手,劍光一劃,一滴血已從簡禾手指落到了霜梧劍鋒上。

  簡禾呆住了。

  夜闌雨讓霜梧認她為主了。

  無主的劍當然可以隨便認,但如果原本想讓一把有主的劍認主,要麼就殺了主人,要麼,就要讓主人主動放棄,或者釋出一部分的權力。

  夜闌雨把劍拋回她手中,道:「拿著。」

  簡禾下意識地接住了它,低頭一看,劍身的寒芒果然沒有暗下去。她遲疑道:「可我現在用的是你的身體,這樣也能認?」

  夜闌雨哼道:「霜梧有靈,不認身體。但我還是它的第一主人。」

  簡禾收劍,懂了:「意思就是,無論我去到什麼身體裡,它也能認出我了?」

  話剛說完,他們面前的門終於轟然碎裂,木屑橫飛,數片直插入牆!

  黝黑的門洞中,一隻矮小的東西從中顫巍巍地爬了出來。它身著布衣,腰間掛著工具袋,一看就是武器莊裡的一個普通工人。皮膚發皺變灰,肌肉脫水萎縮,顱頂毛髮稀疏,面上佈滿皺紋,雙眼渾濁呆滯,且沒有反光。耳、鼻都有疽蟲在鑽動。

  這是一具喪屍,死的時候,起碼也有五六十歲了。

  喪屍的肌肉僵直,無法抬手開門,難怪只能撞門出來。

  簡禾乾笑道:「誰家小孩長這樣啊,肯定嚇死人。」

  夜闌雨:「……」

  「看見」了他們,或者說——是感覺到了活人身上的陽氣,它遲鈍地張開了嘴,口中滿是黃牙,且牙縫間竟也有疽蟲!

  要是被抓到,可能會被連皮帶骨地吃掉。可喪屍的移動速度較慢,現在與它還有一段距離,不用急著跑。

  簡禾訝然道:「這麼說,這整條街的商鋪裡都關著喪屍了?難不成蜀東沒有活人了?」

  「喪屍不會把我們搬進柴房裡。」夜闌雨道:「況且,門是從裡面鎖上的。喪屍如何能自己鎖門?」

  「那麼說,這人是在家裡死了,再化喪屍的……這還挺少見的。」簡禾視線往下一掃,訝然道:「夜闌雨,你看,它的兩條腿好像是壞的。」

  這喪屍的膝骨以下,竟是兩條慘白的骨頭,血肉全無。正因如此,它才只能以膝著地,所以才會憑空地矮了一大截!

  「若是死後化為喪屍,只會全身乾癟,不會只爛一半。」夜闌雨沉吟半晌,道:「這兩條腿,必然是在它生前就變成這樣的。」

  簡禾道:「不是吧,沒死的時候,就活生生地看著自己兩條腿的肉消失?這比一刀了結,不,是淩遲還慘。我死過,我最清楚不過了。」

  聽她這麼說,夜闌雨心中湧現出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喪屍爬向了他們,可還未接近,就被劍風掃成了碎末。頭顱滾到了他們跟前,他們這才看到,它的脖子前有一道致命的刀傷。

  不知道蜀東現在有沒有活人,如果放它亂走,可能會害了百姓。

  喪屍死了,滿大街的拍門聲卻不絕於耳,且有齊齊破門而出的趨勢。

  夜闌雨當機立斷,道:「離開這裡。」

  必然是有活人來到此處,才會刺激了它們。自己又不是來殺喪屍的,在弄清楚情況之前,沒必要在此處大動干戈。

  簡禾立刻拉著他跑,可憐夜闌雨一輩子沒穿過姑娘的衣裙,走起來束手束腳。簡禾乾脆一把抄起他的膝彎,把人抱起身,飛快地朝著來路跑回去。

  視線陡然換了個轉,夜闌雨懵了兩秒,怒道:「你……!」

  「呼,呼……」簡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趁機道:「我怎麼了我?反正你現在是被你自己抱著,一點都……不虧。」

  跑出了路口,離開了那條長街,「咚咚」聲遠去了。可面前有兩條岔路,不知道該往哪邊走才安全。

  就在這時,前方又有一道磷火一般的青綠色幽光閃了閃。

  正是那道把他們引入蜀東的邊界的光。同時,模模糊糊地,霧中映出了一個瘦小的身影,看樣子,是個人。

  簡禾下意識地抱緊了夜闌雨,他接過了霜梧,劍氣揮散了濃霧,也暴露出了前方之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少年,舉著一根木柴,柴頭的火光微微發綠,不像是普通的火焰,難怪能在奔跑中也不熄滅。他腰間掛著一把短劍,此時正惴惴不安、膽戰心驚地望著他們。

  所幸,是個活人。

  來蜀東後見到的第一個活人。

  但卻未必能相信。

  夜闌雨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看得這少年如墜冰窟。他抖了一下,一緊張便忍不住口吃,交代道:「我我我,我沒有惡意!我看到你們進、進了死人街,想攔住來著……」

  夜闌雨若有所思道:「死人街?」

  少年點頭,道:「蜀、蜀東現在都是這種活活……活死人。這裡也不、不安全,這位高人,還有您您您的夫人,我們換、換個地方說話吧。」

  簡禾:「……」

  夜闌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24 PM

第六十九章 這是我夫人

  無言之中,簡禾檢討了一下他們的姿勢——說白了,她就是在公主抱夜闌雨,這動作又曖昧又顯得親密無間,再加之二人年齡相仿、相貌出色,一個美一個俊,確實像一對般配又恩愛的年少夫妻。

  只不過,就是內芯該換換。

  簡禾都已經可以腦補出這位結結巴巴的NPC少年是怎麼看待他們的了——

  「嗚嗚,好多喪屍。相公,人家怕怕……」

  「不用怕,夫人,我這就抱著你跑!」

  「嚶嚶,抱緊我!」

  「沒問題吼!」

  ……

  簡禾:「……」

  啊哈哈哈,真是又雷又好笑啊!

  夜闌雨似有所覺,望著她,皺眉道:「你在想什麼不該想的?」

  大大,您會讀心術的嗎?簡禾如此腹誹了一句,抵死不認道:「嘿,你怎麼知道我想的是不該想的?」

  夜闌雨定定地看著她,道:「笑得很猥瑣。」

  「……」豈有此理!居然說她猥瑣!不過,她頂著夜闌雨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居然還笑出猥瑣的感覺……她到底是笑成什麼模樣了?

  簡禾悻悻然停下了腦補,道:「好吧,其實我是在想,咱們接下來怎麼辦,要不就按他說法,演一對夫妻好了。」

  夜闌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道:「你演夫人的話,或許可以考慮。」

  簡禾嘖嘖稱奇:「你確定?真的要我用你的身體演夫人?不要這樣作踐你自己的形象啊。」

  夜闌雨:「……」

  這下輪到他沒話說了。

  記得從前,她只會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佯裝懵懂無知,裝得還挺有那麼一回事。可自從秘密暴露以後,她仗著自己在使用他的身體,終於開始肆無忌憚地露出了……本性。

  擾得他的情緒上下波動,攪亂他的心神,他卻根本拿她沒轍,奈她不何……這滋味,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人——這輩子一個也沒有。

  簡禾彎膝蹲下,把夜闌雨放了下地,又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彎,以防二人走散。

  雖然還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結巴少年可信不可信,但是,他們漫無目的地在此繞了那麼久,終於遇上了一個突破口。不論對方是友是敵,都不該放過,否則事態將永無進展。

  結巴少年自稱十三歲,姓王,單名一個「存」字。又是一個一抓一大把、不走心程度好比系統在線隨機生成的名字。就是他把兩人背到柴房裡的。

  他所說的「適合談話的安全之地」,竟是一個聚集了蜀東現存的所有活人的地方。因為負責帶路,他一直走在了簡禾兩人前方的幾米處,沒有靠得很近。

  簡禾一直以霜梧的劍氣揮散青霧,否則,一頭紮進霧氣裡,跟蒙了眼睛差不多。

  王存腰間的劍非常平凡,亦無靈氣灌入,根本沒有驅散霧氣的作用。可他卻似乎很熟悉這一帶的路況,什麼時候該轉彎、什麼時候走到了盡頭,都了如指掌。他帶走的路,兩旁的門戶依舊是緊閉的,卻再也沒有傳來了那種「咚咚」的撞門聲了。

  王存不緊張時,也就不結巴了,解釋道:「這裡面都是空宅,沒有那些活死人了。不會有人襲擊我們的。」

  說是活死人,其實都是喪屍。簡禾與夜闌雨都默契地沒有去糾正他的說法。

  原本,簡禾還警惕著這NPC會不會把他們帶到一個更危險的地方去,可走了快二十分鐘,都沒什麼事,也就暗暗鬆了口氣。

  這時,夜闌雨忽然道:「你為何不用看路?」

  王存苦笑道:「夫人,現在蜀東能像我一樣在外面走動的人……已經不多了。這條路,短短半個月,我起碼走了幾十遍了,就算蒙住眼睛也會走。」

  「……」夜闌雨道:「『像你一樣的人不多』,這是何意?」

  簡禾沒說話。畢竟是夜闌雨的主場,這種時候交給他來交涉,能問出比較多的信息。

  「唉,一言難盡。說實話,我很久沒見過有外面的人出現在蜀東了。但是,因為未與兩位交談過,所以,才會先把你們送到安全的柴房裡,等兩位醒來再說,沒想到一轉頭的功夫,兩位就跑到死人村去了。」王存捂了捂自己的腹部,望見前方,忽地精神一振,道:「我們到了。」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足有五六米高的巨大洞穴入口。

  亂石嶙峋,山體高大。入口處修築了一個石門,門框已經壘砌好了,上鑄一隻氣勢磅礡的神獸石像。本應配上一扇威武的大門,可視線下落,卻只能看到一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路旁,堆砌了一些巨大的石塊,看著像是施工了一半的工場。

  王存的話也證實了他們的想法:「這是蜀東一個煉製武器的工場。那時候,街上到處都是活死人……我們就把沒受傷的人都帶到這裡藏著了。至少裡面安全。」

  看到了門上貼著兩道符,夜闌雨單刀直入,問道:「你們裡面有修士?」

  「修士?有啊,他給門上貼了道符,真的沒有活死人闖進來過。但也僅限於此了,大家還是一個接一個地……」王存沒說下去。

  木門半掩,後方怯怯地探出了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的腦袋。王存一怔,立即制止了她道:「你怎麼出來了!」

  門口的通道雖然是朝下的,可還挺寬敞,不必擔心在遇到機關時沒有空間防備。不過,遇到了黑黝黝的環境,夜闌雨就本能地心生排斥。

  簡禾捏了捏他手心,小聲道:「你要是不想進,我們就不進。」

  夜闌雨搖頭道:「沒事,有光即可。」

  門後的小姑娘還流著口水,懵懂地望著來人。王存將那不會熄滅的燭臺放到了一邊,一把將她抱起來,才道:「這是我妹妹,平時我出去的時候,就讓人幫我看著……李叔怎麼不看好你?」

  一邊叨叨,王存一邊領著簡禾兩人進去,並謹慎地關好了門。

  外界的光轉瞬即被隔絕了。不過,外面的天那麼灰暗,就算開著門也不會明亮多少。微風自前方輕拂而來,這工場一定有通風的口。

  往前走了十多米,拐過彎後,一片凹在地下十多米處、廣闊的建築群映入了兩人的眼中。

  通過一道長長的樓梯可以下到地面。洞中懸滿了火把,十分明亮,人站在這裡,完全沒有憋悶之感,不知道這通風系統是怎麼做到的。

  不過,再怎麼明亮,地底下的溫度還是比外面要陰冷許多。

  這裡的確是個煉劍的工場,不過現在已經被挪作了避難場所。本來修築給工人用的休息區,還有庫房,現在都鋪滿了床褥被鋪。而就在洞穴的其中一角,堆放了大批落了灰的打鐵工具。而空蕩蕩的洗劍池中,則支起了幾根竹竿,晾滿了人們的衣服,看起來,倖存的人已經在這躲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據王存所說,現在管理這裡的人,是這座煉劍場原先的主人,那位修士也是他的朋友。

  陰暗的底下突然迎來了兩個謫仙般的人,少年自是風姿無雙,而那少女的形貌,雖不及少年出色,但步伐極大,看人時眼含煞氣,反倒叫人不敢直視。

  便是這樣,穿過街道時,無數探究的目光從兩旁的房屋中悄然射出,或好奇、或恐懼,緊隨著二人的背影。

  主事人、即工場的老闆,以及那名唯一的修士,就住在了東南角的一所低矮的小木屋中。

  王存輕扣柴扉,隨即撩開了簾子。瞬間,就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從中飄了出來,混雜了潮濕、腐肉、藥草、柴火等各種雜七雜八的氣味。

  木屋中點了一盞油燈,一張單人床上躺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白髮老翁。其面泛潮紅,雙顴如覆紅妝,說著胡話。那陣難聞的氣味就是被子底下飄出來的。

  房中的另一人,則是名富態的中年男子。簡禾三人進來時,他正守著一碗藥在發呆。狹小的屋子驟然迎來了兩個如有天人之姿的男女,這男人直接看呆了。

  直至王存說出了前因,這男人才如夢初醒,激動地站起身來,搓手道:「鄙人姓袁,大家都叫我袁叔。不知這位高人,還有您的夫人怎麼稱呼……」

  「我姓葉,葉子的葉。」簡禾看了夜闌雨一眼,惡劣道:「這位是我的夫人。」

  夜闌雨:「……」

  袁叔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葉高人和葉夫人!」

  簡禾笑容滿面地應了句:「嗯。」

  夜闌雨:「…………」

  夜闌雨似乎已經不想再聽他吐出那兩個字了,沉聲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袁叔道:「唉,說來話長。您看看就知道了。」

  簡禾與夜闌雨對視一眼,上手掀開了那張蓋在修士身上的被子。瞬間,難聞的氣味更增數倍。

  而入目的景象,也讓他們的心跳驟然停滯——被褥之下,這修士基本不著寸縷,只穿了褻褲擋住了重點部位。若從身體正面劃下一條中軸線,那麼,此人的左半邊身體還是完好無缺的,可右半邊的身子卻正在潰爛!

  腳掌、小腿、膝蓋,均是腐爛見骨,敷了厚厚的藥,也無濟於事。而右手手肘以下已被刀劍切除,像是進行過截肢手術。但還是阻擋不了那腐爛的詛咒往上蔓延。

  袁叔也拉起了褲腿,只見其一條腿的皮膚已經開始發黑,只是還未到潰爛的地步。

  「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三個月前,我們發現城民在荒郊的十多個墳地被人挖開了,裡面的屍首不翼而飛。初初,還以為是出現了盜墓賊,只是,蜀東下葬人時,不會在棺木中放太多陪葬品。我們就想,這盜墓賊怎麼會挑我們的墓地下手呢……可很快,有天夜裡,我們發現了這幾具不翼而飛的屍首……全部都回來了。」袁叔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恐懼:「還穿著下葬時的衣服,見人就咬,連親人也不認得了。」

  簡禾心道:「喪屍喪屍,能認得人的就不叫喪屍了。」

  袁叔道:「後來,這樣的活死人越來越多,還不分晝夜地出現,被咬傷的城民的傷口也總是不好,無論敷多少名貴的膏藥,或是喝多少藥湯,都阻止不了傷口潰爛擴大。慢慢地,人就只能在活生生的情況下變成了一具白骨。」

  簡禾頭皮發麻。

  清醒地看著自己慢慢死去……這種死法,還真是讓人不寒而慄。

  夜闌雨忽然道:「你們也被那些喪……活死人咬傷了?」

  「沒有!但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袁叔恨道:「我們還以為那些活死人身上有疫病。誰知道,很快地,這種身體潰爛的症狀就蔓延到了其餘沒被咬傷過的人身上。某天起來,看到身上的某塊皮膚變黑了。再過半月,這一塊皮膚就會潰爛,然後重演化成白骨的經歷。就算剁掉了手腳、挖去那一塊肉也阻止不了!很多人都是從單側的下肢開始潰爛的,越是活動,潰爛的速度就越快。」

  簡禾追問道:「那麼,那條死人街是怎麼回事?」

  王存道:「這裡,很多人都見過親人的死狀,身體開始潰爛後,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藥石無效,寧可回家裡,守著親人的屍骸死去。」

  所以,那一整條街的門才會是從內部鎖上的。而那具喪屍的頸前有刀痕,必定是他在絕望中自盡留下的痕跡。

  只可惜,人都死了,還是免不了變成喪屍的結局。

  「現在,這地底下的人幾乎都已開始潰爛,開始變成不陰不陽、半死不活的怪物。大家都不敢亂走動,就怕死得快。只有一些年輕人還沒有出事。」袁叔歉疚地抱住了頭,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讓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代替我們出去……去看蜀東外面的屏障消失了沒有!」

  夜闌雨一愣,道:「屏障是何意?」

  「二位難道沒有被屏障攔住嗎?」袁叔與王存均面露驚訝。

  「如果你說是一道濃霧,我們遇上了。但並沒有被圍牆攔著。」

  「就是那道濃霧!凡是想出去的人,都只能一直在原地繞路,根本摸不到外面的天。」王存恐懼道:「我們這裡,本有四五個修士,其中三人曾合力想要衝出此處。可最後都沒有奏效。我在林中找到了其中一男一女的屍首,他們腰身之下的部分都消失了,完全長在了一起……簡直就像一個不陰不陽的……怪物!還有一人不知所蹤……」

  簡禾一凜。

  這死狀,不就跟他們剛來的那天,在林中見過的夜家修士的死狀一樣麼?

  還有一個人沒找到屍體,看來,他還是僥倖逃離了這裡,才會把求助信送到了夜家手上——不過,相比起這裡出事的時間,還是晚了足足幾個月。

  凡是進入了蜀東之人,又或是意圖衝出包圍的人,幾乎都落得了一個不死不活、不陰不陽的下場……

  慢著,死人返生,活人半死。

  簡禾一個激靈。這不就對上了副本名上的【陰陽顛倒】麼?!

  甚至於,她與夜闌雨在某種程度上,也契合了【陰陽顛倒】這四個字,不過,採取的是一種比較溫和美觀的方式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32 PM

第七十章 懼內的高人

  跟那些半個身子都化成白骨了、卻還有自主意識的城民相比,或是與那幾個被攔腰斬斷的修士相比,她與夜闌雨能有這個待遇,不用說,定然是㚐㚐的光環在發揮作用,所以劇本才手下留情了。

  簡禾:「……」

  夜闌雨的大腿,一定要抱緊。√

  話又說回來,蜀東這兒的情況聽起來就是疑點重重,既有喪屍這類邪物,又有活人腐爛的奇聞,城外還有一道能置人於死地的濃霧屏障……重點多得讓人眼花寥落,不知從何拾起。

  但是,也並不是無解的難題。

  喪屍雖屬魍魎的一種,卻是殺傷力偏低的一個分支。一般會化作喪屍的,都是些曝屍荒野的屍體,正因它們最易招邪上身。

  但是,聽袁叔所說,在蜀東滿大街作亂的,都是些被安葬在墓中的屍體。這類人有棺材躺,有貢品收,魂靈已算是得到了安養,應該是很安分守己的大兄弟。能把方圓數里的喪屍催化得不得安生、變作喪屍出來遊街的,必定是比普通級還要厲害幾倍的邪祟。

  或許是無意影響,或許是有意操控,但對方是邪怨深重的邪祟之物——這點絕對沒跑了。

  追本溯源,既然這一切的怪像,都是從這批喪屍大兄弟上街的那天開始的。那麼,弄清楚在墓地被破壞之前,蜀東這一帶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有沒有厲害的邪祟出現過,或許就可以找到頭緒了。

  訴苦到最後,袁叔不忘祭出了NPC最讓人耳熟能詳的一句臺詞,動情道:「兩位高人,求你們救救我們蜀東吧!」

  王存在一旁不住點頭。

  就在這時,那躺在床上的修士忽然呻|吟了一聲,悠悠轉醒了,只是視線卻很呆滯,似乎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簡禾覺得,換位思考一下,她寧可一直昏著,也不想醒來看到自己的身體潰爛成這樣。畢竟,病痛可以殺死人的欲望,而絕望,卻能將一個人徹底打入地獄。

  聽到這呻吟聲,袁叔與王存一個取藥,一個則小心翼翼地替那修士蓋上被子,都暫時轉過了身去。

  趁這機會,簡禾悄聲搔了夜闌雨的手心一下,對他做口型,無聲道:「問一問。」

  顯然已經get到了她的意思,但夜闌雨卻恍若無聞地撇過了頭。在袁叔與王存兩人轉過頭來時,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們也暫時沒有頭緒。」

  簡禾一愣。雖然疑惑,可她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嘀咕——解決了副本就能離開了,夜闌雨為什麼不乘勝追擊?難道他有別的打算麼?

  袁叔與王存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可失望歸失望,袁叔依舊保持了風度,道:「是我強人所難了。不管如何,兩位既然誤入了蜀東,也算是與我們同患難的一份子了。若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來吧。雖然條件不好,但起碼能保證安全,或許……還能等到重見天明的那日。」

  夜闌雨客氣道:「那就叨擾了。」

  這地底下雖小,但在挪開障礙物後,空宅還挺多的。基本上人人都可居於房內。不過,凡是身體開始潰爛的病患,則都會集中到一座通鋪的大房子裡,由懂得醫術的城民來輪流換藥照顧——雖然知道這根本沒有意義,但總比把人聚在一起等死要好得多了。

  「看到兩位高人我就想起來,其實我以前也想修道,不過靈根太差了,修不了。」王存一邊帶路,一邊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破劍,道:「雖然沒有靈力揮動它,不過趕走一兩具喪屍還是可以的。」

  夜闌雨神情淡漠,不予置評。簡禾「哦」了一聲,又道:「你們平時躲在這裡,那吃飯和沐浴怎麼解決?」

  「這裡有糧倉,山後面還有田地。」王存道:「至於沐浴……因為很難把水引到地下來,所以我們都是三五天去一次後山的河裡洗,每次都集結一大幫人,像煮餃子一樣都跳到水裡,這樣好壯膽,還能互相搓搓背。」

  夜闌雨:「……」

  簡禾:「……」

  他們現在這情況,混到同性堆裡洗吧,不對勁,混到異性堆裡洗,好像就更不對勁了……分分鐘會被人當做登徒子給亂棍打出來。這下可怎麼辦呢?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簡禾忽然想起了在他們來之前,夜景平所率領的那夥人,也是在蜀東這附近失去音訊的。

  光憑此人當年在著火逃生時的所作所為,就可看出他是個「沒事捅人兩刀玩玩,死前也要拉個人墊背」的狠角色。簡禾其實不關心他的死活,不過畢竟是個叫得出名字的角色,便隨口問了一句:「在我們之前,你們還撿到什麼外來的人嗎?」

  本來不抱希望,誰知王存一拍腦袋,道:「還真有!就在撿到你們的同一個地方,我不久前也撿到了一個重傷昏迷的少年,好像說自己叫景平什麼的……」

  簡禾:「……」那小子居然沒死,什麼狗屎運!好在多嘴問了一句,她可不想在這地下城走著走著就看到他。

  王存道:「說來也奇怪,來了這裡以後,他身上的皮膚都還未浮現出那種黑痕,卻主動要求住到病患的那邊,每天跟著喝藥……葉高人,你認識他嗎?」

  簡禾不語,夜闌雨則冷哼道:「不認識。」

  王存縮了縮脖子:「哦……我們到了。」

  眼前是一座面積不小的小平房,以前應該是個庫房,如今被人以木板隔成了三個小隔間,可以同時分給幾波人一起住。簡禾他們分到的是一個僅有幾平米的小隔間,剛好可以放下一床被鋪。其餘兩個隔間都是空的。

  據說,原本住在裡面是分別是一對夫妻、一對姐妹。兩對裡,都分別有一人的肢體開始潰爛,搬到了病患所住的地方。剩下的另一人也隨之過去照顧他們了。看來這蔓延的範圍確實很大。

  這地方雖然簡陋,但有瓦遮頭已算不錯,哪能挑三揀四?簡禾自己沒意見,但還是下意識地低頭,看身邊這位大爺有沒有反對。

  夜闌雨逡巡了一圈,淡道:「就住這裡吧。」

  王存莫名地鬆了口氣,眼珠子在簡禾與夜闌雨間轉了轉,暗道——他剛剛就發現了,葉高人雖然長得高大英俊,氣度不凡,可是,從來到這裡開始,他們兩人間所有的決定,似乎都是由葉夫人來定奪的。

  這位葉夫人人美,可性子一看就不好相處。與她對視多幾眼,都有種後脖子涼颼颼的感覺。

  沒跑了,這位葉高人……一!定!是!懼!內!

  等沒人了以後,簡禾關上了門,盤腿坐在被褥上,道:「你剛才為什麼不乘機問問他們最近可有發生什麼怪事?說不定有線索呢。」

  夜闌雨說了一個讓她意料以外、又意料以內的答案:「我不確認是否能相信他。」

  簡禾皺眉道:「你覺得他們是壞人,他們在框我們?」

  「原本或許不是。」夜闌雨道:「但是,在這種境況中,誰都可以變成壞人。」

  簡禾琢磨了一下這句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謹慎為妙,不要太早亮出底牌。都怪我太急躁了。」

  袁叔與王存未必是壞人。只是,夜闌雨這句話,卻敲響了她腦海裡的警鐘。

  之前的副本,很多都伴隨了系統的提示。且都是些什麼「請向前面的NPC求助」、「請向NPC詢問路線」之類的字眼。

  上帝視角久了,她的腦海裡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條公式——沒有壞的NPC,向NPC求助一定能得到幫助。

  可實際上,這不是一條鐵律。遇到居心叵測的NPC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的。

  來到陌生的環境中,夜闌雨沒有馬上就被眼前之人的悲慘所打動。他先冷靜地摘除了自己被捆綁的可能性,僅是旁觀判斷,另行打聽。後續,既可參與其中,又可獨自行動……可以說是非常理智了。

  夜闌雨卻嗤笑道:「你不是急躁,是傻。」

  簡禾抗議道:「喂……」

  嘲笑的意味很快散去,夜闌雨攤開掌心,淡道:「況且,就算是問他們,也不會有你想要的結果。若他們真心求助,在剛才,早就一股腦地全告知我們了。然而,實情是,除了乾巴巴地重複『突圍失敗』這點以外,他們給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他們對這些怪事的起因,同樣一無所知。」

  簡禾:「……」真幾把厲害。

  夜闌雨續道:「況且,我也隱約猜到了這件事與什麼有關,只是還無法確定而已。」

  簡禾一愣,立即道:「是什麼?」

  「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自己在幾年前來過蜀東?」夜闌雨不等她回答,便續道:「這是有原因的。因為當年,在蜀東野郊的一個大湖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食人魍魎。無數修士前赴後繼,都未能殺死它,反倒被它捲進了水底。」

  簡禾訝然道:「魍魎?居然出過這樣的事麼,那後來怎麼樣了?」

  夜闌雨道:「不了了之。據聞所有人用盡了辦法,也只重創了它,讓它逃了。」

  奇怪。幾年前的夜闌雨也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為什麼斬殺這麼一隻窮凶極惡的魍魎,會把小孩子帶過去?這能幫什麼忙啊。

  雖然有所疑慮,但現在不是打斷的時機,簡禾道:「你的意思是,這隻東西當年受了傷以後逃回老巢,花了幾年養好傷了,現在又出來作祟?蜀東受其影響,才會變成這樣麼?」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100點,實時總值:1500點。」

  簡禾:「……」

  大大,不用討論了,你已經押對了。難怪這次的副本難度是中級啊!

  「不一定,只是猜測。」夜闌雨道:「所以我們現在要等。」

  簡禾心中一動,道:「等它出現嗎?」

  「嗯。」夜闌雨難得地淺淺一笑,道:「確切來說,是等一場地動。」

  這隻魍魎,現在不知道藏身在何處。不過,它既然能影響到整座蜀東至陰陽顛倒,證明一定就在蜀東附近。若它體型真如夜闌雨所說的那樣龐大,那麼,當它徹底緩過勁兒來,饑腸轆轆地現身時,這附近一定會發生小型的地震。循著地震,才能找到對方所在之處。

  不然,對著空氣打什麼打?

  對方身死,這一切的異狀,便可復原。

  「那這樣說來,我們現在就在這裡混到它出現就可以了。」簡禾托腮,瞄了夜闌雨一眼。

  夜闌雨點頭。

  最大的難題已經想通,簡禾輕鬆了不少。雖然心知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撩了夜闌雨一句,沖他眨眼笑道:「那麼,萬一它十年都不出現,那我們豈不是十年都換不回來了?我覺得吃虧的是你。」

  「……」夜闌雨看著她,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在問她這隻精魄「還活著時」的名字麼?

  唉,就在幾年前,孩童時的他明明親自給她起了個名。他真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簡禾略有些惆悵,沖他微微一笑,道:「我嘛,叫小禾。」

  「怎麼寫?」

  簡禾伸手沾了點兒灰,在地上一筆一劃寫出了那字,道:「這個禾,禾苗的禾。」

  夜闌雨認真地看著那名字,默念了幾聲,道:「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簡禾含笑道:「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

  在剛掉馬的時候,她沒有生硬地說自己與他之間的淵源,是因為確信夜闌雨半點都不記得她。要真這麼說了,「被當做是在強行撒謊攀關係」的可能性,比「兩人眼淚嘩嘩抱在一起回憶往昔」要大得多。

  之前那大半年的30點的心動進度條,八成都拿不回來了。

  但是,簡禾卻還未死心——人的記憶是很玄妙的東西,搞不好哪天他可以憶起一些細節。再對上她今日所說,說不定能把她整個人都記起來。

  思及此,簡禾掃掉了地上的灰,一語雙關道:「記住了吧?可別忘了哦。」

  此時的夜闌雨,還聽不出之中的深意,只不悅且不屑地心想——這又不是什麼生僻的字,看一眼就記得了。為何還要多次強調?

  簡禾想起了一樁,彈響了指節,道:「對了,咱們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沐浴什麼的,要怎麼解決?真的要像王存說的那樣,各自跟著大部隊去洗麼?互相搓背什麼的……」

  夜闌雨冷道:「你敢。」

  「……」簡禾很上道地說:「我不敢。」

  兩人以主僕的關係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已知道彼此底細,但有時候,一些習慣卻還是改不過來。並且,他們本人都對這種「你主宰、我服從」的模式習以為常了,根本不覺得奇怪。

  若是王存看到這一幕,指不定又會在心裡瘋狂吐槽——懼內!妻奴!妻管嚴!了

  既然不想跟人分享一個浴池,那就只有「自己去」這個選擇了。

  王存說過,這裡的人三五天才出去一次。也就是說,大部分的時間,後山的小河都是無人的。而簡禾與夜闌雨又不懼喪屍,天天出去都沒問題。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兩人都在泥堆裡滾過,衣服早就髒得不行了,夜闌雨又會出汗,要是不洗個澡再睡覺,以他性格,肯定會抓狂。於是,兩人就拿上了武器,趁人不注意,原路溜出,沖後山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47 PM

第七十一章 洗澡奇遇記

  所謂後山,其實離蜀東之人的藏身之地還頗有一段距離,需要穿過迷霧橫生的荒城,往野郊的方向直上數百米,才能見到比較大的天然水澤。

  深夜的蜀東濃霧未散,冷月淒清,街頭空無一人,連隻貓兒也不見蹤影。偶爾經過一些廢宅時,還會有喪屍被活人陽氣吸引過來,將脆弱的門板撞得咣咣作響,不知何時散架。

  更不用說那些散落在大街小巷的喪屍了——不是每位好兄弟都會乖乖待在家的。只要想像一下「撥開霧氣,猝不及防看到一張腐爛的臉」的恐怖畫面,就足以叫人膽戰心驚、兩股顫顫。

  當然,對於簡禾二人而言,都已經知道了這座城最危險的東西,就是喪屍這種低級小BOSS,根本無需擔心。路上不時冒出的喪屍,都瞬間被霜梧斬成了兩截。紫煙沖天過後,徒留一具被腐蝕過的骨架在原地。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溪流旁。到了這地方,霧散了不少,月光出奇地亮,水面波光粼粼。

  霜梧的劍光比月光更為瑩白,簡禾蹲在了溪邊。

  五官還是原本的五官,但溪中之人眉梢眼角常年流連的陰煞之氣卻是消散了不少,反倒有了幾分清澈溫柔的意味。不知是因為皮相隨心性而變,還是水波晃動影響所致。

  想到這,簡禾來了點興趣,沖不遠處的人喊道:「夜闌雨,看這邊——」

  剛才來的路上,夜闌雨踩到了好幾次所著衣裙的尾擺,此時正忍無可忍地坐在溪邊石頭上,處理這礙手礙腳的裙子。簡禾突然叫他,他抬頭時,還來不及收起原本的表情,一張俏臉陰雲密布,寫滿了「不爽」的惡氣,叫人退避三舍。

  簡禾:「……」

  好吧,能在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那種「下一秒就要吃小孩」的表情,看來的確是芯兒的問題。

  她晃晃頭,以指尖點了點水面,水中的少年陡然消失了。

  話說,這澡該怎麼洗,是個問題。是大家洗各自的原身?雖然,她的原身是夜闌雨塑出來的,可現在彼此的身體裡都裝著意識。四捨五入一下,不就等於是在互摸麼?

  簡禾:「……」

  那麼,各洗各的宿體呢?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貌似也怪怪的。罷了罷了,還是洗把臉、泡個腳就算了吧。

  簡禾晃了晃神。趁機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她驚訝地發現——這數值竟然已經漲到了55/100。

  記得在還未入蜀東之前,它還停留在40/100——那可是在她苦守一個晚上後才得來的結果。可進入蜀東後,還不到一天,居然就漲了15點!看來「換身體」對夜闌雨的刺激實在是大得很啊!

  思緒亂飛,腿有點麻。簡禾乾脆後退了些許,在乾燥的小石灘上屈膝而坐,撐起的手在地上胡亂地摸了摸,摸到了一顆扁平的小石子,在手心轉了轉,忽然心中一動,手腕一旋,朝前拋去。

  奈何,方向太偏,技術太差,石塊只在打了兩下水漂,就擱淺了。

  耳旁風聲襲過,一塊小石子自她身側飛出,「啪」、「啪」地順著深潭的方向飛出,打出了十多圈的漣漪。

  簡禾:「……」

  夜闌雨在她身旁坐下,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彷彿含著淡淡的嘲笑之意。

  簡禾嘴角一抽,道:「我剛才沒發揮好,再來一次。」

  夜闌雨嗤道:「輸就輸了,不要找藉口。」

  簡禾沒理會他,躬身在石灘上找來找去,忽然,頭也不回地朝他一攤手,道:「霜梧借我一下。」

  夜闌雨:「?」

  霜梧如繞指柔一樣捲在了他的腰間,他將它解下來,拋給了簡禾,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簡禾把霜梧倒轉了過來,蹲在地上,一臉嚴肅地開始……用劍柄刨挖石地。

  夜闌雨:「……」

  他按住了青筋亂跳的額角。

  「找到了!」有了工具,簡禾瞬間就找到了趁手的石塊,站起身來,擺好了姿勢再度丟出。這回竟真的有了進步,與夜闌雨剛才丟出的距離不相上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夜闌雨二指在石地中輕輕一拈,猝不及防,一個黑影飛旋而出。那輕而薄的扁平石頭倏如長了翅膀,不住彈跳飛躍,直至沒入了深潭盡頭的陰影中,仍然沒有停下來,數不清打了多少下水漂了。

  簡禾目瞪口呆。夜闌雨手肘搭在了膝上,揚眉看她,驕傲地宣佈道:「我贏了。」

  簡禾:「……」

  在挫敗之餘,又覺得有點兒神奇——上輩子的那個夜闌雨,居然會跟她蹲在這裡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這感覺真是奇妙又略微驚悚。

  若要給四位病友排個序,基於上輩子的印象,簡禾一直覺得,夜闌雨是他們中最「純粹」、最「無欲無求」、最「老僧入定」、也是活得最不受勝負與世事牽絆的一個。也是最不像會對這種孩童遊戲感興趣的一個。

  雖然吧,大家都吃「反派」這碗飯,日子都過得挺不容易的。玄衣因身份使然,在世人仇視魔族的時代,永遠不可能過上安寧的日子。賀熠年紀輕輕即被家仇所縛,血戮蒙眼,姬鉞白身為一家之主,也總有被外物牽絆、身不由己的時候。

  夜闌雨成年後離群索居,除了整日與傀儡為伍,瘋魔一樣操練自己的私軍(?),做各種奇奇怪怪的試驗以外,他基本能稱得上是沒什麼欲求與興趣,也沒有爭強好勝的心思,用「圈地自萌」來形容他是詭異地合適。

  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珍奇異物,譬如失傳的古籍、罕見的蠱蟲之類的。

  只要有人送上能打動他的東西,就能換取其協助——無論善惡,無論對錯。除了「丹暄夜氏的滅門慘案」這個還沒有蓋章定論的黑點外,他最為人詬病不齒的,也就是上面說的那一點了。

  說到這,簡禾又想起來一樁事——五年一度的仙盟大會,大夥兒聚在一堂,最常幹的事,一般就是互相吹捧、展望未來,或者挑幾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排著隊唾駡一通,再吐幾口唾沫星子,才叫圓滿。

  每次翻來覆去被罵的榜單中,玄衣一般不被稱呼全名,但凡是帶「魔」字的,譬如「魔狗」、「魔族豎子」指的就是他。賀熠的花名就不客氣多了,什麼「瘋狗」、「臭疽」、「爛胚」之類的詞,次次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上百遍。而夜闌雨除了「丹暄鼠輩」外,還有「萬家之奴」、「軟骨奴」的諢號,就是在諷刺他為了既得之利,無論對方是多十惡不赦的人,都毫無原則地施以援手。

  唯一倖免的是姬鉞白。雖然他早年也被人當面罵過「輕狂小兒」,但他後來畢竟當上了一家之主,不好當面罵了。但因其行事高調,笑裡藏刀,估計,背後的非議和「雅號」都是少不了的。

  系統:「……」

  簡禾:「……」

  這是不是就應了那句「人紅是非多」?

  一邊回憶,她手上又是無意識地拈起了一塊石頭,往溪上一拋。

  「啪」、「啪」兩下,石塊沉底。

  可停頓了兩三秒左右,原本已經靜止不動了的石頭卻忽然蹦出了水面!

  簡禾與夜闌雨不約而同地瞬間抬頭,霜梧劍身繃直,殺氣騰騰。

  石子蹦出水面的高度不高,宛如是被抖動出水面的,很快又掉了進去。然而溪水那麼淺,一目了然,下面什麼也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下一秒,便感覺到,不光是溪底被流水沖刷得圓滑的卵石在輕微地抖動著,就連他們屁股底下壓著的河灘碎石,都開始微微顫動了起來……

  這感覺是……簡禾一個激靈,站起身來,與夜闌雨異口同聲道——

  「地震了?!」

  「地動了。」

  一個聲音尚且不確定,另一個聲音卻已基本篤定。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循著震動,於野郊的石湖旁尋找副本入口。」

  夜裡的一場災難,雖未地動山搖,那天然的煉劍工場也沒有受到波及,但足以讓蜀東的一些小平房倒塌,放出了裡面的喪屍。

  煉劍工場中聚集了那麼多的大活人,陽氣充沛,蜀東的無數喪屍很快便會聚集到跟前來。察覺到霧中有無數僵硬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朝這邊靠近,不少倖存者已嚇得六神無主,嗷嗷直哭。單靠門上的符與那扇門,不知能夠抵抗多久。

  唯有幹掉作怪之魍魎,才能釜底抽薪,讓所有的喪屍瞬間斷電。

  而最有資格做這件事的兩個人,正腳下生風地朝著野郊直去,步履生風,衣袍翻飛,不出十分鐘,就已經抵達了石湖。

  蜀東野郊的這個石湖,面積極廣,站在岸邊,完全看不到對岸。因其周邊怪石亂生、且湖底有無數高塔一樣的石頭聳立起來,頂部露在湖面外,好似無數個小島礁石,因此得名。此時,原本平靜的湖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平如明鏡的水面中部竟然凹陷了下去!

  止步在了湖邊,簡禾喘了口氣,問道:「看來是很大的一隻東西……而且就躲在湖下面。你,你還記得當年的那隻魍魎是水生的不?」

  如果是水生的,要殺它,要麼就誘它出水,要麼就只能跑到湖上了。

  「是。」夜闌雨捏緊了霜梧的劍柄,沉聲道:「只是,幾年前的它掀起的漩渦,只有今天的三分之一大。」

  簡禾吃驚道:「你是說它短短幾年就變大了三倍?」

  話畢,她又覺得這語氣不太對,連忙改了改,道:「沒關係,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小心保護好你的身體,把它完完整整地還給你的。」

  夜闌雨道:「說反了。」

  簡禾:「啊?」

  夜闌雨直視前方,道:「我的身體,我會自己保護。」

  簡禾:「……」

  這話繞個彎兒,弦外之音不就是——「你由我保護」麼?這麼悶騷真的好嗎!

  她照搬原話,道:「那我的身體,我也會自己保護。」

  夜闌雨低聲且快速地道:「……也是我的。」他是主人,她當然是他的。

  水聲太大,簡禾沒聽清,捂著一邊耳朵,疑道:「你說什麼?」

  「……」夜闌雨惱道:「聽不見就算了。」

  簡禾哦了一聲,又道:「對了,你以前不是對付過這東西麼,有沒經驗可借鑒一下?」

  「我以前是來過蜀東,不過,並未參與到它的斬殺之中。」

  簡禾:「……」

  和她猜得差不多,幾年前的夜闌雨就是個小孩兒,怎麼可能讓他上陣殺怪。不過,那樣的話,為什麼要把他也帶來蜀東?

  然而,現在不是詳細問下去的時候。

  兩人踩著湖面的石塊,越發靠近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甚至近到了只剩幾米的距離。漆黑的湖水被胡亂攪動之下,激出了無數的雪白泡沫。巨大的漩渦好似某種史前生物的巨口,在咆哮嘶吼著,簡禾毫不懷疑,所有踏足其中的生靈都將被瞬間撕碎。

  狂猛的氣流與水花瞬間便把兩人的衣衫澆得濕透,強大的吸力讓人招架不住,也幾乎睜不開眼睛了。

  霜梧澄瑩的劍光宛若子夜中不滅的一宿星火。風吹雨打、濃霧襲來,惟獨霜梧劍光未曾熄滅。

  一晃神,霧散,簡禾睜目,發覺身處的環境已大變。

  他們入障了。

  此處,不再是波濤怒號、風雨鞭笞的湖面,亦非讓人窒息的幽深湖底,而是個壁上結滿了薄冰的巨大山洞。不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構造,而是四通八達,岔路眾多,宛如迷宮,無光,無聲,無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2:54 PM

第七十二章 手心的罰痕

  環顧一圈,前後左右皆是看不見底的幽黑山道,水聲滴答,寒意絲絲。簡禾用靴子碾了碾靴底滑溜溜的冰塊,訝然道:「迷宮?」

  夜闌雨淡道:「嗯。不過,無論我們往哪邊走,那條路都會無限延長,直到我們去到它想帶我們去的地方。」

  這隻魍魎喜食生人,不會有耐心藏匿太久,現身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很簡單,這東西一開始有動靜,喪屍、地震等怪像就隨之出現。反推回去,蜀東之前一直風平浪靜,證實了這東西被修士圍剿後,在湖底躲了幾年養傷,期間是一直沒有現身過的。此刻必然是饑腸轆轆,亟待果腹,又怎麼可能放任獵物在眼前溜達而遲遲不享用。

  況且,此地陰寒,不宜久留。膠在原地,除了耗掉自己的體力以外,別無益處。故而,明知是陷阱,也還是要往前走。

  「往好的方面想,它之所以只能變出一條路來,就是因為虛弱,不禁打。」簡禾跟玩兒似的踢飛了一顆小石子。冰塊飛散,石粒在半空橫飛到了其中一個迷宮入口:「就走那兒吧。」

  剛才在外面時,仍有淡淡的藍光透過冰層映射在地,讓四周不至於一片漆黑。但從進入迷宮開始,就是徹徹底底的伸手不見五指了,唯有霜梧的劍光在照明。

  好在,通道是前後貫通的,一直有微風送入,涼絲絲地拂在臉上。簡禾心裡鬆了口氣,暗道:好在沒有「黑」和「密封」兩者全占,不然,夜闌雨估計就得當場跪了,他可是發起瘋來連自己人都打的。

  就這樣,二人渾身緊繃地沿著密道走了二十分鐘,卻依舊沒有任何異狀出現。久到連簡禾都難免嘀咕——難道說,這東西的必殺技就是這樣了?想用時間戰術擊潰他們的希望?還是說以為這點雕蟲小技就能把他們累死?

  可是不該啊,食人的魍魎千千萬,如果這隻東西沒有過人之處,那麼,為何幾年前那麼多的修士圍剿它,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就在這時,忽然自前方傳來了一道悉悉索索、不加掩飾的腳步聲。人未接近,淆亂的氣息已經傳入耳中。一聽,就知道對方並未修習過仙功。

  簡禾腳步一頓,與夜闌雨對視一眼,停在了暗處。不多時,前方拐角處就出現了兩條人影。由暗至明,漸漸清晰——竟是兩個熟悉的面孔!

  走在前方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夜景平。畏畏縮縮地躲在他身後的,是那天領著他們去暫住地的NPC王存。二人的走速極為緩慢,卻還是時有絆腳的情況。

  一路走來,每每有風吹草動,哪怕只是滴水的聲音,夜景平都會驚懼萬分、疑神疑鬼地揮舞手中的一根長條木棍。招式倒標準,但估計是因為武器不趁手,每每出招,總有些綿軟無力感。

  彼此的距離縮短到五六米了,那兩人好像都沒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簡禾:「……」

  這似乎不太對勁。

  王存感覺不到他們躲在這裡,倒還情有可原。但夜景平好歹是個修道的,耳聰目明,聽力與視覺都應是上乘,怎麼此刻看起來跟一個普通人沒多大區別了?

  事已至此,遲早都會碰頭的,躲藏下去也沒意思。

  霜梧劍光一亮,映出了兩張僵硬恐懼的臉。夜景平與王存本就處於草木皆兵的狀態裡,這下更是齊齊嚇了一大跳,鬼哭狼嚎地吼了起來:「啊啊啊!!!」

  夜闌雨冷淡地抱臂望著二人,簡禾將霜梧收回了些,和顏悅色道:「冷靜點,我們不是壞人。」

  王存膽戰心驚道:「……是葉、葉葉高人?」

  簡禾道:「一個葉。」

  辨認出了攔路之人的身份,夜景平的神情就複雜多了,說不清那是痛恨還是恥辱,只聽他咬牙切齒道:「居然是你……」

  此刻有了光亮,簡禾終於發現,夜景平握在手裡一直舞動的,並不是一根長木條,而是他的佩劍!之所以會被錯認成木頭,是因為它此刻黯淡無光,黯然失色,銳氣全無。

  劍無劍光,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就是劍沒有認主,這點可以馬上排除了。另一個可能,就是……

  夜景平現在沒有修為!

  所以,他的佩劍已與廢劍無異。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450點」。

  簡禾:「……」還真是這樣!

  難怪他身邊沒有帶著傀儡,難怪在黑暗的地方,他的視力與聽力都不好使了——這是因為他腹中空空,根本沒有可以調度的靈力了!

  原來夜家的NPC談論的「那個」,指的是夜景平失去了修為!這傢伙這麼走極端,又愛現,受到這種刺激,難怪會一朝性情大變、因嫉恨而攻擊同門。

  想著想著,簡禾卻忽然一頓。

  不對,不合理。

  修為這玩意兒,跟遊戲經驗值是一樣的,沒了是很可惜,但只要賬號還在,就還是能東山再起,重新積累。然而,依據NPC所言,夜景平不再出現在夜家的學堂已有好幾年時間了,態度極為消極。

  恐怕,問題不僅是「經驗值清空」那麼簡單,而是連「賬號」都毀了,因某件事傷了根基,再也無法修道了。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400點。」

  簡禾:「這可真是雙重打擊。」

  對夜景平這種自視甚高的人來說,自己此生再也沒法與仙門結緣,而自己最瞧不上眼的「小雜種」弟弟,偏偏還要一路趕超、越發出色——這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還殘酷。

  簡禾直覺他落到這下場,多少都跟夜闌雨有點關係,正欲悄悄看他一眼,前方卻有個黑影衝上前來,她猝不及防下,整個人卻被撞得倒退了一小步。

  撞上來的人正是王存,他扒住了簡禾的袖子,仰頭迭聲道:「葉高人!太好了,你也落到這個地方了……啊,我不是在幸災樂禍,我是說,有了你,咱們終於有希望能出……哇啊!」

  訴苦的話止於一聲驚呼中。王存感覺脖子被領子勒住,下一瞬,他便被揪著領子,毫不留情地扯開來了。驚疑不定地抬頭,王存對上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夜闌雨冷冷道:「不要亂碰。」

  被他瞪著,王存立刻鬆開了手,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

  簡禾了然——也是,夜闌雨有潔癖,估計是不喜歡看到自己的身體被陌生人蹭來蹭去吧。

  殊不知,王存心裡卻是這樣想的:「這葉夫人,長得美是美,醋意還挺大。剛才瞪我那一眼人殺氣騰騰、怪嚇人的。若事先不知道,還以為這是她的捉姦現場了呢……」

  閒話不多說,在王存的解釋下,簡禾無語地發現,這兩人在地震時都在蜀東鎮內,並沒有接近過石湖那片危險地帶——不過這也正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找遍整個蜀東,應該也只有她與夜闌雨了。

  話說,離得那麼遠都能中槍。看來,劇本要是想拉誰上副本,哪怕把頭埋進土裡了,也還是免不了被挖出來的宿命。

  簡禾:「……」

  山洞陰寒,王存搓了搓手臂,續道:「我們一轉眼,就落到了這個陰陰森森的鬼地方,四面八方都是這種狹長的岔路,根本找不到出口。可站在原地只會越來越冷,只能碰碰運氣,隨便選一條走了,哪裡知道就遇上你們了。」

  跟他們的遭遇大同小異。這魍魎好像也沒別的招數了,難不成它真的只有「造迷宮」這點本事?

  系統:「當然不止,很快你就能領教到了。」

  簡禾:「……」

  就在這一刻,平地起濃霧。逼仄寒冷的山石迷宮在朦朧中扭曲、湮滅,瞬息之間,障局生變。簡禾已經置身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輪曜日懸於高空,暖意稀薄,空氣高曠。

  她置身在了一片冬日的山林中。漫山遍野,落滿了茫茫銀雪,冰棱低掛。靴子踏地時吱吱作響。

  與此同時,夜闌雨與夜景平都消失了,只有一個戰戰兢兢的王存還在她面前。

  簡禾:「……」

  她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嚨。

  這狗屁障局又把她的金大腿送走了!這次還附贈了一個拖油瓶!

  王存連聲道:「怎麼又變了?這裡又、又是什麼地方?!葉高人,你說句話呀!」

  簡禾沒理會,蹲下身來拈起了地上的雪,發現這雪摸著居然一點也不冷。

  就在這時,遠處的林野有馬蹄聲回蕩。簡禾精神一振,立即動身追了上去。

  循著聲音,直入雪林數十米,一個結了冰的大湖出現在了眼前,無數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塊自冰間凸起,暴露在空氣裡——正是那個無邊無際的石湖。

  湖邊的雪地上,站著一群身著棗紅校服的夜家修士。

  指揮他們搬運武器、搭建營地的人,則是個細眉長目、腰間佩劍的少年。乍一看,相貌還算端正,從髮冠、衣裳到靴子,更無一不是光鮮亮麗、一塵不染。然頤氣指使間,卻流露出一股令人生厭的刻薄之態。

  不是其他人,正是夜景平。

  觀其外表,他顯然與火災發生時差不多歲數。

  除他以外的夜家修士,年紀都在三四十歲左右。與其說是他的「同門」,不如說是崔良安排給夜景平這大少爺的「保鏢」。

  記得夜闌雨說過,他在幾年前曾隨著夜家的修士來過這片石湖。

  現在地點對上了,時間也對上了——莫非她又跑到夜闌雨的神識裡了?

  只是,神識唯有在人的身體極度虛弱時才會溢出,正如當年夜闌雨發著高燒,命懸一線時,她才會被「請」到他的神識裡。現在夜闌雨一沒受傷,二沒生病,哪來的機會溢出神識。

  簡禾暫且按下了驚疑,仗著這群人看不到自己,她背著手,大著膽子,繞著夜景平走了一圈。

  這傢伙的右手裹著一層白紗,白紗下還塗著燙傷膏——火災逃命時的傷還沒好。看來,他們是在火災後不久就動身前來石湖除祟了。

  後方,王存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問道:「葉、葉高人,你跑好快……呼,你在看什麼?這裡有什麼東西嗎?」

  簡禾猛地回頭,道:「你看不見湖邊的人嗎?」

  王存茫然道:「啊?湖邊不就是一塊空地嗎?哪兒有人?」

  簡禾:「……」

  王存看不到眼前的東西?

  難道眼前的景象是專門針對她而出現的?

  系統:「不錯,宿主。這就是那隻魍魎的能力,製造幻境。」

  難怪那雪一點也不冷,簡禾奇道:「那我看到的是捏造的情景,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系統:「是真實發生過的。這隻魍魎擁有築夢的能力,可以誘使人看見過往——要麼是痛苦之事,要麼是癡迷之物。前者使人發狂,後者使人忘返,總而言之,都是人的弱點。一旦沉淪其中,就再難抽身離開。你現在用著夜闌雨的身體,魍魎識別不出身體的芯兒已經換了,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夜闌雨的記憶。」

  「……」簡禾悚然道:「慢著,那他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豈不是會看到我的任務的相關內容?」

  系統:「那個身體是傀儡,這些幻術對他不起作用。」

  簡禾鬆了口氣,道;「那還好。」

  身旁的王存已經不見了。系統道:「他已經被引到了他的『夢』裡了。」

  事出必有因,這一段肯定是【黑夜中的太陽】副本的關鍵一步。簡禾焦急地逆著修士的身影往回走,四處尋找夜闌雨。一個來回,她就眼尖地在堆放武器的帳篷前找到了他。

  是久違了的mini版夜闌雨。

  帳篷前,二十多把備用的劍捆紮在一起,夜闌雨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正默不吭聲、心事重重地替人擦拭著劍鞘。

  夜景平是大少爺,年紀也到了,出來歷練歷練還算正常。可夜闌雨出現在這,實在是很格格不入,整一個童工似的。

  簡禾在他身前蹲下,戳了戳他的臉,忍俊不禁——也是沒想到,還能再看一次小時候的他。

  只可惜夜闌雨感覺不到她,更可惜不能用照相機拍下這一幕——這可是少年的他與童年的他難得同框的畫面呢。

  然而,她原來還挺輕鬆的心情,卻在看到夜闌雨微敞的手心時陡然僵住。

  夜闌雨的手心是紅色的。像是新鮮燙傷的痕跡。

  然而,簡禾能肯定,那個讓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的焰殺咒,足以把他保護得毫髮無損,怎麼可能還會燒傷?

  她想掰正他的手看看,無奈自己現在只是個虛影,只能側身歪頭,湊近了看。

  ——他雙手手心,都是密密麻麻的戒尺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3:09 PM

第七十三章 記憶復甦

  罰跪,乃是夜家懲罰弟子的最常見手段。「懲罰」再升級一下,就是要出動到戒尺的「懲戒」。

  戒尺是一道纖薄且有彈性的薄木條,甩在皮肉上時,會發出「啪」的一下響亮的聲音,長痕紅腫,久久不消。年紀小的孩子,打幾下就會滿地打滾、嗷嗷直叫,年紀大一點的少年挨了罰後,大多也會手顫腳抖、眼泛淚花。

  夜闌雨這雙小手,現在腫得跟豬蹄差不多,絕對不止被打了幾下那麼簡單。不過一個小孩子,何至於這麼對他?

  幻境裡的夜闌雨對她的存在毫不知情,將劍鞘擦拭乾淨以後,他不自覺地把手插在了雪地裡,以此來緩解手心的隱痛感。小臉煞白,卻倔強地不吭一聲。

  簡禾不忍細看,長歎一聲。

  雖然是幻象,但畢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讀取時間條後,大大地出乎簡禾的意料的是——她現在所看到的回憶,距離那場火災,只過去了不到十天。

  也就是說,她前腳剛掛,夜闌雨後腳就被帶到了石湖了。

  事情也與他所說的相差無幾——蜀東的野郊出現了一隻嗜殺貪食的魍魎。當地的修士圍剿數次仍無功而返,只能求助於丹暄。

  至於為何會讓年輕張狂的夜景平來充當頭領,也是有原因的。

  夜景平年逾十五,卻至今都未有較為突出的、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別說與那些百年前就以弱冠之齡斬魔狗、留青史的少年名士相比,就算擺到同時代,也照樣被其它世家的子弟襯得頗為失色。

  故而,他才會急不可待地想做出一番成績,殺兩頭魔獸也好、收幾隻魍魎也行,總之能證明自己並非庸碌之徒、讓人也刮目相看就好。

  這一次的石湖魍魎,已經吃掉了不少修士,人人聞風喪膽。但是,夜景平卻想到了另一層——這些被吃掉的人,全些是臨時集合的散修,又怎能與正統世家出身的人相比。之所以丟了性命,多半能怪他們自己倒黴,且技不如人。

  越想,就越覺得這隻魍魎,雖然兇險,但也並沒有傳聞的難對付,不上不下的難度,不遠不近的距離,正是他打響頭炮的最佳選擇。

  不過,「蜀東石湖魍魎」之惡名已經傳到了丹暄以外,唯恐被人捷足先登、搶了他看中的獵物,在手上的燙傷好轉了一些後,夜景平就匆匆見了娘親一面,要求帶隊除祟。

  崔良自然一口應允。由於擔心愛子經驗不足,又為了使其首戰告捷,她特地安排了一群夜家的修士同行,為夜景平保駕護航。

  一行人披星戴月來到了蜀東,卻不巧撞上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石湖結冰了。

  湖下亂石橫生,兼之初雪,冰層並不牢固。冰洞遍佈湖面,幽深望不見底。若是不留神踩空,恐怕瞬間就會順著滑溜溜的冰壁摔入湖底,即便沒有當場身亡,也絕無可能爬回上面。一落進去,必死無疑。

  故而,當夜景平大剌剌地發號施令,要求修士們列隊踏上湖面時,人人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所有人中,只有夜闌雨無傀儡陪伴,也無人跟他說話。誰都看不到,這個孤零零的孩子身後,其實一直有個虛影在如影隨形地陪著他。

  也是他站起來了,簡禾才發現,夜闌雨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利索——確切來說,是每逢彎膝時,就會露出隱忍不適的表情。

  系統:「他被罰跪過。」

  簡禾:「……我才走了十天,他就又是被罰跪又是打手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系統沒說話。

  走著走著,忽地踢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夜闌雨一愣,低頭,看到了一截被凍在了淺冰層中的人類殘肢。手掌凸出於冰面之外,已經浮腫發灰,五指僵硬成鉤狀,猙獰地記錄下了死亡前的掙扎之態。

  夜闌雨掃了一眼,失去了興趣,漠然地抬腳跨了過去。

  簡禾暗道——真不愧是大大,這心理素質從小就扛扛的。

  那邊廂,夜景平背著手、吊兒郎當地帶著修士們轉了一圈,找到了湖面最大的一個裂口。

  那是一個直徑約為五米的冰洞。十多塊高聳的石頭自湖底立起,冰層繞著這天然的柱子,巧奪天工地造出了一條通往湖下的路,誰也說不清下面有什麼。

  不過,邊緣的冰層中,就凝固了不少人類的殘肢。顯而易見,都是那隻魍魎的零嘴,不過被突如其來的寒潮給凍住了而已。

  一名修士道:「大公子,我打聽過消息,那群散修最後就是在這片石湖上見過那隻魍魎的。據聞,它不作亂時,都躲在湖底。」

  夜景平激動道:「好,來人,都跟我下去看看它是何方神聖!」

  「這麼快?」那修士一愣,否決道:「大公子,這不妥吧,聽聞這魍魎兇悍無比,人人有進無出,我們今日剛到蜀東,這就要進入湖中,恐怕……」

  夜景平的臉色頓時一變。

  他首次帶隊,路上難免考慮不周。這名修士年紀較大,來路上已是處處駁回他的話,夜景平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的氣。雖然隱約覺得對方說得在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與之唱反調。

  再加上,目的地已在眼前,還有一道天然階梯帶他們下去。今天夜裡必將又有一場大雪,若放過了眼前這個良機,下一次或許要自己鑿冰才能下去,難度倍增。

  思及此,夜景平終於發難,暴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吧,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冰塊全部結起?!等明年開春?!」

  修士未說話,夜景平咄咄逼人地指著他道:「我娘派你們來是當我的隨從,不是指揮我怎麼做事!你們都聽好了,誰不聽我差遣就滾回丹暄去,膽小如鼠、連探路都不敢的廢物,留在我身邊也是礙手礙腳!」

  簡禾:「……」

  大兄弟,悠著點,你很快就要栽個大跟頭了。

  被個少年當眾戳著腦門直罵,那修士臉色不好看,卻也不好與之叫板,只好忍耐道:「全憑大公子做主。」

  「你們六個,到前面去帶路。」夜景平滿意地開始點人:「你們四個,隨在我身旁,寸步不離地保護我,你們六個……」

  他差人點人,只以自己為圓心分佈。夜闌雨年紀最小,卻被完全排除在了保護圈外。很快,成型的隊伍開始順著高聳的石台往湖下走。簡禾擔心夜闌雨行動不利索,會滑倒,好在,他卻走得很穩。她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

  越往下走,氣溫越低,光線越來越暗,空間卻越寬廣。走到下面,石頭已經完全被凍在了一層厚厚的冰裡面,他們只能踩著滑溜溜的冰塊下去。

  路總有盡頭,來到湖面下二十多米的地方,再轉一彎,前方是條絕路。眾人面面相覷,迷霧憑生,眾人警惕抽劍,夜闌雨亦是瞬間以背扺冰。

  霧散,四周化作了熟悉的景色——正是簡禾在入夢前走過的那個迷宮,如出一轍的岔路、如出一轍的無光無聲。唯一的區別是,夜闌雨記憶中的這個迷宮佈滿了積雪。

  簡禾摸了摸下巴,哭笑不得。看來這魍魎還挺與時俱進,知道根據時節來調整佈局。

  既然是入魍魎的地盤,眾人早就預料到了會入障。只是,抬頭看去,霧氣籠罩,光線暗淡,已經找不到冰湖出口了,再看前方的幽幽迷宮口,難免讓人心慌。

  「這下怎麼辦,大公子,要進迷宮裡看看嗎?」

  「可是這麼多的岔路,該走哪條?」

  「別想了,它把我們引進來,難道只是為了跟我們玩『猜出路』的遊戲嗎?不管走哪一條,肯定都是死路!」

  「可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

  說到這,眾人齊齊感覺到了一陣陰風自身後拂來,隱隱帶著重物被拖曳的黏膩聲音。可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

  至此,夜景平終於有點慌了。但轉念一想,他們人那麼多,打起來未必會輸,一隻魍魎難不成還能翻天了。

  ——若他知道這隻魍魎有築夢之力,恐怕就不會那麼想了。

  夜景平鎮定下來,冷哼一聲,道:「一個二個都慌裡慌張的,丟臉!這有什麼難的,派人去探路不就行了?」

  聽到這,簡禾隱隱湧出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夜景平隨便指了一條路,朝夜闌雨抬了抬下巴,拋了幾根燃條到他手裡,命令道:「你去探路,每走一百步,如果安全,就燒一次的燃條告訴我們!」

  「好、好主意!」

  「大公子所言甚是。」

  簡禾:「……!」

  她四肢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次奧!人渣!危險關頭居然把小孩子推出去?!這群不要臉的!

  「探路」,呵,說得倒是好聽。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給我把這小子弄到前面試探試探,他的慘叫就是我們逃跑的信號」麼?

  這特麼真的是把人往死裡欺負啊。夜闌雨要是沒有反派光環,被這麼搞,早死一萬次了。

  有人確認道:「大公子,就他一個去嗎?」

  「當然,你們都給我留在原地。」夜景平忙道:「好好保護我,知道沒有?!我有什麼閃失,唯你們是問!」

  夜闌雨一動不動,死死地握住了燃條。有人見狀,推搡了他一下,道:「大公子說你呢,還柱在這幹什麼,快去呀!」

  夜闌雨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修士一愣,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這小孩的眼神,並無虛張聲勢的恫嚇,亦無幼稚無知的驚慌。他的兩隻眼珠很黑,可看他們時,卻不像是在看一群人,而像是在看一灘死肉。

  如同被藏在錦緞的毒針刺了一下,或是透過沒關緊的漂亮籠子,與窺伺的惡鬼對視了一瞬。一種極度危險的直覺,讓這修士的汗毛根根豎起。

  等夜闌雨與之擦肩而過,他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沒種,居然會被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兒嚇著。

  這是簡禾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走上這條迷宮,兩次都與同一個人走。但兩次的時間卻是顛倒的。

  簡禾的虛影摟著夜闌雨的肩膀,又悄悄握住了他微微發抖的手。當然,這都是回憶了。要是在這件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她還沒被燒掉,那麼,夜闌雨應該不會孤立無援至此。

  不過,在他造出傀儡之前,孤立無援才是他的常態。他們能相處這麼大半年,才是奇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知道夜闌雨的未來是如何的——這條路再黑,也一定會走到盡頭。

  正當簡禾這麼想時,很應景地,迷霧再起。

  這隻魍魎有兩個招式,第一步,乃是鑄造迷宮,亂人心神。第二步,乃是築夢,製造幻覺。看來,這第二招要來了!

  果不其然,轉瞬,他們已經不在那條漆黑的密道裡了。

  簡禾還是與夜闌雨綁定在一起的,本以為她要陷入一場「夢中夢」裡面了。可出人意料地,她抬眼,看到的還是這座被冰雪覆蓋的迷宮,但細節又有所不同。

  她虛虛地浮在了半空中,下方,是一個兩三米深的冰窟。一塊寬敞的冰塊搖搖欲墜地卡在了狹縫處。夜闌雨伏在冰塊上,抬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趴在了冰塊的對側,與他勉強維持著平衡。

  ……

  *

  另一邊廂。

  時間調回到了簡禾、夜闌雨、夜景平、王存四人於迷宮中相遇之時。

  一道濃霧將四人分成了兩邊。簡禾與王存一同回到了幾年前的石湖邊上,王存另外入夢。而簡禾,則深深地陷入了夜闌雨的回憶中。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另外的二人,亦是落入了一個逼真無比的幻境之中。

  夜闌雨現在用著她的傀儡身體,沒有記憶可讀取,也不算是活人。故而,他被當做是一個附屬的道具,被吸納入了活人夜景平的夢中。

  在夢中幾度浮沉,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型的石湖。可那些在石湖底下發生過的,已被他忘卻的事,竟走馬觀花一樣在心頭閃過。

  異香撲鼻,絲竹繞耳。

  夜闌雨渾身一震,倏然睜目。

  他在別人的回憶中醒來,剛才在腦海裡閃現的夢中夢,又如潮水般消退了。然而,那種巨大的悲慟和失落感,卻依舊繚繞在他心頭。

  眼前緩緩聚焦。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方才恍惚閃爍過的危機四伏的冰湖,而是一頂紫紅奢靡的床簾,上面繡著戲水的鴛鴦。

  這是一個飄著甜膩香氣的房間,燈火曖昧,妖媚的女子語笑嫣然,嘻嘻哈哈。

  夜景平在修為盡失以後,自知與仙道再無關聯,在被軟禁之前的幾年裡,經常出入風月場所。此處,正是夜景平其中一段醉生夢死的歲月的重現。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動作間充滿了少年的瀟灑氣。

  他依舊在小禾的身體裡。不過,原先被他撕作了幾團的衣裳,卻不知為何變成了一襲薄紗,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膚袒露了過半,典型的歡場女子打扮。

  有一隻赤裸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或者說,是小禾的腿上。

  夜闌雨僵硬地緩緩轉頭,望見了一張醉得酡紅、卻分外熟悉的臉。

  正是夜景平。

  在看到這張臉後,如同火光鞭笞過腦海,剛才,走馬觀花、卻不甚清晰地在夜闌雨心間過了一遍的夢中夢,終於再一次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了眼前——

  ……

  「我是……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

  「擦窗掃地,洗衣縫補,做飯鋪床,樣樣在行,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咳,對不起,最後的兩句是我胡說的。」

  ……

  「你不許這樣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唄,我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

  ……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麼?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待著。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麼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

  「別問那麼多了,這是能救你的辦法!我可能會受點兒損傷,但不礙事!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

  記憶一片片湧出,混亂之中,夜闌雨捂住了眼睛,咬牙切齒,嘶啞著聲音,道:「……騙子。」

  修不好的。

  就算做出千千萬萬個傀儡,也再都喚不回當初逗他笑、陪他哭、背過他的那個人了。

  很快,混亂的回憶就轉到了冰洞的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中。夜闌雨放下了手,眸光變換。

  飄飄轉轉地,時光飛逝,再度出現在他腦海的,已經是一張全然不同的少女的臉了。

  「我嘛,叫小禾。」

  「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可置於膝上的手卻猶在顫抖。

  就在這個關頭,身旁攬著他腰的人慢慢酒醒了過來,眯著眼睛,懶洋洋道:「寶貝,怎麼那麼早起來……」

  倏地被拉回了現實,新仇舊怨浮現在心,夜闌雨眸光冷峭。

  親眼目睹著這個淫棍,在自己的夢中,把小禾也肖想成了一名歡場女子——即便是在夢中,他也不允許有人玷污他最喜歡的人……!

  夜景平不像簡禾有劇本在手,更不如夜闌雨能瞬間清醒,知曉自己在做什麼。被拖入回憶開始,他便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年前,還泡在了歡場的時候,習以為常地在某個妓女的床上醒來。

  一邊說,他的手就有點不老實了,想要順著夜闌雨的腰線往上一摸——卻倏地被狠狠地反扭過手來。夜景平的酒醒了大半,被褥翻動,露出了精神著的下半身。

  夜闌雨靜了,怒到了極致,反而笑了,輕聲道:「你他媽,找死。」

  「鏘——」

  ……

  那邊廂,簡禾尚不知道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大部分的事,也理清了來龍去脈。

  她還陷在了夜闌雨在石湖除祟的那個幻境之中。

  這塊寬敞的冰塊,看似夠兩人坐下,實則極為脆弱,稍加不慎,即會失去平衡,兩人一同墜落到冰窟之下,再難爬到外面去。

  「他們人呢?!」夜景平怒道:「為什麼是你?!」

  夜闌雨擰乾了衣袖,盯著他,冷聲道:「是你,正好。」

  夜景平冷笑道:「你什麼意思?」

  夜闌雨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為何鎖窗。」

  他沒有問出全句——十天前的那場火災,你為什麼要把逃生的窗戶踢上,導致窗框變形,封死了我們的出路。

  但他知道夜景平聽得懂。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根本不必用上「焰殺咒」。

  夜景平道:「不為什麼。」

  夜闌雨道:「為何鎖窗。」

  夜景平道:「不為什麼。」

  ……

  如此雷同且無意義的對話進行了無數遍,終於有人忍不住爆發了。

  「你問我為什麼?那我也想問為什麼。」夜景平胸膛起伏,爆喝道:「我爹娘結髮夫妻,恩愛兩不疑,自從你娘,一個最低賤不過的老娼妓出現了,什麼都變了!我爹不再來我娘房間,我娘天天背著人垂淚!他還把你這個小雜種接了回來,讓你認祖歸宗!我就想問,你憑什麼來搶我的東西?!你憑什麼學傀儡術,你憑什麼破壞我爹娘的關係?!」

  簡禾心道:「顛倒黑白。明明是夜勖司發現了崔良給自己戴了綠帽子在先的啊。」

  夜闌雨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不依不饒道:「為何鎖窗!」

  「為何鎖窗,為何我不能鎖窗?!你不是帶了個傀儡,威風得很嗎?!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你……」

  話未說完,夜闌雨胸膛起伏,竟是大叫一聲,猝然暴起,撲在了夜景平身上。

  他人雖小,但畢竟爆發在先,夜景平被他照著頭面狠狠地打了幾拳。反應過來後,也暴怒地開始反抗。兩人就在一塊搖搖晃晃的冰塊上扭打起來。

  夜闌雨的手腳畢竟比較短,漸漸就落到了下風,被拽著頭髮往冰面上砸了好幾次頭,鼻血橫飛,嘴角開裂。夜景平邊砸邊怒道:「去死吧你!滾!滾!」

  簡禾在一旁心焦地想保護他,奈何都是徒勞,她攔不住任何人,也攔不住任何拳頭。

  好在,夜闌雨終究是占了體重的好處,冰塊倏地一歪,夜景平抓不牢,竟直接滑到了冰窟裡面。

  冰窟足有幾米深,以夜景平的身高,饒是跳起來,都無法觸到上部。

  夜闌雨粗喘幾聲,晃了晃發黑的視線。剛才他的小腦袋被狠砸了幾次,此刻嗡嗡作響,要用盡全力才能維持清醒。

  饒是這樣,他還是用了所有的力氣,做了一件事——

  他攀到了石頭的邊緣,然後將那塊歪斜的冰塊重新蓋在了冰窟的入口——按照這裡的溫度,只要不動這塊冰,很快,它的邊緣就會與石頭連在一起,完全封閉起下面的空間。

  再笨的人,在危急關頭都能機靈一回,更何況夜闌雨方才問了同一個問題那麼多次。夜景平終於回過味兒來,如同被敲了一悶棍:「你……你他媽是不是瘋了,還不拉我上去?!我問你,火災以後,夜家宵禁之時,你還偷跑下山,不會就是為了回去翻你的傀儡吧?!你至於嗎,為了一個破傀儡關著我?!」

  夜闌雨怒道:「至於!」

  夜景平全無儀態,敲著冰窟的牆壁,道:「瘋了你!放我出去!!!你瘋了!居然敢關著我,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

  夜闌雨雙目赤紅,重複道:「至於!」

  一旁重看了過去的簡禾,已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這樣!

  陰差陽錯地,夜景平並未在冰窟中死去,而是凍壞了身子,所以才再也不能運轉靈力,成了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

  與她猜測的一般,那冰塊的邊緣,很快就與冰窟入口長合。唯有一點點的縫隙能透入空氣,可裡面的溫度卻會越來越低。並且,冰面上很快就蒙了一層白霧,看不見底下夜景平的模樣了。

  夜闌雨抖著手,想擦掉臉上乾涸的血跡,發現搓不掉,只能作罷。

  簡禾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他似乎也知道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然而抬頭,頭頂上原有一個小出口,已被冰堵上了大半——若他剛才沒有執意要讓夜景平被冰封上,說不定還是有機會能爬出去的,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換言之,他的處境,並沒有比夜景平好多少。

  隨著時間漸晚,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很快,這小小的一個山洞,就變成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沒吃的東西,好在,懷裡還有幾根燃條,夜闌雨燃亮了它,然而它只能支持十秒左右的照明。很快,燃條就用完了。

  之後的事,就不必看下去了——因為,簡禾已經完全明白了。

  夜闌雨「曾經被關在了的狹小的幽暗的地方」,就是這裡。他之所以會變得那麼害怕黑暗的密閉的地方,是因為被關在了這裡三日,又餓又黑又冷,只能舔點雪水過活,發起了高燒。

  三天後,他才被夜家前來救援的修士找到。高燒昏迷著被抱出了石湖。那些人鑿開了他下面的冰塊,把夜景平也帶了出來。

  這一場兇險的高燒,讓他忘記了所有過去的事。留下的,只有怕黑怕封閉環境的後遺症。

  ——這些,都是徐徐浮現在簡禾腦海中的劇情。

  而此刻,酷刑才剛開始。

  簡禾虛虛地抱住了縮在角落,開始清點燃條數量的夜闌雨,道:「小黑,不要難過,五年以後,我就會回來了。」

  幻境中的夜闌雨自然聽不見。

  而就在這時,頭頂上被封了一半的洞口,卻忽然傳來了聲音。

  簡禾一怔,抬起頭來。

  什麼聲音?夜家的修士現在就來救人了麼?怎麼跟她讀過的時間線不同?

  等等,不太對勁。

  這冰洞這麼安靜,她都能聽見頭上的聲音,小夜闌雨……怎麼可能完全沒反應,好像這聲音只有她聽到一樣。

  而且,這聲音也不像人類敲擊冰層的聲音,而是黏黏膩膩的拖曳聲——就像一條巨大的舌頭在舔弄冰層,又像是觸手在滑動。

  簡禾如臨大敵,站起身來,霜梧劍光淩然,揮散了小夜闌雨、夜景平等人的身影。

  她知道頭上的是什麼聲音了。

  前面說過,石湖魍魎,有幾層招式。

  第一層,鑄造迷宮。

  第二層,在獵物陷入迷宮中時,再把他們拖入夢境。

  而第三層,就是等獵物深陷於夢境不可自拔時,就是它現身、收成、將獵物拆吃入腹之時。

  如無意外,這隻魍魎……現在就要來驗收成果,吃掉她了!

  下一瞬,「喀拉——」

  頭頂的冰層裂開了。

  一隻巨大的血紅色的獸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她。

  簡禾咽了口唾沫,眼前卻在這時倏地一花!

  系統:「歡迎宿主回到了【本體視角】。」

  簡禾呆了一瞬,倏然坐起身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傀儡的身體中了。

  她急道:「夜闌雨的身體怎麼辦?!」

  系統:「你換回來了,他自然也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了。石湖魍魎本就是他來打的。等魍魎一死,這裡的幻境就會消散。」

  這是一個裝飾華美的房間,不過空無一人。醒來時,她正靠在了一張貴妃椅上,低頭一看,她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掀開外衣,裡面是一套風格截然不同的薄紗衣裳。

  倒像是有人看不慣她穿得太少,特意給她披了件外套。

  不過,不是說魍魎無記憶可提取、也無夢可鑄的麼?這是什麼地方?難道她像王存一樣,被扯到了別人的記憶裡了?

  簡禾跳了下地,在房中繞了一圈,驚訝地發現了床上躺著一人。

  掀起窗簾,腥膻味撲面而來。床上之人面色煞白,胯間染血,已經昏迷。視線往下一掃,簡禾看到了一截……被切下的軟肉。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什麼情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3:20 PM

第七十四章 相認啦

  啊哈哈哈,這不會是,那啥吧?

  簡禾乾笑兩聲,下意識倒退了兩步,鞋後跟卻不慎踢動了一個輕薄的硬物。硬物與地磚刮擦時,傳來了一陣「鏘——」的清脆金屬摩擦音。

  低頭一看,那赫然是一把沾著血的短匕。

  簡禾:「……」

  得了,兇器也有了。

  彷彿有上百隻神獸在她心上疾奔而過,每隻的頭上都頂著一行加粗血紅的標語,在迎風烈烈招展——

  夜!景!平!居!然!被!閹!了!

  這可不是被斬傷那麼簡單,恐怕這位兄弟後半輩子都要當公公了,真是想像一下就肉痛。

  所以說,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石湖的魍魎還沒掛掉,所以,這裡應該是夜景平的夢境。

  再看此地裝飾奢靡曖昧,甜膩的熏香讓人昏昏欲睡,八成是座妓院。

  簡禾能確定,她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按常理,夜景平也不可能夢見她。不過,這隻魍魎只能給活人築夢,卻對傀儡無計可施。

  如果沒猜錯,這是夜景平的夢,如同磁鐵一樣將她給「吸」進來,並變成了他夢境中的一個「擺設」了。

  簡禾望天,無語凝噎。

  夜景平是夢見了自己早年在妓院被閹的經歷麼?

  原來他早就當上公公了麼?真是……人不可貌相!

  系統委婉道:「不是夢見。他是在夢境中被實質性地傷害了。」

  簡禾:「……」

  她來之前,與這位苦逼的兄弟共處一室的,就是在使用她身體的夜闌雨了。那麼,系統的話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兇手是夜闌雨」麼!

  看這受傷的部位與特殊情景,不用問,八成是這傢伙做了些「玷污」夜闌雨的動作,才會被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的夜闌雨給沒收作案工具,直接「哢擦」掉了吧……不對,夜闌雨是用她的身體來動手的,大家都有份兒參與……

  簡禾這邊正心情複雜著,那邊廂,剛才活生生地痛暈過去的夜景平恰好同時幽幽醒來。迷迷糊糊地,他看到自己的床邊站了一個纖瘦的人影。

  緩緩抬頭,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喚回了昏倒前的回憶,瞬間如墜冰窟,毛骨悚然,雙眼一翻,「啊」地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簡禾哭笑不得。

  毫無預兆地,房間一角的鴛鴦金爐「咣」地側倒了,從平坦的木架上滾落在地,鳥喙微彎。隨即,桌面上所有的杯盞酒碟開始嗡嗡震動,泛光的床簾宛若波濤舞動。屋頂落塵,整片空間都在震盪!

  魍魎已死,這片宏大的幻象正在坍塌!

  粗大的房樑裹挾著瓦片一同砸落,可真碰到人身上時,卻只剩下一道虛影。塵埃漫天揚起,倏地化作了潮潤的輕霧,石湖一片平靜。

  遠處的天邊,困著蜀東、使其陰陽顛倒的那道透明的牆壁正在消失,如同一道急劇下落的光圈,銀光閃爍,迎著萬山松濤,壯麗至極。隔閡消失以後,總是繚繞在蜀東上空的濃霧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了,朝霞的金光劈開了虛無的黑暗。

  從障局裡出來後,大家都回到了自己一開始入障的地方。夜景平與王存不知所蹤。簡禾呆然地坐在了石湖水面的礁石上,從髮梢到衣裳無一不在滴滴答答地浸著水珠。

  至此,夜闌雨線的最後一段主線劇情應該也結束了。

  這段漫長的攻略之旅,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現在,總算看到勝利的曙光了!周旋於四位㚐㚐之中,把負債從5000點減到1000點,實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簡禾抹了把臉,可惜,都還沒高興幾秒,她就聽到系統道:「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鹹魚值—300點,實時總值:1100點。」

  簡禾:「……1100點?」

  鹹魚值居然沒有一扣到底?!

  系統:「宿主,不用那麼緊張。最後的100點,是與夜闌雨告別前的最後一段短暫且重要的劇情。等完成了以後,自然會扣到只剩1000點。」

  簡禾鬆了口氣,道:「話說,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多出來的那1000點鹹魚值是什麼了吧?」

  系統:「無可奉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番與系統的嘮嗑,看似很長,實際只在簡禾的腦海裡佔據了短暫的幾秒時間。在旁人看來,她像是還沒從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在呆呆地坐著。

  就在這時,身旁一道黑影靠近,一隻手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簡禾回過神來,下一瞬,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

  夜闌雨跪在了石頭上,彎腰抖著手,極力抱住了她。一臂牢牢地圈住了她的腰,另一手五指摁住了她的後腦勺,使彼此的身軀一絲一縷、完好無縫地貼在一起——彷彿不這樣嚴密地抓著,她就會變成魚跳進湖水裡溜走。

  四個病友抱著她不願意撒手的方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那麼一瞬,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慨在她心中閃了一下。簡禾輕輕閉目,耳朵恰好貼在了夜闌雨的心口,聽著裡面「咚咚」的心跳聲。

  印象中,因長期與陰邪之物為伴,夜闌雨的體溫一年四季都比別人涼一些,無論什麼時候碰到他,都會覺得在摸一塊涼玉。可如今,幾層衣服亦擋不住那熾熱的溫度撲在她的臉上。不會撒謊的心跳與顫抖的手臂,已經抵過了他呼之欲出的千言萬語了。

  萬千思緒湧動,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剛才在山洞中聽到了、幼年的他那幾下聲嘶力竭的「至於」,簡禾眼睫微顫,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抬起,用同等的力度回抱了他。

  現在想來,無論哪一世,夜闌雨都不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攻略對象。可是,若要論在生命裡佔據的篇幅,四友之中,她與夜闌雨相伴的時間,其實是拖得最長的——童年的相識相依,跨越到了少年時的再見不識,兜兜轉轉又想起了彼此。

  如果這不是個任務,如果從頭到尾都沒有系統的安排,這可以稱得上是一段世間罕有、失而復得的緣分了。

  兩人抱啊抱的,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不知多了多久,雲後的一縷金光穿透了迷霧,落在了礁石上,湖面微波蕩漾,浮光躍金。

  似乎終於平復了情緒,夜闌雨輕吸一口氣,鬆開了簡禾。天明前的金光自他側面照來,勾勒出了少年的英挺輪廓。

  簡禾坐在地上,等著他開口。

  不過,其實她也猜到一二分了——在入障之前,他還是一副悶騷的小樣兒,連句「保護你」的話,都要拐個彎兒才願意說。在副本裡兜了一圈之後,就變得毫不羞澀毫不矜持,熱情直白了那麼多。

  事出有異,簡禾福至心靈地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

  果然,進度條上方的數字已經變成了100/100,滿格了。之前,她一直捶胸頓足、以為無法繼承的那截灰色的進度條,此時也已經徹底地淡化消失,融合到了有顏色的長條裡——這是已經繼承了它的象徵!

  很明顯,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小禾」是誰了。

  重名不少見,但如果前後的兩隻傀儡名字相同,心思慎密又多疑如夜闌雨,一定會下意識地將記憶中的「小禾」與眼前的她拿來對比。

  這樣一來,她未雨綢繆、故意留下的線索,譬如「自稱是遊蕩的精魄」、「名字是一個小孩兒取的」等,必然會被他抓取住,成為辨認她身份的最有力證據!

  夜闌雨牽住了她的手,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啞聲道:「……我的第一個傀儡,就叫做小禾。」

  簡禾「嗯」了一聲。

  「那個替你取名字的小孩兒,就是我。你就是我第一個立契的傀儡。」夜闌雨的聲音有些顫抖,深吸一口氣,才道:「你……還記得我嗎?」

  「我原本什麼都不記得了,就像你一樣。」簡禾摸了摸夜闌雨的臉,溫柔道:「可剛才在障局裡,我看到了你的回憶,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之所以要咬定「自己也是剛恢復記憶」,是有原因的——如果讓夜闌雨知道,她其實什麼都記得,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那麼,這事兒恐怕不好解釋。

  畢竟,既然她能回到第二具傀儡的身體上來,就說明當初的烈火沒有把她的精魄燒碎。假若她還保留著記憶,精魄又還存留在世上,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出現?

  萬一夜闌雨要追究這個問題,或是想知道她在消失的這段時間做了什麼、看了什麼,那就真的無從解釋了。

  最妥當也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啟動失憶大法了。

  夜闌雨自己就忘了對方,所以,半點也沒懷疑她的說辭。

  說多錯多,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過久,此地陰涼,夜闌雨衣服是濕的,也不適合長久停留。兩人擰乾了身上的衣服,朝著蜀東城內疾奔而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3:37 PM

第七十五章 阿西吧,同歸於盡吧

  一夜過去,蜀東之內,煉劍工場的門已被撞得搖搖欲墜,門縫中探入了半顆腐爛的人頭。藏身在裡面、還能動的人們兩股顫顫,如臨大敵,抖著手抓起了掃帚、竹竿、長棍等一切能防禦的東西。而突然之間,那顆猙獰的人頭不動了,順著夾緊的門框滑落在地。

  人人呆愣在地,有大膽的人湊近門邊,難以置信地發現剛才還在嗷嗷亂撓的喪屍,竟不約而同地倒了下去,開始消融。

  推門出去,寂寥的長街白骨零落,道道紫煙沖天而起,旭日揮散了陰冷的霧。

  「咣」一身,有人手中的長棍落地了。

  人群中爆發出了劫後餘生的歡呼聲,夾雜著酸楚的悲泣,聽不真切。人群三三兩兩從藏身地撤出,踏過了無主的白骨,將半腐爛的屍首搬到一旁。有的人則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中,安葬自己的親人。

  王存是在蜀東城內入障的,故而,在障局消散後,他也是最快回來的一個。他不僅繪聲繪色地跟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奇景,還把迷宮中的事蹟給宣揚了一番。於是,不到一個時辰,全蜀東都知道了——全靠一個外來的葉高人,他們才能得救。

  於是,等到簡禾與夜闌雨回來時,迎接他們的,就是滿大街的人熱切得讓人發毛的眼神,聲聲呼喚,動情至極,喚得夜闌雨眼角抽搐,簡禾虎軀一震——

  「啊——是葉神仙!」

  「是葉半仙伉儷回來了!他們安全回來了!」

  「大家恭迎葉大仙!」

  夜闌雨:「……」

  簡禾:「……」

  他們的頭銜什麼時候從「高人」升級為「大仙」了?而且,「半仙」、「大仙」這幾個詞,聽起來都很像江湖騙子的藝名啊啊啊!

  被認定為大仙的兩人,自然得到了全城傾力的最好待遇。雖然現在城裡的很多地方都住不了人了,但袁叔還是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城裡最好的客棧中打掃了一個上房,供給兩人使用。

  面前這些任務附帶的NPC,但面對他們質樸的謝意與善意的討好,簡禾還是道了謝,領了情,還問袁叔多要了一些傷藥。

  這些傷藥都是為夜闌雨準備的——與魍魎惡戰一場,豈能全身而退。剛才在湖中心時,空氣裡都是水藻的腥味,且夜闌雨的臂力未見減退,所以簡禾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異常之處。

  等到上了岸,簡禾才發現,夜闌雨的衣襟與側肋的血已經滲透了衣裳,小腿上更有個猙獰的傷口,像是被觸手之類的東西給搗穿了。草草地包紮以後,依然有被稀釋成淡紅色的血蜿蜒流出,觸目驚心。

  同是BOSS,夜闌雨可沒有玄衣那種任何傷勢都極速痊癒的金手指,必須儘快治療。

  夜闌雨不喜歡別人攙扶他,雖然走得慢,但還是。自從相認以來,無論是面對著蜀東百姓時,還是被領著往客棧走去時,他都拽緊了簡禾的手——不是十指相扣式的牽手,而是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裡,未曾有一刻分離。簡直像是個擔心鬆手以後,玩具會碎掉的小孩兒。

  袁叔給他們安排的地方環境很清幽,推開門後,一股塵封的味道撲面而來。王存殷勤道:「葉高人,葉夫人,你們要的傷藥,還有乾淨的衣裳、淨身的熱水都已經放在房間裡了,繞過屏風就能看到。我現在去給你們端點吃的過來。」

  走了一路,夜闌雨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可到了地方,他卻沒有進去,而是略微虛弱地靠在了門框上,低聲道:「且慢。」

  王存笑道:「葉高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夜闌雨直視著他,道:「那個與你一同落入障局的人,現在在何處?」

  旁人或許感覺不到,但簡禾已經察覺出了他的殺意。

  在障局中被重傷了的夜景平,迄今還未見到人影,不知是生是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死無對證。若是還沒死……雖然他已經沒有靈力了,但也會是一個後患。

  「他不見了。」王存搖頭道:「我是跟他同一個地方掉進迷宮的,可是,我醒來後卻沒看見他的人。問了袁叔,他也說沒見到他回來,現在已經遣人去找他了。」

  夜闌雨臉色一沉。

  從哪裡入障就會在哪裡醒來,這是個鐵一樣的定律。既然王存沒有看到夜景平,只有兩個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夜景平死了,屍首被人拖走了。但更可能是他沒死,自行離開、躲了起來。

  他已經在後悔自己沒有速戰速決了——在夢中,他之所以沒有殺人,是打算借此機會好好地「招待」夜景平一番,折辱於他。

  夜景平劈頭劈腦沖來的每句「娼妓之子」、「小雜種」,他都要一刀一刀地還回去。夜景平辱駡過他母親無數句「老娼妓」,他就偏要讓夜景平在這麼一個地方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這才叫痛快。

  然而,障局的變化卻比他想像的更快,似乎是一轉眼,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緊接著就是一場與魍魎的惡鬥。由此,也錯過了一個削株掘根的機會!

  王存離開後,夜闌雨輕輕地摩挲了一下霜梧的劍刃,下了個決定,道:「我離開一趟。」

  系統:「劇情提示:『夜闌雨』目前血條值為3點,請宿主全力阻止其尋仇,否則將會有性命危險。」

  系統話才剛說完,夜闌雨的身體就晃了晃,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簡禾雙手撐著門框,攔在了他面前,道:「不行,你看看你自己受的是什麼傷,內傷!這時候還妄動靈力,找死啊你。」

  「我並未傷及他致命之處。」夜闌雨頓了頓,眼中寒芒微露:「怕就怕,夜長夢多。」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來來來,我們進去說。」簡禾半強迫地抵住了他的肩膀,後腳踢上門,把人推到房間裡,按坐在床上,道:「坐好。我不知道夜景平死了沒,但他已經沒有修為了,就算尋仇,威脅也不大,我們可以兵來土掩、水來將擋嘛。而且,這都是你的假設,他也未必會回來啊。倒是你,要是再亂來,萬一走火入魔了,我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還能上哪去找靈丹妙藥給你治傷啊。」

  聽到最後一句話,夜闌雨動容了一瞬。

  不是為走火入魔而擔心,而是因為,他迄今仍不明白,為何一縷精魄會兩度來到自己身邊。若是再一次讓她的這具身體失去了活動力,會不會再也無法喚醒她?他不知道答案,也賭不起。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這一瞬間的猶豫與退讓,將在不久後,為他們招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禍患。

  簡禾道:「還是說,你在擔心夜家的人趕到蜀東後,夜景平會突然出現,然後跟他們告狀?」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夜闌雨凝視著她,道:「但是,我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簡禾一怔。

  「在大病過後,我就把最不該忘的……都忘得一乾二淨,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沒有棲身之地,亦無親朋好友,自然而然就繼續留在那裡了。」

  簡禾搖了搖他的手,道:「當年從石湖出來以後,夜家有沒有為難過你?他們知道在冰窟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夜闌雨不欲細談,但看到她面露緊張之意,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唇,道:「如果我說沒有,你應該不會相信吧。」

  㚐㚐,現在是在追憶你被體罰的黑暗史呢,表情能不能到位一點!苦大仇深點!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甜!

  簡禾輕哼道:「你知道我不信就好。趕緊從實招來。」

  「崔良並非不想追究。」夜闌雨沉吟了一下,才道:「當年,正是因為夜景平一意孤行要入石湖,才會導致隨行的修士幾乎全軍覆沒。死了這麼多人,居然不是因為剿魔收妖,而是為了替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的逞能與任性買單,未免有以權謀私之嫌。而我與他從冰窟出來後,都各自在床上躺了很久。等他記起來要告狀時,事情已經過了快兩個月了。」

  簡禾點頭,道:「我懂了!她兒子捅出那麼大的簍子,肯定會連累到崔良。她巴不得別人趕緊忘記呢。好不容易才過了兩個月、好不容易事情的影響才淡化了,崔良才不會笨得重提舊事。」

  夜闌雨道:「而且,據我所知,夜景平的修為並不是在一夜之內消失的,而是日漸減少,足足兩月才徹底流空。」

  一開始靈力變得滯澀,正常人都會把原因歸咎到了「身體未癒」上。可等身體恢復後,夜景平的靈力非但沒有回來,還要徹底流空——這時候才想起要告狀,告狀的對象,還是那個在床上躺得比他還久的夜闌雨……而在此之前,他又曾在課堂上刺傷同門。眾人自然就會認為,夜景平是受了過大刺激,才會盡說些瘋話。

  ——當然,這一系列的發展,順利且幸運得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夜闌雨沒有反派神他媽金手指的庇護,而是個普通的NPC,把夜景平折騰成那樣了,鐵定不死也半殘。

  簡禾展開了他的手指,那結著一層薄薄的繭的掌心上,已經看不到那縱橫交錯的戒尺痕了:「你是因為下山去火堆裡挖我的……遺骸,所以才會被罰打戒尺麼?」

  夜闌雨靜了半晌,頷首。

  這是更久遠之前的事了。

  當初火災發生後,他是在夜家、自己的那座小柴房裡醒來的,身邊空無一人。

  據說,當時的那座酒館已經燒得只剩一副骨架。掌櫃上了二樓,無意中在瓦礫中找到了一個昏迷的小孩子。

  按理說,這麼大的火,就連神仙之軀也會燒融。那小孩兒卻靠在了一坨焦黑的東西上,臉頰潔淨,衣襟無塵,好似被一道透明的保護層攔住了。

  掌櫃走近一些,發現這焦黑的東西,伸出兩條的長條形物體,搭在了小孩的腰上。看形狀,倒像是一個人在用自己的身體於烈火中緊緊摟抱著他。

  掌櫃既震驚又感慨,想伸手把小孩兒抱出來。然而,他的袖子剛掃到那個焦黑的東西時,它瞬間就碎成了粉末,被風吹散了,再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別人告知夜闌雨的、關於他的傀儡小禾的最後一件事。那天他翻牆下山,可蹲在瓦礫裡翻了很久,也只能摸到混雜著泥塵的火灰。

  除此以外,世上再無那人存在過的痕跡。

  前塵之事,多說無謂。洗漱過後,簡禾翻出了袁叔給的傷藥,遞給了夜闌雨。

  若說賀熠擅毒,那麼夜闌雨對藥則頗有研究。辨別過氣味後,夜闌雨反過瓶子,手心躺著一顆清香的藥丸。

  簡禾湊上去,道:「怎麼樣?這藥能用嗎?」

  夜闌雨道:「是最普通的祛瘀藥,沒多大用,聊勝於無。」

  簡禾「哦」了一聲,給他倒了杯水,看著他咽下去,才找來了乾淨的布巾與傷藥,打算替他處理傷口。

  他的小腿,雖然一直在流血,但其實只是皮肉之傷,清洗包紮後,不日就能養好。簡禾扔掉了染血的布巾,正準備掀起他的衣服,夜闌雨卻擋住了她的手,抗拒道:「我自己來。」

  簡禾驚訝道:「怎麼了,你害羞?」

  夜闌雨立即道:「不是。」

  「不是害羞,那你擋著幹什麼。」簡禾托腮,打趣道:「你連我大腿都坐過呢,讓我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說罷,就上手強行脫掉了他的衣服。

  夜闌雨:「……」

  衣服剛掀起來,簡禾打趣的表情就頓住了。

  剛才走路時,夜闌雨有好幾次都捂住了他右邊肋部,面露隱痛,再加上衣服有血,簡禾只當他是撞傷了。沒想到,這一塊的肌膚竟然變黑了。

  不是表面被塗黑,而是如墨汁一樣、從體內漸染滲出的黑痕。

  這樣的痕跡,他們都在這幾天見過無數次了——這是蜀東的「陰陽顛倒」的邪陣未破之前,絕大多數的城民身上出現過的黑痕。

  換言之,這是身體腐爛的徵兆!

  根據經驗,在半月以後,這塊肌肉就會腐爛,並從此處逐漸蔓延到全身去!

  簡禾不死心地用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沒有掉色:「不是已經殺了那隻魍魎了麼?怎麼還會出現這種東西?」

  抬頭一看,夜闌雨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簡禾立即不敢碰了,暗道:「不應該啊,這種一沾就腐爛的Bug級詛咒,怎麼會纏到夜闌雨身上去?難道劇本有疏漏?」

  夜闌雨自己把衣服放了下來,道:「不必擔心,這與蜀東人身上的黑痕是不一樣的。」

  蜀東人之所以腐爛,簡單粗暴點說,就是因為那隻魍魎一直沉睡在湖裡,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所以,等這東西開始作威作福時,蜀東人身上的腐爛之症隨之爆發,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既然這隻東西能遠程讓人腐爛,近距離就更不用說了。夜闌雨正是在斬殺對方時被擊傷的。只要能在肌肉腐爛前遏制住,黑痕就會消失。

  簡禾:「……」

  看來是她多慮了。

  㚐㚐就算遇上了Bug級的危機,也一定有Bug級的辦法來解決,此乃萬古不變黃金定律。

  簡禾晃了晃那瓶祛瘀的藥丸,歎道:「我們只剩半個月的時間找解藥了,很緊迫。」

  想也知道,能消除夜闌雨身上痕跡的藥,不說世間罕有,但至少,絕不會是那種爛大街的、誰都能找到的普通草藥。往往,只有在某些大宗派或是世家的藥閣找到。譬如她還是封嫵時,就為了一味混元金丹,在晚上偷偷混入赤雲宗……

  簡禾一頓,倏地抬頭,脫口而出道:「夜家的藥閣!」

  夜闌雨點頭,道:「我想說的,就是此處。」

  無須煩心上哪裡找、丹藥的種類齊備、且他們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也就只有這裡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請與夜闌雨在十五天之內抵達丹暄。」

  系統提示出來了,說明這一步沒錯!如無意外,幹完這一票,最後的100點鹹魚值就能到手了。

  兩人在桌旁坐下。正事有了著落,簡禾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給他倒了杯水,道:「橫豎都是要回去,不如順便把藏在昭明嶺的那些傀儡帶走吧?」

  夜闌雨道:「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帶有凶性的傀儡有多難才能鬥出一隻、他到底耗費了多少個日夜在其中,沒人會比他更清楚。即使沒有受傷,他也會回去帶走屬於他的東西,絕不會讓自己的心血白白流落在外,甚至拱手讓給他人。

  簡禾道:「離開了丹暄後,接下來去哪裡好?」

  「還沒想到。」夜闌雨有些乏力,半趴半撐地伏在桌面上,瞟了她一眼,道:「你覺得呢?」

  簡禾身子前探,嘻道:「那要求可就多了。首先,不能太偏僻的,第二,風景要好。不要天天下雨,不然衣服難乾,最重要的是,不能太遠。」

  夜闌雨聽著,有些恍惚。

  小時候,他忘了聽誰說過這樣一句話——人世間有兩大極樂之事,一個叫「虛驚一場」,另一個叫「失而復得」。

  曾經以為已經永遠失去的東西,再一次回到自己身邊,那種極致的滿足與後怕,比尋常的安樂團圓還要刻骨銘心一百倍。

  等簡禾數完,他才慢悠悠地接腔道:「為何?」

  簡禾道:「要是太遠的話,你怎麼把那麼多的傀儡都運走啊?列一條長隊?不覺得有點兒像趕屍麼?」

  夜闌雨:「……」

  「要再加一個條件,去的路要偏僻。」簡禾喃喃了一句,道:「難啊。都怪你,做那麼多的傀儡,跑路也不好跑。」

  夜闌雨道:「是怪你。」

  在重新塑出了新的傀儡以後,明明一切都步入正軌了。可是,冥冥中卻有種奇怪的念頭,鞭策著他,提醒著他——有一些失去的東西,或許可以用「喚醒盡可能多的傀儡」這個辦法找回來。

  原來這種預感是對的。

  簡禾不知其心中所想,奇道:「這怎麼就怪我了?」

  夜闌雨笑了笑,柔聲道:「確實是怪你。」

  王存端著吃的東西來的時候,微微推開了門縫,恰好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位葉高人正趴在了桌子上,枕在自己的手上,歪著頭凝視著他夫人,又專注又柔軟。

  王存竟然忍不住紅了臉,不由自主地悄聲倒退了開去,覺得不該在此時去打擾他們。

  他書念得不多,不知怎麼形容剛才那一幕給他的感覺,只是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個讓人臉紅心跳的想法:「葉高人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夫人……他一定特別特別喜歡她。」

  兩天過後,蜀東外的那座密林的瘴氣終於散盡了。當日,簡禾隨著夜闌雨去探路後,就一去不回了。留在原地的人自然不會猜到他們會誤打誤撞、真的摸到了蜀東,而是認為他們已經喪生了。

  本就心不齊,這下,眾人更是為去留問題發生了內訌。一開始還嘗試著往前走,然而,在見到了那具被腰斬過了、兩個上身縫在一起的夜家修士屍體後,眾人嚇得魂飛魄散,翌日的天亮,就忙不迭地帶上隨身武器與傀儡,將馬車棄於原地,退出了這片邪門的森林。

  有傀儡探路,本身又註定不會參與到副本裡,還真的讓這幾位NPC平安離開了森林,並緊急傳信給了丹暄。

  那邊廂,弟子搭了一批又一批進去,丹暄那邊的人早已動身前來,收到信後,意識到事態遠比想像的嚴重,遂也棄了隨身行李,御劍前來。於第三天的夜裡,雙方匯合。

  那天晚上,正好是蜀東地震、簡禾等人入障的日子。在外面的夜家眾人驚魂未定,決定翌日清晨就動身入內。結果,第二天,白茫茫的瘴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減,且進且停,艱難地抵達丹暄後,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卻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慘烈地獄,而是風波過後,百姓開始重建家園的情景。

  城民都口口相傳,稱兩天前,有個「葉高人」殺死了魍魎。聽其描述,肯定就是夜家的某一個弟子。

  可是,進了城的弟子那麼多,光聽「高挑」、「特別俊」這些泛泛的形容詞,根本無從確定這個弟子是誰。想找人直接指個路吧,卻被告知這位「葉高人」已經走了。

  *

  系統要求簡禾二人在十五內回到丹暄,但從丹暄去蜀東的路上,就算騎馬、就算熟悉路線,也要半個月的時間。還要趕在黑痕開始腐爛前找到丹藥,時間非常緊迫。

  好在,夜闌雨對這附近的水流交通依稀有印象。離開蜀東後,他們找到了流經附近的一條大江,此江綿延數州,可順流直抵一個離丹暄只有幾里路的渡頭。

  當日夜裡,他們就坐上了船。沿途的兩岸山峽,綠水松濤,美不勝收,但兩人都沒什麼欣賞的心思,終於在第十五天的傍晚趕回了丹暄。

  丹暄天氣一貫潮潤,他們抵達時,天上正在打雷。

  電光若星流霆擊,鞭碎了漆黑的天幕。不多時,滂沱冷雨迎頭襲來,狂風怒吼,渡頭邊的一葉扁舟吹得劇烈晃蕩,若非綁著繩索,或許早已被捲入了滾滾的江流中。

  天公不作美,無奈,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是不多。往好的方面想,有時候,雷聲反而能掩蓋很多異響。

  踏著泥濘的山路,二人朝著山上疾奔而去,泥點濺起,細小的水珠在微動的蓑衣上飛彈著。

  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夜家,就得穿那襲棗紅色的校服。否則,就得翻牆硬闖。但這會觸動到攔在外側的結界,驚動巡邏的人。

  而自從那天在障局中匆匆一面,夜景平就像一個氣泡一樣,徹底在蜀東蒸發了。一個活人,更是一個受了重傷的活人,絕無可能獨自在陌生的地方藏匿那麼長時間。別的不提,他至少需要人協助他吃喝拉撒。

  簡禾能想像出的最壞可能,便是夜景平通過某種方式,比他們先一步回到了夜家,並與崔良通了氣。他知道她是夜闌雨的傀儡,所以,這筆帳肯定會算在夜闌雨頭上。搞不好,一跨入府門,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天羅地網。

  但這只是最壞的假設。畢竟,夜闌雨既然出手傷他,正常來說,肯定就是做好了「再也不回來夜家」的準備。夜景平絕不會傻到認為「我在家裡挖個洞、夜闌雨會自己跳進來」,更不會猜到,夜闌雨真的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所以,他在府中設陷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二人順利地進入了府門,避過了巡邏的人會經過的地方,一路摸到了藏藥的殿閣。

  滿牆的藥櫃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因起擺放無序,只能一排排櫃子這樣尋找。夜闌雨需要的藥偏偏非常多,合共有十多味。直到時間逼近了子夜,終於只剩下兩種藥沒找到了。

  就在這時,一道震撼天地的驚雷筆直地打在了遠處的山上,彷彿整座山的石頭都在顫抖。從藥閣的窗戶,能看到雪亮的電光猙獰地燃著了樹冠,並順著風向,以極具的速度蔓延向遠方。

  好死不死,這山火蔓延過去的方向……恰好直指了那片藏有傀儡的荒林!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與夜闌雨分頭行動,宿主留下取藥,夜闌雨趕在山火前找到傀儡。」

  簡禾道:「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分頭行動,你先去那邊看看,我留下來,把剩下的藥找全。」

  夜闌雨倏然抬眼,斷然拒絕道:「不行。」

  「我們進來大半夜了,都沒人巡邏,也就剩下一點藥沒找到了,你在與不在,都沒有區別。」簡禾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霜梧留給我。要是這樣還打不過,我就……我一個人總有辦法逃跑的。」

  這番話,其實就是現下唯一的兩全之計。夜闌雨卻定定地看著她,道:「我留下,你去。」

  「如果火燒到那裡了,我沒法子讓它們從土中離開,去了也無濟於事。」簡禾頓了頓,輕聲保證道:「我保證,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密集若擂鼓的雨點,隱隱作痛的肋下,以及簡禾循循善誘的話……無一不在鼓動著夜闌雨的心臟。

  確實,在預見不了未來的危險性時,無人會甘願讓心血付諸東流。

  可是,當年,他相信了她的那句「不會有事」,最終失去了她。他這一次,還應該相信她麼?

  內心鬥爭了許久,夜闌雨閉了閉眼,艱難道:「萬事小心。」

  「我知道了,囉嗦。」簡禾推了推他,輕鬆道:「快去,別妨礙我。」

  夜闌雨離開後,簡禾分別在東西兩側的藥櫃上找到了所有的藥。此時距離淩晨十二點還有一個小時左右,足夠讓她去與夜闌雨匯合了。

  只是,系統支開了夜闌雨,卻把她留在了這裡,真的會那麼順利麼?

  事實證明,簡禾再一次押對了劇本的尿性。

  砸落在瓦片上的水聲模糊了她的聽覺,直到身後那人走到了距離她一兩米的地方,簡禾才驚覺過來,一回過頭,她眼前就被一道朱色的符咒打上,瞬間全身僵硬,絲毫都動不了了。

  而就在朱符之後,是一張恨意滔天的臉。

  簡禾:「……」

  哦!她這張烏鴉嘴!

  「看到我沒死,很驚訝嗎?」夜景平陰測測道:「沒想到吧,我居然會在障局消散後,在蜀東遇見了一個倖存的同門,由他的傀儡引路出城,將我連夜送回了丹暄。」

  簡禾:「……」

  她剛就在想他是怎麼回來的,這位仁兄就自帶解答了。

  不過,兄弟,冤有頭債有主,閹你的人不是我啊啊啊!

  簡禾憋屈地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卻苦於說不了話,只得仰天長歎。

  系統:「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000點。」

  簡禾:「現在就結束?!」

  系統:「宿主,雖然任務結束得很突然,但這個身體後續已經不需要你來操控了。為了你的身心健康著想,請立刻閉眼,不要參與後續的情節。我要抽走你的意識了。」

  ……

  那邊廂,趕在了山火襲來之前,夜闌雨喚醒了所有的傀儡,命起藏於另一處高地,隨即隻身朝著來路返回。

  在去的路上,他一直心神不寧。或許是因為當年的事,總有些杯弓蛇影,覺得放心不下。

  雷聲漸止,靴子踏在山路的聲音就越加明顯。

  從傀儡最新的藏身之地到夜家府邸,需要經過一座古舊的吊橋。橋身極長,有半數都藏匿在霧中,看不真切。其實底下也不是深淵,不過只有幾米深,只是因為憑空凹了一大塊山路下去,前人覺得不好走,才特意修了個石橋。

  踏上石橋的第一步,夜闌雨卻驟然靜了。

  ——橋上搭著薄薄的板子,橋身由無數根柔韌鋒利的鋼索纏繞連接而成的。山谷常有風吹拂,石橋也會隨之微微晃動。

  而此時,分明風聲呼嘯,橋身卻是巋然不動。

  靜聽風聲片晌,捕捉到了一陣破空而來的嗡鳴聲,夜闌雨瞳孔猛縮,猝然急退數丈。

  「咣!」

  他剛才站著的地方,已被一把尾帶細索的長刃破空穿透,木板瞬間碎裂!

  夜闌雨森然地抬頭,只見長橋對面的山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派身著棗紅衣裳的夜家修士。無須點火,劍光足以照亮夜空。

  其中,不乏那日與他一同前往蜀東的門生。

  夜闌雨迅速掃視一眼,知曉以他藏於林中的傀儡數量來說,這些人並非是他的對手。

  只是,這個陣勢……卻讓他的手指開始微微發抖了。

  不是因為怯場,而是因為,某個讓他瘋狂的、黑暗的猜想,已經開始在他心中翻滾發酵,越發地清晰……

  兩相對峙間,一人開口道:「夜闌雨,在蜀東之中,你縱容手下傀儡殘殺同門,可有此事?」

  不等他回答,又有人搶白了。

  夜景平大傷初癒,還需要人攙扶。本就因為不知去哪裡找夜闌雨而苦惱,哪能想到他的傀儡自己送上了門來。傀儡都來了,夜闌雨一定也在附近。所以,他才會速速調配了一群修士,前來截住他。截住他之後要做什麼,還沒想清楚,但總之不能讓他太好過,最起碼也要押回去家裡拷打一番,不可輕易饒過他。

  在那之前,先罵罵總歸是沒錯的。夜景平開腔罵道:「雜種即是雜種,學了那麼多年的家規,都還是不懂規矩、無法無天。既然你不懂得如何管教傀儡,自會有人替你管教!」

  聞言,夜闌雨倏然抬頭,神情幾乎能以戾氣橫生來形容,一字一頓道:「你什麼意思?」

  夜景平朝身邊人說了句什麼,那人招了招手,即有兩個弟子拉著一個東西來到了橋邊,用力一拋,滾落到了橋下。

  那是一具少女的身體。卻也不能稱之為完整的身體。

  因為她的頭與身是分離的。

  身趴在髒汙的泥地上,被暴力擰扯而下的頭顱,則恰好滾到了他的靴前。

  即便遭到了如此殘酷的對待,她的雙眼卻是合得好好的。彷彿在前一刻,已經預料到了、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夜闌雨的腦海嗡嗡一片,卻強自冷靜了下來。

  沒關係,傀儡壞了也不要緊。就算擰斷了頭,也還是能修好……!

  「刷——」

  一支流矢破空而來,刺穿了他的肩胛。夜闌雨卻是渾然不覺,將少女的頭顱珍惜地擁在懷中,抖著手為她接上頭顱。

  然而,分明已經修好了,她卻是毫無動靜。

  正如過去他遇到的每一個毫無靈魂的傀儡。

  充訴於夜闌雨耳中的,只有嗡嗡的雜音,和一聲聲自嘲的、自責的慘笑聲——好不容易才想起了一切,好不容易才失而復得,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彌補過去……為什麼還是選錯了?

  他從一開始就選錯了,錯得離譜。

  重要的人,他不該放她自由,而該牢牢地縛在身邊,藏在錦盒裡,含在嘴裡。妥帖地呵護著,一寸不離地守著。這才是最契合他心思的做法……!

  夜闌雨拳心已扼出了鮮血,面容扭曲,雙眼漫出了一片猩紅的血霧。氣急攻心之下,竟把原本不暢的靈力以暴力的方式衝開了,耳朵也渾渾噩噩地捕捉到了些許聲音——

  「我早就覺得你這個傀儡不太對勁了,查遍古書,才看到一個『精魄附體之傀儡、如假似真』的說法,跟你這種情況特別像。我已經幫你畫了符陣,把附在它身上的精魄打散了,今後再也不會來糾纏於你……」

  其實夜景平這幾日忙著養傷,哪有時間翻閱古書。之所以故意這樣說,只是因為他發現了,夜闌雨似乎把這個傀儡看得特別重要。同等的傷害,落在那隻傀儡的身上,比直接落在他身上的傷害更甚。多說幾句刺激他,就更加暢快。

  而就在這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那匍匐在地的少年,卻是緩緩地直起了身子,抬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羽箭。箭身拉出了一絲皮肉,有人驚呼了一聲,只見底下的夜闌雨雙眼低垂,可眼白已是徹底的血紅之色。

  一種不祥的預感,讓某些人忍不住後退了小半步,道:「他什麼情況……」

  「發狂了!他發狂了!傀儡會失控殺人的!」

  「你傻了嗎?!怕什麼,他已經沒有傀儡了,發狂又如何?!」

  ……

  夜闌雨猝然睜目。

  與此同時,藏匿於漫山遍野、被畫了惡符的傀儡,聽到了主人無聲的詔令,從藏身的樹後、土中鑽出。

  黑雲低壓,暗無天日。雷聲已止,然而,丹暄的腥風血雨,卻在此刻才拉開序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3:46 PM

第七十六章 最後1000點鹹魚值

  意識被突然抽出,簡禾原以為會緩衝一下,好歹讓她看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在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她就已經身處在一片虛空之中了,什麼都沒看到。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夜闌雨』,鹹魚值實時總值:1000點。四位主要角色已攻略完畢,現為宿主發放獎勵:稱號升級為【究極鹹魚】,請再接再厲,獲取更高階的稱號。」

  簡禾:「還有更高級的稱號?」

  系統驕傲道:「當然有了。」

  簡禾:「……」這些鬼畜的稱號,聽著聽著就習慣了。

  系統又道:「叮!恭喜宿主進入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考驗,成功觸發【究極世界線】!安裝包【無定向喪心病狂豪華劇情包】雲連接成功,啟動高速下載。」

  簡禾:「……?」

  等一下,這是什麼操作!

  而且,「無定向」、「喪心病狂」什麼的,一聽就不是好東西啊啊啊!

  無奈的是,「拒絕」二字還未出口,系統歡快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安裝包下載成功,與宿主捆綁完畢,三級功能『賬號跳轉』解鎖成功。」

  簡禾:「……」

  唉,在當初,玄衣錯手殺掉她時,記得是剩下了50點的鹹魚值。這麼一丁點的遺留問題,卻在後面橫生枝節,蹦出了那麼多不可控的劇情。

  而現在,還有1000點的鹹魚值擱在那裡沒動過,足足有前者的二十倍之多。要是那麼輕易就結束任務,就不是她所熟知的系統作風了。果然不出所料。

  系統:「宿主,如我前面所說,目前任務的總進度已經走到了80%。只要把這個安裝包裡的劇情填補完畢,並完成終極的任務,你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就能完全扣除。」

  簡禾:「可是,還有攻略人物嗎?這裡可有1000點那麼多,到底是幹什麼的?」

  系統:「很快你就知道了。結束後,積壓至今的獎勵將一次全發放,已經勝利在即啦。」

  簡禾無語凝噎,愁雲慘淡。

  不知為何,她有種「搬磚卻被無良老闆拖欠工資」的即視感……

  也罷,濕了身就不怕再下水。既然拒絕不了,只能學著去適應、去接受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就算上了賊船,也要當個快樂的海盜。

  其實,往積極的方面想,最難啃的四位BOSS她都啃過了,還堅挺地活到了現在,這可是曾經四連敗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以說是生存技能滿點了。世界上還有什麼事能難倒她!

  系統:「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了。宿主,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簡禾舉手道:「有。我想知道夜闌雨的毒解了沒有?任務結束得太突然了,之後發生什麼事了?」

  辛辛苦苦地找了一晚上的藥還沒交到夜闌雨手上,她就掛了。而夜闌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藥閣時,他的眼神,簡禾形容不出來,如今仍歷歷在目。

  雖然,不管後續如何,她都插不了手了,可是,簡禾依然無法做到事不關己、不聞不問。

  系統倒是很很爽快地把後續概括了一下。

  它之所以急匆匆切斷了任務,就是為了避免簡禾在不必要的情況下,體驗活生生被頭身分離的滋味。反正現在都離開了,文字描述也遠比親身體驗蒼白,所以也不怕告訴她。

  聽完,簡禾啞口無言,心情複雜。

  說真的,她離開得那麼難看、死狀那麼兇殘,絕對會給夜闌雨造成一輩子的心理陰影的吧?!

  系統:「這段劇情,是為夜闌雨叛離丹暄夜氏的催化劑,亦是使得邏輯更充分的條件。」

  滅族……

  傀儡是不死的。如果她意識沒抽走,那麼,即便被擰斷脖子也無礙。可偏偏任務就在那時結束,在夜闌雨看來,這就跟「夜景平殺了她」沒區別了。

  難怪在劇本中,夜家人的死狀,全是「被人以暴力拽斷頭顱肢體」。這未必比一手捏碎心臟更快,但卻是一種破壞力極大、讓仇人萬分痛苦、自己萬分解氣的殺戮方式。

  想必,是夜闌雨暴走的時候,傀儡感知到他洶湧的殺意,自然而然地就用了「以牙還牙」的方式來報仇了。

  簡禾輕歎一聲,隨即,就被系統帶往了最後的一段劇情裡了。

  *

  將醒未醒之時,簡禾就感覺到心口彷彿被一塊巨石壓住了,呼吸極為不順暢。心臟「砰咚、砰咚」地微弱跳動著。

  是久違了的心跳聲。

  這次的身體,終於是個活人了麼?

  在等待意識完全操控這具身體時,簡禾閉目,靜靜地數著心跳的節拍,驚訝地發現這身體的心臟似乎有點問題。跳動時快時慢,時動時歇……像是身體剛開始顫巍巍地運作,心臟還不懂得怎麼「跳」、肺也還不知道怎麼呼吸比較好,一切都陌生得很。

  隨著知覺的恢復,簡禾感覺到了自己身處於一個非常寒冷的地方,空氣陰陰森森的,連屁股坐著、後背倚著的地方,也冷得人直打顫。

  她在什麼地方?

  簡禾眼睫一動,指頭微微一蜷,慢慢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置於膝上,秀美且白皙的手。然而,她的手腕卻被一根緞帶給捆住了,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泛著奇異的暗色光澤,柔軟且貼合皮膚,完全沒有給她留下一絲一縷的空隙去掙脫。

  簡禾懵了一瞬,兩手試著分開,卻發現壓根兒扯不動。

  隨即,她就發現了一個更悚然的事實——不僅是雙手腕和雙足腕,就連她的嘴巴,也被一道乾淨的布條封住了,只能「吚吚嗚嗚」地哼出聲音,或者用舌頭頂動布條。

  簡禾:「???」

  什麼仇什麼怨,一上來就來這齣……這不會是綁架現場吧?

  她使出全身的勁兒,扭動掙扎了片晌,直至大汗淋漓,仍沒用,只好脫力地放棄。

  好在,至少脖子還能扭動。簡禾扭動著坐起身來,靠在了牆上,狐疑地環顧一圈,眼珠溜溜地轉。

  這是一座空蕩蕩的大殿,從天花板上垂落了不少白色的紗帳,半遮半掩地擋住了來自於外面的日光,陰陰森森的。

  這大殿的主人,似乎不太喜歡太陽,更愛層層疊疊的遮擋。

  她靠牆坐在了一張白玉床上,體溫都捂不熱這塊剔透的白玉。寒風自微敞的門窗拂入,雖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外面的時節,但估計是冬天。

  就在床的不遠處,大殿的中央,還有一把翻倒的椅子。

  除了這兩樣還算有生活氣息的家具外,就沒有人生活的痕跡了。

  視線下落,簡禾疑惑道:「嗯?」

  雖說光線不怎麼好,可能看到大殿的地上,卻落滿了不少被砸碎的東西,瓷片、木碎、珠子,應有盡有。柱子上,也有數道劍風掃過的刻痕。

  很顯然,在不久前,有人曾在這裡大肆破壞過一場。

  一串資料緩緩滲入腦海。原來,在丹暄與夜闌雨一別後,時間又往後躍了十年。跳過了姬鉞白、賀熠的兩段,時間的棋子,輕巧準確地落到了賀熠的任務結束的一年後。

  也就是說,那「無定向喪心病狂」的終極劇情……竟然是無縫地接續在她把四位病友都攻略完之後的麼?簡禾用舌頭徒勞地頂了頂唇前的絲帶,心底詭異地湧現出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往往,她的預感都很準確。

  就在此時,殿中層層疊疊的紗幔微微拂動了一下。兩個一樣高大修長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踏了進來。簡禾精神一振,由於隔得太遠,暫時只能看到兩個模糊的影子。

  隨之走近紗帳,身姿終於越發清晰。一陣清幽的梅香若有似無地逸散在空氣中。

  簡禾一怔,呼吸微促——這個熏香的味道,總覺得似曾相識。

  沒有給她思考的功夫,來人已撩起紗簾,露出了一截明豔若楓的紅色長袍,一張輕薄的黃金面具之下,是一雙澹澹生煙、攝人心魄的淺灰色眼珠。

  簡禾:「……!!!」

  姬鉞白。

  彷彿嫌一顆炸彈不夠,緊隨其後,又有一人緩步踏入,雪色長袍,神色淡漠,不怒含煞,俯視著她。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劈到了簡禾的天靈蓋上,劈得她魂飛魄散、不能言語。

  夜闌雨。

  兩尊大佛近在咫尺,結伴出現,簡禾險些跌坐下地。

  慢些,別慌,先換算一下時間。

  姬夜二人是同齡人,此刻均已二十有五。

  去年,姬鉞白年滿二十四歲,名正言順地在姬家宗祠點燈,繼任了家主之位。坐擁天下第一仙府之地,身居極權之位,如今,人人見之,都要尊稱一句「姬家主」,而非當年的「姬二公子」了。

  那張四年前還不見蹤影的冰冷而美麗的黃金面具,此時正貼合無比地覆在了他的上半張臉上。

  而身後的夜闌雨,身材也已經拔高到了與姬鉞白相差無幾的地步,輪廓更為深刻,端是一派森然的俊意。

  那襲丹暄夜氏的棗紅校服,果然,也已經被一襲白衣取替了。

  一切都和上輩子重合了。

  簡禾:「……」

  其實,他們兩個同時出現並不奇怪。在幾位病友中,唯獨這兩位㚐㚐之間並沒有不可化解的矛盾,所以關係還算比較和睦。哥們是稱不上的,但還算有兩句話可聊。

  兩人並不知道她心中的驚濤駭浪,簡禾冷靜了些許,也察覺出了他們對她這具身體的態度區別。

  與夜闌雨相比,姬鉞白顯然要更緊張。先一步拂開紗帳、上下打量了簡禾一番後,他才輕輕鬆了口氣,回頭望了夜闌雨一眼,道:「我還以為你急著把我叫來,是她出了什麼事。」

  「確實出了點事,但不是壞事。」夜闌雨走到姬鉞白身邊,提示道:「心臟。」

  姬鉞白一怔,抬手觸上了簡禾的心口,屏息細聽。

  因為他傾身的動作,他與簡禾免不了湊得極近。簡禾一緊張,本就不規律的心跳就跳得更快了。

  隔了一會兒,夜闌雨勾唇道:「聽見了?呼吸有了,心跳也來了,好跡象。」

  「會跳了。」姬鉞白喃喃了一聲,閉目低聲道:「你要的東西,我已悉數為你找全。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帶走她?」

  夜闌雨抱臂,淡道:「急不來。用傀儡的身體招魂本就兇險,就算今天讓你帶回去了,遲早也要把她送回我這裡。」

  簡禾:「……」

  隨著腦海資料的緩緩湧現,再結合兩位大大的對話,她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是她蠢了。

  她現在,在一具傀儡的軀殼裡。

  但是,這個殼子有內臟、心跳、呼吸,除了沒有思維與魂魄外,就與活人無異了。

  ——這是姬鉞白找夜闌雨交易所索求的傀儡,相貌與喬邇一模一樣。

  這也是夜闌雨取出了一截自己的骨頭,從自己的骨血分離出來的、獨一無二的作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3:56 PM

第七十七章 超凶.JPG

  難怪她感覺自己的心跳非常不規律,呼吸也時斷時續的,那是因為這具殼子才剛剛接納了她的意識,也就是說,剛投入使用不久!

  在滿心的不可思議下,簡禾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手心的肉,果真有了一陣輕微的痛覺。

  擁有了呼吸、心跳、血肉的傀儡,說實話,跟活人也沒什麼區別了。沒有注入意識時,這具殼子也是「活著」的,就類似於一個處於昏迷狀態的人。

  這也太神奇了。古往今來,再高明的傀儡師,也只能用「以物造物」,無法取代上帝的職能——「以物造人」,捏出一副栩栩如生的生命系統。好比前面有塊軟鐵,你可以把它打成刀劍,可以把它拿去鑄橋,但你不能要求它跨過天塹,變成活物。

  夜闌雨居然可以做到,真不是浪得虛名的。

  系統:「也沒有那麼玄。正是因為無法『以物造人』,才需要用活人身上的部分來築基——血肉易腐,所以一般是骨頭。否則,根本無法憑空捏出那麼真實的細節。而且,唯有傀儡師本人的骨頭,才能撐住這具軀殼的穩定性,讓它不至於崩盤。」

  取出自己身上的骨頭,聽起來就很痛……簡禾指節蜷了蜷,遲疑道:「他用了身上的哪根骨頭?」

  系統:「肋骨,一小截。」

  確實,肋骨是人身上少有的取出來後不會致命致殘、也不會影響外觀的骨頭了。不知過程如何,但夜闌雨又沒有馬仔,多半是自己動手的,真是想想就覺得疼。

  所以,回過頭去想——能讓他犧牲至此、以傷害自己為代價來製作這個傀儡,姬鉞白一定給予了他足夠吸引力的報酬,甚至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那麼,姬鉞白想做什麼?

  很顯然,他想喬邇回到自己身邊。

  搜魂陣那種霸道的術法,不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還得廣泛撒網四處佈陣,外加曠日持久地等待。而最必不可缺的,就是亡者的碎骨。

  玄衣當初能揪到她,除了因為馬仔眾多、自己也等得起之外,也是因為他手上有封嫵的屍身。

  而姬鉞白這邊不同。她當初是因為咒烙發作而灰飛煙滅的,壓根兒沒有留下半塊骨頭,姬鉞白哪有材料去搜魂?

  仙門術法千千萬,招魂的法子肯定也有。無奈的是,這做法屬於逆天而為的舉動,有相關記載的書籍幾乎都屬禁書。有的則只有兩三行字,沒有具體步驟。有的則失傳已久,只有殘片。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是,因邪術反噬而亡的人,魂魄當場碎成魂絲後,是無法馬上投生的,得在世間遊蕩數年才行。只要還沒有投生,只要能找到招魂法,都還可以找到她。

  一方面擔心時間拖得太長她會消失,一方面又憂懼她的精魄會被仙門修士打散,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姬鉞白在某座仙魔大戰時留下的古墓中找到了幾頁關於招魂法的殘片。紙頁發黃,落滿灰塵,還缺頭去尾的,並不完整,但足以讓他欣喜若狂地推出個大概了。

  ——這種招魂法,也可以說是一種獻祭法,需要亡者的生卒時間與地點。精魄被招回來後,能活多久,就會相應地蠶食施術者多長的壽命。而且,還不一定能成功。萬一精魄在回來前就被打散了、去投生了,那就招不回來了。

  簡禾:「說白了,它跟搜魂陣最大的不同,就是適用面和對施術者的傷害度了吧。」

  系統:「不錯。一個針對投生後的魂絲,一個針對滯留在世間的精魄。後者要付出的代價比前者多得多了。」

  九州的人多是多,可生卒時間與地點都相同、又同樣因咒烙這等罕見的邪術而死的精魄,基本沒有重合的可能。只要招魂術成功了,招回來的就一定是「喬邇」。

  而姬鉞白,想要喬邇100%地回來,就還缺了一具肉身,故而,才會走上了與夜闌雨狼狽為奸(?)、做地下交易的道路。

  隨著招魂術的展開,精魄會一點一點地回來,身體也會一點一點地擁有生命力——從開始呼吸,到擁有心跳,這都是招魂術成功的徵兆。一步步,她會越來越像活人,記憶也將如潮水一樣回來。

  ……當然,這不過是最美好的一種可能。

  實際上,招魂失敗的概率遠大於成功。若沒有最後這1000點的鹹魚值,姬鉞白是絕無可能等到她回來的。

  彷彿有一根小小的刺戳了自己一下,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心虛,簡禾有點不敢看姬鉞白近在咫尺的眼睛。

  所幸,姬鉞白還沉浸在了招魂初步成功的喜悅感中,並未注意到她神情有異。

  平靜下來後,姬鉞白撫在她心口的手朝上觸了觸了簡禾的唇角,道:「為何綁著她的嘴巴?」

  若是沒有戴面具,簡禾覺得他的眉毛應該是蹙著的。聞言,她連忙「吚吚嗚嗚」地掙扎了幾下,示意他解開。

  「懶得收拾。」夜闌雨瞄了淩亂的大殿一眼,直白且乾脆地道:「她會用牙齒咬開手上的繩索。」

  簡禾:「……」

  好了,她總算知道為啥這座大殿像是被拆遷隊光顧過一樣了。

  這具身體太特殊了,它雖然是個傀儡,卻幾乎不聽夜闌雨的指令,兇悍無比。這一地狼藉,都是她空降到此前,這具殼子搞的破壞啊……

  夜闌雨哪有閒情逸致伺候別人老婆,難怪會把她綁起來丟到一邊去,眼不見為淨了。

  「既然已開始招魂,以後就不要再綁著了。」姬鉞白手指輕輕一劃,不由分說地拉鬆了布條的結,淡道:「待我夫人醒來了,發覺自己被綁成這樣,我又不在身邊,她會害怕。」

  簡禾無聲地「哼」了一聲,心道——晚啦,我已經發現啦。

  夜闌雨瞄了一眼靴旁的碎片:「你賠?」

  姬鉞白坦然道:「我賠。」

  夜闌雨抱臂道:「你收拾?」

  姬鉞白點頭道:「我收拾。」

  得此保證,夜闌雨沒意見了,無意再觀看,轉身離去了。

  簡禾:「……」

  她輕輕地晃了晃頭,布條順著雪白的肌膚輕飄飄地落到了膝上。果不其然,她的唇側已經被勒出了一道紅印,活像隻被塗花了臉的貓兒,滑稽地拉出了兩條長鬚。

  「都成什麼樣子了。」姬鉞白忍俊不禁,拂開衣擺,坐在了床邊,揉著這道紅痕,似乎想把它消下去。

  被揉得有點疼,簡禾眉頭抖了抖,卻沒有反抗。

  從招魂術開始籌備時,姬鉞白就見過無數次這具傀儡的身體。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張與喬邇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的確讓他恍惚了好一陣子。但是,在那之後,無論是昏迷還是搗亂的她,都沒有勾起過姬鉞白的憐愛之心——因為他清楚知道那是假的,在邇邇的魂魄回來之前,她不過是一個恰好與他的妻子長相相似的死物而已。

  可今天這一面,卻多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在他心底徜徉著。

  或許是招魂術第一步的成功沖昏了他的頭腦,他竟然覺得,這個傀儡的小動作,「吚吚嗚嗚」地掙扎的神態,都無比鮮活,簡直像是記憶中的那個邇邇回來了一樣。

  而很快,他就發現了這種怪異的感覺來自於何處——今天的她,似乎乖過了頭。

  系統:「警告:檢測到宿主有OOC傾向。」

  簡禾:「?」

  系統:「宿主,在他們眼裡,你還沒被『招魂完畢』,即沒有人性與記憶。之前好幾次,你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這一次也不能例外,你要凶點才行,這樣太溫順了。」

  系統這番話並非在誆她,簡禾匆匆抬眼,發現了姬鉞白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有點訝然於她今日的安靜。

  可問題是,她現在手腳都被五花大綁著,該怎麼才能「凶點」啊!

  系統:「挽救機會還剩3秒。3,2……」

  時間不多,簡禾一著急,盯著姬鉞白近在咫尺的手指,冷不丁地湊上前去,「嗷嗚」地張開了口,猛然咬住了他的指節,還用牙齒示威似的碾了兩下。

  咬人了,姬鉞白微微睜目。

  這力度卻可謂是毫無殺傷力,他揚了揚眉,沒有縮手,任其咬住,就像縱容一隻小貓在親昵地啃他的手。

  簡禾:「……」

  姬㚐㚐,你這反應,似乎跟我想像的有點不同啊?

  系統:「不夠凶,再咬一截。」

  姬鉞白的手長得漂亮,且十分乾淨,簡禾屈辱地、凶巴巴地繼續往前吞了一指節。料不到,姬鉞白卻屈起了手指,指尖抵住了她上頜的那塊敏感的軟肉,輕輕地頂了一下。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簡禾竟是輕微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非常羞恥的哼聲。

  系統:「這具殼子是新品種,所以身體的敏感度有點高,多習慣就好了。」

  簡禾:「???」

  這是什麼羞恥的設定啊!

  望見她眼泛淚光,被欲嘔感弄得眼眶泛紅,姬鉞白的心情卻似乎頗好,慢悠悠地抽回了手,修長的指節上已經印了一圈小小的牙印。他輕笑評價道:「還挺凶。」

  簡禾:「……」

  為什麼要用這麼愉悅的語氣說話,這麼抖S真的好嗎!

  姬鉞白笑了一陣,用袖子替簡禾擦了擦唇角,解開了她手上的繩索,自言自語道:「奇怪,我總覺得你今天看起來,特別像原本的你。」

  簡禾:「!!!」

  她暗暗驚詫於他的敏銳,卻沒有表現出來,依舊佯裝出茫然的模樣。

  下一瞬,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黃金面具的冰涼觸感在肌膚上貼合了一下,就又離開了。姬鉞白的呢喃細語傳入她耳膜:「……邇邇,早點記起我,我只擔心……時間不多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畢,他直起了身子,那陣蠱惑人的幽幽梅香倏然散開。簡禾下意識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系統的警報音又陰魂不散地響了起來:「警告:檢測到宿主OOC。」

  這樣主動挽留他的動作,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遇上。姬鉞白一愣,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驚喜,可下一刻,簡禾就把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牙齒間。

  那絲迸濺出的璀璨光澤,漸漸在他眼中消散了。

  看來……還得磨上好一陣子。

  一陣腳步聲自紗帳後傳來,夜闌雨撩起了簾子,淡道:「日落了。」

  與夜闌雨不熟悉的人,不會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而姬鉞白卻清楚,這是逐客令的意思。

  自丹暄夜氏覆滅以後,人人都說夜闌雨行蹤詭秘,肯定是躲在了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其實,他一直都待在了九州的汾嬰,與蝶澤相距不遠。

  儘管相距不遠,可每一次,姬鉞白能見到簡禾的時間都是有限制的。因為每逢落日之後,汾嬰山上都不會留客,這幾乎是夜闌雨的一種慣例了。

  別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簡禾可清楚得很——這可是他搗鼓私兵、訓練傀儡的時候,怎麼可能放別人在場觀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4:41 PM

第七十八章 掉馬前奏

  姬鉞白一走,彷彿也帶走了這座空蕩蕩的大殿的人氣。

  滿布劃痕的石磚上,日暮的餘暉一寸寸地褪去。汾嬰山靜得宛如雲間的宮闕,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走獸飛禽聲,也看不見嫋嫋升起的炊煙。

  樹梢的老根疏影橫斜,在陡峭粗糙的山壁上輕晃,乍一看下去,似是無數瘮人的骨手破土而出,垂落在半空,伺機著要把所有靠近的活物吞噬。

  乘著沒人注意這邊,簡禾三下五除二,把綁在自己腳踝上的繩索也鬆了。

  這具殼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傀儡,換了是以前,她飆到1000點的戰鬥值時,連鐵杆都能徒手拗彎,哪會被這區區一條繩子束住。

  話又說回來,系統雖說「填完最後的1000點劇情」,任務就能結束。可實際上,簡禾卻對「具體該做些什麼」缺乏清晰的概念。以前一對一的時候,目標很清晰,就是走一遍四位病友的個人軌跡,並將好感度刷滿。

  現在,四條好感度進度條都滿格,而且,上輩子,簡禾從未試過同時面對他們四個人,曾經可以先知的事情,如今都變得不可預測了起來,讓人心裡七上八下的。

  系統:「宿主,好問題。我正要給你激活新數值呢。叮!恭喜宿主完成『新場景適應劇情』,成功激活特殊數值【地獄Bug條】!」

  簡禾:「……地獄?Bug?」

  伴隨系統一聲宣判,星火般的光芒由左至右劃閃而過,第五條進度條出現在了面板裡。其長度與心動數值進度條一致,可卻平均分成了四個均等的空格,上方標的數字亦是0/4。顯然,對應的就是四個病友。

  簡禾感覺自己的額角微微抽痛了起來:「說吧,這又是什麼東西?」

  系統歡快道:「如宿主所知,【鹹魚值】就是進度條。而【地獄Bug條】則是一個可以幫助宿主更好地明白時勢的神秘指標。」

  「……」簡禾:「可問題是,它代表什麼?不幸值?心情值?我連它代表什麼都不知道,它的浮動對我來說有意義嗎?!」

  系統:「這個就要靠你自己領悟了。另外,關於最後需要填補的劇情,宿主也不必擔心,它會在合適的時候觸發,並發佈不同的任務。從頭到尾,你唯二需要遵循的、在任何時候都不變的硬性條件,就是:【絕對不能向攻略對象主動透露身份】、【絕對不能讓任何一位攻略對象死去】。」

  簡禾:「……」

  前面的那條要求簡直多餘,她怎麼可能會主動暴露底牌?而且措辭也怪怪的,不能「主動透露」,那「被動透露」、「托馬斯回旋透露」之類的就可以了嗎?

  系統:「意思是,不可由你主動告知身份。其餘方面,只要不違背身體的客觀要求、主線劇情的要求,就都不拘束你。」

  至於後面的那條……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互毆,也要雙方在同一個重量級,才能對彼此造成傷害,否則就是單向毆打了。雖然不知道四位病友誰頭頂的光環更亮、誰的生命力更頑強,但是,能致他們於險境、甚至重創他們的人,一定是另外的三位好朋友。

  那問題就來了,這四尊大佛要是真打了起來,哪兒有她這種炮灰插手的機會,恐怕才剛摸到戰場的邊兒就會被掀飛了吧?!這要求是真‧死亡詔令啊!

  系統:「你總有辦法的。」

  一陣足音由遠而近傳來,簡禾跳了下地。可雙足落地之時,她的視野卻暗了一下,天晃地動的眩暈感如約而至。夕陽的餘暉無聲褪去,耳膜好似隔了一層厚厚的水幕,聲音變得極為遙遠。聽覺、視覺同時被切掉,周身都有了一種已融化在空氣中的讓人不寒而慄的錯覺。

  簡禾大睜著一雙盲眼,實在是站不穩了。可想到這大殿都是尖銳碎片,實在不想用自己的臉去嘗嘗它們的厲害,唯二兩件家具,最靠近自己的就是背後的床。簡禾踉蹌著倒退了幾步,卻分不清東南西北前後左右,終於癱軟,跪倒在地,兩手撐地。

  不知過了多久,也似乎只過了一小會兒,簡禾腦海嗡嗡作響,感覺到有人在她身前停了下來。與這人接近時,她周身的冰寒徹骨感開始回暖,阻隔在耳中的潮水轟然褪去,視野重現光明。

  簡禾頭昏腦漲地睜目,映入眼簾的是一截勾著銀絲、如紗如霧的袍角。

  她的左手撐地,而右手——按下落的軌跡,原本應該恰好按在一塊尖銳的瓷片之上的,如今,卻有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在半空握住了她的小臂,手心安然無恙地懸在了空中,距離那可劃破血肉的銳角只有一點點的距離。

  「又不行了麼?」夜闌雨低語一句,探出手來,放在了她的額上,好似邊握著貓爪、邊給貓看病的主人。

  本來就是剛被摸索出來的獨一無二的仿製品,又加了那麼多重的禁咒在身,這具殼子又還沒成熟,只要少看一會兒,就會有諸多狀況冒出。

  簡禾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夜闌雨的吐息是冰涼的,好似體內根本沒有熱度,神色清冷,如霜似雪。但奇異的是,彼此的肌膚相貼不到片刻,就明顯有一股難言的親昵感與歸屬感就湧上了簡禾的心口,好似打了針強心針一般,方才籠罩在眉間的那陣陰寒徹骨之意,竟在瞬間消散。

  簡禾虎軀一震,倏地清醒了。

  系統:「是不是有種『充電』的感覺?正常。」

  傀儡的活動能源就是主人。而這具殼子更是直接從夜闌雨的肋骨捏來的。換言之,簡禾現在就是夜闌雨的一部分。同源的骨血相互呼喚,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囂著想要回到主人的身體裡去。尤其是在身體不穩定的時期,就越會被這種感覺所囿,不但主觀上情不自禁、客觀上也必須黏著夜闌雨。

  簡禾:「……」

  哦擦,這具殼子的限制怎麼那麼多?

  不過也能理解為什麼姬鉞白暫時帶不走她了——依照這狀態,恐怕她人還沒離開汾嬰就會陷入二級昏迷,然後又得被送回來。何必這麼折騰呢?還不如多給點耐心,讓夜闌雨完完全全搞定她,再前來把她乾乾淨淨帶走。

  靈力在夜闌雨手心微微發亮,烏髮無風自動。殿中非常安靜,可他的耳中卻聽見了極其嘈雜的喧囂聲,像是無數股的力量在她的體內碰撞、撕扯。

  過去,她每次出狀況,都能聽見類似的雜音。不過,從未有一次的反應像今天那麼劇烈,簡直就像是這軀殼已經承接了一個完整的魂魄,而因為灌入過猛、又在瞬間充盈了四肢百骸,身體的骨架才會險些散掉,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不過,這又怎麼可能呢?

  招魂法的殘卷,雖是姬家發現的,但作為復活喬邇的報酬,如今也已經從姬鉞白手上移交給他了。翻閱過無數次,天下間,沒人比他更清楚,招魂術是一點一點地召回亡靈的,不可能瞬間歸位。

  除非……招魂術並沒有成功,而是召回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可問題就在於,如果這東西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借招魂法為名,上了傀儡的身,借此來托生,那麼,這隻凶魄的法力得高深到什麼地步,才能瞞過他這個主人?

  心中一旦起疑,不證實一番,他無法安心。

  一簇危險的暗芒於夜闌雨的眼底微現。

  此時的簡禾還不知道,自己帶著系統、淩駕於世界的規則之上,隨意跳轉軀殼的事情,竟然被夜闌雨從另一個角度誤打誤撞地懷疑上了。

  待她唇上血色恢復時,夜闌雨思忖片刻,倏地鬆開了手,轉而提起了她的衣領,把簡禾當成小雞一樣直接拎了起來。這手勁之驚人、動作之粗暴,與他那張蒼白陰柔的臉,簡直毫不相稱。

  「你是誰啊你!」簡禾手腳並用地掙扎了起來:「停停停,不要這樣提著我的衣服,我很不舒服!」

  招魂術開始以後,上一刻還是癡癡呆呆的人,半天以後就衝破了聲門,重新擁有了說話的能力,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不過,簡禾還是留了個心眼的——就算魂魄已經全了,「喬邇」也絕無可能見過夜闌雨的。故而才有第一問。

  「會說話了?」夜闌雨輕掃她一眼,對她的要求置若罔聞,一手掀開了紗帳,反手將她拋在了床上,語含警告,冷冷道:「不要動。」

  簡禾被壓在了白玉床上,冷得打了個哆嗦。脖子癢癢的,原來是夜闌雨的五指已經撫上了她的脖頸,那冰涼的指感,宛如蛇信子在遊移舔舐她的皮膚。

  簡禾:「……」

  不是吧,又來?

  上輩子,夜闌雨就幹過「第一次見面時扭斷她的脖子」這種鬼畜的事,以確認她的忠誠度。可現在,她這殼子好歹也是姬鉞白預定的老婆,說句不好聽但謎之符合情景的話——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夜闌雨總不至於那麼喪病,又要扭斷這具來之不易的身體的脖子吧?

  剛這麼想,脖子的扼力就驟然加大了。

  簡禾:「……」㚐㚐心,海底針。

  自從這具殼子有了呼吸,就開始能品嘗到窒息的恐懼。更不用說,她現在已經有了痛覺。同樣是掐脖子,兩次所帶來的身臨其境感是截然不同的。扼力加重以後,簡禾條件反射地蹬動雙足,拼命地仰起了下頜呼吸,雙手同時想去掰開他的手,卻在半空被夜闌雨的另一隻手握住,壓在了頭頂。任憑她如何抵抗,都紋絲不動。

  難道真的要重演一次發生過的事了麼?

  罷了,反正系統總有機會讓她回來。

  簡禾的反抗逐漸微弱,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睛。

  從反抗到放棄,她所有的動作都被夜闌雨看在了眼裡,登時一陣無語——眼前的少女,由始至終最激烈的反抗動作,也就是那樣,他一隻手就能壓制住了。

  如果真的是凶魄借身,在感知到了死亡威脅,為了這具來之不易的身體,它必然會用盡全力來反抗。若剛才那幾下掐手踢腿就是她全部的實力……這世界上,哪會有這麼弱的凶魄?

  無語之餘,方才那絲懷疑也煙消雲散了——看來,是他想多了。這隻傀儡太過特別,他沒有相關的經驗,或許那些嘈雜的聲音、以及她恢復的速度快,都屬於正常現象。

  簡禾淚灑心田地挺屍了片刻,忽然察覺到——夜闌雨是掐住她脖子了,卻沒有下殺手,維持在了一個感知到死亡的威脅、卻又還能呼吸到一點空氣的程度。否則,以他的力氣,她的喉骨早就被捏碎了。

  簡禾後背滾下一滴冷汗,悄悄地睜開了眼。眼睛卻被一隻手捂住了。指縫之外,淡光微閃,暮色之中,夜闌雨的烏髮輕輕飛揚,一股溫暖的靈力通過他的手灌入她的眉心,流淌到她的四肢百骸。

  簡禾低咳了幾聲:「……謝謝。」

  夜闌雨掃了她一眼。之前的那段時間,他跟這個傀儡一直處於「你追我捉、你鬧我綁、你倒我修」的相處模式,像這樣說話倒是挺新鮮的。

  不過,向一個對自己有殺心的人道謝,未免也太可笑了。他嗤笑一聲,道:「你要謝一個想殺你的陌生人?」

  簡禾道:「想歸想,你不是沒有殺麼?」

  這句話不知哪裡刺到了夜闌雨的耳朵,他冷哼一聲,道:「可笑,因為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一個身中九十九刀之人,因為致命的第一百刀未被捅下,之前的九十九刀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話畢,他又覺得與一個心智記憶未全的傀儡較這些莫名其妙的真的自己,也是啼笑皆非。

  「也不僅是這樣。」簡禾撫住心口,道:「雖然你看起來很凶,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碰到你,我就有種很熟悉、很懷念的感覺,總覺得你不會殺我。」

  字裡行間,都是在暗示夜闌雨「我不怕你,是因為這殼子是你身體分離出去的」,以打消其疑慮。

  話畢,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忽然被拿開了。簡禾眨了眨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就聽夜闌雨淡道:「既已有了神智,若不想被我關進地下,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

  待在這裡?

  簡禾微驚,一軲轆爬了起來。夜闌雨這是準備把她關在這個燈也沒有的空屋子裡?這跟監獄有何區別?能不能不要這麼苦逼!

  系統:「劇情提示:宿主,追上去。」

  簡禾急急忙忙地踢上了鞋子,可一下地,就在那一瞬,方才籠罩在她頭頂的那陣天旋地轉感竟又沖上了腦門,且比前一次更為劇烈。簡禾踉蹌了一下,一頭撞上了夜闌雨的後背。白衣上開出了朵朵妖嬈的血花。

  夜闌雨反應極快,反手接住了她。

  「啪嗒」一聲,一滴血珠滴落在了他的靴上。簡禾晃了晃腦袋,抬手一觸,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竟然又淌出了鼻血。

  簡禾:「……」

  系統:「說了這個殼子不穩定了,暫時不能離夜闌雨太遠。這不是又倒了麼?」

  簡禾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再醒來時,她已經不在剛才的那張白玉床上了,而是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與剛才那個一看就是堆砌雜物的大殿相比,這兒一看就是人住的地方。有床有桌有椅有杯碟茶碗,燈火輝煌,丹爐暗香隱隱,收拾得井井有條。

  她被放在了一張綿軟的地毯上,卻感受不到半分寒意的侵襲,只因下面燒著地暖。

  總而言之,橫看豎看,都像是從乞丐窩來到了金銀堆。

  不用說,有這種待遇的,必定是夜闌雨本人的房間。

  事實上,簡禾也沒有猜錯。不知到底是劇本的鍋,還是意識進入了陌生身體的連鎖反應,她現在只要離開夜闌雨十米以上,就會倒黴。要麼就鼻血狂流,要麼就暈倒砸地。

  夜闌雨心中厭煩,萬分不願與人共享同一片私密空間。不過,他厭惡麻煩,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如果這具傀儡有點閃失,姬二絕無可能善罷甘休。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把簡禾留著。

  時過境遷,簡禾又一次睡在了夜闌雨房間的地板上——當然,是睡在屏風之外。

  夜闌雨睡覺時,素來不會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只有輕緩的呼吸音,讓人分辨不出他是睡熟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不過,簡禾知道,他可淺眠得很,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察覺。這點跟賀熠非常像,唯一的不同,便是賀熠驚醒時,會不問緣由地殺人。夜闌雨雖然沒有那麼野蠻,但免得討嫌,還是別亂靠近了。

  房中燈火通明,照樣沒有熄燈。第一天的晚上,簡禾枕在了自個兒的手臂上,琢磨——她是越來越看不懂系統想讓她做什麼了?不單止主線劇情沒激活、1000點鹹魚值死水一般毫無進展,而且,現在的這個情形,不就等於有條無形的鎖鏈把她跟夜闌雨綁在一起了麼?簡直是災難Bug級的劇情走向……

  Bug……對了,說起Bug,【地獄Bug條】這條謎之指標冷不丁地躍入了簡禾腦海。

  才第一天,它應該不會有啥變化。簡禾不太抱希望地展開了它,登時訝然。

  這是因為,【地獄Bug條】的均等的第四格,竟然已經填上了大概1/10的顏色。而其餘的三格,則還是空白的。

  簡禾一頭霧水。

  如果說這四格代表的是四位病友,按攻略的順序來看,有了顏色的這一格,應該就是夜闌雨吧?

  那麼,這填上的顏色是什麼意思?總不可能是心動數值吧。

  才第一天,恐怕沒那麼快能明白其中深意。簡禾默默思索著,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直到後半夜,她打了個顫,蜷縮在地,凍醒了過來。

  山上的半夜是很冷的,單靠地暖而無被褥,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簡禾痛定思痛,一溜煙地爬了起來,可鬼鬼祟祟地走了一圈,房中卻無任何被褥,夜闌雨床上倒是有一張,可她手搆不著。

  簡禾:「……」

  她躡手躡腳地趴在了屏風外,用指節敲了敲木棱。可惜木質影響,敲擊聲極鈍,夜闌雨朝內側臥,毫無反應。

  敲了半天都沒反應,簡禾撕了張宣紙,揉它成了一個紙團,朝裡扔去。

  系統:「……」

  宣紙根本沒碰到床沿就落地了。簡禾探手,正欲把它撿起。一道淩厲的劍風忽地平地而起,驚魂未定,簡禾的心口已被一把冷硬而發鈍的劍鞘抵住了。

  劍未出鞘,鞘身盤滿了發啞的銅銹,微微滲紅,嗡鳴不息。

  床帳之中,夜闌雨和衣散髮,坐於床上,持劍的手鏗然不動,道:「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麼?」

  簡禾舉手投降,道:「沒有啊,我就是有點兒冷,想要張被子。」

  「……」夜闌雨收劍,似是要發作,但最終忍住了,將身旁的被子扔了出去。

  「多謝多謝。」簡禾喜滋滋地接了過去。

  今晚不知為何總是噩夢連連,醒來之時,前事仍然歷歷在目,故而醒來之時,夜闌雨的心情極差,正輕輕地揉捏著自己的眉心,就聽到了身後又有一個聲音傳來。

  簡禾探頭進來,小聲道:「再給我一個枕頭吧……」

  話沒說完,一個枕頭已經擲了過來,夜闌雨一手支在了膝上,冷冷地看著她。

  又是這種久違了的、想要把她一腳踹出去的表情——簡禾很有眼色拾起枕頭,把頭一縮,麻溜地滾了。

  按原本的時間,無論有沒有要事,姬鉞白每隔三日都會來一趟,雷打不動,十分規律。可簡禾與夜闌雨被迫「綁定」了兩日後,卻一直沒有等到姬鉞白的現身。

  是日清早,夜闌雨便動身下了山,自然也要帶上簡禾這隻跟屁蟲。

  不過,就簡禾個人而言,她還是很願意下山的——自賀熠的任務以後,她的每一次跳躍,都是在不斷地往「過去」走的,已經與這個世界真正的時間點脫節了太久了。她太想知道仙門最近可有發生過什麼大事了。

  在山上探不出、也絕不可以流露出探究的心思,唯有趁這個機會,在人多口雜的地方多聽些信息回來。

  汾嬰山上鳥蛋都不多一個,料不到山下竟是一座頗為熱鬧的小城。才剛進城,就有許多驚豔的目光黏在了簡禾的身上。

  小地方的人大多沒見過世面,看到美麗又貴氣的人就挪不開視線,遑論簡禾現在的外貌,是一等一複製了坐了「玉柝第一美人」之位多年的喬邇。不過,饒是有人想要搭訕,卻無一不會被她身旁那位周身帶煞的公子所懾,訕訕地空出了一條路來。

  也是這趟下山,簡禾才發現,原來夜闌雨與她目的也差不多,一者是來採購,二者就是來親自打聽消息的。

  他那些數不清的馬仔,多被他使喚去搬食材等重物上山。而貼身的衣物,或是畫符要用的紙筆硯臺之類的東西,則都是他親自去挑選的。

  畢竟,傀儡這種為殺生而誕生的陰寒凶物,充沛的陽氣可能會刺激到它們。若非為了大開殺戒,最好還是別大規模下山。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雖然終日圈地自萌、躲在山上搗鼓自己的私藏,可夜闌雨說到底,也還是個活人。長年累月與一堆假人為伍,再愛安靜的人都受不了。時不時下山,正好能哢擦掉「在沉默中變態」的苗頭。

  看到夜闌雨一臉平靜地站在了花花綠綠的裁縫鋪裡,掌櫃的兩個還流著鼻涕的小孩則躲在了柱子後,既好奇又兩股顫顫地看著他,簡禾就覺得有點好笑。

  要是他們知道,眼前這位就是那個傳說中三頭六臂、青面獠牙、要把他們抓回去生吃的惡鬼夜闌雨,恐怕會嚇得直接尿褲子吧?

  買完了衣服,夜闌雨自然不會用自己的尊手提著,輕輕打了個眼色,就有個埋伏在暗處的小傀儡提著山包似的東西,顛顛地往山上走。貨物之巨大與其身形之瘦小形成鮮明對比,簡直像是螞蟻扛著花生在走路。

  簡禾:「……」

  總覺得酷炫的「傀儡術」也可以改名叫「保姆術」呢。

  ……話說,當年還在夜闌雨手下混時,她不就曾經被當成是保姆使喚麼?

  自古以來,集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的小道消息於一體之地,無外乎就是酒樓、茶館,或是風月場所。汾嬰山巔有積雪經年不化,只在盛夏時融化作涓涓細流淌到山腳,捊一口生飲,已是甘甜不已。置入茶葉,倒入銅壺,懸於紅泥火爐,待茶香四溢時,陪著茶點入口,則更是人間至味。所以,在這座與山同名的小城上,茶館林立,幾乎每走幾十米就有一家。

  汾嬰規模最大的一家茶館就在前方,旗子甩動著。夜闌雨卻視而不見,在橋頭轉了個彎。簡禾奇怪道:「怎麼走這個方向,你不是要找茶館麼?」

  夜闌雨道:「我要去個地方。」

  「哦。」簡禾自覺跟上:「去哪裡啊。」

  「茅房。」

  「……」

  ……

  簡禾覺得,連人家上廁所也要跟著,就有點變態了。

  前方,幾間民舍的空地上,幾個穿著布衣的小孩兒蹲在地上,撿了根樹枝在沙地上畫畫。簡禾沒事幹,便湊上前去,蹲了下來,黃沙上,被樹枝橫七豎八地畫出好幾個奇形怪狀的「人」。

  那幾個小孩兒感覺到有人靠近,回頭一看,紛紛被她的容貌驚得小嘴微張。

  簡禾笑道:「你們在做什麼?」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一個年紀稍大的、不怕生的男孩脆生生道:「我們在比賽,看誰畫得比較好。」

  簡禾伸手拈起了一點沙子,指著一個四足著地的圖案,嗤嗤笑道:「這是魔獸?」

  一個小孩兒正在換牙,門牙漏風道:「才不是呢,這是那個大魔頭,夜……蘭玉!」

  簡禾:「……」

  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幅四不像一樣的圖,再想想夜闌雨本尊,實在是覺得,這張圖畫得有點委屈他了。

  幾個小孩還在兀自爭論——

  「是夜闌雨啦。」

  「有什麼區別嘛,反正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的名字好怪,好多筆劃。」

  有孩子掰著手指數數,數到最後自己也糊塗了:「有多少筆劃來著,一、二、三……」

  「反正就是難寫,長得也難看。」

  「等等。」簡禾哥倆好地摟住了兩個小孩兒的肩,哭笑不得道:「你們見過夜闌雨本人嗎,怎麼知道他就長這樣了?」

  幾個孩子齊齊搖頭:「沒見過啊。」

  缺牙的小孩危言聳聽道:「沒見過才好呢,見到他的人都被他吃啦。」

  簡禾道:「他有什麼厲害之處?」

  「有有有。我聽說,他有五頭十臂,眼睛還會發出綠光,滿嘴尖牙,滿臉皺紋,滿頭白髮,一口就能吃掉一個嬰兒。」

  簡禾連連點頭。

  時間才過去多久,夜闌雨就在「三頭六臂」的基礎上多長了兩個頭四隻手了?這真的不是章魚麼?

  「我娘還說,他喜歡趴在我們的屋頂上,哪家小孩子不睡覺,他就會召喚他的手下,把小孩子都抓走,抓回去煉不老仙丹!」

  「這就不對啦。」簡禾搖了搖食指,煞有介事道:「你們剛才不是說他滿臉皺紋滿頭白髮麼,要是煉了不老仙丹,他應該容顏不老啊,怎麼會有皺紋和白髮呢?」

  「這!這……」

  「你們聽得不全,我教你們畫點更厲害的。」簡禾撿起了樹枝。

  夜闌雨出來時,看到的恰好就是這一幕。

  簡禾蹲在了地上,在沙地上畫著什麼,一圈小孩蹲在旁邊,眼睛放光,好像小兵跟隨著崇拜的司令,還不時發出「哇——」、「好厲害!」、「他真的會飛嗎?」之類的聲音。

  玩上癮了,簡禾笑得前俯後仰,不自覺地,就又搭住了兩個小孩兒的肩膀,先是在肩上有節奏地輕拍幾下,隨即抬手,由下至上地揉了揉小孩兒的耳朵與頭髮。

  夜闌雨僵立在原地,猶疑而難以置信。

  兩下短、一下長的拍肩,順著肩膀朝下一揉,然後親昵地揉他的耳垂與髮旋。

  這套曾在他童年時,往他身上招呼過無數次的……非常熟悉的動作軌跡,讓眼前的這個陌生的背影,與他記憶深處的人重合到了一處,連軌跡也一模一樣。

  人或許能短暫地偽裝成他人。但有時候,一些本人都沒留意的私人習慣,或是小動作,卻會在不經意間出賣自己。

  簡禾還在那嘻嘻笑,肩膀卻驟然一緊,被人用力從地上拉了起來。回過頭,她對上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簡禾:「……」

  完蛋了,她身後的沙地上,還遺留著她敗壞夜闌雨形象的罪證,轉眼就被正主抓個正著了。

  幾個小孩兒都懵了,簡禾心裡七上八下的,可她很快發現,從逮住她開始,夜闌雨的視線,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死死地盯著她,好似要盯出一朵花來,手勁在緩緩加大。

  難道他還沒看到地上的畫?

  那他怎麼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簡禾朝後探出一腳,悄聲掃平沙地。狗膽包天地毀滅罪證後,她才有恃無恐地揚揚眉,道:「怎麼了你,抓得我那麼緊?」

  此話一出,夜闌雨緩緩地閉了閉眼睛,鬆開了手。

  不可能的。

  姬鉞白的結髮之妻喬邇,比他年少六歲,並在十五歲時香消玉殞。

  而小禾是在他八歲半那年開始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個時候,喬邇早已出生在世上。一個魂魄,又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不過,小禾中間確實消失了好幾年。據她所說,還曾失去過記憶……

  但這也是不可能的。世上怎會有魂魄能在兩具身體中來回跳動?若是這樣,喬邇早該在第一次離魂時就死去了!

  如今,眼前的這具傀儡的身體裡所裝載的,正是失去記憶的喬邇之魂。而屬於他的小禾的精魄,早就在十年前被夜家之狗打碎了。

  夜闌雨睜目,眸子中飛快地掠過一抹沉黯的痛色,與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他真是瘋了,怎能草率至此,看到一兩個相似的動作,就心神大震、險些誤認了她人?

  簡禾彎腰,把幾個流鼻涕的小孩子都催回家後,回過頭,忍不住倒退了小半步,道:「你到底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夜闌雨置若罔聞,一步步地朝著茶館的方向走去。簡禾只得跟上,心道——既然他不肯說,或許看看進度條能有幫助。

  把面板一點開,簡禾就意外地發現——【地獄Bug條】的第四格的進度,漲到了4/10。

  簡禾:「……」

  不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漲得那麼快,她有種很不妙的預感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4:52 PM

第七十九章 多人副本開啟

  汾嬰的茶館,人潮終年絡繹不絕,唱曲人在臺上抱著琵琶咿咿呀呀、半彈半唱,可台下卻幾乎沒人是在認真聽的。流裡流氣的少年靠在窗臺上剝花生,佩劍束冠的修士端坐於大廳正中,高談闊論,仙門近來發生的奇事經他們之口,一樁樁地散播在空氣中,而那些與他們萍水相逢的人的故事被不厭其煩、翻來覆去地談論,竟然比臺上唱曲的歌伎還吸引人。

  小二捧著小食碟穿梭在嘈雜的環境中,餘光察覺到有人進店,回過頭去,看到一對驚為天人的仙侶,頓時雙眼發亮,恍惚間覺得原本稍顯寒酸的小店都被襯得蓬蓽生輝了起來。

  夜闌雨心情不好,也不知是誰惹了他。簡禾只好充當了交際的角色,朝店裡張望了一下,道:「夥計,有位置嗎?」

  小二熱情道:「有有有,必須得有。兩位客官這邊請!」

  卯足了勁兒把長椅擦得蹭蹭發亮後,他做了個「請」的姿勢,簡禾與夜闌雨面對面落座。屁股剛沾到凳面,簡禾就聽到了一聲來自於後桌的石破天驚的驚呼聲——

  「賀熠可當真是條瘋狗,誰招惹上他就誰倒黴啊。」

  「你消息沒錯?他是真的在一夜間,就把玄衣布的一百多個法陣全挑掉了?」

  「千真萬確。」

  「哇!他哪來的膽子去弄魔族人?」

  一個帶著輕微不齒的聲音嗤道:「他十六歲時還燒了濱陽公孫家呢,還有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這兩人明面看著八竿子都打不著,什麼時候結過仇麼?」

  「肯定有仇,不然,他怎麼就偏偏跟玄衣過不去,簡直像是在洩憤。」

  「依魔族人那殘暴的性子,居然沒把他逮住抽筋剝皮,可真罕見。」

  「你怎麼知道沒打起來?賀熠都快一年沒出來興風作浪了,說不定……人已經死了呢?」

  隔了一會兒,有人故作高深地總結了一句:「狗咬狗。」

  ……

  空氣十分吵雜,嬉笑怒駡、各種聲音都有。可簡禾偏偏沒有漏掉這些對話的半個字,全聽了進耳。越聽,她就越是如坐針氈、心虛不已。

  雖然無人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可這不代表她就能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摘除出去,再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都這當成故事來聽。畢竟,她正是出手攪亂了兩段人生、把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拖」了下水的關鍵力量。

  話又說回來,原來在她離開「卞七」的殼子後,賀熠曾經去找過玄衣的麻煩麼?不過,當初在蝕月境時,賀熠是親眼目睹過玄衣用搜魂陣把她的魂絲從「卞七」身上轉移到「封嫵」身上的。

  那麼,當他發現「卞七」又突然沒了呼吸以後,第一反應就把鍋甩到了玄衣的身上去,倒是一點都不奇怪。

  唉,都過去一年時間了,依然有人將此事當做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且細節詳盡、版本多多。可想而知,在它真正發生的時候,鐵定是鬧得仙門魔界齊齊譁然,人盡皆知,也讓玄賀二人在兩界再次刷了把臉熟。

  雖然這些人說賀熠生死未卜,但鑒於系統前面說過的「四個病友都不能死」的要求,賀熠現在多半還是活著的,只是不知道躲到哪裡了而已。

  系統:「是的。宿主,我會密切為你檢測四位攻略角色的血條值,若任何一方出現了血條急劇掉落的情況,你有義務趕到他身邊,遏制住這種情況。」

  簡禾:「啊?我又不知道他們的實時方位,又不能時空跳轉,怎麼『趕到他身邊』?」

  系統:「很簡單,切換賬號就可以了。」

  簡禾:「……」

  居然還有這種喪病的操作?

  一碟爆炒過的花生放在了二人面前,嫋嫋的茶香飄開,簡禾回過神來,拈起了一顆花生,借由「剝花生」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動搖。

  囫圇吞棗地吃了兩三顆後,簡禾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鎖定在自己臉上。

  抬頭,坐在她對面、原本還在側首看街景的夜闌雨,正以一種專注且複雜的眼神,注視著她。

  「……」簡禾被看得脊背毛毛的,把花生碟往他那邊推了推,道:「你看我幹什麼,你也吃啊。」

  夜闌雨搖了搖頭,垂眸看著杯中盈盈的茶水,茶葉打著旋兒在顫動,霧白色的蒸汽蒙住了他的雙眼。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再也遏制不住,飛快地迎風長大。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明明已經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了,可是,從坐下開始,他卻忍不住續看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彷彿想透過這層皮囊,看到裡面去。

  夜闌雨將杯中的茶水飲盡,沒有答話。

  簡禾示好卻吃了個閉門羹,悻悻然,只好繼續剝花生。正當她琢磨著「夜闌雨想來這裡打聽什麼消息」時,忽然有道身影旋風般衝了進來。

  那是個頭戴兜帽、手纏繃帶,衣著詭異且密實,身材又十分高大的男人。他踉踉蹌蹌地衝進了茶館,肩膀撞上了一個端茶經過的小二。猝不及防下,兩人一同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杯盞落地時叮叮噹噹的碎裂聲,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把比自己還瘦弱幾分的小二撞倒後,這男人居然一時半會兒還爬不起來,蜷在了地上瑟瑟發抖,像是發了急病。

  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覷,一時沒人上前。小二眼冒金星,一骨碌爬起身來,順手就想扶起他,道:「客官,你這是怎麼……啊!!!」

  還未看清動作,就聽見小二的一聲慘叫!那蜷縮在地的男子飛撲到他身上,目露紅光,張口就朝小二的臉上咬去!

  小二條件反射地把手臂送到了他齒間,被咬了個正著。忍痛將那人踹開後,這男人的兜帽落了地。在看清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後,滿座都泛起了一陣驚叫——無他,只在密不透風的衣裳之下,此人的肌膚竟泛著一層濕潤可怖的血色,肌肉的紋理上分泌了一層黏膩的汁液,簡直像一隻被融掉了皮膚的怪物,喉間「呵呵」作聲,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見了光後,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他不斷於地上翻滾,可全身肌膚、連同口腔都滋滋地蒸騰出了蒸汽,一顆顆大如雞卵的血泡被氣吹大一樣鼓了起來,又瞬間破裂!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倒抽涼氣,簡直是在目睹一場酷刑,卻沒人敢伸手去碰他。

  「哢噠」幾聲,骨骼的脆響聲不斷響起,這人就在日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成了一具變形的屍體,血水橫流,地板上已被燙出了一個焦黑的痕跡。

  小二嚇破了膽,抖著手拉起了自個兒的袖子一看,好在牙齒和肉之間隔了層衣袖,才沒有被咬出血來。

  驚疑不定之聲嗡嗡四起——

  有人捂鼻道:「這、這不會是疫病吧?」

  「不可能,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這麼……」這人「這麼」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這麼噁心的疫病。況且,也沒聽過哪種病是見光就死的。」

  「他剛才一出現就咬人,莫非是魍魎附身害人?」

  這話一出,人人的眼中都寫著「怎麼可能」四個大字。魍魎是不及人聰明,可好歹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與其選一具弱得跟紙糊一樣的宿體,還不如以真身上陣呢。

  ……

  簡禾想:「被陽光照到,融化而死……這種死法簡直聞所未聞。」

  她尾隨在夜闌雨身後,拂開人群,定睛一看,那具屍體已經融得連骨頭都沒了,自然也沒有任何物證留下。

  到底是為什麼要安排這一齣?

  簡禾看向門外,忽然眼尖地發現了階梯上躺了個包袱,正是此人剛才掙扎倒地時落下的。立即有人用劍鞘把包袱提了過來。這包袱體積雖小,可還挺重,三下五除二解開,才發現裡面躺著的,竟都是些銅銹色的、紋路如水扭曲的晶石,逸散著淡淡的漆黑魔氣。

  「這是什麼東西?上面怎麼會帶著魔氣?」

  「半透明的,說是石頭嘛,也不像……」

  這一次,就連有了好幾次前世經歷的簡禾,也沒見過這種東西。

  她扯了扯夜闌雨的袖子,低聲道:「你認得這是什麼嗎?」

  夜闌雨將其中一枚握入手中,表情有些奇異地吐出了三個字:「焚骨石。」

  修士們紛紛側目,方才那名在人群中談笑風生的修士轉了轉手中的晶石,奇道:「這就是焚骨石?」

  一名看熱鬧的門外漢不解道:「焚骨石是什麼東西?」

  修士道:「這說來就話長了。大家可還記得,在一百年前被封住的那道魔界之門?」

  一百年前那段崢嶸歲月,魔族人肆虐九州,就是通過一道連通魔界異域的「門」而來的。

  當然,此門並非日常生活中的那種帶鎖的、有形的、可以開合的木門,而是一個扭曲的巨大旋渦,撕裂了空氣,猙獰地浮在了半空中。

  通過這道門,魔族人不但可以運送傷員回大本營,還能源源不斷地遣來數以萬計的戰鬥力,可以說是一個鑲金的外掛。

  別說比靈力了,就連在戰鬥人員的數量,人類都被對方碾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兒。直到赤雲宗、叢熙宗聯手攻入,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封上了魔界之門,頹勢才終於逆轉。

  在此戰中,幾乎所有參戰人員都葬身於此。赤雲宗的鄔焱與魔族人同歸於盡,他的師兄謝子堯亦戰死於陣前,沈長虹以血肉之軀為祭,封住了魔獸的步伐,爭取到了極其寶貴的時間。而進入旋渦的溫若流、澹台憐,也是不知所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轉眼間,百年已逝。昔日的戰場的魔氣仍未散盡,血氣怨氣糾纏嘶吼。方圓百里內,還是一片荒涼空曠的蠻荒之地。而作為古戰場的遺留物,那兒遍地都是這種帶著魔氣的、喚作「焚骨」的晶石,還衍生了一些不怕死的人,偷偷跑進古戰場去挖這種石頭出來倒賣。

  這話題一打開,立即就有人想了起來:「話說,汾嬰跟蝶澤間不是隔了個渡頭麼?最近這時節……從古戰場乘船奔流而下,來汾嬰簡直順風順水。」

  「那麼說,這個人應該是剛從古戰場出來,還沒來得及把焚骨都賣出去就出事了?」

  「不用說了,這肯定是私自跑進古戰場的報應啊……那地方,有修為的人進去待久了,也都會損害心性。何況是這種莽夫?」

  「有損心性是真,可我從來都沒聽過倒賣焚骨石的人會是這副死狀啊。」

  「肯定不是個例。看來古戰場那邊最近不太安寧,那些玄門之主可有得煩了。搞不好仙盟大會也要提前舉辦了。」

  ……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多人副本之【仙盟大會】,鹹魚值—100,實時總值:900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5:02 PM

第八十章 你不能帶走她

  下山的幾天以後,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姬鉞白終於再次出現在了汾嬰山上。

  他是在一株盤根錯節的巨大樹木下找到簡禾的。此樹的形態甚為奇異,甚至可以用鬼斧神工來形容——樹枝無葉,根鬚垂落。盤根錯節的樹根恰好彎繞成了一個天然的半圓形空間,那圓弧型剛好可以「兜」住一個人的身體,讓人在裡面舒舒服服地睡大覺。

  簡禾把一縷頭髮搭在了自己的眼皮上擋光。腹部蓋著條毯子,懶洋洋地靠在那裡睡覺。衣裳被山風吹出了水波一樣的紋澤。

  她這具身體是可以進食的,但之前狀況不穩定,故而沒有嘗試過。昨晚,簡禾按捺不住,喝了點稀粥,驚喜地發現自己果然是能吞東西的,不過,舌頭上的味蕾則似乎還沒發育好,什麼東西吃進嘴裡,都淡出了鳥來。

  簡禾又豈是對此坐視不理的人,反手就往飯菜裡加了幾勺辣椒,果然就有滋有味多了。結果到了夜裡,胃部就開始隱隱作痛,偏偏又吐不出來。

  系統:「機器起步也有適應時間,你一上來就吃那麼重口的東西,難以消化也是正常事,受著吧。」

  簡禾:「……」

  這幾天,因為狀況趨於穩定,簡禾已經搬到了夜闌雨院子的小房間裡住了。到了後半夜,她翻來覆去,忍無可忍,翻身坐起,面如菜色地敲門向金大腿求助。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如果她斷胳膊斷腿了,夜闌雨倒是能修好。可「吃多了胃痛」這種問題,卻不是能掰一掰骨頭就解決的。人類的藥物對她又沒有效果。簡禾折騰一晚上沒睡,第二天胃脘隱痛緩解後,她簡直走到哪裡都能睡著。這兒風又大,吹著吹著就睡著了。

  四周空曠,看似無遮無擋、無人在旁,但其實,地上已被夜闌雨畫了一個法陣。若產生了波動,他就會立即知曉。

  這個法陣,或許能攔下上汾嬰山滋事之人,卻攔不住勢均力敵者。姬鉞白甚至沒有分出半點注意力給它,不慌不忙地踏入其中。凝固的結界沒能阻攔他,錚然嗡滅。繫在樹上的銅鈴弱弱地嗡動了兩聲,除了警示之外,就沒什麼作用了。

  簡禾:「……」

  她在這賴了一整個白天,早就睡飽了。剛才聽見腳步聲時就已經醒了,不過因為這樣躺著太舒服,所以懶得動而已。再加上,來者腳步很輕,且沒有散發出惡意,應該不是個惡人。

  她猶豫了那麼一瞬,姬鉞白就側身坐下。

  隨著招魂陣的推進,眼前的少女越來越有鮮活的氣息。恍惚之間,好似中間蹉跎的歲月不曾有過,他只不過是與邇邇一起離開蝶澤散心,中途走累了,她就這裡打了個盹而已。

  這麼想著,姬鉞白的目光落在了簡禾的衣裳上。

  似乎是因為跟夜闌雨混得多,她如今的衣著打扮,無一不是素白加身。

  印象中,邇邇在出嫁前,確實是比較習慣作玉柝那邊的清淡打扮。但嫁到了蝶澤以後,她櫃中衣裳、盒中髮飾,無一不是奢靡華麗,何曾穿過這麼寒酸寡淡的衣服。

  一種莫名的不悅閃過,姬鉞白輕哼一聲,抬手,扯鬆了自己披風上的繩結,將之展開,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嘴唇。

  這樣看上去,才是他熟悉的邇邇。

  落在身上的衣服有陣淡淡的、華貴的熏香味,簡禾繼續裝睡,心中了然:「這味道,是姬鉞白。他怎麼走路跟貓兒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頂著他的目光,繼續裝睡就挺有難度了。與其被揪住「裝睡」,不如自己坦白。

  簡禾默然了一瞬,醞釀了一下,正準備打個哈欠假裝剛醒來時,就感覺到——自己的唇上被兩片柔軟而微涼的嘴唇印上了。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簡禾霎時忘了做別的動作,呆若木雞。

  來者似乎不願吵醒她,親吻的動作非常溫柔,似是在用唇舌呵護錦緞中的寶石。這導致了簡禾傻眼了足足三秒,才震驚地反應過來——姬鉞白在親她。

  而且還是趁她睡著時,在!偷!親!她!

  這下是真的裝不下去了,簡禾悚然地「嗚」了一聲,睜開眼睛,可惜,還什麼都還沒看見,就被一隻微涼的手捂住了眼睛。想要將置於腹上的手抽出來,卻也被一道大力隔著披風按住了。無論是捂眼還是摁手,他都溫柔得不會弄疼她,可也強勢得不容許她拒絕。

  與一個成年男人相比,她掙扎的力氣堪比花拳繡腿。更何況,今時今日的姬鉞白的力氣之大,比在檮城屍洞裡時要恐怖得多了,讓她根本無法招架。

  而簡禾的這些反抗的小動作,也無疑是在向姬鉞白傳遞「我已經醒來了」的信息。

  或許是親一個有反應的人比親一個屍體般的人要有意思得多,姬鉞白的動作變了。簡禾腦海「嗡」地一聲,感覺到堵在他的噬咬力度驟然加大,舌頭極富侵略性地鑽入了她的唇縫間,因刺激而泌出的津液都被他盡數地舔去了。

  簡禾:「!!!」

  她視線一片黑暗,看不見任何東西,掙扎無果,呼吸越發急促。因而,他衣裳上浸染的熏香氣味就更強烈地灌入了簡禾的鼻中,發酵之後,沖上了眉心,無處可躲。如同醉了酒,簡禾被壓著親得雙腿發軟、目眩神迷,慢慢地就不反抗了。

  雖然沒有橫向或縱向比較的對象,但簡禾缺氧的腦海裡,還是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個念頭——姬鉞白的吻技,真他媽好。

  可怕,太可怕了。

  能不能不要連這種方面也這麼天賦異稟啊!

  簡禾心中悲憤,卻感覺到姬鉞白忽然停住了動作,微微分開了嘴唇。終於有時間歇口氣,簡禾剛鬆懈下來,就聽見姬鉞白在她耳旁低聲問,「為何不推開我?」

  被這一問,簡禾指節微動,這才發現——原來姬鉞白早就鬆開了對她雙手的壓制。她的手還沒什麼力氣地抵在了他的心口上,簡直像是在欲拒還迎。

  簡禾:「……」

  說實話,要是說「被大佬你親得昏昏沉沉手腳發軟忘了反抗」,好像有點沒面子……

  姬鉞白卻不知她心中所想,也不知道簡禾有記憶,也早就憑藉他衣服的味道認出了他是誰。在他看來,她應該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是誰在壓著她親吻的。可除了一開始的掙扎外,她就完全軟了下來,任他亂親。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怎麼在親吻的中途換氣。

  心中思緒百轉,姬鉞白俯身拭掉了她唇角的晶瑩,不經意地呢喃了一聲:「邇邇,你剛才……應該沒有把我當成是別人吧?」

  簡禾寒毛微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並非沖她而來的危險氣息。就在這時,兩人的耳朵同時捕捉到了一陣「叮鈴、叮鈴」的銅鈴聲。

  這聲音就說明了……法陣有第二個人在闖入!

  姬鉞白眼中冷芒一閃,說那遲那時快,已再次俯身,兩人分開了片刻的嘴唇又再度重合。

  簡禾:「……」

  這個法陣只囊括了以這棵樹為圓心的直徑三米內的土地。也就是說,來人既然能觸動它,只要不瞎,就必定能將他們親吻的這一幕看在了眼底。

  姬鉞白比她耳力更甚,可能在法陣被觸動之前,他就知道有人在看了。

  所以,不論出於何種目的,他都絕對是故意的。

  果然,下一瞬,夜闌雨冷得像冰塊一樣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響起了:「姬家主好興致。明知我就在身後,還要假裝看不見,繼續與尊夫人親熱麼?」

  雖然一口一個「尊夫人」、「姬家主」,但是人都能聽出來,這話說得挺不客氣,彷彿這一幕汙了他的眼睛。

  此話一出,似乎終於看到了滿意的場面,姬鉞白才慢悠悠地坐了起來。

  放在簡禾眼上的手被拿開後,她的眼底尤含著一層淺淺的淚光,唇瓣紅腫似爛熟的果子顏色,粉腮發熱。沒有一點時間,那些吻痕是散不去的。就算沒有目睹剛才的過程,她這副模樣,還是能讓夜闌雨一看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姬鉞白坐起身,不慌不忙地拭了拭唇畔的晶瑩,似笑非笑道:「若我是夜公子,看到別人夫妻在親熱,便不會這麼不識趣。不僅不掩藏氣息,還特地上前打擾。」

  夜闌雨厲聲道:「你們愛做什麼與我無關,只是不要在我汾嬰山上做。」

  「好,那我就回蝶澤再做。」姬鉞白道:「我今日是來帶走她的。」

  簡禾的神智不斷回歸,證明招魂的過程非常順利。而且,據魔寵傳信所寫:她已經重新學會了說話,也不再胡亂攻擊人了。也就是說,她的魂魄應該已經回來了一半以上,除了沒有記憶之外,一切都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既然這樣,就更沒有理由把她留在汾嬰了。

  「這才過了多久?」夜闌雨皺眉道:「我不是說過招魂術急不來的嗎?那麼長的時間你都等得了,為什麼她醒來之後反而就等不了了?」

  姬鉞白道:「我很快就要離開蝶澤一趟,不帶著她,我不安心。」

  夜闌雨抬了抬眉,這個動作便表示他在疑問。姬鉞白撫了撫簡禾的髮絲,並不廢話,道:「仙盟大會。」

  「略有耳聞。」夜闌雨也冷靜下來了,道:「今年的仙盟大會,真的要提早舉辦?古戰場出了問題?」

  姬鉞白訝然道:「常道你隱居山林,誰知道你才是消息最靈通的一個。」

  這話算是側面肯定了夜闌雨的疑問。

  從仙魔大戰告捷的那年起,為了紀念這份先賢們浴血打下的戰果,更為了警醒自己——要時刻提防魔族的捲土重來,仙盟大會應運而生。一開始還比較寒酸,可到了近幾十年,那已經成為了仙門的一大盛會,各大世家的家主、各路宗派的宗主都會受到邀約。

  他們不僅自己去,還會選拔出門下出類拔萃、年少有為的弟子一同出席。畢竟,這可是一個在其餘世家或宗派面前展露自己的機會。

  而仙盟大會舉辦的間歇也是不規律的,完全視乎當年的形勢來定。有時候三年一次,安定平和的年代,則五年才一次。最近,各族都收到了「古戰場有異動」的可靠消息,仙盟大會就被提上日程了。

  夜闌雨若有所思道:「今年也還是在潼關舉行?」

  潼關是一座距離古戰場的入口只有百里的古城,居民極少,也有許多空置的建築。但因其處於偏僻之地,而仙盟大會的舉辦也要時間,如果姬鉞白就這樣一走了之,那下一次再見到簡禾時,就是一兩個月後的事了。

  在出發前夕接走她,是很正常的事。

  簡禾:「……」

  喂,不要自說自話,你們誰問過我比較想抱哪條大腿了嗎?

  系統:「那你想抱哪一條?」

  簡禾張了張嘴,系統搶先道:「不能都抱。他們要是朝兩個方向走,你恐怕會被撕掉。」

  「……」簡禾蛋疼道:「算了,當我沒說話。」

  那邊廂,姬鉞白把話說清楚後,就不再看夜闌雨了,而是握住了簡禾的手,溫聲道:「來,我帶你回家。」

  剛才明明就像個搶親的惡霸,現在卻這麼溫柔,簡直是誘拐犯——簡禾腹誹,面上則佯裝不信任地往後縮了縮。

  她先抬頭看了一眼沉默的夜闌雨,好似雛鳥遇到了無法解決的事情,下意識就向保護者尋求幫助——就算這個人在她吵鬧的時候總是綁著她的手腳,還很壞地堵住她的嘴巴,平時對她也不怎麼溫柔,總是冷冰冰的。可是,骨血同源的親近、危難時刻的救助,卻是深深鐫刻在她記憶裡、改變不了的事實。

  夜闌雨沉默地看著她,既沒有向她解釋這是什麼情況,也沒有說反對,眼中一片深沉。

  姬鉞白把她尋求幫助的小動作看在眼底,溫柔的笑容沒有改變,只是手上的力度微微加重了。

  看到夜闌雨沒有給出提示,少女有點洩氣,這才遲疑著看向姬鉞白,鼓了鼓腮幫子,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我跟你走?」

  姬鉞白微微一笑,從善如流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是你夫君。」

  簡禾:「……真的嗎?怎麼證明?」

  姬鉞白彎起灰眸,蠱惑道:「很好辦。你跟我回家。家裡面有很多你穿過的衣裳、戴過的首飾、看過的書、睡過的床。你還能見到自己的父母親和弟弟,廚子還能天天變著戲法給你做好吃的東西。」

  這話說完,眼前的少女的神情就肉眼可見地鬆動了:「你家在哪裡?」

  「是我們的家。」姬鉞白笑道:「在蝶澤,離這裡很近。你跟我回去,要是過得不開心,我就送你回來,如何?」

  當然,這話純粹是哄人而已。他會讓她快樂到忘記汾嬰發生過的一切,自然也不會有「回來汾嬰」一說了。

  說到這個份上了,系統也沒有強制要求她該如何做,以她現在的人設,也找不到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來拒絕。姬鉞白見她不再反對,便把人抱了起來,朝夜闌雨點了點頭,便準備與之擦身而過。

  夜闌雨冷眼旁觀到現在,見到簡禾乖乖地摟住了姬鉞白的脖子,只覺得有股不悅的邪火燒到了頭頂。

  按理說,他不應該為一個陌生人的離開而產生這麼大的抵觸情緒。然而,這段朝夕相處時間裡,她身上越來越重的既視感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到底是他瘋了、他多心了,還是其中確有古怪——他還不知道,但是,在簡禾與他擦身而過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慄感卻湧上了他指尖——

  如果現在不留下她、不弄個清楚,他未來一定會後悔。

  不等細想,夜闌雨倏地抬眼,攔在了兩人跟前,冷道:「慢著。」

  姬鉞白腳步一頓,眯起眼睛望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你現在不能帶走她。」夜闌雨說得很慢,篤定道:「她現在不能離我過遠,否則將有性命之憂。」

  「上一次你是這樣跟我說的。上上次也是同樣的說法。」姬鉞白啼笑皆非:「『性命之憂』。」

  夜闌雨負手在背後,指骨捏得發白,可表情卻是漫不經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只是萬一出了什麼事,後悔的人絕不是我,而是你。」

  姬鉞白沉默了一瞬。

  而就在這個關頭,彷彿呼應了他的猜疑一般,簡禾胸口一悶,猛地捂嘴劇咳了一聲,一道淒豔的血花在白衣上滲染化開。

  幾乎是同時,她的鼻間、眼中,都溢出了黏糊糊的鮮血,極為可怖。

  見到此景此景,姬鉞白的心臟好似被重重地錘了一下,失聲道:「邇邇?!」

  根本沒猜到時簡禾倒下的機會那麼準,如果不是嘔血不能偽裝,夜闌雨簡直要懷疑她是故意的。

  但是,這正合他意。

  夜闌雨上前來,強行將簡禾從姬鉞白的懷裡抱了過去,道:「看見了?這段時日招魂陣總出問題,她只有留在我身邊才能安然無恙。」

  姬鉞白伸出手,剛好接到了她唇畔淌出了血。好似被燙了一下,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扯住了夜闌雨的衣領,責問道:「你不是說招魂陣到了中期便不會有危險的麼?」

  「我是說過。但那是用在活人身上的招魂陣。而以傀儡招魂,你我皆是第一次接觸。」夜闌雨拂開了他的手,道:「你先走吧,我要施救了。」

  姬鉞白冷靜了些許,道:「給我一個限期。限期一過,我來接走她。」

  夜闌雨考慮了片晌,道:「三天。」

  三天時間,足夠他確認她的身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6:02 PM

第八十一章 切賬號到另一個地獄

  當簡禾淌著兩條長長的鼻血、半死不活地躺回床上時,太陽穴已如有千針在鑽刺,全身肌膚都浮現出了一層濕漉漉的汗水。窗外是殘陽日暮,蒼山孤煙,但簡禾只能看見一層黑濛濛的景色,是誰在拉住她的手腕、往她心口灌注靈力都看不清了。

  招魂復生這一類的術法,被世人歸類到邪術中,還真是一點都不冤枉。人死後,魂魄碎裂為絲、投生為薈薈眾生的其中一員,本就是天地自然的規律。前幾次的身體跳躍,她有系統的協助,一直都淩駕在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之上。而姬鉞白等人,卻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若要逆天改命,那就做好承擔最壞後果的準備。

  簡禾:「……」

  是她的錯覺麼——很多時候,帶頭幹壞事的人不是她,可為啥每次她都能趕上流血掉人頭的倒黴事兒?被玄衣一掌拍碎、為姬鉞粉身碎骨、為夜闌雨兩死兩生……賀熠這一輩子的收場看起來是最平和的了,沒有喊打喊殺。但鑒於這位㚐㚐上輩子帶給她的陰影,中和一下,其實也跟前三位沒差了。

  而且,那四次失敗的任務,再加上這一輩子,她為四位㚐㚐上刀山下火海、擋槍護駕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如果這世界上有因果循環一說,她上輩子一定是對他們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壞事。

  不論是錢財還是感情,有欠有還,天經地義,搞不好她就是來償還孽債的。

  ——不過,這純粹是一個腦洞大開而又荒謬的猜測。畢竟,簡禾之所以與這裡結緣是因為「被星軌列車撞飛」這種概率事件,哪有什麼「註定來還債」一說。

  潺潺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湧入了四肢百骸,簡禾的胸骨悶痛,回過神來,已經側身咳出了堵在心口的一口淤血,呼吸順暢了很多,唯獨眼睛還是看不清晰。

  口吐青煙、鹹魚一樣躺回床上時,簡禾愣了愣,抬手摸索了一下枕頭——此觸感如此柔滑,不必看也知道是冰蠶絲織就的高級貨。枕芯裡盡是不知名的細碎草藥,清香綿軟,安神驅蟲。簡而言之,與前段時間,夜闌雨隨手扔給她的那個既起球兒、又硬邦邦的枕頭絕非同物。

  再摸一摸身下,摸到的也不是草席子,而是雲絮般柔軟的被褥。

  不用問,這一定是夜闌雨的房間。

  簡禾:「……」

  要知道,夜㚐㚐一向是定向潔癖症的重度患者。只要不染指他的地盤,你愛把家裡弄成豬窩都無所謂。而換成是那些被他認定為所有物的東西、地方、空間,摸一下都是冒犯。

  而剛才,情急之下,他竟然第一反應是把她抱上自己的床,甚至毫不嫌棄髒得跟流浪狗似的她,跟之前的態度堪稱冰火兩重天。

  如果不是劇情還在穩定地進行中、且夜闌雨態度如常,光憑這待遇,簡禾都簡直要懷疑他發現她就是「小禾」了。

  對了,說起劇情,不知道那條百思不得其解的【地獄Bug條】現在有沒有變化呢?

  讀取了一下,簡禾悚然萬分地發現,進度條的第四格又向前進了一大截,飆升到了大概7/10的位置,已經過半了!

  而第三格——如無意外,對應的是姬鉞白,也從全無進展空白無色提高到了1/10。

  簡禾:「……」

  一種前所未有強烈的大難臨頭感,如慘淡烏雲壓頂,籠罩住了她的頭頂。

  根據這進度條的名字,她已經有預感,等它全滿後,她可能會等來一個強力炸藥。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不知道炸藥的引線是怎麼變短的」,而是連底下埋了多少噸的炸藥也不清楚,每次一有進展,都讓人膽戰心驚。

  就在這時,簡禾忽然覺得眼皮一涼。一條冰涼的蠶絲巾被放在了她的眼睛上,於頭側打了個結,舒緩了眼睛的灼痛。與此同時,夜闌雨以二指搭住了她的脈。

  雖然眼睛暫時被擋住了,但這麼一個周身低氣壓的人就站在她旁邊,簡禾的後背慢慢地滾落了一滴冷汗。

  有些人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時,大多都會縮頭裝傻。簡禾就不同,她不自在的時候,是一定要說話的,就算沒話也要找話說:「這塊絲綢是給我擋眼睛的嗎?多謝啊,很涼快,你從哪裡找……」

  話沒說完,手腕猝然被捏緊,簡禾倒吸一口涼氣,就聽見夜闌雨道:「閉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語氣如霜似雪,冷淡更甚從前,只有他知道,現在正有一團煞氣沖上了他的眉心。

  「你!」料不到他會突然變臉發難,簡禾吃驚地懵了兩秒,才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摘下擋住眼睛的蠶絲看看他發什麼瘋。手剛抬起,則又被夜闌雨眼疾手快地摁了下去。

  兩次吃癟,雙手都好似被縫在了床榻上,是完全被壓制的情況。以前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可簡禾總能插科打諢地混過去。可今天,她竟然也被激起了幾分脾氣,使勁地掙扎了幾下,沒能抽出手來,反倒是把那條纏在眼睛的蠶絲給掙鬆了,虛虛地滑落在臉側。

  視力還未完全恢復,加之光線昏暗,但她還是能感覺到,夜闌雨的眼光正停留在她的嘴唇上,且意味複雜難辨。

  冷不丁地,壓制她手腕的力道鬆了一下,可沒有給她喘息的功夫,那隻手便上移,以十指緊扣的方式將她完完全全地釘在了床上。

  簡禾胸膛起伏了幾下,方才那股直沖眉心的煞氣漸漸散去。雖然不知道夜闌雨發什麼瘋,可直覺告訴她,繼續僵持下去是沒有意義的,便嘟囔道:「你不想聽我說話我就不說了唄,這麼凶幹什麼。」

  夜闌雨沒動,忽然道:「你的記憶恢復多少了?」

  系統:「宿主,注意:不可讓夜闌雨察覺你的身份。」

  簡禾沒多想就道:「不多。」

  「不多?」夜闌雨面無表情,可手指卻因抓住她話語中的漏洞而微微顫抖了一下:「若你全盤失憶,又如何判斷記起來的是『多』還是『少』。」

  簡禾心跳一滯。還記得,在以「卞七」的殼子第一次撿到盲眼落難的賀熠時,他也曾經精準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語間的漏洞。

  這兩個人,雖然性格不同,但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並非博覽百書後的智慧,而是一種明察秋毫的聰明。

  以上的想法不過持續了短短一秒,簡禾手心沁汗,但轉瞬就鎮定了下來,接著圓了下去:「我是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喬邇,還想起了我爹娘和弟弟的樣子。但是,剛才的那個人說他是我夫君,我偏偏就不記得他了……如果我連成親這麼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記,那麼,記憶肯定沒恢復多少吧?」

  這理由給得倒是很合理,縱使是夜闌雨也揪不出錯處來。

  就算是同一個魂魄,回憶也有可能在多次的投生中被打散。繼續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然而,話頭已開,夜闌雨有些沉不住氣,續道:「沒有了?」

  簡禾暗忖:「他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他還希望我想起什麼?總不該是在懷疑我是『小禾』吧?」

  不管他怎麼想的,她能給出的回答都只有一個。

  簡禾動了動手指,道:「沒了。」

  這兩個乾脆清晰的字,終於讓夜闌雨收回了手。他複雜地望著簡禾,片晌後,拂袖而去。

  簡禾揉了揉手腕,撫上了那道蠶絲,把它往眼睛上拉了拉,敷了幾個時辰,那陣不舒服的灼熱感才褪去。

  之後的那兩天,夜闌雨就完全沒有出現過了。簡禾雖然眼睛看得見了,但什麼東西壞了都有個恢復的過程。之後的兩天時間,她都只能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躺著度過——當然,躺的是自己房間的床。

  這個身體漸漸地就需要吃飯才能成活,而夜闌雨雖然沒現身,但從第二天開始,就有兩個傀儡端來飯菜給簡禾吃。

  簡禾根本不知道它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過,按照夜闌雨喜歡「挖土埋寶」的性格,估計用不上時,會把它們塞在某塊泥下吧。

  在這兩個傀儡面前,無論簡禾提出些什麼要求,譬如說想要保暖的衣服,它們雖當場沒有回應,但沒過多久,簡禾想要的東西就會被送到她手裡。

  但是,如果是問別的問題,它們就一概不搭理,像極了它們的主人,悶得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一個響屁。

  眾所周知,夜闌雨晚上睡覺是不熄燈的,再加上他平時走路和做事都跟貓兒似的,沒有半點聲音。偶爾在門口透氣時,望著他房門的窗花,卻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

  三天時間看似很長,但眨眼間就過了兩日。第二天傍晚,汾嬰突如其來地降了溫,天氣變幻莫測,竟紛紛揚揚地落下了細雪。夕陽早早地藏身在了鉛色的雲後,取而代之地,冰掛的淡影爬上了窗棱。枯黑樹枝上掛滿了凍僵的蛹。與酷寒的室外一牆之隔的房中,則是溫暖如春。這種時候,正常人都不會想出門。

  偏偏,也是在今天,失蹤了快兩天的夜闌雨重新出發,還反其道而行之地要求簡禾在這種鬼天地要求跟他出門,且沒有帶任何的隨從。不過,整座汾嬰山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就算有危險,隨地召喚出一個就是了。

  風雪孤途,萬籟俱寂,好似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彼此,真真是應了那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簡禾打著油紙傘,寒風裹挾著濕潤的雪花不斷地拍打在傘面上。越是走,地上積雪就越厚,越寸步難行,且溫度越來越低,簡禾抬頭,意識到夜闌雨是在領著她往山上走,疑道:「我們要上山頂?」

  夜闌雨沒回答,只是背影微微一頓,道:「跟來便是。」

  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簡禾一腳深一腳淺地綴在了他身後,直到天色已快全暗,兩人才抵達了目的地。

  這還是簡禾第一次上到汾嬰山的山峰最高處。讓她驚訝的是,此處並不是光禿禿的草地,更不是荒林,而是一片人工鋪平的石地,呈對稱的六邊形,中間有塊凸起的石台,非常像是某種佈陣或祭祀的地方。

  明明山頂應該是積雪最多的地方,但在這裡,卻能清晰看見石地的紋路,顯然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這裡掃過雪。

  夜闌雨走向了中間的石台,簡禾遲疑了一下,隨之踏入其中。由於覺得這兒像個佈陣的地方,她第一時間觀察的是自己腳下的石板。

  石板上被刻下了深淺度一致的繁複紋路,環繞歸一,首尾相連——簡禾回憶看過的書,確定自己沒見過這種畫法的法陣,但不用懷疑,這的確是個法陣,且看其畫法,應當是邪類的法陣。

  系統:「你沒見過很正常,這是夜闌雨的手筆,肯定不會記在你看過的書上。」

  簡禾:「有什麼作用?」

  系統:「安魂,超度。」

  簡禾怔住了。

  當年的夜闌雨,在血洗丹暄過後,自己也渾渾噩噩地倒下了。醒來以後,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他重新修復了那具斷了頭的傀儡「小禾」。

  結局顯而易見。

  像喬邇這種因非正常死亡而在天地間遊蕩的精魄,還有被招回來的可能性。但如果是被修道者打碎成無數瓣後,精魄會就地逸散,連招魂的機會也沒有。夜闌雨一定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為「小禾」做了他能做到的最後一件事——安魂超度,讓被打散的精魄終有一日得以投生。

  如果彼此還有緣分再見,在他的有生之年——或許是一兩年後,或許要等到暮年時,就會有一個傀儡睜開眼睛,對他笑咪咪地說一聲:「小黑,我又回來啦。」

  又或者是更幸運地,「小禾」這一次直接成為了人。她會是一個紮著雙髻、咿呀學語的小女童,從小就聽著「夜闌雨要來抓你」的睡前故事長大,白天在沙地上畫個三頭六臂的滑稽圖像,卻不知道某日在街上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雪衣公子,其實就是她最害怕的惡棍。

  「哈哈,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又回來啦!」——本該在心底調侃一句這樣的話,但此時,簡禾卻沒有了打趣的心情。她茫然地站定在了法陣邊上,心臟好似被一塊巨石堵住了,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很多的法陣都是徒手畫上去的,比如說,驅邪的要用朱砂,搜魂的要用亡者的碎骨。而眼前的這種刻在石頭上的法陣,優點就是颳風下雨也不會被抹去,效果非常持久。可問題也出在這裡——沒有碎骨、生卒年份地點之類的特異性東西,也就對特定的魂起不了作用。

  ……夜闌雨今天為什麼要帶她上來?

  系統:「為了讓安魂陣成型,他在這裡放了一樣與你有過交集的遺物。只要遺物封存,十年之內,均不可取出,否則將破壞安魂陣的作用。今天,十年之期剛好過去了。」

  系統剛說話,簡禾就看到了夜闌雨定定地看著那座石台,忽然抬手觸動了某個機關,轟然一聲後,石台龜裂成了好幾瓣,露出了一個長盒。

  長盒中放著一柄黯淡的長劍。

  簡禾:「……」

  她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

  哦擦!這是曾經認她為主的霜梧!

  事到如今,綜合前後,她再反應不過來就晚了。

  夜闌雨確實是在懷疑她。他向來心細如髮,通過一些細節看出了熟悉感,並不奇怪。

  但問題是,她現在是作為「喬邇」被招回來的。

  而「小禾」與「喬邇」存在的時間有重疊,所以,縱然心中有懷疑,夜闌雨也無法說服自己——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會是同一個魂魄。

  既然這樣,那就證實一下吧。正好,在夜闌雨手上,就有一個致命的證據——那就是霜梧。

  正好,今天,就是安魂陣結束的第一天。

  這麼想來,那天分別時,夜闌雨讓姬鉞白在三日後才來帶走她,一定是把取出霜梧的時機也預算在內了!

  也就是說,他從很早前就開始懷疑她,並且有了驗證一番的心思了。

  而劍認主時認的是魂魄。不論她躲到哪個身體,只要她摸到霜梧,霜梧劍身就會發光。也只有她能把攻擊時的霜梧變成繞指柔。

  兩個魂魄跳轉的奧秘押後再說,夜闌雨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不是「小禾」。只要讓她拿起霜梧,就一目了然了。人會撒謊,可劍不會,這是無法抵賴的鐵證。

  再轉去看一眼【地獄bug條】,簡禾眼前一黑——第四格果真已經漲到了9/10,幾乎要滿格了!

  系統到底為什麼要給這鬼畜的進度條取這麼含蓄的名字?bug個屁啊,這他媽的不就是【掉馬進度條】麼?!

  系統:「掉馬之後即是地獄,名字其實也沒取錯哦。」

  簡禾:「……」

  系統:「劇情提示:宿主,不能讓夜闌雨知道你的身份,否則之後的某些劇情會進展不下去。」

  簡禾:「不是啊,統哥,他都把霜梧拿出來了,除非我跑得比他快,不然怎麼也會被迫摸到它的吧?」

  而就在這時,夜闌雨已經取過了霜梧,走到了她三步遠的地方,抬起手來,將劍橫舉放到了空中,冷冷道:「拿著。」

  簡禾不自覺地倒退了一小步,卻忽然發覺兩隻腳動彈不得,好似被釘在了原地。

  糟了,她忘記了——夜闌雨怎麼也算是她的製造者,能控制她的行動啊!

  夜闌雨握劍的指骨捏得發白,死死地盯著她,重複道:「拿著。」

  簡禾:「……」

  難不成真的要表演當場脫馬,然後任務失敗?不要啊!她不想重來一次5000點鹹魚值的噩夢啊!

  不對。如果霜梧能認出她的魂魄,那麼,或許有一個辦法可以躲避。

  那邊廂,夜闌雨像是已經失去了耐心,拉起了她的手腕,準備強行把霜梧塞入她的手中。

  說那遲那時快,簡禾閉眼,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在心中大吼一聲:「賬號切換!」

  系統:「叮!收到,賬號開始切換。」

  命令發出的下一秒,霜梧觸到了她的手心,被條件反射地握住了,可霜梧的劍刃卻沒有亮起光來——簡禾的魂魄已經被抽離眼前的軀殼了。

  ……

  半睡不醒間,簡禾聞到了一陣濕潤的草木香氣。她似是躺在了一輛晃晃悠悠的牛車上,身上蓋滿了禾稈草。

  系統:「賬號切換完畢。」

  簡禾:「……我離開以後,那具殼子會怎麼樣?」

  系統:「會停頓在那一秒,直到你切換回去。」

  簡禾:「為什麼?那我這邊時間在流逝,那邊卻一動不動的,兩邊不會不對等嗎?而且,我回去之後不是一樣握著劍,會被發現麼?」

  系統只回答了後面的問題:「你回去的時候劍已落地,不會的。」

  隔了一會兒,簡禾終於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緩緩睜開眼睛。

  隨著信息流入腦海,她可算知道了為什麼換了賬號後,那邊的時間會凝固著了。

  因為她……現在切換回了一年前。

  不論翻騰出多大的水花,這也屬於「過去」了,對「未來」而言,是板釘上的歷史。

  簡禾抬手,捊起了袖子,噁心地發現,就在自己手臂的皮肉之下,鼓起了一個小小蟲形凸起。簡禾一摸,它便好似受驚了一樣,倏地陷落了。

  ——她現在,在卞七的身體裡。

  而且,是被種下了活人蠱的身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6:19 PM

第八十二章 回到賀熠身邊

  卞七……活人蠱……說實話,雖然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奈何同時湧進腦海的信息量太多了,簡禾頭痛欲裂,覺得自己要好好地理一理。

  在【賬號切換】後,她不是簡單地從一號殼子跳到了二號殼子裡去,而是連同時間也一起跳躍,回到了一年前!

  系統:「有什麼好奇怪的,之前四個身體轉換時,不也是打亂了客觀順序的麼?」

  簡禾喃喃道:「我還以為賬號切換只能換到同時期的另一個身體去,原來功能這麼強大。」

  系統:「也是有局限性的。宿主,你現在可以用的身體,就只有【卞七】和【傀儡喬邇】兩個,使用期間要注意保護好它們,要是哪個損壞了,你可就連金蟬脫殼這一招也用不了了。」

  簡禾蛋疼地吹開了在她臉頰上輕輕搔刮著的禾稈草。

  不緊急的事兒,都先放一邊去,她得先弄清楚形勢。

  換算一下,這個時間點,四位病友都在幹什麼?

  簡禾默默地心算著——這一年,姬鉞白才滿二十四歲,剛接任家主之位。夜闌雨久未公開露過面,但可以推測,他這時應該是在汾嬰山上,用姬鉞白交給他的招魂術殘卷,研究怎麼把「喬邇」的精魄招回來,放進前者在他這兒「定做」的傀儡裡。

  故而,對這兩位大大而言,這一年還挺平淡的,所有轉折性的事件都還未出現。

  只是,把鏡頭換到另一邊,那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此時此刻,距離賀熠的任務結束、她離開卞七的身體,只過了短短的半個月。

  也就是說,對玄衣來說,他才剛經歷了【搜魂陣找到封嫵的魂絲——抽魂——蝕月境被賀熠闖入——與賀熠打了一場——「封嫵」的屍骨在山巔上湮滅,搜魂陣失敗】的人間慘劇,「咻」一聲從幸福的頂端直跌入深淵。

  而賀熠,則經歷了【重煉棄仙喜滋滋——發現「卞七」失蹤——殺入蝕月境——帶走「卞七」屍體——「卞七」在破廟棺木裡復生——得知玄衣竹籃打水一場空後幸災樂禍一輪——兩人手拉手回天豈山——生辰當天「卞七」嗝屁】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滅頂打擊。

  真是,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麼比較誰更慘一點。

  簡禾:「……」

  話說,原來她兜兜轉轉了那麼一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賀熠身邊嗎?!在姬鉞白與夜闌雨二人之間生死了幾回,賀熠這邊居然才過了不到一個月?!

  這幾乎沒有間歇的退場和登場……跟臨時演員前腳剛領了便當退場、一分鐘後又從前門進入有!何!區!別!

  載著她的車子輕微地顛簸著,蓋在身上的禾稈草輕輕地搔刮著簡禾的眼皮。這牛車走得平穩且慢,鬧市的喧囂聲、人潮的嗡嗡議論聲似遠還近、不斷與她擦肩而過。

  除此以外,空氣中,還時不時便傳來一些清脆且短促的「叮噹」聲,像是鐵錘在敲擊兵器的聲音。

  如無意外,這輛牛車,應當是正在穿過一條相當熱鬧的大街。

  簡禾睜目,稍微側頭,只能從禾稈草的縫隙裡看見許多雙往後退的鞋子,以及路人的衣角。一根雜草戳到她的眼珠子,簡禾用力地眨眨眼睛,做了一會兒的心理建設,才緩緩抬手,心情複雜地觸上了自己的脖子。

  這肌膚乍摸上去,是綿軟而冰涼的。但若用力往下按,指腹卻能摸到沙沙的異物感,轉瞬又鑽進了深處。

  活人蠱。

  沒想到她身上居然會被種下這種玩意兒。

  當年那無頭新娘的副本中,駱溪白氏的少當家白墨軒,不就是用自己的心頭血養了一窩活人蠱蟲,以保存心愛的姑娘的屍身不腐麼?後來,被他拿來養蠱的那個藏在密室裡的銅鼎,還成了賀熠煉劍的工具。

  活人蠱蟲只有在至陰至寒之地才能存活,雖然知道它們不會吃她的肉、更不會飲她的血,甚至於,只要不故意去摸,那就毫無感覺。但這玩意兒畢竟是專門針對屍體用的。她沒意識時還好說,但現在又活過來了,知道自己身體裡存在著另一種東西,簡直瘮得簡禾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往另一個方面想,即使勢大業大如玄衣,也沒能找到保存封嫵屍身的辦法,只能任由她腐成白骨再輾轉地搜魂。賀熠這種手下沒有、仇家一堆的高窮帥就更沒轍了。要不是這些蠱蟲,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卞七的身體絕無可能保存得那麼完好鮮活。

  問題是,賀熠他到底是從哪裡弄到這些蠱蟲的?

  就在這個疑問剛浮現於腦海時,平穩前進的牛車忽地一剎。猝不及防下,簡禾身體晃了一晃,下意識便抓住了車上的橫杆維持平衡。

  而在外面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堆禾稈草被風吹動了一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豔陽烈日,人影被濃縮成了一個小點兒。牛車前,黝黑的牛在低頭咬著從石磚縫隙中鑽出的枯黃雜草。恢弘的城門前,出城的人車排成了一條長隊,正在接受檢查。

  背著籮筐的山野獵戶面無表情地站著,神色稍有不耐。身披錦衣的肥胖商賈頻頻拭汗,看天扇風。更多的是布衣百姓,一家三口互相攙扶著,酷熱天氣下,孩童哇哇大哭,女人只好蹲下身溫言哄著,伸長脖子不住往前飛看。

  時間久了,隊列卻紋絲不動,一時之間,上空佈滿了怨聲載道之聲。

  「哎,現在又不是宵禁時間,光天化日的也關閉三個城門,只留一個,怎麼回事啊?」

  「我命苦啊!我生意在這邊,家在另一處。每次都盤查半天,我天天都得走夜路回家。」

  「聽說下令關閉城門的是白家的新任家主白墨軒,這些仙門大老爺喲,鎮守一塊小土地,還真當自己是土皇帝了……」

  簡禾怔然。

  這裡是駱溪?

  看來,賀熠在發現她掛了以後,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白墨軒手上的活人蠱蟲,才會千里迢迢地從天豈山殺回來駱溪。

  可是,當初養在那銅鼎裡的活人蠱蟲,早該被煉劍的火燒成灰了吧?這不是搶不搶得到的問題,而是根本沒存貨了。

  那她現在身體裡的蠱蟲是哪來的?

  就在簡禾心中慢慢地浮出了一層不好的預感時,便聽到隊列的人續道:「我知道了,肯定有盜賊進了白家,偷了點東西,現在在搜查贓物呢。」

  「難怪有那麼多人守著城門了。」

  「你見過這種匪夷所思的檢查法的麼?不僅要翻看包袱,還準備了一缸水在前面,要把頭埋進水裡吹出氣泡來才允許出城……簡直是胡鬧!」

  「奇了怪了,你說要是偷了東西,藏在包袱裡、藏在身上都有可能。但往水裡吹氣能證明個什麼啊?證明我們還活著麼?」

  ……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此話一入耳,簡禾猝然反映了過來,心中的震驚也在瞬間到達了頂峰。

  活人蠱蟲非常難找,也很難煉。而在當日,唯一沒有被火燒死的蠱蟲,就是用來保存白墨軒的愛人小珂的屍身的那條。

  賀熠不知用了什麼邪門歪道,將那條蠱蟲硬生生地取了出來,使其易了主,放入了她的身體裡。

  簡禾:「……」

  這等流氓做派,確實很符合賀熠的作風。想也知道,蠱蟲一取出,小珂死了幾年的身體必定會瞬間腐朽……白墨軒怎麼可能受得住這樣的刺激,難怪會封鎖城門,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是誰搶了蠱蟲。

  他要人往水裡吹氣,是因為被蠱蟲控制的屍體,就算偽裝得再自然,也沒有呼吸。這樣就不難甄別出始作俑者了。

  很聰明的辦法。可惜,這麼多人加起來,恐怕也攔不住一個賀熠。

  系統:「宿主,你的意識回來後,這具身體已不屬屍體範疇,如果你願意,可以把蠱蟲都吐出來。」

  簡禾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用了。」

  誰也不知道她會在這具身體裡待多長時間,但肯定不會是一輩子。若今日取出蠱蟲,有朝一日,她的魂魄離體,這殼子也就毀了。她可不會蠢得自斷後路。

  而且,既然有選擇的餘地,又何必對賀熠那麼殘忍?

  等了許久,牛車緩緩向前。城門守衛的聲音粗啞若破銅鑼,現場鬧哄哄的。

  「停下來!你把包袱打開!」

  「是……」

  「這盒子裡放的是什麼東西?打開看看!」

  「是我買給娘子用的胭脂水粉!」

  「你停下來,馬車裡運的是什麼?」

  「都是些貨物,我是做買賣的。」

  兩個守衛互相使了眼色,一人抽出了劍,道:「你後面還有這麼多人等著,我們就不拆包了,就這麼檢查一下罷。」

  商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啊?我裡面裝的都是成衣,要是被劍捅破了還怎麼賣出去?」

  「少囉嗦,下一個!」

  ……

  烈日升到了半空,守衛抬眼,看到了一輛牛車滴滴答答地駛向前來。一個修長的少年支著腿,吊兒郎當地坐在了牛車上。遮擋烈日的蓑帽下,是一張俊俏而稚氣的臉,雙目明亮而狡黠。可他的面色卻非常不好看,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簡直讓人懷疑這少年在不久前才失過大量的血。

  守衛道:「停停停!你這牛車上裝的是什麼?」

  賀熠訝然地抬了抬眉,道:「啊?你看不出來嗎,禾稈草嘛。」

  守衛道:「你以為我瞎?如果只是一車禾稈草,這牛怎可能走得如此吃力?下面放了什麼?!」

  「看出來了,不完全瞎。」賀熠嘻嘻道:「我要是說裡面什麼也沒有,你信嗎?」

  守衛道:「少耍花樣!」

  察覺到有古怪,一時間,幾個守衛都湧了上來,虎視眈眈地圍住了賀熠。一開始攔住他的守衛朝後方二人打了個眼色,便有兩人圍了上去,準備故技重施,用手中的劍捅一下禾稈草。

  簡禾躺在裡面,感覺到有人靠近,蛋疼地心道:「他們不會想把我捅成簍子吧?一動,賀熠就知道『卞七』醒來了,可若是不動,那就等著多幾個窟窿……」

  那邊廂,賀熠一動不動,只是遺憾地輕歎一聲,抱怨道:「我都給你臺階下啦,順著裝傻不好嗎,真是的。」

  守衛一愣。下一秒,賀熠突然出劍,凶相與野氣畢現!動作疾如閃電,白光一現,空中鮮血狂噴!

  一、二、三。

  三個方向,三顆屬於不同人的、可均猶自睜著眼、滿目凝固著不可置信的頭顱滾落在地。

  空氣凝滯了短短半秒,驚叫聲四起——

  「有人殺人啦!闖城門啦!」

  「啊啊啊啊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6:30 PM

第八十三章 剜心取血

  待白墨軒接到了有人闖城門的消息,帶著手下飛赴駱溪西門時,目光所及之處,已是一片人間煉獄。

  剛才,在目睹了前一秒還笑意吟吟的賀熠突然翻臉成了殺人魔,面不改色就殺了三名守衛後,圍觀人群驚懼萬分,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能跑的都跑了。空蕩蕩的城門空地上,只有十多具屍體倒在那裡,有的面容朝下,雙目圓睜。有的口吐鮮血,皺巴巴的竹紋暗綠色校服被血染黑。

  這群白家的修士奉了家主之命協助鎮守城門,遇上可疑之人,自然沒有退縮的道理。一開始,仗著己方人多,他們還以為生擒賀熠並不是難事,一起湧了上去。然而,賀熠早在一年前就敢與濱陽公孫氏叫板,駱溪白家的主要業務又是煉劍,仙功本就不是強項,怎麼可能攔得住賀熠?

  故而,只換來了滿地死傷。始作俑者早已奪過了馬匹,衝出了被撞開的城門關卡,消失在了莽莽荒野之中。

  天雲低壓,風雨欲來。

  白墨軒立在城門前,面上的神情比他身後的天色更加陰沉恐怖。一個個門生噤若寒蟬。

  一個重傷的修士拉住了一名門生的腿,嘴巴張張合合、氣若遊絲地說著什麼。這名年輕的門生目露不忍,跪下彎腰,側耳傾聽了片刻,臉上閃過了幾分難以置信之色。

  等那名修士斷氣,他才起身,走近了白墨存道:「家主,據說闖關之人還只是個少年,非常年輕,只有十六七歲只有。而且,他的眉心……有一道紅色的長痕!」

  白墨軒渾身一震,回頭道:「眉心長痕?」

  「不錯,就是這個位置,從上而下,像是一道冒血的傷痕。實際上只是天生的胎記。」那名門生用食指在自己的眉心間虛虛地上下劃了一下,遲疑道:「家主,您可還記得,在一個月前,大少爺的婚事上,新娘斷頭倒地後,當時,不就有一名深諳活人蠱為何物的少年站出來了麼?弟子對他印象很深刻,尤其記得……他的眉心,也有一道類似的印記。這樣的標誌,應該很少能看到重複的吧?」

  事實上,這名門生並不知道白墨軒是因為「活人蠱蟲被搶走、精心保護了幾年的小珂屍身被毀」才下令封鎖城門的。不過,他這話歪打正著,還是點醒了白墨軒——曾經來過駱溪,既知道活人蠱的秘密,又恰好有同樣的胎記……天底下怎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另一名門生則道:「家主,此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是心狠手辣,殺人的手法也很……該說是嫺熟麼?而多數人的脖子均被連皮切骨,可見其人所攜的,絕非凡器,而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劍,絕非仙門的無名之輩,也很可能不是第一次這樣衝撞犯事了。」

  一名門生道:「如果我們揪著『眉心血痕』這個特徵去找,說不定真的能查出此人身份,為我們師兄弟報仇雪恨!」

  白墨軒的臉色比方才更為難看,拂袖而去,邊道:「傳令下去,繪出畫像,徹查此人身份。」

  先有奪蠱的舊怨,後有殺害門生的新仇,此事絕無可能輕易被揭過去。

  賀熠在仙門之中,向來是「死敵多如狗,仇家遍地走」。奈何他心態極佳,從不怕仇多壓身,也不怕午夜夢回噩夢纏身。闖出駱溪城門一事,跟他過去的斑斑劣跡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正因為這樣,他完全沒有料到——今日這個未被他放在眼裡的駱溪白氏,將在未來讓他在陰溝裡翻了個大跟頭,落入仙盟之手,險些便死無全屍了。

  斬斷韁繩,從守衛手上搶走了一匹馬後,輕搖慢行的牛車搖身一變,成了馬車,一騎絕塵。不多時,極目遠眺,駱溪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了。

  賀熠向來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人,馬車跑太快顛得他不舒服,便拉了拉韁繩,讓馬匹降速,慢慢地走。

  鄉間小路綿綿,泥味清香,車輪轆轆碾壓在上。長路兩旁半人高的草垛在濕潤的風中微微搖晃,無不充訴著即將下雨的氣息。

  堆在車上的禾稈草,本就是為了安全出城而用的。現在偽裝被識穿,也已經遠離了駱溪,它們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賀熠以劍風掃掉了禾稈草,清理出了一塊空間,盤腿坐下,將剛才埋在草堆下的一個包袱拉了過來,放在了腿間,翻了半天,才找到了兩個已經冷硬的饅頭,百無聊賴地嚼了起來。

  無奈,這饅頭實在放了太長時間了。賀熠面不改色地嚼了片刻,忽然「呸」地一聲,將渣滓全吐了出來,道:「真他媽難吃。」

  躺在他身旁佯裝鹹魚的簡禾:「……」

  剛進入這具身體時,她還能活動一下四肢。可不知怎麼的,隨著時間推移,身體反而越來越沉重,變得動彈不得了起來,好在,還能透過微張的眼縫大致看到外面的景色。

  簡禾:「……」

  她的腦門徐徐滾落一滴冷汗。

  這種疑似植物人的狀態是怎麼一回事?她從沒試過這樣清醒地感受著主控權的「流失」!

  不怪簡禾緊張。須知道,之前的每一次跳躍,無一不是在填補四位病友個人履歷的空白,總之,都有自身的意義。系統不會無緣無故送她去一個沒用的時間點。

  更何況,最後的這1000點鹹魚值,還相當特別——不論四位病友的狀態是好是壞、情緒如何波動,鹹魚值都靜如死水、毫無變化。

  迄今,唯一的一次減少,就是在汾嬰山下,系統宣佈「多人副本【仙盟大會】被觸發」的時候!

  這副本名如此簡單粗暴,沒有特別偏向誰。搞不好,在這1000點鹹魚值裡,四條不同的劇情線,都是在不斷地往【仙盟大會】上靠攏。期間必定有很多突發事件。試問,若她得不到身體的主控權,關鍵時刻豈不是就要一直掉鏈子了?

  更嚴峻的是,她不知道如何「甦醒」,才能不惹賀熠的疑心。卞七的第一次復活,還能用「玄衣的搜魂陣失敗,所以魂魄回歸」來解釋。那這一次呢?她如何解釋「死了一段時間又活蹦亂跳起來」的事實?當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簡禾:「……」

  次奧,目前的這兩個賬號,一個嬌弱哼哼離開主人半步鼻血就跟不要錢似的狂噴,真是光看文字,就有種謎一樣的猥瑣氣息撲面而來。另一個乾脆就半癱瘓半植物人狀態,還被古怪的蟲子寄生了……敢不敢不要那麼坑爹啊!

  系統:「宿主,你多慮了。我怎麼會讓你躺到結局呢?只是,現在還沒到時機。等你察覺到能動的時候,請順勢而為,抓住機會,『甦醒』過來。」

  那邊廂,約摸著也不是很餓,賀熠隨手剩下的那個饅頭扔到了車下,靜了片刻,忽然又變了張臉,和煦地側躺下來,一手支頭,另一手則牽住了簡禾無力的手,懶洋洋道:「小禾姐姐,你說我們之後去什麼地方好?」

  簡禾心臟一動。

  久違地聽見了這種甜膩的、撒嬌一般的聲音,如果不是必須保持緘默,其實她很想答他一句。

  「江州城去過了,駱溪去過了,天豈山也住了一段時間。這一次就換個別的地方吧。雖然我去過很多地方,但我可以帶你再玩一次。不過,最好還是選一個我們都沒去過的……」賀熠親親熱熱地將她的手置在臉側,甜甜道:「你想去虯澤嗎?我娘是在那裡長大的,我帶你去瞧瞧如何?你考慮考慮唄。」

  簡禾:「……」

  跟一具屍體拉家常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想到這,又有一絲淡淡的疑慮飄過她心頭——賀熠不是在她身體裡種了活人蠱麼?如果他願意,應該是可以控制她的屍身做出回應的吧?

  系統:「問得好,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賀熠從來都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可他此時,卻擺出了十足十的耐心,似是在等簡禾的回復,一邊心情極好地揉捏、玩弄著少女白晳柔弱的手,偶爾,還調皮地與之十指緊扣。可無論再怎麼用力去握緊,只要他稍稍鬆手,少女的手便會自然墜落。

  賀熠的笑容變淡了些,自顧自地下了決定道:「好吧,既然你不反對,那我們就去虯澤吧,我記得虯澤是要走這邊這條路……」

  忽然,馬車車輪磕到了一塊石頭,猛地一震,竟當場鬆脫開來!

  變故發生就在一瞬間,馬車徒然一歪。賀熠猝然反應過來,饒是如此,還是來不及摟住簡禾的腰。

  這一失衡之下,二人同時落在了地上。不同的是,賀熠身手敏捷,落地打滾,毫髮無傷。而簡禾卻毫無防範的本能,撞在了車子邊緣,在泥土上滾了及滾,才停住。

  簡禾:「……」可惡啊啊啊啊!

  賀熠翻身而起後,第一時間撲了上去,將簡禾翻過身來,瞧見她毫髮無損,只是額頭弄髒了一塊,才鬆了口氣,微微一笑,抬手擦掉了那塊髒汙。可擦了幾下,卻沒擦掉,這才發現,那是一塊從皮下浮現出來的血癍。

  賀熠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恐怖。

  這不是活人撞傷後的血癍,而是用秘術保存的屍身保存不佳、有腐爛徵兆的血癍。

  強行讓死人維持鮮活的容貌,本就是逆天而行。再加上,這蠱蟲是搶來的,不是用他的心頭血滋養長大的,又被迫從陰寒的環境離開,四處顛簸——這三重的負面作用共同影響下,即使賀熠用了些詭秘的辦法,讓它重新認了自己為主,可終究還是不太聽話。

  已經放進去一段時日了,它還沒完全歸順新的宿體。連「保鮮」都保證不了,遑論控制她的屍身做別的事了。

  「沒關係,再餵點血,它就聽話了。」賀熠咬咬牙,將簡禾背了起來,若無其事道:「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我再餵點血就聽話了……」

  雖然走到半路車子壞了,但好在,他們走到的這個地方,並非不上不下、不前不後的山野之地。日暮時分,遠處的山巔升起了炊煙,可見附近必定有人類的村落。

  落日的霞光映得賀熠的瞳孔一片赤紅,他就這樣安靜地背著簡禾順著山坳小路行走,偶爾絮絮叨叨地說幾句話。就像很久之前,被雨水澆得濕透、在山洞中躲了一晚上避雷的他,在天晴之後,背著高燒的她一步步走下天豈山。

  那匹馬也是有靈性,斬斷了韁繩後,自動就跟在了後面。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座人類的村落。

  簡陋的房屋成片地分佈在了山腳下,看似稀稀拉拉的,其實綿延得很遠,應該可以找到破廟之類的地方。

  這種小地方進了陌生人,一般都會很惹人注目。然而,一進村門,賀熠卻發現整條村子都死氣沉沉的,根本沒有多少活人,連牲畜也沒有,像是集體搬空了。

  簡而言之,不太尋常。

  正因空氣寂靜,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便顯得更為清晰了。

  一名男人怒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隨之而來的,便是竹竿落在皮肉上的「啪」、「啪」悶響。

  賀熠置若無聞,打量著周圍,思考著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可有些時候,就算你不想管一些事,它還是會主動跑到你面前來——

  前方的路口衝出了一個布衣婦人,滿頭鮮血,眼眶青紫,捂頭大哭,躲避著後方的棍棒。聽聲音,原以為追打她的是個壯漢,誰知道竟是個瘦弱的老漢,佈滿皺紋的臉漲得通紅,揮舞長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毫不留情地打著婦人:「還敢跑,站住!卞七!」

  賀熠原先視若無睹,冷淡地與之擦身而過。可這名字一入耳,他卻忽然剎住了腳步。

  而簡禾,乍一聽到這名字,也是以為那人在喊自己,第一反應是:「這麼不走心的名字,居然也能重複?!」聽了幾次,才發現那老漢叫的是「卞青」。

  她伏在賀熠背上,不能動彈,但還是聽得見聲音,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期然,就一股憤懣之氣沖上了頭。

  豈有此理,居然打女人!

  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從拐角處衝了出來,推開了老漢的手,哭嚷道:「不許你打我娘,不許!」

  「滾開!」那名老漢推開了少年,揮舞著竹竿,操著鄉音,怒道:「再攔著我,信不信我連你也一起打死!」

  話未說完,老漢的後腰忽地被人踹了一腳,力氣極大。他猛然撲倒在地,跌了個底朝天,好半天都爬不起來,只覺得那陣又痛又麻的滋味順著脊柱竄上了全身,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一家三口都被這變故驚呆了,抬頭一看,一個相貌如謫仙般的稚氣少年正逆著夕陽,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老漢爬起身來,跳腳怒道:「你是什麼人?!我管教我婆娘,關你屁事?!」

  賀熠慢悠悠道:「我剛才吃了個很難吃的饅頭,比狗屎還難吃。」

  老漢一愣,勃然大怒:「你吃了饅頭不饅頭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開饅頭店的!我哪裡招你惹你了?!你踢我作甚!」

  賀熠遺憾道:「噯,我心情不好嘛。誰讓你剛好出現在我面前呢,沒人教你什麼叫『礙眼就得挨打』麼。」

  老漢忌憚他腰間長劍,竹竿在手,可剛才打女人的威風全然不見了,只敢在原地罵罵咧咧:「你一定是有病吧,瘋子!」

  賀熠做完想做的事,對他的罵聲左耳進右耳出,把簡禾往上托了托,繼續慢條斯理地往前走。

  老漢這才發現他背了個瘦弱的、面有胎記的姑娘。她正一動不動地伏在了少年的背上。這情景頗為詭異,可正常人都不會往「背著死人四處走」的方向聯想,老漢只以為賀熠背的是個重病的姑娘,頓時找到了突破口,罵道:「喪門星!帶著個醜八怪病秧子招搖過市,晦氣!」

  這話一出,賀熠瞬間停住了腳步,緩緩回過頭,微微一笑。

  老漢一怔,一陣恐懼的預感竄過了脊背。可沒等他倒退一步,忽然眼前一黑,原來他的兩隻眼睛已被劍尖挖出!血直噴到了三尺高!他大叫一聲,頓時痛死,暈倒在地。

  見此血腥場景,被毆打的婦人兩眼一翻,也昏倒了。剩下的瘦弱少年兩股顫顫,驚懼萬分地看著賀熠,可在賀熠看向他娘親時,他還是擦乾了眼淚,第一時間護在了她面前。

  賀熠單手收劍,懶懶道:「不用擋啦,我要是想殺,你也擋不住。」

  察覺到賀熠沒有殺他的意思,少年脫力跪下。

  賀熠道:「你們村子的人都去哪了?」

  少年抖著道:「這裡之前一直有邪祟襲擊,大家就都搬走了……」

  邪祟襲擊,對賀熠而言,全然不足為懼。看來今晚可以待在這裡了。問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賀熠瞟了地上的婦人一眼,隨口道:「你娘麼?」

  「嗯。」少年擦乾了眼淚,恨恨道:「他……總是打我娘,還不給飽飯我們吃。先前,村子的人都搬走了,他腿腳不好,翻不過山,我娘便留下照顧他……他還這樣對我們!」

  棄仙入鞘,賀熠將簡禾顛了顛,背得更穩了一些:「哦。」

  直到賀熠走遠了,少年還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明白了什麼,站起身來,咬牙朝著痛昏在地的老漢心口踹了一腳,這才回過身去,攙扶起了自己的娘親。

  村子中,人去樓空。果然能找到很多可以落腳的地方,有床有被,有米有井,甚至還有醃肉。賀熠逐間踢開了房門,選了一家看起來最乾淨、最合他眼緣的房間,將簡禾放在了床上,點亮了落滿灰塵的油燈。

  簡禾額上的血癍,已經由一塊銅錢大小擴大到了兩倍。

  「碗在哪裡?」賀熠翻牆倒櫃,把瓷碗扔在了床上。從他的箭袖中,滑落了一根被削得極度尖銳的三角形小鐵棒。

  賀熠熟練地解開衣裳,只見其心口之上,繪製了一個非常詭異的圖案。

  剜心取血,實際指的是取心臟周邊的血,並不是直接刺入心臟,捅個窟窿。這並不需要多大的兵器,只需要一支足夠長且尖、又能隨時拔出,不會造成大出血的銳器。

  暗紅色的血沫一滴滴地落在了器皿中,漫過一半後,驚人的一幕出現了——一條彎彎的蠱蟲自簡禾的唇間爬出,鑽入了碗中,津津有味地開始飲血。不一會兒,碗就見底了。

  賀熠道:「吃飽了就進去。」

  躁動的蠱蟲安靜下來,重新爬入了簡禾的體內,那塊血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了。

  蠱蟲不聽話,可以用血安撫。但他不是蠱蟲的第一任主人,這就意味著他得付出更多的血,才能制服它。

  一次兩次,還可以用此法。可若是次數多起來呢?誰也不是神仙,都撐不住這樣長年累月的放血損耗。除非,能找到一個和那個陰陽銅鼎類似的、至陰至寒的地方,那麼,蠱蟲就不會經常躁動不聽話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賀熠捏緊了那支長長的取血器,眼中閃過了幾分茫然:「我要找一個養蠱的地方,養蠱的地方……哪裡比較合適?小禾姐姐,你知道哪裡比較合適嗎?」

  這話,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他之所以要返回駱溪取活人蠱蟲,正正說明其罕見、難養活,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別的。白家的銅鼎早就在煉劍時被損壞了,否則搶過來又何妨。

  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容得下這條蠱蟲?

  就在這時,床上的簡禾的眼睫毛,忽然輕輕地抖了一下。

  系統:「宿主,『甦醒』的時機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6:49 PM

第八十四章 被逮住了

  「甦醒」的提示一起,凝固的血絡即艱澀地破冰流動起來,恍惚間,彷彿還聽見「哢哢」的碎裂聲。帶著些微刺痛的熱意摧枯拉朽,游遍了簡禾的全身,有些發僵的肌肉一寸寸地舒展開來。

  乍一看上去,床上的少女仍舊像死了一樣安靜。賀熠背對著她坐在床上,正在想事情,更沒有注意到——少女微張的眼縫中,原本死氣沉沉的黯淡眼眸久違地浮出了微光,漣漪滌蕩,一點一滴,越發明潤。

  簡禾:「嗚哇!」

  系統:「……」

  原來用貨真價實的肉身來復活的感覺是這樣的!儼然是先把整個身體凍成堅冰,再用錘子敲碎……那種驟然「解鎖」的滋味,真是酸爽得讓人淚流滿面啊!

  或許是還沒有適應好,冷不丁地,簡禾的身體像過電一樣抽了一抽。

  床板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伴隨著一聲細弱的嗚咽。

  賀熠倏地僵住,猛地回過了身來。

  而下一瞬,他的視線在簡禾的臉畔定了一定,那支尖銳且中空的取血器於他指尖飛快旋轉,虛影萬千,倏地朝著簡禾用力刺下來。

  大大你這是做什麼?!

  簡禾嚇得魂飛魄散,眼前一花,細嫩的脖子被涼絲絲的東西擦過,再近一寸便會刺入肉中,不偏不倚,擦身而過,穿透了一隻從枕下爬出的毒蠍的身體,將之精準且狠戾地釘在了床上。其尾巴的毒針,離簡禾也就半寸之遠。

  簡禾:「……」這是什麼陷阱啊,居然枕頭底下也會藏著這種東西!

  賀熠轉動鐵棍,碾碎了毒蠍的外殼,將之扔到了窗外,這才發現手心有些刺痛,

  原來,在剛才那種容不下思考時間的緊急時刻,他竟下意識地把發鈍的那一側對準了簡禾,而把鋒利的三棱那一端,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換了在從前,他這樣自私自利的人,絕無可能做這種損己不損人的事。到底是閑來無事想試試用鈍的那頭來練手,還是擔心會弄壞心愛的寶物……誰知道呢。

  簡禾的身體還不太利索,但還是撐著爬了起來,手卻在床邊扶空了,差點摔下床去。

  適時地,一雙手接住了她。

  簡禾抬眼,下一瞬,便被一雙手臂拖入了懷裡,死死地抱住了。

  她本就有點手軟腿軟,二人一同倒在了席子上。賀熠簡直像是鑽入她的身體裡,有些瘋癲地、執拗地將耳朵貼近了她的心口,屏息靜聽。

  那薄薄的胸骨下一片死寂。

  他的小禾姐姐,沒有心跳聲,身體也沒有溫度,還是一具屍體。

  當年,她在棺木中復生的奇跡沒有發生。而對目前的情況的唯一解釋,便是活人蠱成功了。

  這樣也好……這樣沒什麼不好的。哪怕只是要回來一個聽話的行屍走肉,他也要一意孤行地做下去。

  賀熠呼吸都在發抖,陣陣戰慄的麻意自他全身竄過,痛樂交織。

  簡禾思索了片刻。

  賀熠看到她坐起來,只震驚了片晌,便化作了如願以償的辛酸。恐怕,是把她醒來的原因歸咎到了『活人蠱起效』上面去了。

  而恰好,就在幾分鐘前,他才為了安撫蠱蟲而釋出了一大碗的心頭血。這下連理由也很充分了——就是因為以前沒喝夠,所以才會無法控制她的身體。

  順著他替自己找好的理由演下去,應該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先前,在傀儡喬邇的身體中時,她之所以能在不的前提下自由說話行動,是因為夜闌雨與姬鉞白都知道這個殼子裡有魂魄。而活人蠱控制的屍體,即使能走能笑,卻壓根兒沒有神智。

  普通傀儡還有「被精魄附身」的可能性,而種下活人蠱的屍身,只能完全服從蠱蟲主人的命令。

  好在,賀熠的命令,並不難達成。

  系統:「賀熠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回到『卞七』還沒死的時候。」

  簡禾輕歎一聲,道:「……我知道。」

  賀熠沒有真的養過活人蠱,所以,她只要像天豈山時期那樣,以「卞七」的態度對待賀熠,就已經符合他的指令了。而卞七在歇菜前的最後一段時間,一直生活在天豈山上。

  上述的思索只在短短一秒間,簡禾已經下了決定,撫了撫他的後背,茫然道:「……賀,熠?這是哪裡?」

  她是在努力不穿幫,而在賀熠看來,她的一切反應,卻都是出於他的意願。

  「……」賀熠的眼珠拉滿了痛苦的血絲,嘴上卻笑了笑,道:「我帶你下山玩了嘛。」

  面前的少女「哦」了一聲。

  按照常理,如果眼前的是原本的她,必定不會被這麼一句哄小孩子似的理由糊弄過去,應該會追問諸如「我記得我們明明在山上過生辰,為什麼突然會來到這裡?」之類的話。

  然而,在生辰那天發生的事,是賀熠潛意識裡最想回避的記憶。自然而然地,也就不會讓他操控的屍身問出這個問題來添堵。

  就在這時,屋外的柴門忽然被人叩響了。

  賀熠彷彿沒有聽見敲門聲,倒是簡禾被吸引了注意力,道:「是誰在敲門啊?」

  外面的人叩了一會兒門,沒等到回應,才小心翼翼地喚道:「……大哥哥,你在裡面麼?我剛才聽見了這兒有聲音傳出,隔得老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呢。」

  這村野NPC少年說得不清不楚,但簡禾卻知道,指引著他來到這裡的,必定是棄仙落地時發出的空越戾嘯。

  掌風一送,柴扉「吱呀」一聲,應聲而開。外邊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退了半步,跌坐在地:「大……哥哥?」

  平靜幾許,賀熠已經恢復成了平常的模樣。他將棄仙搭在了自己肩上,嘻道:「恭喜,沒找錯人。有何貴幹?」

  「我是來謝謝大哥哥剛才幫了我娘的。」少年爬起身來,臉上還帶有剛擦乾的淚痕,鼓起勇氣道:「我們今天落日前就要走了,我要帶著我娘去別的地方生活。其實,這條村子真的不怎麼安全,尤其是大哥哥您進的這個房子,因為正對著山口的位置……就在前不久,幾乎全家人都被魍魎殘害。大哥哥,您最好也跟我們一樣,在天黑前離開這裡。」

  「啊?」賀熠驚訝道:「既然這個村子那麼危險,你們當初為什麼要在這裡住下來?」

  少年搖搖頭:「我們村子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危險的,至少,在一年前,我們連魍魎的影兒都沒見過。」

  這事兒說起來,也是一樁奇聞。就在這條村子裡,有個叫林大華的老賴,四十好幾的人了,卻沒點正形,終日遊手好閒,好吃懶做,混吃等死又一天。去年,這傢伙為了躲債,足足在眾人面前消失了大半年,根本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連家中的妻兒也當他死在外面了。

  孰料,就在大家把他忘得差不多的時候,這林大華又冒出來了。而且,還不是灰溜溜地從哪個旮旯處滾回來的,而是真真正正的衣錦還鄉,帶著大把的銀子回到了村子,震驚了整條村子的人。

  回來後,林大華逢人便吹噓,這錢都是他在外面做生意掙回來的。而事實上,這傢伙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上次離村時,口袋裡也是分文不剩,就算他真能在一夜間點亮做生意的技能,那他的本金是從哪來的?

  而很快,人們就知道了答案。酒過三巡,這林大華一時管不住嘴巴,透露出了自己在機緣巧合之下,在外面撿了塊「神石」,自從隨身攜帶著它以後,橫財就一筆接著一筆來。

  說著,他還掏出了「神石」展示給眾人看。

  那是一塊只有拇指大小的晶石,通身銅銹色,花紋若流水,逸散繚繞著淡黑色的魔氣。

  聽到這裡,簡禾登時無語。

  外觀這麼獨特的晶石,世上絕無可能再找到第二種——林大華口中助他登上人生巔峰的「神石」,正是仙魔大戰古戰場遺留的焚骨石啊!

  少年握緊了拳頭,恨恨道:「我們的村子,就是被這塊『神石』害死的!」

  賀熠揚眉,來了點興趣,托腮道:「『害死』,此話怎講?」

  少年道:「自從這個秘密傳開以後,別的村民嘴上不說,其實人人都不服氣,都想弄一塊同樣的石頭回來……」

  只是,無須找到第二塊「神石」回來沾沾光,驚人的變化已在村中發生——有時候,是去種地的時候挖到了棺材,聽著很不吉利,可棺材之下,卻壓著明晃晃的金銀財寶。有時候,是不小心從山上摔了下去,摔折了腿,卻意外地在出事的地點發現了幾個埋在土裡的玉鐲……簡而言之,邪門而又讓人難以抗拒的財寶不斷湧來。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沒持續多久,好運瓦解,厄運隨之到來——魍魎食人、邪祟潛伏,整條村子人心惶惶,不得安寧。死的人多了,剩下的人也不得不信邪,為求保命,就全都搬離這裡了。

  聽到如此邪門的故事,賀熠微微垂首思索,雙眼忽有詭光一現。

  ——焚骨石,他雖未見過實體,可也略有耳聞。這種東西,只是魔界之門被封印的遺留物,正常情況下,不會帶有這麼重的邪魔氣息,甚至能影響到一方水土的人。

  古戰場那邊,一定發生了不了得的大事,以至於能孕育出這樣的焚骨石。而那樣的地方,必定也是飼養活人蠱蟲的天然寶地!

  系統:「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800點。」

  這時候減進度條?簡禾有些驚訝。

  猶記得,在她頂著「傀儡喬邇」的殼子與夜闌雨下山的那次,二人於汾嬰的茶館停留時,就曾見過一個死狀淒慘、渾身的皮膚像是被化掉了的男人——這個倒黴蛋,正是一個專門倒賣焚骨石的商人。

  再結合這一邊的村子來看,雖然雙方的性質不同,又八竿子打不著彼此,可毫無疑問,他們都與焚骨石產生了聯繫,並且,都不約而同地倒了大黴。

  焚骨石變得邪門,正是仙魔大戰的古戰場出現異動的象徵。

  為此,仙盟大會才會提早舉辦。而姬鉞白正是因為即將前往潼關,才會急著把「喬邇」從夜闌雨手上帶走……

  而賀熠這邊,這少年NPC不過引出了這個話題,鹹魚值就挪動了100點,可見一斑。

  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看不清的細線,引誘著每一個病友往仙盟大會的方向去靠攏!

  少年提醒了賀熠以後,見天色不早,若還不動身,恐怕天黑都出不了山,便不再多話,轉身離開了。

  雖說這屋子很可能會成為一個活靶子,但賀熠卻沒有挪走的意思,還到後山打了一隻肥碩的山雞,殺雞拔毛,做了鍋香噴噴的雞湯,還將最嫩的雞翅與雞腿穿在了樹枝上,在火焰上猛烤。

  簡禾坐在了屋前,歪著頭看他。賀熠正蹲在了火前扇風,冷不丁被黑煙嗆了一下,察覺到她的視線,側頭甜絲絲道:「小禾姐姐,再等一會兒,馬上就燒好了。」

  屍體是不能吃東西的,連口水都流不出來,燒雞烤了,簡禾卻沒有口福。不過,賀熠還是給她放了副碗筷。

  賀熠把餐碗都端到了桌面上,很自然地把雞翅和雞腿都挑了出來,放到了簡禾的碗裡:「給。」

  簡禾怔然。

  這隻山雞雖然是肥,但其實個頭不是很大,賀熠又久沒有開葷,一個人吃掉一整隻都行。

  然而,已經把剩餘的肉都吃個精光了,他卻沒有碰過簡禾碗裡的東西,好似她真的還活著,能把東西都吃進肚子裡一樣。

  夜裡,賀熠枕著棄仙,睡在了床的外側。簡禾睡床的裡側,她還真不相信賀熠會對一具屍體做點什麼,所以睡得相當安心。期間,偶爾能聽見賀熠起床出去殺喪屍的聲音。可很快,他又會重新摸上床來,身上乾乾淨淨,一點腥臭味也沒有。

  淩晨三更,簡禾忽然被賀熠不同尋常的動作所驚醒。

  棄仙出鞘半寸,快速地削掉了燭火,滿室歸於黑暗,賀熠彎腰抄起了簡禾的膝彎。簡禾微驚,慌忙扶住了賀熠的肩膀,驚疑道:「怎麼了?」

  賀熠不語,帶著她躍上了屋頂。等視線適應了黑暗後,簡禾才悚然發現——荒山之中,月色如水。以這座村子為圓心,上百具喪屍蹣跚而行,逐漸朝這邊靠攏!

  從上百具喪屍間突圍是有點困難,但對賀熠而言,也不是難事。

  簡禾之所以悚然,是因為——這與今早那少年所說的「每日十多隻襲擊」要多了接近十倍的量!

  在林大華失蹤、他手上的焚骨石也離開村子以後,這條村子所聚的邪氣,雖然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但只會日漸減弱,不可能逐日增強。

  能瞬間吸引那麼多的喪屍,必定是比焚骨石厲害得多的魔氣才能做到的。

  與簡禾想到了一塊去,賀熠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惡狠狠道:「真他媽的陰魂不散。小禾姐姐,我們走。」

  可惜,這包圍來得悄無聲息,現在抽身,已經有些晚了。

  對面的山上,嗖嗖地冒出了一列的黑影。

  而為首之人,黑衣翻飛,魔氣繚繞,光是站在那裡,冷厲的壓迫感便壓迫而下,直逼得她透不過氣來。

  系統:「叮!恭喜宿主與『玄衣』再見,完全激活地獄bug條。」

  簡禾:「……」

  她頭皮發麻,瞬間展開了頁面,頓時雙腿一軟——前一秒還空蕩蕩的第一格「掉馬進度條」,竟然已經漲到了9/10了!

  那麼,玄衣為何在這裡堵她,就不言而喻了……

  次奧,這是什麼坑爹的操作!

  這進度條居然是見到了真人才激活的嗎?!

  之前都是在麻痹她的警惕心吧?!

  那邊廂,賀熠歎了歎,拽住簡禾的手腕,將她擋在了身後,才慢條斯理道:「玄衣,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6:58 PM

第八十五章 打起來吧!

  聞言,玄衣倒是沒有動怒,冷冷地勾起了唇角。那種眼神,就好似他已經穩操勝券,不過是在勝利的號角響起之前,蔑視著垂死掙扎的對手。

  ——與十多年前的那個萬家燈火的除夕之夜,在骯髒的冷巷前,穿著體面的魔族少年俯視著那個癡心妄想的小乞丐時,如出一轍的眼神!

  賀熠瞳孔微縮,一股輕微的戾氣沖到了眉心。

  這麼多年來,來自於他人的痛恨、唾駡都如過眼雲煙,不曾在他心間留下過痕跡。惟獨,他恨透了這種玄衣這種輕蔑的、不屑的眼神,讓他恨不得衝上去,親手挖出那雙眼睛,一下一下搗爛它們!

  察覺到了沖面而來的殺氣,立在了玄衣身後的數頭巨大且兇惡的魔獸虎視眈眈地盯著賀熠,從喉嚨間發出了威嚇的低吼聲。

  簡禾被賀熠強行地拽拉到了身後,手腕被捏得生疼。

  賀熠雖看起來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可簡禾卻知道,他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極為緊張的狀態。

  而且……即便是前方擋了一個高挑的少年,簡禾仍能感覺到,從剛才開始,便有一道銳利的視線鎖定了她。

  簡禾:「……」

  完了,她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過「即將被炸成炮灰」的滅頂恐懼。

  賀熠咬牙,飛快地環視一眼四周,緩緩地自屋脊上退了一步。

  不過是輕微的一個退後的動作,只聽空氣中傳來一聲清脆的裂響,屋頂上的瓦片已被轟然隔空擊碎!

  簡禾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回頭一看,空氣中還蜷曲著一縷尚未散盡的魔氣。那塊被它隔空擊碎的瓦片,距離他們的腳後跟只有半隻手掌的距離,無疑是一次昭然若揭的警告。

  簡禾:「……」

  得了,所有退路已被封死,不可能再突圍了。

  幽黑的夜幕之下,烏雲蓋月。荒山之中,喪屍的嚎叫越發接近。無數魔獸的雙目在黑暗中幽幽發亮,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山壁,如同一張早就鋪設好的天羅地網,只等獵物陷入其中。

  只消玄衣的一聲號令,饑腸轆轆的魔獸便會衝下山來,將目標撕成碎片。

  腹背受敵,退無可退。

  簡禾:「……」

  完蛋了,這次真的完蛋了。

  根據她對那「掉馬進度條」的瞭解,這玩意兒是循序漸進的,不可能瞬間實現從0到9的飛躍。

  換言之,玄衣很可能早就開始懷疑她了,只不過,鑒於之前兩人一直沒有見面,進度條便一直維持在了0的假像中。此刻,解鎖了以後,之前隱藏的數值瞬間恢復,就漲到了9了。

  為什麼?

  簡禾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上一次的那一別時,玄衣應該是完全相信了她的。為什麼才短短幾個月,懷疑值居然會漲到這麼可怕的地步?

  ——自然,簡禾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竟是一塊已經融合的骨頭出賣了她。

  那邊廂,玄衣抬手撫了撫魔獸的頭顱,身後的魔獸頓時氣焰全收,溫順地低下了頭來。他這才看向了賀熠,道:「賀熠,我雖不喜仙門,可他們有句話說得真的不錯——你果真是天底下最無恥的爛疽,人人除之而後快的天煞災星,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玄衣並不清楚公孫氏與賀熠的過往牽扯,更不知道賀熠是頂著「災星」的名頭降世的。

  所以,他沒想到,自己隨口而出的一句話,竟穿透了賀熠的鎧甲,如一根毒刺般,深深地紮進了賀熠的心臟裡。

  賀熠眼中凶光乍現,卻驀地爆出一串大笑,連握劍的手都有些不穩了:「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我向來如此,你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不覺得很可悲嗎?」

  若換了是第一次見到賀熠的人,一定會因他這喜怒不定的性子而舉棋不定,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這之中,卻不包括與賀熠多番交手的玄衣。

  不如說,正因為領教過這條瘋狗的陰晴不定,玄衣一眼便察覺到——對方有點兒不冷靜了。

  被激怒了?有意思。

  玄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赤色雙瞳染上了幾分憐憫之意,像是在打量一條被爛泥糊住了眼睛的可憐蟲:「到底是誰可悲?你看看你,分明氣得快不行了,卻從來都不敢正兒八經地發一次怒。我看,從小到大,都沒人把你的『憤怒』當過一回事吧?所以,你要在別人把你的尊嚴踩在腳下之前,搶先表示自己不在乎……」

  在市井打滾多年,賀熠何曾是會被幾句話就打擊倒下的人。幾乎是一個瞬間,他就找到了反擊的言辭,咧嘴道:「玄衣,你也不用假裝很瞭解我了。說到底,天底下最沒資格罵人是無恥疽蟲的就是你了,其他人再無恥,能有你們魔族人無恥?能比你們更像疽蟲?」

  此話一出,玄衣身後的魔族人出現了輕微的騷動,站在他身後的夏昊咬牙道:「你他媽說什麼……」

  玄衣卻道:「讓他說。」

  他倒想看看那張嘴還說得出什麼話來。

  因情緒波動,賀熠白天才取過血的傷口,此時正隱隱地翻滾著痛意。

  他輕咳了幾聲,方狠狠地呸了一聲,道:「我說得不對嗎?你們真以為自己是聖人了?想代表仙門那些老頭子懲戒我?別忘了,一百年前,你們祖宗不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來搶佔人類的地盤,九州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現在呢,你們的主子也盡得祖宗的真傳,守不住自己的人,就去搶別人的。活人你要搶,這次連個死人也不放過!」

  死人?

  始料未及的話,讓玄衣怔了怔,仔細地看向了賀熠身後的少女。

  確實,從他出現開始,她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像個木偶一樣站立在原地——確實不像是個活人。

  不錯,死人是不能站立的。但若是賀熠用什麼邪門歪道讓她動起來了呢?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麼,不就說明藏於她體內的魂魄已經逃了?

  那麼,從「封嫵」的第二具身體消逝開始,他心中發酵至今的懷疑,豈不是永遠失去了證明的機會?

  玄衣咬牙,藏於袖中的手指輕輕發抖,聲音如同浸滿了冰刀,危險至極:「賀熠,你又想玩什麼把戲?!」

  賀熠罵道:「我才要問你做了什麼手腳!搜魂陣失敗後,卞七魂魄才回歸了幾個月就又突然沒了氣息,不是你在搗鬼還有誰?你的封嫵又不是只在卞七身上投了生,你倒是去追別的魂絲啊!揪著卞七不放是幾個意思?!」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但玄衣終究比賀熠冷靜,也知情更多,馬上就捕捉到了他話中洩露的信息。

  ——原來如此。

  他當年在卞七身體上留下的魔氣沒有騙他——「封嫵」的身體,從「卞七」身上得到了一個完整的魂魄。而且,這邊移魂陣無端端失敗了,「封嫵」才剛散魂,「卞七」的屍體就在那邊復活了!

  萬幸的是,賀熠似乎不像他那樣瞭解內情,還以為「卞七」復生,只是因為魂絲逸走,而沒有聯想到——簡禾的魂魄很可能在「封嫵」和「卞七」兩個身體中自由逸走。

  這個猜測很瘋狂,很匪夷所思,但越是往下深挖,就能發現更多的論據來支持。

  很多時候,「瞭解」就是一種優勢。這樣的優勢,玄衣絕無可能會大方地跟賀熠分享。倒不如說,他恨不得賀熠一直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蠢到最後就好了。

  而現在,他說「卞七」已經死去……到底是真的死去,還是簡禾的魂魄又一次離體,玄衣不得而知。但是,不論如何,他都要把「卞七」奪到手裡,之後驗證猜測的機會多得是。

  兩看相厭,話不投機,不過是因為一方想趁機逃走,一方想探聽更多消息,才會一直說到現在。既然已無斡旋餘地,難免要見血——

  劍光錚然迎面而來,賀熠側身閃過那一擊,背起了簡禾,拔出了棄仙,劍刃相擊,迸濺出了璀璨明亮的火光!

  劍光快得讓人全然看不清,簡禾被賀熠單手護在了身後,就好似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被甩得幾乎要吐血了。

  而沒打多久,戰況便開始有點一邊倒了。

  就連簡禾都看得出來,賀熠揮劍的動作有點遲緩了。

  不過,上一次,他之所以能憑一人之力就將整個蝕月境鬧得天翻地覆,大部分是時勢使然。

  那會兒,那具復活封嫵所必需的、以魔氣所造的身體就在那座大殿裡,而且移魂陣正在進行,若陣法被劍風掃壞,玄衣處心積慮部署多年的一切,就會毀於一旦。為了底下的陣法的穩定性,玄衣甚至連撕裂空氣、轉移地方、把賀熠丟出去也做不到,所有軟肋都迫不得已地暴露在了賀熠面前。

  並且,那時的「卞七」已在垂死狀態,賀熠可以魚死網破,而玄衣卻不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故而,才會讓賀熠占盡了上風。

  而現在,雙方的情況卻恰好顛倒了。

  做好了萬全準備、又沒有了軟肋鉗制的玄衣,又豈會讓獵物再一次從他眼前溜掉!

  雖然為了不毀壞「卞七」的身體,玄衣不能召喚魔獸,必須近身作戰。但是,今日的他,對上一個心口有著窟窿、放血過多靈氣受損,還處處保護著背上少女屍身的賀熠,卻是綽綽有餘了。

  「鏘——」

  一個不慎,被賀熠護在背後的簡禾脫了手,被玄衣拽住,像提著雞崽一樣提了過去。

  賀熠尖聲道:「把她還給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7:08 PM

第八十六章 抵死不認

  面對他的尖叫聲,玄衣嗤笑一聲,置之不理,且反手就是一掌。賀熠以棄仙抵擋,可防不及防,仍被震出了一口血。

  簡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喊了聲:「別……」

  ——她可沒忘記,系統曾說過,在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中,「四個病友都必須活到最後」乃是一條硬性要求,否則任務就會當場over,重演一次5000點鹹魚值的噩夢。

  為了滋養她體內的活人蠱蟲,這段時間賀熠不知已經放走了多少的血……本來就很虛弱了,按玄衣這種大輸出的狂暴打法,恐怕再來一下,他的血條值就會當場清空!

  殊不知,這一聲剛喊出口,她就聽見了頭頂有人冷哼了一聲。手腕被緊緊地扼住了,簡禾一個趔趄,就被拖拽到了一個懷抱裡。

  玄黑的長袍,潑墨翻滾的銀紋,以及蔓延在周身、幾欲暴漲的妖異魔氣……

  簡禾哆嗦了一下,像是被捏住了後頸的貓兒,整個人都老實了。一味躲避不是辦法,簡禾心道:「我就偷偷地看一眼他是什麼表情,就看一眼。」

  隨即,鼓起勇氣抬眼,與一雙沉暗彷彿要吃人的赤瞳對上了。

  簡禾:「……」

  她的腦海裡,彷彿聽見了碩大的喪鐘砸地、四分五裂的巨響……吾命休矣!

  不對,先等一下,現在還不是暈倒的時候!

  顯而易見,玄衣對她的懷疑已經到達了頂峰,雖然還沒想好怎麼應對,但其實,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賀熠就在她前面。

  不論如何,她都必須把「被活人蠱控制的屍體」這個設定演下去,否則,賀熠那邊也會穿幫了。

  要是兩邊都掉了馬……那畫面太美簡禾不敢想像。

  打定了主意,簡禾咽了口唾沫,梗著脖子,瞪了回去,道:「你是誰?」

  反正,她現在的人設是天豈山時期的卞七。而被賀熠帶回天豈山前,在那座破廟裡,她曾故意啟動過失憶大法,假裝不記得第一次被玄衣抓走的事情。所以,這個反應也很正常。

  玄衣沉聲道:「你問我是誰?」

  簡禾:「嗚!」

  冷不丁地,她背在身後的手腕即被捏住,玄衣冷笑,一探其脈,觸不及任何搏動。

  賀熠那瘋子這回沒有撒謊,這確實是一具屍體。

  那邊廂,見此一幕,賀熠以棄仙支地,搖搖欲墜地站起身來,嘔出一口血,道:「你可真傻,我說了她是死人你又不信,非要親自驗證一番!看到了吧,她身上已經沒有你要的東西了,不過是我用活人蠱操控的屍身,你帶她回去也沒用!」

  玄衣蹙眉。

  懷中的少女好似聽不懂賀熠說的話一樣,仍舊是那副表情。

  活人蠱?

  當真……只是活人蠱?

  而就在這一瞬間,原本虛弱得幾乎站不直的賀熠,卻出其不意地抽出了劍!

  棄仙淡白色的冷厲劍芒角度刁鑽地直襲而來,且好死不死,它對準的,恰好是玄衣的額心!

  簡禾陡然一震。

  她永遠不會忘記,玄衣的額心,藏著一個秘密。

  少年時的他,曾經為她親手拔掉了額心的鱗片。她當時不知道,這是後來系統告訴她的,讓她動容了好久。賀熠也絕不可能會知道這個死穴。之所以會對準這裡刺下,多半只是巧合,沒曾想過借此就能殺掉玄衣。

  如果他選的是別的地方,玄衣有魔族人驚人的自癒能力護持著,就算真的見了血,也不會有大礙。

  惟獨是額心,乃是玄衣全身最脆弱的一個地方——人形時是如此,獸形時更是如此。

  一旦被棄仙所傷,必將瞬間直入三寸,擊穿頭骨,讓他痛不欲生!

  若沒有為她拔下了鱗片,玄衣這一輩子,恐怕都不會有那麼一個弱點在。

  簡禾痛苦閉目。留給她抉擇的時間,其實短暫得容不下任何思考,棄仙的劍刃的寒意已經直逼到了眼前!

  ——或許,這便是命運。有些時候,面對窘境時,理智上很清楚怎麼做才能明哲保身,可你的身體、本能,卻已經替你做出了選擇。對著某些人,你永遠無法冷酷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驀地,她生出了一股大力,用肩膀撞開了玄衣,顫聲道:「賀熠,不行!」

  簡禾與玄衣身高差距頗大,但她剛才那一下使盡了全力,玄衣被她撞得稍微偏了一個角度,目露訝異。

  便是這一個細微的偏差,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棄仙的劍刃擦著他英挺的眉心而過,沒有刺傷肌膚,反倒是二人飄蕩在空氣中的黑髮被劍氣削斷了十多根。

  一擊不成,賀熠的思緒難得出現了幾秒的凝滯。

  ——小禾姐姐……剛才反抗了他?!

  他對玄衣的殺意已如此明顯了,而被活人蠱控制的屍身,沒有自己的思想,應當是完全服從於主人的意志的。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而沒來得及想太多,他的心口即被一條以魔氣化成的鞭子抽中,猛地摔飛出去,倒在了地上。心口化出了一抹淒豔的血花,逐漸在布衣上擴散開來。

  簡禾瞪直了眼睛,玄衣卻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臂,俯首,嘴唇貼在她耳邊,吐出陰森森的氣息:「你再說一句替他求情的話,我就卸掉他一隻手腳。」

  ——不管她真的卞七還是假的卞七,是屍體是活人,他都不想再看到她為那條瘋狗這麼緊張的模樣了。

  感覺到玄衣那句輕飄飄的話語中飽含的森然威脅,簡禾一僵,聰明地閉上了嘴,同時心中徒勞地安慰自己道——賀熠雖然看上去快不行了,但是,在一年以後,她與姬鉞白、夜闌雨二人共處時,這個任務還沒崩盤。說明,賀熠必然是像小強一般,頑強地活到了那個時刻的。

  見她再不說話,溫溫順順、委委屈屈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玄衣看了她半晌,忽地抬手,往她後頸一按,少女頓時軟倒在他臂間。他這才轉頭,修長的五指淩空一收,那縷化作長鞭的妖豔魔氣就逸散為虛影了。

  本來,剛才的那一下,他可以選擇直接刺透賀熠的身體,把這個禍患當場掐滅。

  可是,活人蠱的事情還沒弄清楚。若「卞七」的身體裡真的有蠱蟲,賀熠一死,蠱蟲就會隨之而亡,那麼,留著他的性命就還有用處。

  玄衣斂目,命令道:「把他帶回去。」

  部下忙道:「是!」

  只是,等眾人靠近了重傷的賀熠時,原本還在昏迷的他卻猝然睜目,抬手不知扔出了什麼東西。

  「啊——」

  「我的眼睛!」

  最靠近他的幾個魔族人幾乎同時捂住眼睛跪倒在地,眾人立即警覺。而揮散了濃郁的夜霧後,剛才賀熠躺著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灘血了,哪裡還有那個虛弱的少年的身影。

  「居然這也能遁逃掉!」夏昊咬牙道:「主上,屬下馬上就去把他追回來,親手押回蝕月境。」

  「不必了,目的已達,窮寇莫追。」玄衣抄起了簡禾的膝彎,瞟了夏昊一眼,平靜道:「況且,你也打不過他。」

  夏昊:「……」

  玄衣眸色變深,這幽谷之中,透明的氣流漸而滲入了些許墨汁般的異色,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了,轟然撕出了一道裂口,如同在天空中豎立起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鏡子。

  ——蝕月境的入口。

  而待所有魔族人躍入其中,這道壯觀玄奇的「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小、消失。

  晨光熹微,山谷幽幽,除了滿地的磚牆瓦片、百多具還在晃晃悠悠地四處遊蕩的喪屍,以及那個被喪屍啃得稀巴爛的打老婆的老頭以外,此地便是真真正正的空無一人了。

  簡禾的意識由模糊轉為清醒時,距離事發時,已經過去了幾個晨昏。

  緩緩地睜開雙眼,望見了頭頂上那盞飄飄蕩蕩、漾著鬼火的長明燈時,她還有點兒初醒時的恍惚。

  這哪?

  怎麼那麼冷?還又黑又陰森的。連被子也沒給她一張……

  指腹輕輕地摸索了一下身下所躺之物,神智漸漸回籠了。

  不對,這好像不是床,而是地板。

  即使鋪了一層平滑而軟的毯子,依然有股瘮人的寒意從地下透出來。

  在昏迷前發生的事,驟然如潮水般湧入了腦海。簡禾的視線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室內的環境,剛坐起來,昏昏沉沉間,她就聽見了身後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醒了?」

  本以為只有自己的地方忽然冒出了別的聲音,簡禾瞬間清醒過來了。

  回過頭,玄衣正舒展著身體,倚在了一張高聳的黑色長椅上,幽深的雙目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了。

  簡禾:「……!」

  她來過這裡——這裡,是玄衣在蝕月境中的臥室。

  而且,與昏迷前見到的他不一樣。此時的玄衣,倒真的像是剛沐浴完,準備休息了一樣。長袍寬鬆,身姿舒展,甚為慵懶。

  但簡禾知道,正是因為他的胸中有著「掌控一切」的自信,才會有如此做派。

  危險的直覺攫取住了她的每一塊立毛肌,連腳趾頭都竄過了一陣麻意。

  玄衣的目光鎖定了簡禾的臉,沒有錯過一分一毫的變化。看了一會兒,他才輕飄飄地開口,道:「你就沒什麼話想跟我說的?卞七。或者說……封嫵?簡禾?」

  而他藏於長袖下的手,已經幾乎要將堅固的石椅捏碎。

  他!發!現!了!

  一瞬間,簡禾的小宇宙中就只剩下這句話在回蕩……一百隻在心間飛奔而過、咚咚咚踏地的草泥馬,震得她七竅生煙,幾乎失去了回話能力。

  簡禾的手指神經質地在背後蜷縮了一下,氣弱道:「……你在叫誰?我就只有一個名字,叫卞七。」

  人在遇到危險時,或是在劫難來臨前,或多或少都會有種鴕鳥心態。

  就像此時的簡禾,那麼多次的任務,都未曾有過這樣脫軌的時刻。沒人告訴她「當任務對象觸探到任務的本質」該如何應對,故而,她下意識地——就選擇了延續剛才的那齣戲,抵死不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7:34 PM

第八十七章 計中計

  長明燈忽明忽暗,玄衣支著下巴,審視著她,長眉狹眼,幽幽赤眸,沉黯得好似吸納了周遭所有的光芒。

  片晌,他才意味不明地輕輕道:「卞七……可我卻聽說,你在江州城時,一直管自己叫『簡禾』。」

  簡禾:「……!」

  艸艸艸艸艸,玄衣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一瞬間,諸如什麼「他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他跟賀熠磋商交流過」、「他有順風耳」的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來。

  系統登時無語,適時堵住了她的腦洞,道:「當然不是。宿主,想想江州城。」

  簡禾一怔,頓時了然。

  ——某種程度上,「卞七」跟賀熠都是「名人」。後者之臭名昭著就不需多闡述了。而前者,本就長了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簡禾頂著這個殼子,在冬江的採蓮工人中以真實姓名混過一段時間。而來自於白家的懸賞追殺令,則讓她的「知名度」更上一層樓。

  這樣的兩個人,不管走到哪裡,必定都有跡可循,不愁沒有線索。

  況且,在分屍魍魎的副本中,在她心軟放走了重傷的孟漣、賀熠跟她鬧彆扭而短暫離開的那段時間裡,她就護送過一個迷路的水生魔族小孩兒出城。

  區區一個小屁孩都能進來,可見江州城根本沒有攔住魔族人的可靠壁壘。打探消息對玄衣而言,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隨便派個部下進城就行了。

  只是,兩個殼子的名字相同又如何?充其量,這也只能是佐證,不能是「二人同魂」的鐵證。

  說起「證據」,簡禾一個激靈,連忙點開了「掉馬進度條」的畫面。匆匆一瞥,她隨即頭大地發現——原本數值為0的第二格,如今已經漲到了5/10。不過,屬於玄衣的那一格,直至現在也還停留在9/10。

  簡禾:「……」

  四格均有不同程度的填色,難免給了她一種四面楚歌的淒涼感。

  雖然玄衣的掉馬條還沒滿格,但漲到那麼高,一定有他的理由。說實話,簡禾對「能不能過關」不太抱有希望。

  系統:「既然決定了抵死不認,那就好好演下去吧。不建議中途改口供。」

  簡禾沒打算對玄衣說實話,可也有些好奇:「為什麼啊?」

  系統:「很多東西你都無法解釋。而且,不改看起來更有氣節。」

  簡禾:「……」

  罷了,既然抵死不認的戲已經開演,未見棺材,又豈能中途認慫。

  這一串的思緒,不過在一瞬間閃現。簡禾定了定神,在心中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才滿不在乎道:「這個年頭,行走江湖的人,沒個幾個化名怎麼能行?那個名字是我隨便取的,我還有十七八個化名呢,張三李四王五……你不知道而已。」

  「是麼?那可就巧了。」玄衣訝然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道:「我認識一個人,她也給自己取過一個化名,叫做『簡禾』,跟你的一模一樣。」

  簡禾乾笑道:「那就是巧上加巧了唄。」

  可謂是極好地詮釋了那句話——油鹽不進,死活不認。

  玄衣止住了笑。

  非但不笑了,眼中還籠上了一層似雪寒霜。

  簡禾:「……」

  正當她腦海警鈴大作之時,圍繞在周邊的空氣驀然扭曲,滋生出了一縷詭異的黑霧,纏住了她的腰。

  魔牽索!

  在第一次被搜魂陣逮住時,簡禾就領教過它的厲害。更何況這一次,它是由玄衣釋出的。

  她徒勞地掙扎了幾下,無果,被魔牽索捲著往前送去,直送到了玄衣的座前。

  與第一次被逮住時很相似的情景,但是,終究是有所不同的。上回,玄衣對待她的動作頗為粗暴,毫不在意地將她扔在了法陣上。而這一次——

  猝不及防地,托舉著簡禾的那股無形的力消失了。而在身體砸到地上前,倏地多了一層緩衝,輕輕地把她「放」在了地毯上。

  簡禾:「……」

  剛才仗著離得比較遠,胡說八道的時候還挺有底氣。而此刻,彼此距離之近,已到了伸手可觸的地步。

  或許她該慶倖這具殼子的心臟是不工作的。否則,它此時一定快從嗓子眼跳出去了,也必然會被玄衣察覺端倪。

  簡禾哀歎一聲,叫苦不迭,忽然發現自己的膝蓋壓住了他玄黑的絲質長袍的一角。蔓延向黑暗的長紗微微亮出金紅的火光,黑霧沖天。

  她立刻退了一步。

  嗯哼?玄衣不悅地抬了抬眉,倏地,纏在她腰上的魔牽索再次收緊,將她推到了比剛才更近的地方——直接趴在了玄衣的膝上。

  簡禾:「……」

  不愧是大佬的主場,別人根本玩不過他啊擦。

  玄衣道:「你躲什麼?」

  簡禾嘴硬道:「我沒有躲啊。我這不是怕壓皺了你的衣服嘛。」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她醒來之前,短短的幾個晝夜,他已經探過她的身體。在那血肉之中,真的有一條活人蠱蟲。

  魔族人雖然一直被視作邪惡的代表,可他們天性傲慢,自命不凡,對人類鑽研出的一些邪門歪道、讓人作嘔的玩意兒,其實是看不上眼,也不屑去學的。玄衣亦然。

  不過,雖然沒有豢養過蠱蟲,他也對這玩意人略有耳聞——它需要主人每個月釋出一碗心頭血來滋養,否則,就會帶著寄宿的屍身一起枯萎消亡。

  「卞七」幾天都沒動靜,無呼吸無心跳,卻仍然維持著「保鮮」的狀態,大概是因為還沒到給蠱蟲餵血的限期,它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著。

  ——矛盾的地方就出在這。

  當年,移魂陣之前,玄衣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縷魔氣。

  魔氣只能附著在活物身上。若身死,魔氣也將逸散。就是憑藉它,他才會通過重新凝聚的魔氣,察覺到「封嫵」一死、「卞七」就復活的事實。而如今,她明明看著是死人,可身上的那縷魔氣卻仍然是凝聚狀態的。

  她到底是什麼人?

  若她還活著,怎可能讓蠱蟲附身?

  若她已經死了,魔氣又怎可能不逸散?

  ……

  ——這麼想的玄衣,自然沒有猜到,賀熠並不是這條蠱蟲的第一手主人,餵血間歇也不是一個月一次。也料不到,簡禾會有個淩駕於世界規則之上的系統。

  說到底,這個殼子能完好保存至今,全賴它如今處於被簡禾控制的狀態下,是個半死半活的狀態,故而活人死人的兩邊的便宜全占了。

  要不是這樣,賀熠消失了數日、蠱蟲餓了幾天,這個殼子早就報廢了。

  望著簡禾蒼白無血色的後頸半晌,玄衣出了會兒神,忽然換了個話題,敲了敲椅子,道:「先前,在村子裡時,你好像問過一句我是誰。」

  簡禾倏地抬頭,心道:「糟了,要來了。」

  玄衣一頓,聲音轉厲:「卞七,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不認識我麼?那麼,你為什麼要在賀熠偷襲我的時候喝止他?為什麼要保護一個來截殺你的陌生人?」

  簡禾握緊了拳頭,道:「那是因為……!」

  玄衣步步緊逼:「因為什麼?」

  「因為……」簡禾急中生智道:「因為你很凶!」

  玄衣:「……」

  簡禾硬著頭皮編道:「你看起來很不好惹。那時,我們都被你的部下包圍了,如果賀熠刺傷了你,我們兩個肯定會更加倒黴、更加吃不了兜著走。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刺傷你,還不是自尋死路?」

  ……

  這不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解釋,但卻是情急之下,能想出來最合乎情理的了。

  縱然是玄衣,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出人意料地,玄衣聽到這裡,盯著她看了許久,似是終於有些失望了,沒有繼續逼問下去。

  簡禾鬆了口氣,但也覺得頗為怪異:「地獄bug條還居高不下,玄衣會這麼輕易被糊弄過去?」

  然而,在這一次無果的對峙後,依照系統的提示,也主要是沒別的選擇,簡禾在蝕月境中住了下來。可自那天起,她再也沒有見過玄衣,所以,也沒機會去看看他的態度。

  玄衣並沒有禁過她的足。畢竟,有過一次被闖入的經歷,如今的蝕月境已非往日那麼容易進入。她又無法打開邊界,就算隨意在裡面溜達,也出不去。

  住了幾天,她才發現這地方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陰森。湖澤、山川、幽谷,應有盡有,風光絕美。且還有不少的魔族小孩兒在這裡生活。

  簡禾見不到玄衣,閑著沒事幹,也跟他們玩過幾次,似乎也悟到了為何這些魔族人願意追隨著玄衣。

  在玄衣出現之前,魔族人大多都要東躲西藏地生活,若運氣不好,便會落得一個跟覓隱村一樣的下場——遭到仙門宗派屠戮。蝕月境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片難能可貴的淨土了。

  這天,簡禾剛與幾個魔族小朋友玩完,在樹林中的一架鞦韆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動作很溫柔,聲音卻很傲慢:「都天黑了,還在這裡睡?」

  簡禾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前方立著一個瘦削的黑衣少年。

  青澀的面容,倨傲的表情,並不嶄新、卻洗得很乾淨的衣裳。

  是十年前,僅有十五六歲的玄衣。

  簡禾愣住了,緩緩道:「……玄衣?」

  這什麼情況?

  「怎麼了你,睡傻了?」玄衣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可等了一會兒,簡禾都還是那副愣愣的表情,他終於微微蹙眉,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嚴肅道:「你不舒服?」

  簡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四周的景色終於清晰了起來。

  她身處在一片愜意的小橋流水人家前,對岸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這裡,是她初到這個世界時,獲得的第一個獎勵住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09 PM

第八十八章 中計

  簡禾愕然地坐直了身子,視線模糊了一瞬,再度聚焦。

  飛鳥渡川,暮色四起。河的對岸燈火闌珊。高聳城牆之外,西朔山的輪廓於黃昏中若隱若現。

  一輪金黃的圓月懸於青空黯雲之後,正是中秋佳節。

  簡禾目瞪口呆,一陣極其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這哪?什麼情況?

  時間跳轉?睡糊塗了在做夢?幻象?神識溢出?

  短短的幾秒鐘之內,已有無數種猜想淆亂地在她腦海裡劃過,嘰嘰喳喳地發表講話。

  保險起見,簡禾在腦海裡喚了幾聲系統,然而,卻得不到任何回答,像是進入了一個沒有信號的屏蔽區域。

  簡禾:「……」

  這流氓軟件,平時倒是威風八面,到了關鍵時刻就靠不住啊!

  雖然暫時與系統失去了聯繫,但是,只消一想,「時間跳轉」的猜測已被她排除——這是只有系統才能實現的操作。它應該不至於那麼喪病,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不打聲招呼就把她「咻」地送回十多年前吧?

  簡禾輕吸口氣,定睛看向了手心。

  這是「封嫵」的身體。雙手掌紋細膩,衣袖處還有洗多了才會出現的零星線頭。

  在被推醒之前,她應該是在打盹。維持一個姿勢久了,如今,骶尾部還隱隱地酸痛著。

  這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那麼考究的細節加工……都說明了絕無可能是在做夢。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玄衣布下了幻境,在詐她?

  別忘了,蝕月境本來就是玄衣一手構築出來的龐大幻象王國,移山換海都是小事,更何況是幻化出一座小木屋。

  簡禾思索了片晌,慢慢地否定了這個可能。

  ——若這真的是陷阱,那她早就露餡了。

  廢話了,要是她真的就是普通人卞七——一覺睡醒,就看到自己去了一個陌生地方,身旁有個陌生的少年,一上來就伸手摸自己的額頭……不至於嚇暈,但至少會警戒、閃避。

  所有毫無防備、自然而然的親昵,都源自於長年累月形成的信賴和習慣。

  而她一露出馬腳,玄衣的目的達成,也就沒必要繼續費力地維持幻象了,就像逮住了獵物的獵人可以收工回家,無須再蹲守在陷阱旁一樣。

  排除來排除去,簡禾不大樂觀地估計,她應該大概可能也許處於了玄衣的神識之中。

  神識一般只會在兩種情況下溢出。要麼,就是玄衣身受重傷,瀕臨死亡。在走馬觀花時,浩瀚龐大的神識無意中將她這個小蝦米也吸納了進去。

  簡禾:「……」

  按她對玄衣的瞭解,他就算OOC成戀愛腦,也不會幹些『為了泡妞而捅自己一刀」之類的蠢事。Pass,pass……

  另一個可能,就是玄衣主動敞開了神識,引她進來。

  好在,神識的主人,雖然可以「請」人進神識,卻無法決定客人以怎麼樣的形態出現。

  打個比方,當年,她與mini版的夜闌雨一同被困在蛇蛋裡面時,就被高燒不退的對方「請」進過他的神識裡,並在「胸毛大漢」,「夜勖司的隨從」、「真身的遊魂形態」三個角色裡切換過。要是時間再拖長點,搞不好她還會變成一條狗、一棵樹——這是夜闌雨本人所控制不了的。

  這次也一樣。若她真的處在了玄衣的神識中,玄衣是無法斷定她成為了什麼東西的——有可能是路人,也有可能是一塊石頭、甚至一株草。

  說起來,她這次之所以會進入「封嫵」的角色中,大概是因為曾經與這個身份結緣過吧。

  同樣的道理再反推回去——簡禾也無法判斷出成年的玄衣附身在了什麼東西上。彼此的底牌都沒有亮明。

  但沒關係,她要做的,不是認出玄衣是誰。只要她維持著「封嫵」這個角色不OOC,就算成年的玄衣有通天的本領,也絕對分不清他神識裡的「封嫵」,到底是被簡禾控制著的,還是回憶自動生成的!

  這恐怕是現下最可行的一個辦法了。

  思緒飄飛了片晌,頃刻間,簡禾已經下了決定,緩緩抬眼。

  如今,正值他們動身前往嵐城赤雲宗的前一年,還趕上了中秋節。

  在信城的兩年時光,確確實實稱得上是「風平浪靜,歲月靜好」。難以想像,在不久後,這麼和睦的兩人會劍拔弩張、反目成仇,匆匆死別。

  魔族與人族的生活習性不同,自從簡禾半拖著玄衣過了一次農曆新年後,玄衣嘴上不說,但簡禾卻看得出來,他其實對這種新鮮的事物挺感興趣。故而,之後的每一個人類的節日,她都會拉著玄衣去體驗體驗。

  半個月前,她已經與玄衣說好了,要在中秋節的晚上帶他去花燈會逛逛。在等天黑的時候,她在籬笆圍起的小院子打了個盹。神識,便是從這裡開始的。

  簡禾心中有數,從容了不少。

  霞光萬道之中,少年玄衣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蹙眉拉起了她的手,「撲通」一下就朝她單膝跪了下來。

  「哎?不用啦。」簡禾還以為他是想探自己的脈,連連擺手道:「我剛才是睡糊塗了、胡說八道的,其實真沒不舒服,精神得老虎都能打死幾隻……」

  「真的?」玄衣抬眼看了她一下,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的指腹在她手肘的某個位置精準地按下。

  霎時,一陣又麻又痛的感覺竄了上來!

  簡禾被激得渾身一抖,臉色大變,厲聲慘叫道:「啊!!!痛痛痛!!!玄衣,你想死嗎?!!」

  「知道痛了?今早是誰大言不慚地跟我說已經好了的?」玄衣啼笑皆非地說完,非但沒有鬆手,還繼續就著那個地方,不輕不重地揉按了幾下。

  初初幾下,簡禾痛得齜牙咧嘴,活像羊癲瘋發作,幾乎要抬腳踹他了。可漸漸地,她察覺到玄衣並非在故意折騰她,揉捏的力道用得極巧,似是在替她揉散淤血。

  等他終於大發慈悲地鬆開手時,簡禾迅速後縮,捊起袖子——自己的小臂內側,竟凝了一塊紫黑色的淤痕。面積不大,皮下出血點卻頗為密集。

  果然。

  在信城的兩年間,她靠著四處替人收妖,日子過得還算挺滋潤。幹這一行,小磕小碰都是免不了的事兒。

  雖說玄衣父親的元丹現在還在她腹中,可讓皮肉之傷迅速癒合,但這種淤血,還是得靠自己慢慢消散的。

  這塊撞傷,應該是這年的中秋節前才掛的彩。只是時間隔得太久,要不是玄衣揉了她一下,簡禾估計得等一段時間才發現了。

  玄衣道:「都七八天了,還不見散。」

  簡禾道:「沒辦法,搓藥油太疼了,我搓不下手啊。」

  「那樣才好得快,不然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玄衣道:「行了,從今晚開始,藥油我替你搓。」

  在半年前的一次除祟中,她就因為一直沒管手上的舊患,影響了出劍的動作,險些被魍魎所傷,之後還不吸取教訓。

  那時候起,玄衣就意識到了——這個人看著可靠,而實際上,對待自己卻好像……挺隨意的。

  既然如此,就由他來負起這個責任,勉為其難地管著她罷。

  簡禾的身體一下歪倒,垂死掙扎道:「能不能不搓?」

  難不成她是專門回來體驗玄衣的「鐵砂掌」的?!

  「不能。」玄衣頓了頓,看到簡禾一臉鬱悶,眼中滑過了一絲笑意,道:「還要搓到散瘀為止。」

  「……」簡禾聰明地轉移了話題,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出發去看花燈了。」

  中秋夜,清輝滿溢,安樂團圓。

  礙於魔族人的身份,瞳色異於常人,除非戳瞎眼睛,或蒙臉出行,否則必定會被察覺。故而,二人依舊揀著一些人煙較少的路來走。

  青石小巷子前,花燈一盞盞地被掛在竹架上。風起,成片晃得東搖西擺。孩童們叼著綠豆糕、挽著金魚花燈互相追逐,笑聲清脆。

  簡禾與玄衣並肩而行,心中不免驚訝——

  神識既然有「走馬觀花」的別稱,也就說明了,它並不是事無巨細都會記錄其中的流水帳,而會根據事情的重要程度而決定是否收錄其中、以及篇幅的長短。

  就好比夜闌雨的神識中,「被夜家修士從河清帶到丹暄」,乃是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故而,記得尤其清晰。而其餘平淡的日常,則基本都被略過了。

  但是,這個規律到了玄衣這兒,似乎不靈了。

  按理說,他應該直奔主題地進入那些真正重要的節點,譬如【與穆笙相認】、【夜闖赤雲宗】、【錯殺「封嫵」】等事件。可現在,搓藥油,一起吃飯,逛花燈節……這些平淡得出奇的日常,在他的神識中,卻被放大到了纖毫畢現的程度。

  一夜過去後,簡禾在木屋中睜眼,看到了清晨的一輪曜日。

  時間竟然絲毫沒有快進?

  如是過了幾日,在「信城」中,簡禾不動聲色,繼續扮演著封嫵的角色。一天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柴米油鹽,打怪賺錢……時間緩慢而極度真實地推進著。

  在與系統失去聯繫、也無法查看「掉馬進度條」的這段日子中,若非意志足夠堅定,清晰記得自己已經走過了四個任務的話,或許,她會真的以為時間倒流了,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就是真真正正的封嫵。

  ——饒是不願意,在百般推斷後,到了此時此刻,也得承認,這樣的時間推移速度,這已經違反了「神識」鋪展的規律。

  她中計了。

  這天晚上,城中有魍魎滋事,二人接到了求助,取過了劍,往事發之地匆匆趕去。

  簡禾一路都在想事情,異常沉默,甚至於越走越慢,最終停在了橋頭。

  玄衣已經踏上了橋,夜風獵獵中,他回頭道:「簡禾,怎麼了?還不走?」

  簡禾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深吸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輕輕道:「玄衣,你玩夠了嗎?」

  雖然簡禾喊出了「玄衣」這個名字,但很明顯,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不是對著橋上的少年說的。

  更詭異的是,橋上的少年從剛才起,就一直維持著同樣的表情,彷彿沒聽見簡禾的話,彷彿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風聲變急,水波粼粼,整個世界的喧鬧卻驟然遠去。

  簡禾低頭,發覺自己的模樣已經從手執仙劍、仙氣凜然的「封嫵」,變回了不起眼的卞七。

  障眼法解除了。

  悄無聲息地,一個人從身後摟住了她的腰。

  比之少年玄衣,身後之人的身材要頎長挺拔得多,須得彎腰,才能將她納入懷裡,下巴親昵地靠在了她的肩窩上。

  他微涼的唇貼在她耳邊,呢喃歎息:「簡禾,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那麼聰明。這樣的生活不好麼?稀裡糊塗地過下去,不好麼?」

  簡禾握住了拳頭。

  這裡……根本就不是玄衣的神識,而是一個偽裝成神識的幻境。

  二重騙局,計中之計。

  而她,只看透了第一層,還自以為偽裝得天衣無縫!哪知道偽裝得越好,就越是出賣了自己。

  四周的景色開始動盪,好似遮蔽的環形幕布被解開了,信城的景色極速潰散著,橋上的少年玄衣微笑著,下一瞬,轟然化作了塵埃!

  幻象消散。

  系統:「……宿主!宿主?你聽得見我說話了嗎?」

  終於與組織取得聯繫,簡禾淚灑心田:「兄弟,你可算有信號了!」

  系統:「我沒有斷開過與你的連接,不過是你聽不到我的聲音而已。對了,恭喜你哦,進度條第一格滿啦。」

  簡禾:「……」

  大夢初醒,簡禾睜目,落入眼底的,是陰森的寢殿,幢幢的燈火。

  她被擺成了一個十分規矩的睡姿,被褥之上,烏黑的長髮與另一人纏繞在一起,生生世世都難分難捨。

  玄衣側躺在她身旁,凝望她的赤瞳燃著兩簇鬼火,與她十指交握,淡淡道:「這一次,還是沒什麼話想跟我說的?簡禾。」

  細聽之下,那聲「簡禾」咬字格外地重,似乎帶了點「看你這次怎麼抵賴」的意味。

  「……」簡禾一動不動,誠懇道:「你什麼都看到了,事情就是你看的那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17 PM

第八十九章 只是想活下去

  玄衣一動,簡禾雖然已擺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姿態,實則還相當警惕,餘光看到他的動作,她已條件反射地滾到了角落去,心有餘悸地抵牆坐著。

  玄衣愕然地立在床邊,本想撫摸她臉頰的手僵立在半空,猛地握住了拳頭,放了下來。

  簡禾看了玄衣的表情兩秒鐘,忽然腦海嗡地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那個「閃躲」的動作,似乎刺傷了玄衣。

  若換成是上輩子的那個暴虐的玄衣,她要是敢對他做同樣的事情——先把他騙得團團轉,都被他逮住了還死活不承認身份……哪會有命活到現在。

  無情和有情,真是巨大的差別。對她無情的玄衣,時時刻刻都是一柄殺人兵器。可對她有情的玄衣,卻將可以傷害他的兵器親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從在赤雲宗分別至今,已有足足十年。有多少人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願意苦苦尋覓另一個人十年也不放棄的?

  在被玄衣發現前,她不知用過多少插科打諢、嬉皮笑臉,甚至是切換賬號之類的「明為機智實為逃避」的做法來粉飾太平、躲避危機。

  可是,到了這一刻,既已被戳穿,如果她還不願意面對,那就真的不是人了。有些話,還是要好好地說出口的。哪怕是老實地說一句「不能告訴你」,也比逃避要好。

  ——這麼想著的簡禾,並沒有發現,雖然自己嘴上一直戲謔地稱玄衣他們是「病友」,是「攻略對象」,是「開金手指的重要NPC」,但其實,心裡面早就把他們當成了是與自己一樣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人。

  系統:「宿主,地獄bug條第一格被填滿後,一年前‧卞七的賬號使用權即將回收。」

  簡禾:「什麼意思?」

  系統:「之所以會回到一年前,是為了填上這一段的劇情。在這之後,你再切換回卞七的賬號,也只能切到與傀儡喬邇同一個時間段的了,無法再回到此時此刻。所以,如果你想跟這時的玄衣說些什麼,就抓緊時間吧,剩餘時間已經不多了。」

  簡禾的眼皮一顫。

  餘光看到了玄衣的手快要放下的時候,簡禾忽然湧起了一股衝動,忽地又從牆邊滾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

  料不到她有這一舉,玄衣瞳孔微縮,指尖微微一顫。

  之所以那麼做,不過是一時衝動,其實,她還沒想清楚該說些什麼。

  但是,與玄衣對視片晌,話語就自然而然地從她唇中跑出來了:「玄衣,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如果你問的是幻境……」玄衣定定地看著她,須臾,才道:「我原本以為還要花點時間才能達成目的,可後來發現根本不必。因為在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在她與幻境中的「小玄衣」一同除祟、說笑、上街時,玄衣其實一直都隱去了身形,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神采飛揚的表情,捨不得移開視線。

  在她與「小玄衣」面對面用膳時,他便坐在「小玄衣」的身旁。她在休息的時候,他就在床邊枯坐一晚。

  他很清楚,簡禾一向聰明。這樣的幻境,不可能困得住她多久。所以,這些他懷念了很多年的情景,是看一點少一點了。

  也不知費了多大的自制力,他才控制得住那種幾乎要把他淹沒的痛苦——原本,這樣的日子,是可以有很多很多的……

  越是逼真的幻境,就越是在提醒他往事不可追。用碎骨與魔氣重塑的身體固然能用,可他也忘不了十年前的自己,近乎癲狂地尋找著保存屍體的辦法,最後卻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屍身腐壞,最終只剩下一堆碎骨的崩潰……

  在向當年屠村的赤雲宗弟子復仇時,他還想盡辦法揪出了那個把她踹下了西朔山的傢伙,特別地「招待」了她一番。之後,便是長達十年的等候。

  他做著她有朝一日會回來的夢,後來才知道,她曾經無條件奉獻給他的特權,其實早就移交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上了,甚至還矢口否認曾經認識過他。

  不甘心、不服輸、茫然、不解、嫉妒的毒火,混雜著偏激的想法——把她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尋找鎖魂之法,讓她再也沒法隨意離開。

  無數種黑暗的念頭潛伏在他心底,蠢蠢欲動——而在她睜眼撒謊說不認識他的那個晚上,它們幾乎要衝出囚籠。

  簡禾低聲道:「如果我沒發現,這個幻境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結束?」

  「不會,你很聰明,我從開始就知道瞞不了你多久。」玄衣自嘲道:「如果你想問的是——你為什麼會露出馬腳,為什麼我會知道『封嫵』與『卞七』是同魂的……」

  心中隱秘的想法被戳中,簡禾猛地抬頭。

  「現在,我把答案告訴你也無妨。」

  玄衣一頓,探手,置於了她的額上。

  霎時,一陣從天而降的天旋地轉感籠罩住了簡禾。她雙目圓睜,然視野發黑,什麼也看不清。一股無形的力拉扯著她的腦髓,有什麼東西正被一絲一縷地從她的腦殼中抽離出去!

  玄衣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軟倒的身子。

  黑氣逸散,越發淺淡。簡禾全身大汗淋漓,思維卻分外清明,脫口道:「你在我身體裡放了魔氣?!」

  難怪了,魔氣只能在活物身上凝聚,就算她百般抵賴,玄衣只消掐指一算,便可知道她到底這具身體到底是純粹的屍身,還是有魂魄在控制。

  築出幻境,只不過是為了讓她最後的粉飾也無所遁形,再也無法嘴硬了而已。

  玄衣譏諷地笑了笑,道:「是啊,我從來都沒那麼感謝過當年的自己留了這一手。」

  思來想去,這縷魔氣必定是在「卞七」神志不清時放進去的,不然,她不至於會察覺不到。

  簡禾摸了摸額頭,歎道:「原來是因為它……多謝解答,我現在栽也栽得明白了。」

  「……」玄衣的臉在陰影中晦暗不明,道:「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簡禾道:「該,太該了。」

  玄衣垂首,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了一會兒,才陳述道:「在『封嫵』死後,魂絲沒有碎裂,更沒有投生到嬰孩身上,而是全部進入了『卞七』的身體裡,此後,此魂魄多番離體,肉身卻仍保持不亡。」

  「……」

  玄衣彷彿要看穿她的內心,一字一頓道:「就我所知,九州之中,尚未有人可以做到在兩個身體中隨意遊移……為什麼你可以做到?你究竟是什麼人?」

  簡禾喉嚨咽了咽,心道:「你要是知道我在幾個身體裡遊移過,豈不是嚇死你。」

  現在已不僅是感情的問題了,玄衣的這些疑問,其實已經指向了任務的秘密。

  就算簡禾憑空瞎掰的技能再溜,短時間內,也沒法編出一個天衣無縫的回答。

  「啊哈,答案很簡單!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也已經死了,為了活下去,我帶了一個名叫『系統』的幫手來到你們身邊。讓你們愛上我,填補上你們既定生命歷程的空缺,功成身退後,就能拍拍屁股走人咯。」

  ↑試問她能這樣說嗎?!

  就算玄衣不把她當瘋子,相信了她的鬼話連篇,她又如何能讓他接受——世界上沒有什麼命中註定,也沒有什麼奇緣,從一開始,他們的相遇就是設計好的了。

  而在不久後,等進度條歸零,她也很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這一次,是永遠離開。

  有些事,不是簡簡單單地說清楚了便能免除傷害的,還可能弄巧成拙。

  說不出口的解釋,攣縮成了一灘死肉堵在了心口,但若什麼也不說,又顯得太沒誠意。簡禾長歎一聲,只道:「玄衣,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沒有別的選擇。」

  玄衣一怔,道:「『想活下去』是何意?」

  簡禾坦白地道:「我不想撒謊,所以,我不能說。」

  「好,那就不說這個。」玄衣的嘴唇動了動,難掩痛意道:「這長長的十年裡,既然你還在九州,也知道我在找你,為什麼連一面都不肯露?見到了我,為何又要裝作不認識我?你就厭惡我到這個地步,一眼都不想看到我了?」

  簡禾愕然地抬頭。

  玄衣大概是以為「封嫵」剛掛的下一秒,她就去「卞七」身體裡了。

  殊不知,她是跨越過十年,輾轉在姬鉞白的「喬邇」、夜闌雨的「小禾二號」裡待過,才進入「卞七」殼子的。

  「你想多了,哪來什麼恨不恨你的。玄衣,雖然覺得這樣說有點不要臉,但我一直覺得,我們已經恩怨消彌了。」簡禾停了停,老實道:「況且,也沒有十年那麼久,我剛成為卞七沒多久就被你捉到了。至於別的問題,我……」

  「你又想說你有難言之隱,所以什麼都不能告訴我,要繼續把我當做傻子一樣瞞得團團轉,對嗎?」玄衣失望頂透,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簡禾,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真的就那麼困難嗎?」

  「難。」簡禾眉頭耷拉著道:「玄衣,我不想對著你編故事。所以——真的難。」

  見玄衣面部肌肉微微一抽,簡禾心中一動,脫口而出了一句她原本不準備說的話:「因為我已經記不太清我是誰了。」

  她到底是誰,是否有愛過什麼人,為什麼會流落到這些世界裡,為什麼會遇見他們,被一次次地殺死,又一次次地復活……早就被那趟星軌列車撞得七零八落,散落到爪哇國去了。

  所以,逼問她是誰,根本不會有答案。他們問她,她又該去問誰?

  玄衣一愣,皺眉道:「你的記憶有所缺失?是什麼時候的事?」

  「記憶缺失……可以這麼說。」簡禾說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就是這樣的。我親歷的記憶開端,其實不是被人踹下山崖,也不是剖丹自救,而是……在西朔山拔箭救下了你。」

  這最後的一句話落入玄衣耳中,卻是瞬間掀起了巨浪,砸得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抬起頭來,啞聲道:「你是說……挖走我父親元丹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簡禾回過神來,暗道一聲:「糟了。」

  剛才說話時,她顧著圓話,心緒太亂,竟沒想到了封嫵與玄衣父親有舊仇這一層!

  為了不讓他覺得自己在推卸責任,簡禾撓了撓頭,補救道:「這個,挖了就是挖了,到底是誰動的手,其實也沒多大差別……」

  「怎麼會『沒多大差別』?」玄衣猛地逼近了她,雙目發紅,壓抑了一個晚上的洶湧情緒似乎都被點燃了,卻不知道這怒火到底是沖誰而去的:「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兩年的時間,你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告訴我!就算我一開始不信你,多說幾次,我總會相信的……」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竟已有輕微的哽咽。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所說的話,其實更像是無理取鬧,是馬後炮。

  畢竟,如果當年的他能聽得進簡禾的解釋,也就不會打下那一掌了。

  萬萬沒想到還會牽扯到那麼久前的事,簡禾雙目清亮,輕輕道:「玄衣,你讓我怎麼說呢?這話出去說給十個人聽,十個人都會覺得我說瘋話,想推卸責任。況且,我當時能活下來,也確確實實是靠著那顆元丹的力量的。總不能占盡了好處便宜,到了要負責任的時候,就撇清關係吧。」

  玄衣瞪著她,胸膛如個破風箱般起伏著。

  其實,簡禾這說不出口的理由,若是易地而處,與玄衣的何其相似——「當年,我之所以打你一掌,是因為以為你腹中還有元丹在保護你。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不是真的想殺你啊。」

  人已死去,錯已經釀成,說這話又有什麼意義呢?簡直就是在急不可耐地撇清責任。還不如不說,反正都過去了。

  系統:「叮!世界線輔助劇情完成25%。現開始收回一年前‧卞七的賬號切換權,倒計時:三分鐘。」

  本來覺得對峙的時間很漫長,很難熬。可一旦開始了,便覺得要說的話太多,時間根本就塞不下。

  沒有多少時間了,以後若還有機會再見,必然也回不到此刻的心情了。趁著這個機會,簡禾晃了晃頭,拉住了玄衣的袖子,道:「玄衣,你聽我說,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玄衣一動不動,高大的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唉,我們之間真的是一筆爛帳,都算不清了。但有些話,我一定要說給你聽。」簡禾笑了笑,道:「我們認識那麼久,你該知道,我要是討厭誰,躲著他還來不及呢。跟他同居一室,拉著他去過新年、看皮影戲……嘿,想都別想。」

  玄衣深吸口氣,緊緊地攬住了簡禾,簡禾續道:「我上一次說要跟你重來的那句話,是真心實意的。我很喜歡跟你在信城殺妖除祟,喜歡只能蹲在我肩上當隻小魔獸的你,喜歡背著我從秦南的山上走回來的你,也很喜歡現在的你……但是,以後,不要再那麼辛苦地找我了。」

  說到最後一句,玄衣似有所覺地一震,鬆開了她。

  然而,短暫的三分鐘已經走到了盡頭。

  賬號回收,短時間內,再無注入魂魄的可能,簡禾烏亮的眼睛倏地失去了神采。

  這一回的賬號切換,照例沒有經過那片白茫茫的空間的中轉。一陣恍惚之後,簡禾睜目,霎時被寒風吹得打了個顫。

  沒辦法,上一秒還是在蝕月境的寢殿中,下一秒就換到了酷寒暴雪的汾嬰山巔,怎麼能一下子就適應過來。

  系統:「叮!恭喜宿主回到傀儡喬邇的身體中,現已無縫續接了切換前的情節。」

  一個冷顫後,簡禾的視野重新合一。

  上一次,夜闌雨便是因為懷疑她是「小禾」,特地以霜梧來試她。

  為了不讓霜梧發亮,她才會臨時以切換賬號的方式遁逃。

  而現在……

  簡禾低頭。

  霜梧已經從她手中脫落,斜插在了雪中,劍刃由始至終都黯淡無光。夜闌雨難以置信地倒退了兩步,面色漸漸變得難看了起來。

  系統誠不欺她也——霜梧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間,恰好就是她魂魄離體的時候。

  喬邇與傀儡小禾同魂的嫌疑,就這樣被暫時洗脫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24 PM

第九十章 諧星覺醒

  霜梧一試不成,顯然深深打擊到了夜闌雨。他從小就性格隱忍,凡事穩打穩算。除非被逼到了絕境、需要背水一戰,否則,沒有過半的把握,他絕不會貿然行動。

  「掉馬條」高達9/10,在旁人看來是還差一點、尚未證實。但對於夜闌雨來說,卻是還差一層窗紙就能捅穿、結果撞到了鐵板。說實話,若非當事人之一,簡禾都有點同情他了,心道——經此一役,夜闌雨絕對會被打擊得懷疑人生。

  而很應景地,「掉馬條」的第四格,也在瞬間就回落到了1/10。

  下山的途中,夜闌雨走得有點急,步履姿態全然不復來路時那般胸有成竹。

  觀其眉間戾氣橫生,簡禾很有眼色地遠遠綴在他身後,連平時喜歡說笑的嘴都緊緊閉上了。

  廢話了,夜闌雨可不會因為她是姬鉞白的「妻子」而手下留情,這時候上去觸他黴頭,無非是自己討苦來吃。

  更何況……

  剛從玄衣那邊切換回來,閉上眼睛時,玄衣的聲聲哽咽猶在耳邊徜徉。

  似乎,從認識以來,除了最開始他父親剛死的時候,簡禾就沒見過玄衣這麼傷心、這麼難過的模樣,心臟也好似被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

  她很清楚,不論是「掉馬條」還是「好感條」,總之,甭管什麼進度條,越是填滿,就越是在往任務的終點走。卸下重擔在即,簡禾原以為自己會覺得如釋重負。可實際上……

  踩著積雪,靴底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簡禾朝手心呵了口氣,心中卻第一次懷疑自己來這裡的意義。

  兩個人一前一後,兩種心思。唯一的共同點是,彼此都心事重重,臉色陰鬱,所過之地,冰凍三尺。

  與姬鉞白約好的三日限期轉瞬即逝。

  當夜,是簡禾在汾嬰留宿的最後一晚。夜闌雨原該宿在她旁邊的房間裡,可自從黃昏打後,旁邊的房間卻遲遲都沒有燭燈燃起。

  不知傀儡是否會受到主人的心情影響,今晚來送飯的傀儡還足足比平時晚來了兩個時辰!

  簡禾在寢殿裡睡了一個下午,直把被子扭成了麻花,現在精神正好著,早已餓得不行。

  隨時間過去,這具傀儡的身體,似乎越來越有人味了。以前連呼吸都不會,現在已經知道了「餓」的滋味。

  見有人推門進來,簡禾一個鯉魚挺起身,滾了下床,端起碗來吃飯,邊打量那木著臉的傀儡,心道:「是我錯覺麼?連這隻NPC傀儡的模樣也如此萎靡,跟它主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換了是平時,簡禾或許會逗逗它,順便問一下夜闌雨的行蹤。可今晚她卻沒什麼心情,吃完了飯,啃完了用紙袋送上來的雞腿,就又往床上砸去,用被子蒙住了頭,對著牆壁躺著。

  隔了一會兒,簡禾又倏地掀開了被子,洩憤似的抓頭道:「啊啊啊啊啊!」

  系統:「……」

  將頭髮抓得亂如雞窩,簡禾洩氣地大字型地躺回了床上,摟住了被子,道:「系統,我睡不著,我們聊會兒唄。」

  系統:「……」

  從業多年,它見過被任務逼瘋的宿主,也見過被宿主逼瘋的系統。惟獨,拉著AI嘮嗑的宿主,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正這麼想著,它便聽見簡禾道:「我在想,我可能是來錯地方了。」

  系統:「什麼意思?」

  簡禾放空視線,看著天花板,木木道:「他們四個沒有我,不也照樣能活得人模狗樣的。我是填了不少的bug沒錯,但上一輩子,我基本都比現在晚了幾年出現,也沒見他們人生軌跡出現問題……那麼,我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系統:「不,宿主,你很重要。你存在的意義,是讓他們擁有了人情味。」

  簡禾:「?」

  她虧就虧在了如今遺失了記憶,所以,此時,只以為系統是在安慰她,還不能明白這句話所帶的深意——讓玄衣、賀熠、姬鉞白、夜闌雨四人擁有人情味,可比所謂的填補劇情要難得多了。

  這個問題糾結下去也沒有答案,簡禾深深地籲出一口氣,才道:「系統,說起來,那個叫地獄bug條的輔助功能……既然我兜兜轉轉到最後都是要填滿它的,那麼,我直接亮明身份不是更好嗎?何必那麼麻煩先否認、再承認?」

  系統:「宿主,所謂『輔助』,是要在恰當的時候,恰當地亮明身份,而不是一股腦全倒出來。」

  簡禾奇道:「有什麼區別?」

  系統:「你可以想像整個任務是一台製作點心的機器,在不同的層次,灑下不同的配料,最終才能烘焙出合格的食物。所以,在還沒到『加料』的步驟前,你都有義務兜住它們,這就是『否認』的意義。」

  系統很少一次過說那麼多話,還不是加她鹹魚值的,可謂罕見至極。

  簡禾沒有做聲,琢磨著。

  「宿主,就挑你剛經歷過的來說。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如果你在玄衣來到前,就告訴賀熠『卞七』的魂魄已經回來了……就會引發蝴蝶效應,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系統頓了頓,嚴肅道:「賀熠死亡。」

  簡禾:「……!!!」

  系統:「所以,宿主,若我阻止你,你就不要輕舉妄動。」

  後果這麼嚴重,簡禾立即肅然保證:「瞭解,明白!完全o幾把k!」

  能有人與她說說話——哪怕不是真人,在任務的後期所累積下來的、無法自我排解的壓抑感,依舊在無形中消散了不少。簡禾在床上發洩似的滾了數個來回,上下眼皮慢慢黏合,不知不覺就趴在鋪了竹席的枕頭上睡著了。

  一夜飛雪。翌日天明,雲消雪霽。

  簡禾瞪著眼睛,立在鏡前,左照右照,半點都不想承認——鏡裡那名臉上印了十多道方方正正的竹席印子的滑稽之徒是自己。

  簡禾:「……」

  這是詛咒嗎?

  難道每次要見到姬鉞白前,她都要丟人現眼一回??

  系統:「你可以找點東西擋擋。」

  簡禾:「好主意!」

  就在這時,門外紙窗浮現出了一個淺淺的黑影。夜闌雨冷淡的聲音在外響起:「醒了?」

  簡禾道:「醒了醒了,這麼早叫我幹什麼?」

  「早?」夜闌雨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廢話,不耐催促道:「開門。」

  參照夜闌雨之前「嫌煩就綁著她」的惡劣行徑,再加上其今日心情奇差,簡禾毫不懷疑,再讓他等久一點,他大概會氣勢洶洶地直接踹門。

  「來啦!這麼凶幹什麼。」簡禾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在屋中翻來翻去,奈何找不到薄紗擋臉,一跺腳,餘光卻忽然看到了寢殿的角落有個東西露出了一角,登時大喜,竄了過去。

  夜闌雨立在門外,屋內許久都沒動靜,他確實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伸手一推,發現門根本沒有鎖緊,便抬腳,一下踹開了兩扇門。

  寢殿中的簡禾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露出了一個用紙袋倒扣著的、戳了兩個洞看路的頭。

  不錯,便是昨晚用來包雞腿的、最外層的紙袋。

  夜闌雨:「…………」

  簡禾:「…………」她好像看到了夜闌雨的眼角抽了抽。

  夜闌雨道:「你做什麼。」

  原本只是套著玩玩的,哪想到他真的會闖進來,簡禾也丟不起兩次人,遂理直氣壯道:「我冷。」

  夜闌雨登時無語,道:「跟我來。」

  簡禾硬著頭皮,拽住了輕飄飄的紙袋,跟著夜闌雨,像幽靈一樣朝山下飄去。

  在夜闌雨安窩之前,汾嬰山是座無人踏足的荒山。入駐以後,他也沒有修築圍牆與石門。山腳處倒是立著一面古老的碑刻,刻的是什麼,卻已經模糊不清了。

  而如今,那面碑刻之前,正有一人策馬駐足在旁,長身玉立,紅衣如火。

  望見簡禾的怪模怪樣,姬鉞白微微一怔,便翻身下了馬。

  簡禾簡直都要無比佩服他的涵養了,居然完全沒有露出怪異之色。

  在雙方的注視下,簡禾回頭看了夜闌雨一眼,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雪走到了姬鉞白身旁,轉瞬,便被納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了她活著回到自己懷裡的這一天,姬鉞白心潮澎湃,抬起頭來,鄭重且不含糊地對夜闌雨道了謝:「多謝,我欠你一個人情。」

  誠然,他是花費了不少的功夫,才湊齊了夜闌雨開出的條件。但是,與收到的回報相比,這些付出,都顯得不值一提。

  換了是旁人,或許會抓住這個機會,向姬鉞白攀上關係——說到底,姬家乃是坐鎮於天下第一仙府的仙門世家。然而,夜闌雨卻素來不屑與人攀交情,冷淡地糾正道:「互不拖欠。」

  知曉他性情一向如此,姬鉞白並不多言,低頭,對簡禾柔聲道:「邇邇,我們走吧。」

  他攬住了簡禾的腰,將她抱到了馬上。

  駿馬踏雪,越行越遠。簡禾拽住了韁繩,有些惆悵地回過了頭去。夜闌雨還孤零零地站在方才的地方。只是,晨霧之中的身影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兒。再一轉彎,就徹底看不清了。

  姬鉞白把她回過頭去、狀若依依不捨的一幕收入眼底,笑容淡了些許。

  蝶澤和汾嬰相距不遠,但也不是走路可以到的距離。簡禾收回了目光,趴在了馬上,疑道:「你要這麼一路拉著我回去嗎?」

  二人此時已經走到了山下,姬鉞白輕笑道:「當然不。」

  前方,一輛華貴的馬車已經停在了樹下,侍從恭敬道:「家主。」

  馬車內溫暖如春,暖爐吐煙,軟墊如雲,矮几上還擺著精緻的瓜果點心。坐在裡面,不一會兒,冰冷的四肢末梢就已經熱了起來。

  尤其是,頭上還套著紙袋的簡禾,簡直是悶得出奇。

  簡禾:「……」

  啊啊啊啊!她這個煞筆,早知道剛才就摘下來了!

  姬鉞白優雅地撩起了衣擺,脫下了披風,給自己倒了杯酒。看見簡禾還戴著那個可笑的紙袋,嘴角微微一勾,道:「夫人,為什麼要套著個紙袋?」

  簡禾訕訕道:「剛才冷嘛。」

  「哦……」姬鉞白給了她一個「現在不冷了」的眼神,支著下巴,笑吟吟道:「不悶嗎。」

  「……」簡禾道:「悶。」

  總不可能真的遮一路,摘了說不定還能吃點東西。簡禾長歎一聲,終於破罐子破摔地摘掉了紙袋,鬱悶道:「算了……你要笑便笑吧。」

  姬鉞白呆了一瞬,雙目微睜,兩秒後,「噗嗤」一下笑了出聲。

  簡禾:「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了四個字。」

  系統:「『我很傻叉』?『夫妻團聚』?『如願以償』?」

  簡禾淚灑心田:「諧星覺醒。」

  系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33 PM

第九十一章 哄你

  簡禾在馬車上睡了兩輪,回到蝶澤時,夜已深了。可從山崗之上放眼看去,這片仙府卻仍燈火輝煌,輝光熠熠。歲邪台屹立在燈海中,儼然是天幕之下最璀璨的一座寶塔。

  有路人認出了這是姬家的馬車,紛紛駐足回望。有大膽的賣花女好奇車中所坐的是姬家的哪位公子,一邊嬉笑著互相推搡,一邊將大半個身子從酒館二樓探了出來,臂彎間的簸箕傾側,瑣碎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

  五年過去,蝶澤畫風不改,仍是一派奢靡繁麗,連NPC也比其它地方要奔放。

  白天睡得太多,此時反而一點也不睏,簡禾正如此感慨著,一股油炸的香氣忽然自窗外飄來。原來是一種街頭巷尾常見的小吃,類似於「臭味」不足,麻辣有餘的臭豆腐,只不過是用竹籤串起來的,分量也多得多。

  簡禾發現,好似每換一次殼子,口味也會微妙地受到原人設的影響。喬邇從小嗜辣,導致她一聞到鮮辣味,便會不自覺地看過去。

  不過才多看了兩眼,姬鉞白就察覺到了不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了然。他朝車夫道:「在前面那個小攤停下。」

  簡禾一個趔趄——大佬,你是有讀心術嗎?忙不迭搖頭道:「不用不用,繼續走吧。」

  姬鉞白倒是有幾分意外了:「怎麼了?不想吃?」

  玉柝城裡多的是這種小攤。這玩意兒看起來是軟,吃進嘴裡才知道特別難嚼,跟鐵皮似的,摘了竹籤以後,那長長的一串,光靠牙齒很難咬斷,只能手口並用著吃,姿態頗為不雅。

  當年,喬邇與她的便宜弟弟喬瑛還小的時候,二人曾偷偷蹲在牆邊,各自端著一碗這玩意兒,吃得滿嘴油光,還被喬母抓個正著,呵斥了一頓。

  原主那種真正的大家閨秀尚且如此,遑論是她這個冒牌貨。再加上半天前才出過一次醜,簡禾僅剩不多的廉恥心,終究還是阻止了她繼續坐實諧星之名。

  很少能聽她說起小時候的糗事,姬鉞白饒有趣味道:「你娘當年是怎麼說你的?」

  回憶了一下喬邇的童年,簡禾老神在在道:「也沒什麼,無非就是說我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啊,說我和弟弟像兩隻猴子……諸如此類。不過,我自己也覺得挺像猴子的。」

  「這樣,可惜了。」姬鉞白悶笑幾聲,才道:「我還真的挺想看看,你在別人面前像個大家閨秀、在我面前卻像隻猴子的模樣,一定很可愛。」

  簡禾嘴角一抽。

  這是在誇她嗎?

  姬大大的擇偶標準、興趣愛好,還真是一脈相承的鬼畜啊。

  看她表情,姬鉞白大概也猜出她在腹誹什麼,冷不丁地抬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莞爾:「亂想什麼?我並非真的喜歡猴子,也不是喜歡猴子一樣的姑娘。」

  簡禾:「……」

  大佬,你真的會讀心術。

  姬鉞白悠悠歎道:「只不過是喜歡的姑娘非得說自己像猴子,我想哄她開心,便只好這樣說了。」

  簡禾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不過,剛才也的確是我輕忽了。」馬車已經掠過了方才的攤販,姬鉞白放下了竹簾,道:「街頭小吃未必乾淨,回頭你想吃什麼,讓家裡的廚子給你做吧。」

  簡禾:「……」有錢真好。

  馬車離開了人群,加快速度朝著歲邪台奔去。沒了人潮吵雜的聲音,馬車內也安靜了下來。

  月色與街景的流光飛速從薄薄的黃金面具上掠過,姬鉞白靜了片刻,忽然道:「邇邇,你現在記得多少事情了?」

  「我……」簡禾心中一緊,垂首看著矮几上晃蕩的茶,道:「我記得我出生在玉柝,記得我爹娘和弟弟,小時候的事兒,也基本能想起來了。至於你嘛……」

  似是準備要聽一場宣判,姬鉞白略有些緊張,正色道:「我如何?」

  這個回答,必須留有餘地。搪塞說「什麼都沒想起」無法讓人信服,但也不能把話說死。簡禾道:「我確實是記得自己有個未婚夫……只是,你說我們已經拜過堂了,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聽到這話,姬鉞白卻像是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長長地鬆了口氣,柔聲道:「嗯,不急。」

  只要先對他有了印象,其餘的回憶,日後再慢慢加深就好。反正她人已經在他手上了,之後還不是任他揉捏。

  只不過,等待她恢復記憶,並不意味著就什麼也不做了,光在那傻等了。

  簡禾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警覺道:「幹什麼啊,這樣看著我。」

  「邇邇。」姬鉞白沉吟片刻,試探著朝著簡禾的方向挪近了一些,輕輕道:「你現在看到我,會覺得抵觸嗎?排斥嗎?」

  簡禾搖頭。

  「那這樣呢?」姬鉞白在矮几上覆住了簡禾的手,眼中滿含笑意,道:「覺得討厭嗎?」

  簡禾遲疑了一瞬,還是搖頭。

  「那就好。我想,我們多做一些從前常做的事,你或許能更快記起我們成親時的事。」姬鉞白一邊說,一邊將手插到了簡禾的手心下,變成了十指緊扣的姿態,微笑道:「循序漸進,一步步來。」

  循序漸進?

  簡禾簡直要被他睜眼說瞎話的技能震得瞠目結舌了,脫口道:「那你之前還……」

  姬鉞白不動聲色道:「我之前怎麼了?」

  「……」簡禾黑著臉道:「沒什麼。」

  好險,差點脫口而出「那你之前還親我」這句話了……

  每一屆的仙盟大會,都會有一個世家或宗派來籌備。這一年,正好輪轉到了在仙魔大戰之中,功勞獨佔鰲頭的叢熙宗來負責籌辦。據可靠消息,叢熙宗日前已動身前往潼關,而其餘收到了請帖的世家與宗派,也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百忙之中,姬鉞白撂下了擔子一天,親自將簡禾接回了蝶澤。在第二天,他還有關於仙盟大會的事兒要與姬硯奚等人商議。回到歲邪台已經很晚了,本該洗洗就睡,豈料,兩人坐了一天馬車,也斷斷續續地睡了一天,此刻反倒精神得很,毫無睡意。

  當年,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曾被一場大火燒毀,可姬鉞白竟然有本事讓人把它還原得跟以前一模一樣——不僅是建築,還有內裡的擺設,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與記憶中別無二致,儼然是一片被魔法凝固住的時空。

  簡禾一邊心想「不會連我用的東西都買了一模一樣的吧」,一邊拉開了梳粧檯的抽屜,登時啞口無言——裡面還真的就擺著她慣用的胭脂水粉,連那盒「大富翁」的棋子也重新做了一副出來。

  姬鉞白耐心地解釋道:「這是你以前教我玩的棋子。」

  反正大家也不睏,那就找點事兒做吧。簡禾提議鋪開棋子來玩玩:「你不是說要多做些以前做過的事,才記得更快的嘛,我們玩幾局唄。」

  簡禾心知仙盟大會乃是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唯一的主線劇情。而姬鉞白,如今坐在這個位置,就算他無意打聽,也必定會有人奉上各路消息,既有明的,也有暗的。

  簡禾有心與他聊聊,又怕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會顯得過於突兀,便想故技重施,借「贏棋」之名打探幾句。

  可下第一局時,簡禾就得知了他明日的安排,頓時改變主意,什麼也不問了——反正,明天只要跟著他,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

  更何況……

  又一局終了,簡禾生無可戀地將頭磕在了桌子上,雙頰已繪有兩隻翻肚的綠豆眼王八。

  媽的,又破產了。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問題根本不在於她想不想問,而在於她根本贏不了棋……

  系統:「……」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不,還是有點不同的——那就是,姬鉞白畫王八畫得越發嫺熟、畫工越發精巧了……

  姬鉞白啼笑皆非,擱下了毛筆,寬宏大量道:「這次就先欠著吧,也該休息了。」

  簡禾氣若遊絲道:「多謝債主……不,金主手下留情。」

  姬鉞白瞥了一眼墨硯,訝然道:「嗯?這次的墨怎麼乾得那麼快?」

  簡禾抬頭:「乾得快?」

  姬鉞白隨口一提:「沒什麼。這是一位朋友送的禮物,並非我慣用的那種。」

  說者無心,聽者更無意。簡禾「哦」了一聲,飄到了屏風後。

  好在她稱自己的記憶還停留在拜堂之前。姬鉞白還挺有人性,大概是害怕會嚇著她,今晚是準備去旁邊的書房睡的。故而,如今床上只有一個枕頭。

  簡禾收回目光,站在鏡子前,將頭浸入了盆中的溫水裡,搓了幾下,再抬起頭。

  兩隻王八依然頑強地爬在了鏡中之人的面上。

  簡禾:「……?」

  一種不祥的預感緩緩浮現。簡禾打了個哆嗦,再低頭,用力搓了一會兒,復又抬頭。

  ……

  那邊廂,姬鉞白隨手收拾好了棋盤,回頭見到簡禾傻站在鏡子前,奇道:「怎麼了,還不洗?」

  簡禾回頭,木著臉道:「這墨水,好像洗不掉。」

  姬鉞白:「……」

  翌日。

  歲邪臺上,書閣之中。

  向來守時的姬鉞白,今日竟罕見地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時辰出現。被他喚來的人,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敢自作主張地離開,都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等候。

  直到香爐中的熏香片兒都燃了一小半了,姬鉞白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眾少年紛紛回神,抬頭問好,定睛一看,卻一個二個都被姬鉞白無神的雙目、晃悠的步伐給嚇了一跳。

  姬硯奚憂心忡忡道:「家主,您……可是身體不適?」

  姬鉞白坐在上首,魂不附體地灌了口濃茶提神,才道:「還好。就是折騰了一晚上沒睡覺。」

  姬硯奚一愣,反應過來後,臉轟地一下紅了:「折、折騰什麼的……」

  在當年,喬邇失蹤一事,他們都是在事後才聽了個大概的。

  那會兒,姬家剛剛易主,家主史無前例地年輕,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邊看,喬邇本身又是玉柝有名的美人——這麼個大活人憑空失蹤、生死不明,絕無可能壓得住消息。不消半月,仙門之中已遍是風言風語。姬鉞白沉默以待,三緘其口,從未公開解釋過半句。

  有人說,喬邇是與她身邊的侍衛私奔了——君不見,在消息傳開前,喬家的家主夫婦就已趕到了歲邪台。沒準,就是在哀求姬鉞白不要公開這等醜事。

  有人說,喬邇沒有與人私奔,而是患上了怪疾,容貌盡毀,身體殘疾。自己接受不了這等落差,寧可改名換姓,不再出現在人前,以免遭人恥笑。

  總之,那段日子,什麼風言風語都傳出來過。姬硯奚這一行人,雖然身處漩渦之內,卻也沒有比外人知道得更多,甚至比外人更加震驚和迷惑。

  饒是這樣,也沒一個人敢去詢問姬鉞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因那段時間,他的模樣太過嚇人。

  流言總會平息,而喬邇,卻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姬鉞白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個字,可人們在背地裡談論這事時,都是以「喬邇死了」為前提的。

  直到招魂成功。

  若姬鉞白還是當年那個不得勢的二公子,大概,還是會有人上躥下跳,指著他的鼻子,呵斥他「荒唐愚昧」。

  而現在,就算再離經叛道又如何,誰又敢當面對姬鉞白說一個「不」字。

  姬硯奚等年輕一輩就更不用提。本來就愛追趕獵魔馴獸之類的潮流,接受能力好得很,初聞「招魂復生」的異術,也只是訝然居多,並不以為獵奇。

  回憶至此,姬硯奚有些出神,臉紅紅地心道:「小別勝新婚,死別……我也不知道勝什麼了。難怪會折騰一晚上。」

  而就在這時,他身旁偏有個沒回過味來的人,以為他們在談出發去潼關的事,傻愣愣地接了句:「可是還有什麼沒準備好的麼?不管怎麼說,您一夜不睡,實在太辛苦了……」

  姬硯奚在桌子底下踩那人一腳。

  姬鉞白閉目,睏倦地揉了揉太陽穴,隨口道:「不辛苦。怪我沒分寸,玩得有點過火了……」

  玩、玩得過火……

  眾少年面紅耳赤,如坐針氈,廳中一時響起了高低不一的咳嗽聲。

  就在這時,簡禾像一陣風似的踏了進來,笑眯眯道:「早啊,你們。」

  她與姬鉞白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臉洗乾淨時,夜已經過了一半。簡禾倒是抓緊時間睡了個覺,如今精神奕奕。而姬鉞白,本身就是淺眠之人,一夜之間發生那麼多事,明明很累,卻無法入眠,只能睜眼到天亮。

  正所謂,同人不同命,一種經歷,兩種待遇。

  眾少年斂目,紛紛回禮:「夫人。」

  看來他們還未開始議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簡禾拍了拍被布巾搓紅的臉,自覺地在姬鉞白身旁坐下,貼心道:「你累了吧。若是有什麼要寫的,我來幫你記吧。」

  姬硯奚:「……」

  他來回掃視著二人,左邊是滿臉紅暈的簡禾,右邊是神疲乏力的姬鉞白,噔時打了個冷顫——果然,世界上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8:47 PM

第九十二章 黃金面具

  飲畢濃茶,言歸正傳。

  簡禾自覺噤聲,展平了宣紙。

  本次的仙盟大會,雖然是為「危機」而誕生的,但該有的環節、該有的排場一樣都不會少。在座之人,這一次都要隨著姬鉞白前往潼關。

  聽完姬硯奚的一番話,姬鉞白擱下了茶盞,訝然道:「樓家?全員失蹤?」

  姬硯奚頷首,道:「是昨晚傳回來的消息,二十多人,憑空消失。」

  有不明就裡的少年道:「哪個樓家?」

  「還能有哪個樓家,不就是那個……」另一少年頓了頓,輕蔑道:「濱陽樓氏。」

  簡禾:「……?」

  在九州,往往「某地某氏」所指代的,都是坐鎮一方、歷史悠久又頗有名氣的大世家。總而言之,若沒有代表那個地方的底氣,前頭就不會接那個地方的地名,道理正如在蝶澤的街頭賣煎餅的老王不會稱自己是「蝶澤王氏」一樣。

  跟濱陽相關的家族,她只聽過「濱陽公孫氏」——雖然已經團滅,但是名氣猶在。

  這個「濱陽樓氏」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簡禾這邊雲裡霧裡,姬硯奚見狀,機靈地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這個樓家,是濱陽新的鎮守家族。」

  鎮守於一個地方的仙門世家若是意外倒臺,之後只會有兩種演變方向——要麼,是該地被併入鄰近的世家鎮守地之中,要麼,就是有新的世家進駐、頂替空置之位。

  其實,在滅門慘案後,姓公孫的人是還沒死絕的,迄今仍有幾個小輩存活於世上。只是,僅靠這幾人之力,斷然無法重建家族。濱陽易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無奈,賀熠當初所做之事實在過於令人髮指,周邊的世家雖有心接管濱陽,可也擔心會惹上這條不按理出牌的瘋狗。就在這猶豫的當口,就被樓家接管了。

  這個樓家,從前是濱陽的一個小修道家族,往上數數,修道歷史不過兩代。除了曾任公孫氏客卿的兩人之外,餘下弟子中規中矩,並無十分出彩之人,整個家族的行事風評也是一般。

  想也知道,在公孫氏如日中天的時期,樓家直接被襯成了背景板,根本無法冒頭。如今,前者倒臺,要是再等一兩年,搞不好就會有新的家族接管這裡。樓家近水樓臺,又豈會甘願再做幾十年的小弟,故而乾脆迎難而上——在大多數人眼中是塊燙手山芋的濱陽,反而讓一個名不經傳的樓家直接飛升成了「樓氏」。

  簡禾了然。

  難怪剛才說起「樓氏」時,他們會用這麼輕蔑的語氣了——雖然冠上了濱陽之名,卻沒拿出服眾的實力……世家子弟大多眼高於頂,估計是在嫌棄對方拉低了「某地某氏」這詞兒的逼格。

  回歸正題。得益於「濱陽」這個前綴,本次的仙盟大會,樓家也收到了帖子,還隆重其事地派出了近三十人。結果,卻在抵達潼關前出了事。

  眾人議論紛紛——

  「不太對吧。既然是『全員』憑空消失,不就是說沒有目擊者麼?那麼,這個消息是怎麼傳回來的?靠不靠譜啊。」

  「沒準是路上耽擱了。」

  「有什麼耽擱的,進入潼關的路年年都是那一條,沿路荒漠鳥不生蛋,連隻畜生也見不著幾隻,想中途找個城鎮偷懶玩玩都沒有。不過,荒涼歸荒涼,往年也沒聽說過有誰是失蹤的啊。」

  「說起這個,叢熙宗前不久不也才走過那條路嗎?也沒見出事……」

  姬硯奚道:「烏鴉嘴,還真被你說中了。這一次,叢熙宗也著了道。這個消息,就是他們昨夜傳回來的。」

  只是姬鉞白當時不在歲邪台,便由他接收了。

  姬鉞白道:「怎麼說?」

  「路上起了沙暴,樓家臨時改了另一條道,就此沒了音信,超了數天也沒到潼關。叢熙宗是主辦者,且按其作風,也不可能不管這事兒,就派了弟子去查看。一條長路,兩邊都是草莽山林,只找到一條足夠寬的岔路可以供樓家的馬車走的。他們順著那條路搜進去,結果……」

  結果不用說,肯定是樓家的人沒找著,自己也搭了進去,沒了消息,這才引起了叢熙宗的重視。

  羊皮卷徐徐展開,泛黃的軟皮上,九州的分界線蜿蜒曲折,如同散落的拼圖,涇渭分明而又天衣無縫地拼合在一起。河海湖泊,崇山峻嶺,各地首府,均有標出名字。九州的最北端,則是一大片沒有劃分界限的空域——仙魔大戰的古戰場。

  空,不僅意味著地廣人稀,也意味著「未知」。

  唯一有標識的潼關,僅半枚銅錢大小。一條曲折的大路橫貫荒漠林野,將孤島般的潼關與九州連了起來。

  要是沒有沙暴,樓家原本該走的就是這條路。

  路旁分佈了不少細小的岔路,大多無名,且越畫越細,「無疾而終」,顯然是無人走到過盡頭。唯一的一條有清晰標注的岔路,名喚「雪狐道」,距潼關僅有十多里遠。

  樓家和叢熙宗的弟子,都是進了這裡之後失蹤的。

  簡禾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個名字:「雪狐道?」

  雖然她已第五次踏足九州這片土地,但一直都沒解鎖過古戰場的地圖。聞名遐邇如潼關者,倒是有所耳聞,這種旮旯之處,就不能怪她沒聽過了。

  姬鉞白看出了簡禾的疑問,道:「古時候,此道一年大半的時間都冰封著,有雪狐成群結隊地出沒,故得其名。但現在已經換了字了。」一頓,飲了口茶,續道:「變成了鮮血之血,壺腹之壺。」

  簡禾愕然道:「為什麼?」

  字一改,讀音也不同了,跟原本的意思也天南地北……

  「雪狐」還稱得上是可愛有趣,可「血壺」,就怎麼聽怎麼瘮人了。

  姬硯奚搖頭,道:「這路以前還是有人走的,只是近年來,不知是否受古戰場異動影響,魍魎邪物增多,常有獵戶村夫在該處被魍魎襲擊。為了形容此處吞人不吐骨頭,當地人就換了這個叫法,哪知越傳越廣。」

  「難道這回出現了一隻前所未有、窮凶極惡的魍魎?」

  「我看未必。二十個村夫被吃掉,我信,樓家人全軍覆沒,我也信。但若說叢熙宗的弟子也一個都沒跑出來……」姬鉞白一哂,道:「你們信麼?」

  眾人想也不想便搖頭。

  開什麼玩笑,叢熙宗,威名赫赫的宗派爺爺,連今時今日的赤雲宗也得被壓一頭。宗內門生人人天賦上乘,修為過人。而被選到仙盟大會的弟子,更是優中之優。什麼魍魎會有那麼大的胃口,能悄無聲息地吞了他們?

  仙門中人鮮有怕事之人。越是古怪的地方,就越能勾動人的好奇心與征服欲。反正一切的物資準備就緒,姬硯奚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便提出想提早出發幾日,趁著順路,進那邪門的「血壺道」看個究竟。

  出人意料的是,姬鉞白並沒有攔著他們,只囑咐了他們萬事小心,同意了讓他們明日出發。

  回房以後,正是午飯時間。桌子上已擺好了飯菜,簡禾揭蓋一看,心中一動——這都是上一次回玉柝時,她特別愛吃的東西。有一些甚至是蝶澤沒有的。不用問,定然是廚子特意學的。

  只是,沒想到姬鉞白會記得。

  她兀自怔愣著,後方,姬鉞白洗乾淨了手,道:「怎麼了?」

  簡禾回過神來,放下了蓋子,若無其事道:「沒什麼,我在想,你會不會睏得不想吃飯而已。」

  「不至於。」姬鉞白莞爾:「先用膳吧。清早時候還挺睏的,現在倒是緩過來了。」

  二人坐下。簡禾執起筷子,斜睨著他,道:「活該唄,誰讓你畫我臉,昨晚搓得我臉都蛻掉了一層皮了……你居然還笑?」

  姬鉞白無辜道:「可這畫王八……不是邇邇你要求的麼?」

  簡禾道:「重點是畫王八嗎?我可沒叫你用來路不明的墨水畫啊?」

  「嗯,是我的錯。」姬鉞白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膛微微震動,聲音彷彿帶了小勾子,輕輕地撓著簡禾的耳膜:「說起這個,我忽然想起來,邇邇,你還欠我一次懲罰。」

  簡禾警惕道:「你還想畫?說好了,這次不許畫臉。」

  「不畫了。」姬鉞白搖搖頭,不經意地道:「玩了這麼多回,每次懲罰都是畫王八,難免膩味。不如,便把欠著的這一次改成『真心話』,如何?」

  簡禾猶豫了一下,道:「你想問我什麼嗎?」

  「同意了?」姬鉞白夾了一塊辣菜,放入簡禾碗中,笑了笑,道:「現在還未有想知道的,以後想到了自會問你。」

  簡禾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陷阱,便痛快地道:「好吧,就聽你的。」頓了頓,低頭吃了那塊辣菜,她口齒不清道:「對了,我剛才還以為你會阻止那些小輩去呢,畢竟聽起來挺危險的。」

  「為什麼要阻止?」姬鉞白倒是看得很開,道:「總得讓他們自己去闖一闖,一味護著,哪有出息。」

  簡禾咬筷子,道:「可他們年紀還小著呢,你不跟著去看管著這群小朋友麼?反正待在這裡也沒事做,提早幾天去又何妨。」

  「沒法子,我分身乏術。」姬鉞白歎了一聲,悠悠道:「有個比他們更小的小朋友更需要我管著,走不開。」

  「哪來的小朋友?」簡禾說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遂吶吶道:「幹什麼賴到我頭上來,我也可以一起提早去啊。」

  「小朋友很有覺悟啊,知道我在說你。」姬鉞白揶揄了一句,方道:「況且,留下來也並不是無事可做。」

  簡禾一愣。

  姬鉞白柔聲道:「邇邇,你想不想跟你爹娘見見面?」

  說實話,簡禾對她這對便宜父母並沒有多深感情,好在,便宜弟弟喬瑛已經訂了親,不然,見面就再加幾分尷尬。但她又絕無可能拒絕,便遲疑道:「想是想,可是來得及嗎?不是五天後就要出發了?」玉柝又不在蝶澤到潼關的路上,要繞去那兒,沒有一頭半個月是去不了的。

  「其實在半個月前,我便將你甦醒一事告知了岳父岳母。我實在抽不開身,只能退一步將他們請來蝶澤。」姬鉞白回憶了一下,道:「算算時間,這兩日就該到了。」

  「……」簡禾輕輕道:「謝謝。」

  來的不是她真正的家人,觸動她的自然也不是這些人,而是姬鉞白這份妥帖的、用心的安排。

  剛好姬鉞白吃完了飯,漱了口,簡禾道:「來來來,我決定給你一點實質性的謝禮。」一邊拽住了他的袖子,將人拉到了屏風內。

  以她的力氣,怎麼可能拖得動姬鉞白,不過是他在讓著她,想看看她搞什麼名堂而已。

  簡禾指著床,嘻道:「獎勵你今天下午可以在這裡午休,我不跟你搶位置。」

  想也知道,書房的床又小又硬,怎麼可能睡得好啊。

  「……」姬鉞白彷彿是被氣笑了:「就這個?」

  簡禾忍笑,一本正經道:「就這個。」

  她殷勤地將兩旁的窗簾都放下了,回頭一看,姬鉞白已經將外衣脫下來,搭在了屏風上。青絲傾瀉滿背,坐在了床上。

  有一件事,簡禾已經暗自疑惑了好久,卻一直沒有機會去問。如今,她佯左在拉窗簾,實則是視線一直隨著他的動作移動……

  果然,直到躺了下去,姬鉞白仍沒有摘下那張面具。

  戴著面具睡覺,肯定不會舒服到哪裡去。簡禾估計,正因為還有別人在這裡,他才不願卸下掩飾。

  一個人不願意把臉露出來,原因可以有很多。甚至,古時就有悍勇將軍在上陣殺敵時戴上鬼面,威嚇敵人。

  而姬鉞白……想當年,她第一次意圖用大富翁套話時,之所以設立「在臉上畫王八」的懲罰制度,正是因為依姬鉞白那注重儀錶的性格,絕無可能讓人在他臉上亂塗亂畫。

  這樣的一個人,又會因為什麼原因而突然面具不離身?

  直覺地,簡禾不願往深了去揣測。但是,她一日不知道答案,這個心結便會永遠存在。

  簡禾拽住了窗簾,靜了兩秒,便拖了張椅子,一直拉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麼暗,還坐在這裡做什麼?」黑暗之中,姬鉞白未看清其神色,調侃道:「莫非你有看別人睡覺的習慣?」

  簡禾沒有被他繞進去,而是深吸口氣,試探道:「我能不能……」

  「什麼?」

  「不對,不是『能不能』。」簡禾喃喃自語,換了種語氣,道:「我想……看看你的臉。」

  此話一出,空氣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沉默,有時也是拒絕的信號。只是,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後悔無意義,還不如一鼓作氣地上。

  「打蛇隨棍上、得寸又進尺」向來是簡禾的拿手好戲,她厚著臉皮蹬掉了鞋子,爬到床上,道:「我不僅想看,還想摸。」

  姬鉞白:「……」

  「不管如何,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讓我看啊。」簡禾抬手,指尖與輕薄的黃金相觸,察覺到他身體有些僵硬,手便頓住了,道:「你怕?」

  孰料,沉默許久,姬鉞白竟真的回了一句:「怕。」

  怕你不喜歡。

  「我也很怕啊。」不等他問,簡禾自顧自說了下去道:「我怕我夫君跟我生分,怕永遠都只能隔著一張面具才能摸到他的臉,怕到老了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姬鉞白的喉結動了動。

  說了幾句,簡禾又有點兒不正經了,偏還要用肅然的語氣道:「怕我哪天走丟了,旁人要替我畫尋人啟事,問我家長長什麼模樣,我都畫不出來。還怕我有一天會獸性大發,半夜把你打暈了偷看……就問你怕沒?」

  姬鉞白:「……」他板不住臉,終於被逗笑了。

  簡禾又湊近了些許,撓了撓他的下巴,總結道:「所以呢,讓我看和讓我摸,你隨便選一個吧。」

  似乎是拿她沒轍,姬鉞白長長地歎了一聲:「邇邇……」

  「好了,不用說,我替你選!」簡禾道:「我好不容易才把窗簾給拉起來,再拉開太麻煩了……今天就先摸摸吧?」

  說罷,她將手移到了他的耳後,摸到了一個暗扣。

  徵詢似的停了片刻,見他沒有反對,她指尖發力,「哢噠」一下,面具鬆脫。

  黑暗之中,簡禾只能看到他輪廓的虛影。乍望下去,並無醜陋凸起,更無成片不平,簡禾鬆了口氣——她原本就猜測他是容貌有損,但是這麼看,就算是有損,應當也不會太嚴重……

  一邊想,她就一邊像剛才說的那樣,指腹沿著肌膚,一寸寸地摸了下來。

  修長的眉宇,狹長的眼裂,明晰的眉骨……不期然地,她的指尖觸到了一絲質感略有不同的、微微凸起的東西。

  若換了是個手比較粗糙的人,必然摸不出來不同。奈何,她的雙手肌膚滑膩嬌嫩似羊脂玉,一點點的不同,都可瞬間察覺。

  簡禾沿著它摸了片刻,難以置信,又重新摸了摸,心臟大震。

  ——發自眉心,斜劃而下,穿過了眉峰與鼻樑,至另一側的臉頰才止住。

  除了長寬有所不同——這一道的形狀規整筆直,一看便是銳器劃下的。其餘的,都與她當年被檮杌的長牙劃出的歪歪扭扭的傷痕一模一樣。

  簡禾心臟狂跳。

  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巧合嗎……不,什麼樣的巧合會讓彼此連傾斜的角度也一樣?

  而且,除了姬鉞白自己,世上又有誰能在他臉上留下這樣的一道劃痕?

  在黑暗之中,姬鉞白居於下首,根本看不清簡禾的表情,卻能察覺到她的手心滿是冷汗,且在微微發抖,心也陡然涼了幾分,有些許自嘲地暗忖:她在想什麼?

  是覺得可怕麼?亦或是……噁心?後悔?

  就在這時,視野忽然暗了下來,姬鉞白怔了怔,灰眸兀自睜得很大。

  ——簡禾跪在了枕邊,雙手撐在了他的耳旁,俯下身來,生澀地……將唇印在了他的眉骨之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9:11 PM

第九十三章 易主

  翌日清早,姬硯奚眾小輩躊躇滿志,輕裝出發。因所攜行李較少,而且人人都巴不得早幾天抵達那邪門的「血壺道」、探個究竟,故而都一改平日慢悠悠的作風,行進速度極快。如無意外,十天之內,即可抵達目的地。

  他們前腳才剛走,到了中午,喬父喬母、以及簡禾的便宜弟弟喬瑛,就後腳抵達了蝶澤。算上簡禾剛失蹤那會兒,這才是他們第二次來蝶澤。只是,心境已經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了。

  在招魂還沒成功時,他們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半月前,「喬邇復生」的重磅消息沒有任何徵兆地送到。雖然,在書信之中,姬鉞白已經親自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喬家三人在狂喜之餘,也在擔心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非得眼見為實才能安心。

  一上歲邪台,三人連茶水也沒顧得上喝一口,就忙不迭地趕去見簡禾。廳中,喬母抱著她哭得肝腸寸斷,性情持重的喬父亦是老淚縱橫,四人抱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

  不過,大概是姬鉞白在信中叮囑過他們別跟簡禾說太多招魂的事,再加上喬父喬母對招魂術也是一知半解,故而,整個晚上,他們都在有意地把話題往輕鬆的方向引導,把喬家姐弟幼年的趣事翻出來說了一遍又一遍。

  飯後,喬父讓姬鉞白陪他下棋。不過,想也知道,下棋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機會詢問招魂術一事。

  喬母也很有眼色,提出讓簡禾帶她在歲邪台四處看看,並把喬瑛也拉走了。

  要是在別處,烏燈瞎火的,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然而蝶澤的夜景燈火輝煌,盛名在外,歲邪台正是最佳的觀景台。簡禾充當導遊,帶他們繞了一圈後,將睏乏了的喬母送回了房間。喬母摸著簡禾的手,感慨道:「在沒來之前,我還當『天下第一仙府』之名是過譽,如今一看,卻是名不虛傳……好了,都到門口了,不用送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房門合上,喬瑛無措地站在了一旁。自上回在喬府後院被簡禾訓了一通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她獨處,也是第一次說上話。

  簡禾往回走了幾步,見他還是不動,想了想,誠懇地勸了一句:「姬家的守衛還挺森嚴。」

  喬瑛懵了:「啊?」

  簡禾道:「所以,你沒必要像根木頭似的在這站崗一晚上的。」

  「……」喬瑛羞憤欲死,磕磕巴巴地回道:「我當、當、當然不會了!」

  這一下插科打諢,尷尬的氣氛蕩然無存。

  長廊靜謐,喬瑛大感丟人,小媳婦似的跟在簡禾身後,偷偷瞄了她幾眼,才鼓起勇氣道:「姐姐,你跟姐夫現在如何了?他對你好不好?」

  這孩子……上一次還叫人家做「小白臉」,這一次就乖乖喊「姐夫」了。姬鉞白一個招魂術,就把一個潛在敵人給收拾服貼了。

  「好著呢,我要吃辣他不敢給清湯,我要捏肩他不敢捶腿……」簡禾嗤嗤直笑,轉移話題道:「說起來,你跟戚家小姐的婚事現在準備得怎麼樣了?」

  陰影中,喬瑛的臉紅了幾分,偏還要故意粗聲粗氣地道:「也就那樣唄,拜堂前都那麼多事要準備了,到了成親當日,豈不會忙得腳不沾地……」

  簡禾也不點破他的窘態,笑眯眯地點頭聽著。到了地方,她止步在了林外,道:「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今天你們都累了,好好休息吧。」

  「知道了,姐姐你也早些休……」雲散月出,也照亮了彼此的容顏。喬瑛的聲音驀地剎住,黝黑的面容血色盡失,呆然道:「姐姐,你的鼻子……流血了。」

  簡禾笑容凝了一瞬,悚然抬手在鼻下摸了一把。

  蒼白的指腹上,果真染上了一絲腥膻黏膩的血沫。好在血流得並不多,如今已經呈現出半乾結的狀態,凝在了上唇處。

  不過,要是它像水龍頭一樣咕嚕咕嚕地流出來,她也不至於要別人提醒才發現。

  簡禾:「……系統,給我講講什麼情況。」

  系統:「因宿主使用不當,這具身體出了點故障。請宿主暫時將此事隱瞞下去,否則會阻礙到主線劇情的進展。」

  簡禾茫然道:「使用不當?」

  系統:「是。如果你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待在這具身體裡,自然不會有問題。可你忘了……你在中途緊急切換過賬號嗎?這就對身體的穩定性造成了影響。但是,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確實,除了流點鼻血,她就沒其它的感覺了。

  那邊廂,喬瑛也看清簡禾指腹上的血,從呆然的狀態回過神來。在六神無主之中,一個最為可靠的人選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他不由分說地攙著簡禾,讓她坐在石墩上,緊張道:「阿姐,你等著,我馬上去告訴姐夫,讓他過來看你!」

  「不用不用,小問題!」簡禾忙不迭反手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你就這樣跑過去,是想讓爹娘也知道嗎?再說了,還有四日我就要去潼關了,這個節骨眼上,就別給你姐夫添亂了。」

  喬瑛皺眉,惱道:「這能叫『添亂』嗎?你又不是……」原本想說「又不是人」,可話到了又覺得不太合適,只好含糊道:「反正,好端端的怎麼會流鼻血?你還說要去潼關呢,那麼遠的路,萬一路上有個什麼好歹,你讓爹娘怎麼辦?」

  「行了行了,知道你們緊張我。但真的不用大驚小怪,我只是有點兒不適應這個身體而已。你姐夫也知道的。」簡禾不慌不忙地拉了姬鉞白入戲,誠懇道:「我要是不舒服,肯定會自己告訴他。放心好了,我也算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可惜命得很呢。」

  成功拉住了喬瑛之後,簡禾親眼看著他的房燈熄滅,才找了個乾淨的池子,沖掉了手和臉的血跡,若無其事地回了房。

  出發之日逼近,雖說大事都早已安排妥當,暫代主理家事的人也已經到位了。可實際上,還是有很多瑣碎的事情要處理。故而,喬家三人只在歲邪台住了兩個晚上。

  當姬鉞白也在場時,喬瑛有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最終,他還是恪守了簡禾的囑咐,什麼話也沒說,憋悶地跟著爹娘回玉柝了。

  兩日後,天光熹微,一行車隊已經離開了蝶澤。簡禾已經好久沒試過那麼早起來了,渾渾噩噩地跟著姬鉞白出了門,在他好笑的目光中,遊魂一樣飄了進車裡。

  車內非常寬敞,除了矮桌以外,還有一床軟綿綿的被褥——人在途中,難免會有露宿荒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那就只能在車上睡覺了。簡禾蹬掉了鞋子,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了蠶寶寶,埋頭睡到了中午,才被姬鉞白輕聲喚醒:「邇邇,起來洗臉,吃點東西。」

  簡禾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歪到了姬鉞白的腿上。

  面具之中,一雙漂亮的灰眸彎成了月牙:「還沒睡夠麼?」

  小懶蟲。

  這個親昵的稱呼並未被他說出口。

  那日,簡禾一時鬼迷心竅,低頭親了姬鉞白的疤痕一口。在事後,地獄bug條從1/10小幅度地爬升到了3/10,估計,是因為這個動作有點兒太親密了,不像是失憶的人會做的。

  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樣,姬鉞白臉上的傷痕的顏色並不深,但終究還是留下了著色,那張曾經無暇的容顏已經不復當初,讓人扼腕痛惜。

  雖然,她那日的舉動,足以讓姬鉞白打心底裡相信她並無嫌棄之意。但是,在外人面前,為了杜絕奇奇怪怪的流言,姬鉞白註定了此生都不會在人前暴露這個秘密。

  簡禾用熱水洗了把臉,有點好奇到哪兒了,便掀起了窗簾,霎時,一陣驚心動魄感竄上心頭——馬車如今,竟是行進在了一棵斷裂倒下的巨木之上的,粗壯的樹身恰好夾起了一道天塹之間的獨木橋。

  而就在距離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條結了冰的瀑布,似一把晶瑩的長鞘直插入冰潭之中,狂顛而起的萬點水珠已凝成了銀白色的尖銳冰條,於萬籟俱寂中,冒著白茫茫的寒氣。

  在星際時代,每個星球都被開發殆盡,大自然的景觀無一不被輕質鋼鐵、高塔、飛行器所取代,何曾有機會見到這樣的奇觀。

  忽然之間,簡禾想起了那本封面印著她名字的「《仙途》測試報告」,一個奇怪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她那個時代有個遊戲可以模擬出如此逼真的景觀,它的開發者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吧。

  只是,系統早就說過,這裡並不是遊戲世界。她這個聯想未免多餘。

  簡禾回過神來,問道:「這是哪裡?」

  「近路。」姬鉞白輕笑道:「若是瀑布還未結冰,就不會走這裡了。」

  簡禾道:「因為路滑嗎?」

  姬鉞白頷首:「若是能多走幾次近路,應該會比預計早兩三日抵達潼關。」

  姬鉞白一語成讖。

  眾人且行且停,經過城鎮時,除非需要住宿或補給,否則都是過而不入。八天之後的傍晚,他們就抵達了進入古戰場前,最後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䦹隴。說它是「世外桃源」絕對是抬舉了它,頂多就是個殘破的小鎮子,連瓦楞都黏滿了灰。

  不過條件再差,也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過了這兒,前方便是無邊無際的荒漠。傳說之中的潼關,就坐立在某一座的沙丘之後。

  本來就已是冬季,越是往北方走,氣溫便越冷,遑論是晝夜溫差巨大的荒漠,晚上絕非趕路的黃金時間。姬鉞白便下令在這兒歇一個晚上。

  可還別說,掛著「仙魔大戰」這個如雷貫耳的招牌,每年都少不了冤大頭來這兒「瞻仰古戰場」,更有不少倒賣焚骨石的商人在此借道,故而,䦹隴的客棧與民居的比例接近一比一。尋遍這個旮旯地,把過於破舊的、髒兮兮的、看起來像黑店的、裝修品味不夠好的小客棧都篩掉以後,眾人屈尊降貴,包下了一個二層的小客棧。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且一看便來頭不小,掌櫃緊張不已。小二戰戰兢兢地把房間收拾得妥當,杯碟都擦了好幾遍,才敢把人領進去。

  因為房間不夠分,今晚簡禾就得與姬鉞白睡一個房間了。好在,他們住的就是這個客棧最好的房間,床還挺寬的,睡兩個人是綽綽有餘了。

  木窗之外,傳來了兩聲輕微的鳥喙啄木聲。姬鉞白開窗,一隻長相似隼、體型卻大得多的兇猛鳥獸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叫一個威風凜凜,小眼珠還高冷地斜睨了簡禾一眼。

  簡禾:「……」

  可對著姬鉞白,它又是另一幅面孔了,抖了抖羽翎,方溫順地咧開了又長又彎的鳥喙,一個尾指大小的中空竹筒落在了窗棱上。

  姬鉞白拾起了竹筒,低聲道:「回去跟著。」

  鳥獸頗通靈性,拍拍翅膀飛走了。簡禾湊到了他身邊,往窗外探出半個身,歎道:「看起來好漂亮、好厲害啊,還那麼聽話。它是那群小朋友馴養的魔寵嗎?」

  「不是。」姬鉞白攬住了她的腰,以免她真的站不穩摔下去。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簡禾一眼,笑得相當開心:「是我的。」

  簡禾:「……」

  看來,她剛剛無意中拍對了姬大大的馬屁啊……

  擰開了竹筒,一張卷成一束的小紙條滑了出來,正是姬硯奚的字跡。信中稱,他們已經找到了「血壺道」的入口,中途遇到了兩次邪物的襲擊。受環境影響,對方顯然比外面的要厲害得多。堪堪打退對方後,眾人有驚無險地一直摸到了盡頭。在漫天的黃沙與魔氣之中,佇立著一座地圖上沒有記載的古城。被風沙侵襲多年,連城門石碑上刻的字也看不清了,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個「仴」字。

  叢熙宗的弟子,還有那二十多個樓家人,要是沒有死,應該都在裡面了。

  寫完這封信,姬硯奚等人便一鼓作氣地進城去了。

  「希望他們別出什麼事吧。」簡禾鬆了一口氣,接過了紙條。

  「滴答。」

  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了紙上,淒豔的血花將紙化成了半透明。

  簡禾的腦海空白了兩秒——不是吧,現在流?!

  這幾天,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情況。簡禾不假思索地背過身去,使勁地用深色的衣袖抹乾淨了血跡,同時將紙條揉成了一團,毀滅罪證。

  姬鉞白沒看到她的小動作,掩上窗戶後,他轉過身來,將燭火吹熄了一盞,道:「明天還要早起,早些休息吧。」

  簡禾含糊地點了點頭,零星的一點出血已經止住了。然而,這平靜維持不了多久,簡禾胸口發悶,眼前黑了一瞬。

  燭臺「咣當」一聲落了地。簡禾渾渾噩噩地睜眼,發覺自己方才為了維持平衡,拽住了姬鉞白的手。而他的中衣上,已經被一灘深得發黑的血弄髒了。

  簡禾:「……」

  昏迷之前,她唯一的念頭竟是——早不嘔晚不嘔,偏偏這時候嘔,真是倒黴頂透了啊……不知會不會被當做是「阻撓劇情」呢?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暈乎乎地睜目。她依然身處在那座破舊的小客棧之中,只是,已經躺在了床上了。

  視線模糊得好似蒙了層水汽。簡禾困惑且緩慢地眨了好幾次眼睛,卻都是對不了焦。

  「……」簡禾震驚道:「我瞎了嗎?!」

  系統:「沒有。副作用,會好的。」

  簡禾悻悻:「不早說。對了,這次你怎麼不說我阻撓劇情了?」

  系統:「宿主,這一次是順應了劇情。你已經躺了兩天了。」

  雖然成了半瞎子,但還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床邊不聲不響地坐了個人,涼沁沁的大手正搭在她的額頭上。

  簡禾覆住了他的手,脫口道:「……姬鉞白?」

  片晌後,一個冷淡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認錯人了。」

  簡禾:「……」

  夜闌雨垂眸。與此同時,床鋪微微下陷,姬鉞白坐了下來,不動聲色地把她的手拉了回來,握在自己手中,柔聲道:「邇邇,我在這裡。你再睡一會兒吧。」

  簡禾:「……」大大,我才剛醒呢!睡了那麼久睡不著啊!

  還有,夜闌雨怎麼會在這?他不是在汾嬰圈地自萌的麼?

  夜闌雨向來不愛看旁人的這種親昵作態,冷哼一聲,拂袖出去了。

  姬鉞白安慰了簡禾幾句,將她手塞進了被子裡,方隨夜闌雨離開。

  走廊上空蕩蕩的,姬鉞白掩上了門,道:「說吧。」

  「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夜闌雨語氣平平地道:「要麼,明天繼續原計劃,將她帶進古戰場。不用任何人動手,裡面的邪魔瘴氣足以加速她的死亡。要麼,就讓我帶她離開這裡,穩定之後,再由你來接回她。」

  旖旎的光線之中,姬鉞白雙目似是蒙了一層霧氣,啞然失笑:「這不是,根本就沒得選麼?」

  夜闌雨也罕見地嗤笑了一下,頗不留情地道:「本來就是。從逆天改命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沒得選擇了。」

  姬鉞白道:「你說話可真不客氣。」

  夜闌雨道:「我一向如此。」

  「閒話不多說了。」姬鉞白長籲一口氣,疲憊道:「什麼時候走?」

  「不可再拖。趁現在還未天黑,越早離開越好。」

  此時,房內房外的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一次時機不太妙的「售後維修」。哪裡知道,再一次見面時,彼此間的關係已經產生了巨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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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䦹:音同十,也作「什方」。縣名,漢置。故城在今中國四川省什邡縣。

  仴:音同握,古地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9:25 PM

第九十四章 遇襲

  作為行動不便的半個瞎子,簡禾是被姬鉞白用一張厚厚的披風包起來,像抱小孩兒一樣抱下樓的。

  傍晚時分,天色卻已暗了大半。雲霞灰暗,寒風之中,夾雜著鹽一般的雪粒,吹得客棧外的酒招子獵獵狂舞。簡禾幾乎睜不開眼睛,總覺得撞在自己臉上的不是冰雪,而是鋒利的砂礫,粉腮通紅,便不由自主地躲避著,將頭埋在了姬鉞白的肩窩裡。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看上去有多依賴,姬鉞白卻好似感覺到了她的不舒服,伸手將她的兜帽拉得更嚴實。簡禾看不清路,想抬頭看看路,卻被他的手溫柔而不失強勢地摁著,不讓她把臉露出來。

  下樓以後,她被抱著走了一段不長的距離,緊接著——

  馬車厚重的布簾被人掀開,一陣暖意撲面而來。簡禾被抱上了馬車,摘下了兜帽。

  方才朦朧之中,她好像看到了驅趕馬車的位置上坐了個蓑衣男子。夾雪的大風吹得厚重的簾子也被掀起了一個小角,這人卻像是木頭做的一般,巋然不動,連擋一擋眼睛的動作也沒有。

  與夜闌雨為伴的東西,多半也是個傀儡。

  姬鉞白也上了馬車,將一個包袱放到了她身邊,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握著她的手,道:「邇邇,不要害怕,我遲一點就會來接你。」

  同樣的話,他剛才已經說了一次又一次,簡禾沖他笑了笑,道:「沒事啊,我不害怕。」

  姬鉞白苦笑一下,不放心地叮囑了她幾句話,見風雪越來越大,饒是再不捨,也不好繼續拖延,便下了馬車,一抬頭,夜闌雨正在朝這邊走來。

  二人要說的話早已說完,微一對視,便擦肩而過。

  簡禾抱著灌了熱水的水囊暖手,窺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鑽了進來。

  夜闌雨才剛坐好,那個車夫就好似得到了指令一般,「駕」一聲,揚手抽動馬鞭,馬車平穩且快地朝遠方疾馳而去。

  孤山長路,馬車在夜幕中漸漸消失成了一個小點。

  姬鉞白立在了燈下,久久移不開視線。

  這樣的被迫分離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可是,不知為何,這一回,他的心頭卻好似籠罩了一層深深的、不安的陰影……大概,是天氣作祟,才會有此錯覺吧。

  那邊廂,馬車已經深入了叢林,車輪碾開碎冰,顛簸增多。為了不打滑,駕車的傀儡主動減慢了驅車的速度。

  危機四伏、密不透風的荒山之中,只有這一抹暖色在移動,自然,也就會吸引一些不懷好意的東西。

  沒有人察覺到,有一道扭曲的黑影,正如影隨形地尾隨在了車輪轆轆的印子之後,猙獰外凸的雙目蠢蠢欲動地窺伺著馬車中的活人之氣。

  而在車內的這片小天地裡,肆虐的風雪都被隔絕到了外界。燭火金芒灼熱,雖然簾子都拉上了,卻一點也不悶,夢魔香爐嘶嘶吐著清香,與夜闌雨衣裳上的味道是一樣的。置於矮几上的紅爐已熄,可上方的茶壺卻仍滋滋地冒著熱氣。

  這一切,都讓車中之人被一股類似於風雪圍爐夜的愜意睏倦感所繚繞著。

  奈何,簡禾最不缺的就是睡眠時間。才剛躺了兩日,正腰酸又背痛著,巴不得跳起來活動活動身體,豈還會想要繼續睡覺。

  從進來開始,夜闌雨就沒有看過她一眼,亦沒有與她說話的意思,自顧自地在看書,空氣靜得落針可聞。

  「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句話形容的就是簡禾這種人,時隔不久,她就已經把夜闌雨當初是如何懷疑她、如何用霜梧測試她的情形拋到了腦後。如今,久違地與他同居一室,她掃了他兩眼,忽然生出了一個想法——「這種悶得出奇的性格,真是多少年都沒變過」,親切感油然而生。

  簡禾屁股坐不住了,便以手肘支在了矮几上,上半身探前了幾分,搭話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似是不滿看書被打攪了,夜闌雨不悅地將目光從書上移開,皺眉望了她一眼,又移開了視線。

  「不答我?」簡禾暖水袋抱在懷中,毫不氣餒,繼續撩他說話:「那換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邊?從汾嬰到䦹隴,應該不止兩天路程吧?你怎麼來的?噯,別裝聽不見,跟你說話呢,給點反應唄。」

  夜闌雨頭也不抬:「再吵就滾出去。」

  在以前,簡禾猜自己會被唬住。可現在,她既非無神智、只會亂咬人的傀儡,也依稀能覺察出夜闌雨到底是真的在生氣,還是警告居多,根本不怕他了。

  「這麼凶……行了,我這就滾。」簡禾躺了下來,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就地打了個滾:「滾完了,我們繼續。」

  夜闌雨:「……」

  簡禾坐了起來,打了個響指,道:「不說目的地,那就說說你是怎麼來的唄。真的是御劍飛來的?」

  身旁有個嘰嘰喳喳的活物,又堵不住她的嘴巴,夜闌雨已經被攪和得靜不下心看書了,只得將書放下,嘲道:「你覺得御劍可以把馬車送過來?」

  意識到了他是在用反問的語氣回答,簡禾心想「真不坦率」,笑道:「那就是坐馬車來的?汾嬰到這裡,兩天時間來得及嗎?」

  「我接到信時,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簡禾驚訝。

  無緣無故拋下自己在汾嬰的據地,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總不可能是來觀光的。難道——夜闌雨也是來湊仙盟大會的熱鬧的?

  不過,那天,他也親眼目睹了那個倒賣焚骨石的男人渾身滲血、在日光下融化的慘狀。且他手下馬仔雖多,可基本上,打探消息都是他親自出馬的,來一趟倒也說得過去。

  況且,仙盟大會這種年度盛事,除了收到邀請函的世家與宗派外,一貫都會有不少散修慕名而來、摻上一腳。就算不能進入內場,在潼關待個幾天,總是能探聽到許多第一手消息的。

  簡禾恍然道:「原來你也要去潼關。可我想,那裡應該找不到你願意住的地方。」

  夜闌雨道:「為何?」

  「你是不是以為潼關居民少,有大堆空置的房屋可以任你挑選?這就錯了。其實,在當年仙魔大戰之後,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十有八九都被各個宗派、世家劃分為了自家的落腳點。就算他們人還沒來,也不會讓其他散修住的,就算有人提前住進去,肯定也會被趕出來,霸道得很。只有西側的城樓才能讓散修入住,不過那裡條件很差,四面漏風不單止,還得跟人擠大通鋪……」

  難以想像夜闌雨這樣的人,會願意跟一群五大三粗的粗莽大漢擠在同一張髒兮兮的席子上,頭對腳睡覺。那些席子估計那麼多年都沒換過幾次吧……

  驀然,簡禾的思緒中斷了兩秒。

  她剛才在說什麼?

  憑藉已有的記憶,她能肯定——自己從沒未踏足過古戰場。別說是潼關,就連䦹隴這個小地方她都沒來過,又怎麼會知道潼關西邊的城樓可以住散修?甚至還知道連裡面鋪了席子,連佈局都依稀能畫出來……

  這些詳細到可怕的信息,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的?又為什麼會這麼理所當然、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來?

  系統:「宿主,如果你想起了什麼,有可能是因為任務到了終段,你記憶的閘門開始有點鬆動了。」

  簡禾一愣,隱隱有些激動:「你的意思是,這些沒前沒後、莫名其妙的片段,有可能是我丟失的記憶?」

  系統:「我無法判定。對一個陌生地方產生了即視感,有可能是因為你親歷過那兒,也有可能是你這段時間日思夜想,對那兒產生了幻想而不自知。」

  簡禾眉毛微微一動,沒有作聲。

  唉,現在想也沒用。等她去到潼關,親眼看看那些地方跟她想像的是否一樣,不就得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時不時地,就有枯枝不堪積雪的重量,被壓垮在地。山風若鬼嘯狼嚎,活像是恐怖片的開場。

  簡禾發愁。

  針無兩頭利,她借了這個身體復生,也就意味著永遠失去了傀儡的殺戮天賦。什麼「手撕魍魎」、「腳踢魔獸」是想都別想了,關鍵時刻不拖後腿就該燒香拜佛了。

  好在,距離她一米處就坐了個大佬,天塌下來也不用怕。

  就在這時,車頂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巨大且沉悶的「咣當」聲,猶如平地炸響的驚雷!

  簡禾毫無防備,悚然一震。夜闌雨亦是倏然抬頭。

  不知恰好砸到他們的馬車上的是什麼東西,居然把平整的頂部也撞得微微凹陷了一塊!

  不祥的陰影籠罩住了簡禾的心頭。

  九州的馬車多以堅固且輕薄的材質製作,就連魔獸也不能一口撕咬開來。以這個能砸彎車頂的衝擊力,如果掉下來的是個活物,早該死了。然而,她卻能聽見,就在薄薄的一層頂蓋之外,清晰地傳來了一陣骨節的「哢哢」響,以及濕潤黏膩的爬行聲。

  簡禾強自鎮定,可仍是頗為緊張,繃緊了神經。

  不論來的是什麼,來者不善。能那麼精準地找上他們,這東西一定已經跟了他們老長一段時間了。並且,在它看來,現在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系統:「宿主,來者的確不善,請不要離開夜闌雨身邊。」

  倏然,窗外有一個腥臭的黑影飛速掠過,濕冷的風隔著簾子拂了她的後頸一下。

  白天時可以趴在上面看風景的窗,如今卻好似成了一個地獄的入口,隨時會冒出個東西,把她拖出去分食。

  簡禾:「……!!!」

  頭皮炸開了一陣麻意,簡禾想也不想,當即就是一個鯉魚滾,疾如閃電地竄到了夜闌雨身邊去,死死地纏住了他。

  平時她未必會這麼不淡定。奈何,如今沒了視力,睜眼一摸瞎,而最可怕的,恰好就是這樣的情況。

  夜闌雨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先下來。」

  簡禾鴕鳥一樣縮著,假裝沒聽見。

  夜闌雨道:「下來。你這樣我動不了,坐我後面去。」

  簡禾:「……」

  她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原來,方才在情急之下,她如同一塊被彈簧發射過去的牛皮糖,不僅雙腿鎖住了他的腰,雙臂亦緊纏著他的上半身,密不透風地緊貼在了一起。

  簡禾:「……」

  她老臉微紅,訕訕地鬆開了手。夜闌雨怪異地掃了她一眼,趁此機會,與她換了個姿勢。簡禾求之不得,連忙在他背後坐下。

  夜闌雨任由她貼著,面沉如水地撩開了長簾,凝神一看。

  前方是空無一人的幽黑叢林,油燈的火光將雪地照得一片幽藍。枯枝落葉橫插在雪中,還能看到凍僵的動物屍體。百米之遠,一株枯死的大樹倒了下來,攔住了路。

  很尋常的景象,然而,兩匹馬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在原地踏雪,不肯向前,好像是連前面的林中也藏了個可怕的傢伙,動物的本能……在阻止它們繼續向前。

  乳白色的濃霧從林中逸散而出,摻雜著奇異的鬼魅之氣,須臾之間,就籠罩住了這輛馬車。

  忽然,一灘黏稠的東西從車頂砸下,落在了車夫的蓑衣之上。

  濃黑如墨汁的液體瞬間蒸發,兩條蜷曲而肥膩的屍蟲扭動著身子,不停地往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裡鑽動——那是一顆慘白的眼球。

  簡禾啥也看不清,問道:「什麼東西?」

  夜闌雨眸色一暗,道:「襲路屍。」

  還一來就來了兩隻。

  這玩意兒,雖然名字裡占了個「屍」字,卻與喪屍相差甚遠,比後者要高級得多,乃是由山谷之中的死氣遇邪所凝聚而成、專門襲擊夜間行路人的一種魍魎。

  一開始,它只是一坨軟而無形的、像水母一樣的東西,吃的人越多,形體就越充實。不得不提,這東西吃人時,不會把全個人都吞掉,而會惡趣味地留下受害者的某個部位,掛在自己身上,有可能是眼珠,有可能是手指,也有可能是臉皮……故而,遠遠看去,襲路屍是一種形似於四不像的怪物。

  正因它的這種特性,在纏鬥時,絕對不能用劍去捅,否則,堪堪地掛在它身上的人體部位就會散落出來,屍蟲將伺機鑽入近身作戰者的眼耳口鼻之中,殺人於無形,是一種十分棘手的魍魎。

  猶記得,在其中一個失敗的任務中,簡禾曾經混跡在一支商隊之中。就因為不懂這個而吃了個大虧,險些連命都撿不回來。

  一般的襲路屍撞到馬車上也該散架了,怎可能還在馬車外壁爬來爬去。看來,接近古戰場的地方,連魍魎邪物也比外面的要來得可怕。

  好在,就算襲路屍再棘手,也還是有個剋星的——殺人於千里之外的傀儡術。

  夜闌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反手關上了窗戶,劍刃削掉了燭火,同時將簾子挽起,讓馬車不至於變成一個幽閉的密室。

  襲路屍與撲火的飛蛾很像,雖然能被火燒死,可也很容易被溫暖的地方、活人、陽氣、火焰等物吸引來。

  蠟燭一旦熄滅,這片荒野之中唯一的一處亮光也消失了,濃重的黑暗彷彿要吞噬掉他們,簡禾的心砰砰直跳。

  那陣悉悉索索的爬動聲又在馬車外響起,那玩意兒見到他們竟然主動熄了燭火,腥臭的舌頭竊喜地在窗紙上拖曳而過。

  夜闌雨睜目,指撚朱砂,於那名車夫的額上快速地繪了一個詭異的圖案,並隨手指點了一下木板上的那兩條屍蟲。

  下一秒,那名沉默僵硬了一路的車夫,突然鬆開了韁繩,捏過了那顆眼球,在屍蟲的尖嘯中將之捏成了碎末,攤手倒在雪地上。隨即,他久違地活動了一下手臂的關節,站了起身,忽地拍住了車頂,赤手空拳地飛身上去。

  馬車一晃,一個腥臭的黑影已被他摜在了雪地上!

  簡禾脫口道:「厲害!」

  夜闌雨莞爾,一條長腿微曲,踩在了對面的木杆上,另一條腿自然垂落,點唇吹了聲口哨。

  哨聲一起,馬車便是微微一震。一個身著布衣背心、相貌可愛的孩童從前方探出了頭來,眼珠左右動了動,「嘻嘻」詭笑了數聲,還玩鬧似的抱住了夜闌雨的腿。

  夜闌雨以剩餘的朱砂在它的眉心畫了一道淺淡的符。孩童陶醉地蹭了蹭他的手,瞥見了簡禾,它一頓,頭顱忽然順時針地擰動了一圈。

  它的外形太似真人,但這種動作要是活人來做,脖子早就擰斷了。簡禾看了個大致輪廓,也還是微微一驚。

  這小童看到她這副模樣,笑聲突然拔尖,癲狂地捧腹譏笑起來。

  簡禾:「……」

  夜闌雨練出的這種傀儡,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無論看多少次,她都會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現在想來,她當年裝傀儡真是弱爆了。演得再逼真,也肯定裝不出那麼渾然天成、兇殘詭譎的樣子。就算再能打,也不會有這些真正的傀儡看上去嚇人。難怪系統從不判定她的傀儡角色……要是變成了這個鬼樣子,還怎麼刷得動心動進度條啊!

  夜闌雨察覺她有些僵硬,用指節彈了一下小童的頭,警告道:「不要嚇人。」

  孩童極其聽話,縮了縮脖子,不再扒著他的靴子了,一蹦一跳地落到了雪地上。四肢如見風便長的種子,「喀拉喀拉」地拉長變直,下一瞬,就像猿猴一樣朝著叢林猛竄了過去!

  兩隻傀儡明明體型不算健壯,甚至可以說是纖弱的,卻能將兩隻襲路屍動憚不得地摁在地上,扯出、捏碎它身上的部位……而反過來,對方的屍蟲等慣用的伎倆,都對傀儡沒有任何傷害。鬼哭狼嚎之聲中,也夾雜了無數冤魂的聲音!

  漸漸地,慘叫聲低了下去,路上只剩下了一堆稀薄的血水。兩隻傀儡靜靜地立在了一旁,等待發號施令。

  夜闌雨擦乾淨了指腹的朱砂,想了想,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前面看一下路。」

  前面百米處,有枯樹倒下攔路,傀儡雖然可以幫忙抬起它,可若前面有更多障礙物,還不如繞路比較好。還是得親自去確認看看。

  反正危機已經解除了,簡禾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捶打了一下發麻的雙腿。

  視線不清晰,雪地光線又暗,當看到兩個傀儡朝著樹木倒下的地方走去時,簡禾就知道應該是搬走樹木就可以繼續前行,便放下了簾子,沒有繼續看。

  倚在了原本的位置上,簡禾揉了揉有點酸脹的眼睛,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斜後方關上的窗戶,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小縫。

  半開的木窗之上,一張更小的、腫脹的屍臉緩緩抬升,直勾勾地趴在了窗紙上,窺伺著她。

  恰好此時,外面的雪變小了些,月亮露出了小半個。

  簡禾覺察到身後有股濕潤陰冷的氣,揉眼的動作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假裝繼續,而餘光卻落在了馬車之中,那被幽暗的月光投射下來的窗棱影子上。

  一顆小小的頭顱影子躲在了一角。

  簡禾的指尖一顫,暗罵一句——她很肯定,剛才只有兩隻尾隨著他們。而這第三隻襲路屍,定然是在中途聽到動靜而被吸引過來的!

  柿子挑軟的捏,它不敢靠近夜闌雨,反而循著她而來……想必是嗅到了這具傀儡的身體底下藏著的鮮美的魂魄味道。

  簡禾依舊維持著揉眼的動作,另一隻手卻在暗處摸索了一下,觸到了那個灌滿了滾燙熱水的水囊。

  就在那東西試探性地伸出舌頭來、想要捲住她脖子時,簡禾猝然往另一側滾去,用盡全力地將熱水潑向了它!

  這種東西怕火,那麼少的熱水未必殺得死它,但一定可以對它造成傷害!

  「滋啦」一聲,那東西喊出了一聲極度扭曲的尖叫聲,猛地縮了回去。夜闌雨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臉色大變。

  趁此機會,簡禾從馬車中滑下,不要命地向著大佬狂奔而去。

  後方勁風襲來,狂怒之下,襲路屍張開大嘴,緊追不捨。簡禾靈活地一閃,躲開了一條堪堪刺穿她肩甲的長舌,卻不慎被一根從雪穿出的樹根給絆到了。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摟住了她。鼻端嗅到了一陣清冷的幽香之氣,與在馬車的香爐裡的那陣味道一模一樣。簡禾恍惚了一陣,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去。

  後方,兩個傀儡正在合力在碾碎那隻襲路屍,屍蟲飛濺,簡禾連忙閉眼,可那點骯髒的血花卻沒有濺到她身上,全被一隻平舉在她面前的手給擋住了。

  須臾之後,二人回到了馬車上。車夫傀儡重新披上了蓑衣,那小孩兒則重新縮成一團,藏進了馬車底下。

  因為把簾子都掀了起來,馬車裡冷得不得了。簡禾摸到了火摺子,正想重新點上蠟燭時,那張捲得好好的簾子卻冷不丁地掉了下來。

  狹小的馬車,霎時成了一個幽閉的空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9:33 PM

第九十五章 賀熠的行蹤

  無光無聲,逼仄狹小的馬車廂……倏忽間,夜闌雨十年前在蜀東石湖底下落下的後遺症竄過了她心頭,簡禾腦海裡警鈴大作。

  夜闌雨一旦發瘋,全無理智可言。一旦這裡動靜大了,搞不好會惹來第四隻、第五隻的襲路屍。屆時,一旦有什麼危險,兩隻傀儡絕無可能聽她差遣。

  說那遲那時快,簡禾「嗖」地一下,靈活地從地上彈了起來,撲向了簾子。然而,她剛才與夜闌雨靠得太近,自己的一片衣角被他踩住了而不自知。這一跳起,衣服拉緊,簡禾瞠目結舌,臉朝下砸到了地上。

  系統:「……」

  簡禾摸著鼻骨,眼淚汪汪、七暈八素地支起了上半身。這一變故,她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身後一道勁風襲來,簡禾屁滾尿滾地閃開了,在空氣裡瞎摸了一下,手指觸到了兩片柔軟而冰涼的嘴唇。

  下一瞬,她的一根手指已經落入了他口中。

  簡禾:「……」

  夜闌雨咬住了她的手指。

  牙齒輕微地用了點力氣,不會出血,可也紋絲不動弄,根本拉不出來。

  滾著玩玩倒是可以,咬她則是敬謝不敏。簡禾一隻手被壓在了身下,暫時抽不出來,只好抬腳去踢。

  奈何,遇到反抗時,壓制乃是夜闌雨的本能,哪怕是處於非常時期也是這樣。很快,簡禾作亂的兩條腿就被他捏住了腳踝,往側面壓成了水平線,簡禾愕然了一瞬,他的身體已經嵌入了她雙腿之間。

  簡禾:「!!!」

  實際上,這具身體的柔韌性極好,即使髖關節被打開到最大,也還是柔韌有餘。即便捏住她膝蓋的手有點兒疼,但還是在可忍受的範圍內的。然而,這實在是一個讓她倍感威脅的姿勢。被如此全方位壓制在地上,簡禾憋出了吃奶的勁兒,卻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就像一隻剛從土裡鑽出來就被人逮住,翻過了肚皮壓在地上的土撥鼠。

  身下的人安靜了,夜闌雨似是終於滿意了。簡禾叫苦不迭,武力反抗不成,氣喘吁吁了片刻,只能試圖跟他講道理:「夜闌雨,你看你,這樣壓著我有什麼好處呢?不如這樣,你先把我放開,我去開燈……哦不對,我去點蠟燭……」

  誰知道,「放開」兩字一入耳,就好像觸動到了夜闌雨的死穴,一陣戾氣閃過了他的眉心,捏住簡禾膝蓋的手倏地加重了力氣。

  跟病人果然全無道理可講,簡禾欲哭無淚,臉都歪了,連忙求饒道:「等等,等等,好的,懂了,我懂了,我不走,就在這裡讓你咬,行吧?我們先打個商量,你輕點捏我啊……」聲音突然拔高:「嗚嗚嗚?!我是讓你輕點,手勁兒小點,不是讓你用力。夜闌雨,夜大大,小黑……」

  正一團混亂一地雞毛著,倏地,夜闌雨身體微僵,手停住了,並未繼續加大力氣,可也沒有鬆開來。

  簡禾心想:「這反應……他到底是聽進了我的話還是沒聽進去?應該起碼聽進去了一半吧?還是說他對『小黑』這個名字有反應?那我多說幾句,搞不好會有用。」

  想到這裡,簡禾試探道:「我腿疼,小黑,你行行好,放開我唄。」

  此話果真有奇效,輕輕地一下,夜闌雨竟真的鬆手了。

  簡禾欣喜道:「謝謝合作。」

  她復又用這個方法繼續哄騙了他幾句,奈何卻好似失靈了一般,怎麼說他都不肯把她的手指吐出來。

  簡禾望天長歎,悻然作罷。她在半空中活動了一下自己發酸的腿,同時,悄悄將一直壓在自己後背與地板之間的那隻發麻的手抽了出來。甩動了片刻後,她艱難地抬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簾子。

  繼續僵持在這裡沒有好處,就算一路平安到天明,他們也會凍僵。

  簡禾咽了口唾沫,她看得不太清,無法準確地辨認出距離,但依稀看來,若是把手伸長了,應該是能摸到簾子的。

  簡禾下定決心,拼盡全力朝門邊伸長了手,指尖堪堪觸及了厚重的簾子邊緣,根本無法拈住它,遑論掀起或扯下來。

  車外的車夫傀儡巋然不動,像尊木頭一樣坐著,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了。簡禾試了幾次,只得放棄。

  既然不能用溫和的辦法,那就只能把它割下來了。

  反正,夜闌雨醒來之後,應該是不記得現在發生的事情的。簡禾皺著臉,用唯一能活動的腿在馬車裡劃動了幾下,終於踩到了一個硬物。簡禾大喜,連忙收腿,那東西滾了過來,摸到手裡一看,才知道是個燭臺,隨手將它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系統:「你想找什麼?」

  簡禾伸長了腿,面目略帶猙獰:「還用問,當然是找霜梧啊。」

  系統:「那你為什麼在地上找?」

  簡禾:「……」

  哦豁!

  經系統一問,她才猛然反應過來——霜梧沒有劍鞘,若無意外,應當是纏在夜闌雨的腰上或手臂上的。她不該摸地上,應該摸夜闌雨!

  「有怪莫怪,我就摸摸看。」簡禾絮叨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探上了夜闌雨的腰間,輕輕一按,果真觸到了一條冷冰冰的、與腰帶有異的長物。

  「嗡」的一聲,空氣輕微震動,霜梧的劍刃散發出了幽幽的銀光,落入了簡禾手中。

  她沒有看見,被她打橫放在矮几邊緣的燭臺輕輕地晃了晃,微微偏轉了一個角度。

  夜闌雨說霜梧認主,認的是靈魂而不是身體——此話果然不是誆她的。

  簡禾納罕——這到底是什麼牛逼的黑科技?都隔了一世了,還能認出她來。什麼X光掃射、GPS定位在它面前都是渣渣啊!

  霜梧被卸下,夜闌雨身體動了動,簡禾嚇了一跳,為了不夜長夢多,連忙收起了感慨,反手朝著門簾的方向用力一劃!

  「嗤——」

  劍尖分明距離簾子還有一小段距離,簡禾也無多大靈力,可礙不著武器開掛。一聲清越的長嘯後,寒風拂面,門簾應聲截斷,沉沉墜落在了雪地上。由於手心盡是冷汗,簡禾竟一下沒握緊霜梧,讓它整把劍也甩到了雪地裡。

  寒風夾雜著濕潤的雪片落入車中,矮几上的燭臺偏轉更甚。

  一聲喑啞的摩擦聲從頭頂傳來,簡禾笑容僵住,一個抬眼,沉重的燭臺打頭上砸下來。

  簡禾:「……」她哼都沒哼半句,便被砸暈了。

  翌日,簡禾渾身酸痛地在一家民房裡醒來的。

  窗外天光正好,簡禾在床上怔然地坐了一會兒,想起了有些沒確認的事兒,忙不迭打開了地獄bug條的頁面。

  好在,夜闌雨的那一格沒有任何變化。看來,他果真是不記得她昨天用過霜梧的事的。雖然早料到是這樣,但直到這一刻,簡禾才重重地籲了口氣。

  環顧一周,夜闌雨不在房裡,但料想他也不會把她扔在這兒。

  簡禾整理好衣服,推門而出。一陣酸餿的氣味撲面而來,簡禾一個趔趄,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片熙熙攘攘的村落。

  似乎接近古戰場這一帶的房屋都是同一個德性,破舊且小。無奈,他們也沒別的選擇。馬車的簾子被平齊劃斷了,寒風毫無阻擋地灌入車內,就算是神人也熬不住在裡面坐一個晚上。若非如此,他們昨晚壓根兒不需停留,可一路直達目的地。

  簡禾撩起了裙擺,走下了地。這兒的路都是最原始不過的泥路,昨夜下的大雪積得沒過了腳踝,被掃到了路旁,邊緣稍微化開,混雜著泥水,骯髒地被來來往往的鞋子踩在腳下。

  他們昨晚借住的地方,原來是這戶人的一個柴房。

  一大兩小的三個孩子正裹著棉衣,圍著爐子在暖手。仔細一看,爐上還烤了幾個紅薯,小的那兩個只有八九歲,正眼巴巴地看著爐子,流著口水。大的已有十二三歲了,正賣力地煽著火。

  聽到了動靜,三人同時回過頭來,與簡禾四目相對。簡禾沖他們頷首,溫和一笑:「早上好。」

  三個孩子的臉一點點地紅了。

  在籬笆之外,馬車停在了那兒。馬車裡好像站了個人,看那妙曼的身形,似乎是個幫忙縫補車簾的村野少女。四處皆不見夜闌雨的蹤影,那個傀儡車夫倒是木木地立在了雪地上,替那少女扶著那塊長長的簾子。

  簡禾道:「我可以坐在你們旁邊嗎?」

  三個孩子受寵若驚道:「可以!」

  簡禾拉過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拜這張臉所賜,不論她問什麼,兩個孩子都極其耐心地給出答案。

  簡禾挑眉,道:「你說,我們昨晚救了你們?」

  「是呀。」稍大的孩子神往道:「昨晚不是下了好大的雪嘛,我姐姐在路上蹩到了腳,我們只能扶著她慢慢走,結果碰上了魍魎,別提有多危險了。還好有你們經過,幫忙趕走了魍魎,我們才能安全回來呢。」

  簡禾:「……」

  她對這事半點印象也沒有,應該是夜闌雨清醒過來以後,在附近尋找落腳的地方時,順道拉了一把他們吧。那麼,為何會宿在這裡也有解釋了。

  「姐姐,你們就是那種傳說中的會仙功的、可以在天上飛來飛去的人吧?」

  「好羨慕啊,我也想學,看起來好威風。」

  「那個不說話的車夫是不是你們的保鏢?他也很厲害呢,一出手,那魍魎就灰飛煙滅啦。」

  稍小的孩子捧著臉,陶醉道:「我不想學,我只想嫁一個又好看又厲害的仙士……姐姐,你的男人就很不錯。」

  簡禾懷疑自己聽錯了,道:「誰?你說誰是我男人?」

  「不是嗎?」

  「那你們為什麼睡一個房間?」

  「就是呀,他昨天還抱著你進去的呢。」

  簡禾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是無言以對,恰好紅薯熟了,她連忙岔開了話題。大孩子低頭猛吃,兩個小姑娘還在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姐姐,你們這些飛來飛去的人都長得那麼好看的嗎?」

  「就在差不多一年前吧,也是這個季節,不過沒那麼冷,也有個哥哥帶著個姐姐,路經過我們的村子,在我們這兒問路,還找我們要了一碗水喝呢。」

  簡禾只當是個普通路人甲路過,不甚在意地聽著:「是嗎?」

  另一個小姑娘插嘴道:「我也記得我也記得!那個哥哥的眉心有一道紅色的長痕,像畫上去的一樣。我覺得比姐姐你男人還好看呢。」

  簡禾一震,猛地抬起頭來。

  賀熠?

  「胡說八道,姐姐的男人明顯俊多啦。那個一年前來過的小哥哥……我總覺得他很可怕。」

  「為什麼,他凶你啦?」

  小姑娘搖頭道:「這倒沒有,我給他遞水,他還甜甜地沖我笑,說『謝謝』呢。可我總覺得他看起來有種……生人勿進的感覺,俊俏是真的很俊俏啦,可若讓我嫁給他,我才不肯呢。」

  簡禾覺得有必要打聽一下,遂用指尖朝自己眉心畫了一下,道:「他眉心的血痕是不是在這個位置?是不是這麼長的?是不是帶著一把長劍,劍柄上面有蛇紋?」

  三個孩子回憶了片晌,紛紛點頭:「沒錯。」

  真的是賀熠!

  是已經失去了一年消息的賀熠!

  簡禾心跳加速,不自覺地握緊了手心,追問道:「你們知道他往哪裡去了嗎?」

  「不知道。那天下著大雪,他就驅著一輛破馬車,衣服也穿得不多,找我們要了碗熱水喝後,他就走了。」最大的孩子遙遙地指著一個方向,肯定道:「如果沒記錯,是往那邊去的。」

  簡禾轉頭,皺起了眉。

  那是她與夜闌雨的來路,同時,也是通向古戰場的唯一一條路。

  難道說,賀熠這麼久都沒在仙門中露面,是因為他進了古戰場?

  漫長的一年,他總不可能當野人睡土丘,必須找有瓦遮頭的地方落腳。古戰場鳥不生蛋,荒涼得很,完全不比在九州時可狡兔三窟。

  莫非賀熠人在潼關?

  確實,在平日裡,那兒基本沒有仙門之人會去。雖然日子過得沒什麼油水,但好歹安全。可現在,仙盟大會卻把所有叫得上名的世家、宗派都叫過去了……一夜之間,潼關就從最安全的地方,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賀熠此人,仇家滿天下,人人得而誅之,通緝令早就飄滿了九州。不少人化灰都記得他的樣子……

  如果他在潼關被逮住了,鐵定會落得個被抽筋剝皮的下場。

  她在這邊兀自思量,孰料旁邊的兩個姑娘已經在為「這次的哥哥更好看還是一年前的哥哥更好看」而爭執起來了。簡禾回過神來,一手揪住一個的領子,把人分開來:「好了,不用爭了,都俊,是不一樣的俊。」

  「那姐姐覺得誰更俊?」

  「對呀,選一個嘛。」

  簡禾摸了摸下巴,心想:「小孩子見到我跟夜闌雨睡一個房間,以為我跟他是一對,順著說下去也無妨,否則還不知道怎麼解釋『不是夫婦卻睡一個房間』這個問題。」

  她和顏悅色道:「那當然是我男人比較俊了。」

  豈料,話剛說完,幾個小孩兒都朝她背後看了過去,叫道:「姐姐,是你男人!」

  「你男人回來啦!」

  回過頭去,夜闌雨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

  簡禾:「……」

  半個時辰後,夜闌雨謝過了農戶的姑娘。

  簡禾縮頭耷腦,生無可戀地縮在了一旁。簾子被人掀開,日光照入,夜闌雨撩起袍角,坐了下來。

  馬車轆轆前行。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簡禾感覺到一道審視的視線一直在自己頭上逡巡。

  夜闌雨沉沉地審視著她,喊了她一聲:「喬邇。」

  簡禾蔫道:「什麼事?」

  然而,他接著說出口的,卻既非「我什麼時候成你男人了」的超絕嘲諷攻擊,也不是「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之類的狗血苛責。

  夜闌雨道:「昨天,你是用什麼把門簾切斷的?」

  簡禾一驚,倏地抬眼,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09:44 PM

第九十六章 她撒謊了

  這個問題儼然一道蒼雷,當場就把簡禾心中那點兒僥倖心理劈得四分五裂。

  夜闌雨為什麼要這樣問?他發現什麼了嗎?他知道霜梧對她有回應的事?

  不對,若他早已發現了,又何必吃飽了撐的多此一問?

  她該怎麼回答?

  肯定不能老實交代,「喬邇」只知道夜闌雨有一把叫霜梧的劍,卻不知道那把劍是藏在他身上的,萬一他問起,必定百口莫辯。而更有甚者,萬一夜闌雨突發奇想,非得讓她重演一下昨晚的情形……

  簡禾的額角徐徐滾落一滴豆大的冷汗。

  雖然她可以故技重施,再跳轉一次賬號,但也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系統補充道:「宿主,傀儡喬邇這個身體的休整時間還沒結束,是經受不住這麼頻繁的跳轉的。」

  瞬息之間,一個又一個不成形的藉口浮現,又一一被她否決。這一猶豫,時間就過去了數秒。

  夜闌雨的聲音不辨喜怒:「這個答案,需要你想那麼久嗎?」

  簡禾:「……」

  她反應很快,面不改色地拖延了一點兒時間:「我撞到了頭嘛,現在想東西有點兒費勁……嘿,還能是用什麼,肯定是用劍劃開的啊。」

  窗外白茫茫的雪林將午時稀薄的陽光反射到了車內,斑駁的枯枝長影在夜闌雨的身上掠過。夜闌雨的身子微微前傾,不疾不徐道:「什麼劍?」

  馬車行至開陽處,倏忽之間,有一道刺眼的金光反射了一下。

  簡禾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才發現那傀儡車夫所坐的墊子下,壓著一把平平無奇的長劍,與席同色,極不顯眼。比霜梧長得多、也厚重得多。

  簡禾大喜,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下有了!

  她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車夫的銅劍,道:「就那把劍啊。」

  夜闌雨直勾勾地盯著她,道:「那麼,為何我的劍會落在雪地裡?」

  簡禾訝然道:「你不記得了?那是你自己扔出去的啊。」

  夜闌雨重複道:「我——扔劍?」

  「沒錯。那時候,你好像根本聽不見我叫你。不但亂咬人,還亂扔東西。你說吧,扔點別的東西也就算了,居然連劍那麼危險的東西也亂扔。」簡禾虛虛地做了個甩動手腕的姿勢,道「你動作太快,我沒看清你到底是從腰上還是袖子裡抽出來的,但肯定扔的就是劍。我就只能用那個傀儡的劍了……說歸說,你那天到底怎麼了?真的沒事嗎?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她要一邊撒謊一邊圓謊,為求看起來像是「回憶」而不是「狡辯」,不能有過多時間停頓。這番解釋,乍看下去是沒有邏輯問題的。然而,若是深想,卻並不完美。

  ——霜梧在主人手裡時,乃是一把威力十足的仙器。簡禾這個靈力低微的身體隔空一劃,也能把簾子切成兩半,遑論是夜闌雨本人來用。他隨便一擲,連馬車壁也能戳個窟窿。光一漏入,他神智恢復,她根本無需再拿傀儡的劍來自救。

  當然,若她堅持是風剛好吹開了簾子,霜梧就順著那個洞口滑出去了,雖然有點牽強,但也說得過去。

  現在就祈禱——夜闌雨別再深究下去了。

  好在,夜闌雨是真的暫時沒有心情去一字一句推敲她說的話。

  昨晚,兩隻傀儡因主人短暫喪失了意識,而失去了那段時間的「監視」功能。故而,夜闌雨無法從它們口中得知他喪失神智時發生麼什麼事。

  當他恢復神智時,發現自己被束得好好的腰帶已經鬆開了,而霜梧則是橫插在了雪地中的。

  他大概知道自己犯病時是個什麼模樣。更何況,他才剛殺掉三隻襲路屍,還沒從殺戮之中回過神來,就突然被魘住了。在那段神志不清的時間裡,一點點的刺激都有可能讓他暴起殺人。別說是擲劍了,就連活生生把面前的人咬死也有可能。

  理智是這麼想的。但神差鬼使地,那種許久不曾有過的懷疑,以及莫名其妙的期待,竟又浮出了水面,化作一個小小的聲音,在鍥而不捨地蠱惑他——

  萬一她真的知道霜梧藏在他身上呢?

  萬一是她用霜梧劃破了簾子呢?

  ……

  故而,才會有剛才那一問。

  而讓他失望的是,對方的回答只是在印證他前一個想法而已。

  夜闌雨心中煩躁。

  不久之前,汾嬰山巔,黯淡無光的霜梧劍刃,早已經證明了此「喬邇」並不是被它認過主的「小禾」。

  追溯到更早,也有諸多「存在時間相悖」的證據,說明了她們是兩個獨立且毫不相關的個體。只不過是他固執己見,非得親眼看看才肯死心罷了。

  試過了,失望了,心魔也該消散了。他在汾嬰山冷靜了一段日子,原以為彼此再見面時,自己會變得心如止水。孰料,才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共處了幾個時辰,那種似曾相識的即視感就又湧了出來。

  也正是因為這種讓他心悸不已的熟悉感,讓他下意識地在很多方面對她手下留情了。昨天晚上,她在驚恐之下撲上來時,他其實是完全來得及避開的。即使避不開,依照他的性子,也一定會在下一瞬就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下來。可結果呢,他卻是眼睜睜地任由自己坐在原地,毫無推拒之意。

  明知道不是同一個人,算上這次,也已有三次的試探失敗。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停下這些可笑的幻想?

  這麼想著,夜闌雨的心情難免愈加陰鬱,臉色變了又變。簡禾猶在那邊名為關心、實為岔開話題地問東問西:「你真的沒有哪兒不舒服吧?那天的襲路屍傷到你了?」

  「與你無關。」拋下了這句話後,他便把頭靠在了馬車內壁,閉上了眼睛,看來是不準備再搭理她了。

  「好吧。」簡禾面上佯裝失望,實則卻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扯開話題了。

  同時心道:「夜闌雨果真沒有深究下去,看來也是隨便問問而已。幸虧沒有自亂陣腳。不過我也能理解,換了是我,也會好奇自己沒有神智時發生過什麼事吧。」

  二人各懷心思,之後也斷斷續續聊了幾個話題,氣氛恢復如常。

  這日的傍晚,二人抵達了一個建在河谷高地上的小鎮。

  這個距離,若是御劍而行,其實半天就能到了。坐馬車也不遠,一日可到。昨晚他們在那個村子借宿,其實是繞了遠路。難怪姬鉞白說「到時候來接你」說得那麼輕易,確實是很近。

  簡禾:「……?」

  夜闌雨兜裡是挺有錢的,但總不至於在這麼遠的地方也有房產吧?

  正納罕著,卻見馬車一路穿過了小鎮,朝著山路而行。簡禾隨意地往外看,只見山巒之上,紅褐色的土壤裹著砂石滾落,匯入了幾欲斷流的枯竭長河之中,一派蒼涼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已遠得看不見一絲一毫的人煙了,幽幽深山之中,才露出了一座獨門別院的山莊。

  馬車越發靠近,它的輪廓便越發清晰。

  此宅依山傍水,地勢險峻。高牆綿延,望不見盡頭。青瓦紅門,氣勢恢宏。然而,都掌燈時分了,卻無一絲一毫的燈火與人聲傳出,上空寂靜不已。

  門上牌匾破舊,邊角開裂,勉強看得出一個篆體的「袁」字,屋簷下結了一層雪白色的蜘網。顯然是座荒廢已久的空宅。

  簡禾:「……」

  雖然只能看個大體輪廓,但這地方……怎麼有點兒不對勁?怎麼看怎麼像鬼屋啊喂!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裡面的人呢?」

  「死了。」看到簡禾雙目微睜,夜闌雨想了想,續道:「於半年前被仇家所殺,一家老小,無一人逃脫。」

  簡禾吃驚道:「那你還住在這裡?」

  這是座凶宅吧?聽上去就不吉利。

  「大概在三個月前……」夜闌雨回憶了一下,平靜道:「有夜歸獵戶常在附近聽見了怪聲,循著聲音找來,發現就是這座廢宅中傳出來的。」

  簡禾:「……」

  喂!為什麼突然就開始講鬼故事了!

  即將消逝的晚霞中,夜闌雨雙目微眯,宛如鬼魅,輕輕道:「既有女子苦楚的歌聲,亦有孩童玩繡球的嬉鬧聲,偶爾還會聽見有個男人在不斷重複『在哪裡、在哪裡』這句話,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某日,有個醉漢大著膽子爬上了牆頭,那片黑漆漆的殘垣斷壁中,他還真看見了一個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裡面。」

  簡禾的心都懸了起來了,緊張道:「然後呢?」

  「醉漢以為有人在裝神弄鬼。也是酒壯人膽,他罵了幾聲,便跳下了牆,想要出氣。」夜闌雨漫不經心道:「然而,他剛掰住那人的肩膀,把人扭了過來,卻發現這男人——沒有頭。他一直在找的,就是自己的頭。」

  簡禾雖然與怪力亂神之物打交道多,可不代表她就能完全免疫。而夜闌雨說得繪聲繪色,陰森的氣氛營造得恰到好處,簡禾的後頸涼颼颼的。

  見夜闌雨還一臉意猶未盡,簡禾警惕地捂住了耳朵,道:「我不聽了,你嚇唬誰呢,這個世上又沒有鬼!」

  「嚇唬你?」夜闌雨微微一怔,瞧她像隻炸起了全身毛髮的倉鼠,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了今日以來第一個真心的淺笑:「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住在這裡麼?」

  簡禾懵了懵,道:「啊?我是這麼問了沒錯……」

  「世上無鬼,那日醉漢所見的無頭男人,估計是酒後幻覺。然而,經此一役,鬧鬼一說徹底傳開。不說外鄉人,就連是本地人,也會繞路而行。所以……這裡很安全。」夜闌雨一本正經地說完,馬車恰好停下。

  府門應聲而開,一男一女的兩個傀儡立在了門邊行禮,舉著的紙燈籠在夜色中晃晃蕩蕩,幽幽發亮。

  簡禾啞口無言。

  敢情大佬你鋪墊那麼長,就是為了說明這裡「很安全」?這是什麼惡趣味啊啊啊!

  夜闌雨道:「你先下車。」

  「下就下,我先選房間。」簡禾挪到了馬車邊去,滑了下地,卻因車中太暗,衣角不慎勾到了那傀儡車夫壓在門邊的長劍。劍刃還出鞘了小半寸。

  雪花四起,簡禾微驚,連忙蹲下去拾。摸了一下,才摸到了劍柄。

  原本以為這種普通的道具是很輕的,誰知道劍鞘都是實心的,不知是什麼材質,似鐵非鐵,沉甸甸的,單用一隻手居然還撿不起來。

  簡禾略有些吃力地把劍放回了車上,用了一點勁兒,才把劍刃推了回去。

  這一串的動作,自然沒逃過夜闌雨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兩個傀儡在他耳邊稟告了這幾日發生的事兒,夜闌雨心不在焉地聽完,它們便攀上了牆壁,隱藏於樹影之中了。

  天色漸暗,整片林野都籠罩在了一層虛虛的藍光中。夜闌雨拾起了傀儡車夫的那把長劍,又看向了簾子破口的接續處,思索須臾,忽然一震。

  他終於發現怪異之處是什麼了。

  今日,她說——因為他將霜梧扔了出去,她只能轉用傀儡的劍去劃開簾子。

  當時聽覺察不出來,現在才意識到這句話的問題——前半句與後半句根本沒有因果關係!

  剛才也看到了,拔出車夫的劍對她來說並非易事。如果要在簾子那麼高的位置劃一道,須得完全站起身來,雙手並用才能做到。如果她能用這把劍劃開簾子,就說明她當時並沒有被他壓住,是可以自由活動雙臂的。

  矛盾的地方就在這裡。如果她沒有被壓制住,為何不直接用手掀起簾子,而要大費周章地用一把對她來說過重的劍代勞?

  更何況……

  危急時刻,同車之人突然發狂,她有那個時間拔劍,為何不直接奪門而逃?難道「逃跑」不是最本能的反應嗎?為什麼要留下來,選擇了把簾子割開?

  這個反應,放在知曉他秘密的小禾身上,是完全說得通的——她知道只要讓光灑進來,就能遏止他的反應。

  可這個喬邇,分明不知道他的弱點,卻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還恰好用了正確的辦法來讓兩人都擺脫困境!

  迷霧一般的困境霎時找到了突破口,夜闌雨喉結上下一滾,捊起了袖子。

  長袖之下,霜梧宛如一道柔韌的緞帶,繞臂數周。落入他手,劍刃繃直,銀光錚亮。

  原本只是為了看清楚一些簾上的細密針腳,看看有無新發現。湊近時,在劍刃的寒意之中,有一縷柔軟的絲線若有似無地搔刮了他的側臉一下。

  夜闌雨側頭,眯眼一看,陡然愣住了。

  被劍光所惑,很多人都不知道,霜梧的劍刃,其實並不是平滑的。實則有許多肉眼所不能看見的小機關和小紋路。

  這讓它無法與真正的長劍媲美,與同等級的仙器硬碰硬時,劍身可能會被砍斷。但同時,也給予了它前所未有的柔軟性和靈活性,可藏在身體任何地方。

  而現在,那耀目的劍身之上,竟勾住了一條小小的金絲,細若秋毫,若非觸到了他的皮膚,或許他根本不會發現。

  夜闌雨目光駭人,眼中浮現出了淺淺的血絲。

  這道金絲,與簾子破口上的金絲,是一模一樣的。

  她用過霜梧。

  她撒謊了。

  偌大的一座空宅,其實只收拾出了兩個挨著的房間。除非簡禾想在沒有被褥、鋪滿灰塵、紙窗還穿了洞的房間裡跟老鼠同眠,不然「隨便選房間」這句話不過是個奢望。好在那些傀儡把房間打掃得非常乾淨,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挨著夜闌雨,住進去一點也沒有「凶宅」的瘮人感。

  簡禾被兩個傀儡引路,半扶半摸地找到了地方,早早躺了上去,熄了燈。恰在她熄燈後不久,夜闌雨走近了她門前,聽傀儡說她已經睡下後,他止住了手,沒有敲門。

  他想,他也需要一點時間,好好地把最近發生過的事捊一捊。

  翌日醒來,簡禾便聽見了系統的聲音:「叮!提示宿主:地獄bug條數值變化,請知悉。」

  簡禾一驚,睡意霎時飛到了九霄雲外,坐起一看,發現夜闌雨那已經回落到了1/10的進度條,竟在一夜之間飆升到了6/10!

  簡禾一屁股跌坐回床上。

  什麼情況?

  夜闌雨昨晚頓悟了?被劇透了?

  而就在這時,窗紙外浮現出了一條人影。夜闌雨道:「醒了?出來吃早飯。」

  簡禾應了一聲。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懷著悚然而又疑惑的心情,簡禾慢吞吞地步出了院子,院落中擺了張小石台,放了精緻的早點,熱騰騰的粥,飄著香氣的熱包子……

  簡禾趔趄了一下。

  為什麼她會想到「吃飽好上路」這樣的話?

  系統:「……」

  這時,頭頂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看不清?」

  她正好站在樓梯上,這幅膝蓋發軟、走路虛晃的模樣,的確很像是看不清路,差點踏錯階梯。簡禾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好辦。」夜闌雨說完這句話,便做了一個讓簡禾完全意料不到的舉動。

  他屈膝,泰然自若地將她抱了起來。全然有別於從前對待她時那種搬運麻包袋的方式。

  簡禾受寵若驚、又有點心虛,推拒道:「不用了,謝謝,我看得清路,我自己可以走!」

  「別亂動。」夜闌雨輕斥了一句,卻沒有順驢下坡把她放下,而是一路走到了石台旁,將她輕柔地放到了石凳上去。

  早點頗為美味,簡禾卻一直食不下嚥。她在等著夜闌雨問她話,可是,全程,他都沒有露出過什麼異樣,十分沉得住氣。

  但還是有一點與往日不同的。

  他居然替她夾菜!

  簡禾乾笑道:「多謝,我先喝點粥。」

  夜闌雨頷首。簡禾低頭,吹涼了粥,飲了一口。

  系統:「宿主,這粥是夜闌雨做的。」

  簡禾嗆了一下。

  夜闌雨深深地看著她,道:「怎麼了?」

  簡禾悚然,連連擺手:「沒事。」

  連早飯也是親手做的。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什麼,這反應好像有點兒不對吧?

  一頓早飯下來,簡禾還敏感地察覺到——夜闌雨似乎在觀察自己。

  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早飯之後,夜闌雨令她閉目躺在床上,為她好好地修整了一番,簡禾像是睡了一個悠長的午覺,醒來後,模糊的視力就恢復了五六成。

  如此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日,卻是一路風平浪靜。夜裡,簡禾縮回了房中,打開了「掉馬進度條」一看,發現第四格的數字,竟然飄飄乎地上升到了6.66/10。

  簡禾:「這他媽居然還有小數點的?」

  系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11:06 PM

第九十七章 狸貓換太子

  簡禾愁眉苦臉。

  「掉馬條」鬼畜歸鬼畜,卻沒有平白無故就變動的道理。結合它變化的時間,她也大致料到,夜闌雨估計是覺察到她用過霜梧的事兒了。

  愁也!原以為早該洗清嫌疑,可就此安枕無憂。怎能料到,這一次竟會半路殺出三隻襲路屍,迫使她前功盡棄。

  當然,饒是簡禾想破了頭,也絕無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細若青絲的金線所出賣的。

  她瞎編的話,雖然並不是十全十美,可諸如「難以舉起傀儡的長劍」、「有機會居然不逃跑,反而留下來」此類的疑點,都還有斡旋的餘地。惟獨「霜梧勾絲」這一條,無從狡辯,更無法抵賴。

  而「掉馬條」之所以沒有一下子就飆升到了9/10,簡禾估計,是因為她用賬號切換功能避開了夜闌雨的那記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詐,可對夜闌雨來說,這卻是辯駁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證據。

  而他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則是因為霜梧這種級別的仙器,絕不會犯「誤認主人、認不出主人」這種低級錯誤,沒有就是沒有,試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局,何必自找失望。

  夜闌雨此人,既行事謹慎又洞察入微,某些時候,甚至敏銳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此過人之處,簡禾也早就領教過了——她兩次想在他面前演戲,可兩次都以失敗告終,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不論是孩提時代還是少年時代,她完全不是對手,簡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識破了一些端倪時,他並不會立即大張旗鼓地去興師問罪,而會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觀察、證實,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麼玩花樣,都騙不了我」的自信後,方會有所行動。

  好比是一隻假寐的貓,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為貓睡著了,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沒有漏過貓的雙眼。

  簡禾:「……」

  而現在,如果沒猜錯,她就是這隻被盯上的「老鼠」。

  系統:「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順其自然即可,無須過於壓抑天性。」

  簡禾:「順其自然啊……」

  翌日。

  夜闌雨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簡禾掛著兩個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裡塞著兩塊染了血的草紙,呆滯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鬥爭了八百遍,也沒想好所謂的順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還是直接放棄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陣。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總算興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問題。

  她這具殼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會時不時自己放點兒血。不過是因為遠離了古戰場的瘴氣,又就近地挨著「總能源」住了幾天,才抵達了最穩定狀態。

  自作孽不可活,報應來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剛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頭昏眼花,視野發黑。雖是睏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總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著,簡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黏合了一下,頭失重地朝前晃動了一下。

  簡禾一下驚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來,就有一雙手輕輕地托住了她的頭。

  大概是因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來自於他,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肌膚相觸,卻有一種極其眷戀的感覺油然而生。哪怕什麼也不做,就這麼挨著,也覺得好受多了。

  簡禾:「……」真是嬌氣得讓人無法直視的殼子啊!

  夜闌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賊去了?」

  簡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麼可能!」

  「好了,不要亂動。」夜闌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頭,讓她把側臉挨在了自己身上。簡禾哼唧了一聲,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連自己是何時失去意識的也不知道。

  簡禾是在日暮時分時才醒過來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陣纏繞著她的不適感已經消失殆盡。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視力,卻完全沒有改善。

  夜闌雨第一次就恢復了她五六成視力,她還以為兩次就能把這個遺留問題解決。

  聽見了床鋪動的聲音,夜闌雨回頭,走近了她。簡禾張嘴,喉嚨卻十分乾啞。夜闌雨在床邊坐下,餵她喝了點水,方道:「感覺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還是幾乎看不見東西。」

  夜闌雨道:「需要時間。」

  「也是。」簡禾輕歎一聲。這時,她的肚子忽然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咕嚕」聲,遂道:「有東西吃嗎?」

  「沒有。」夜闌雨歎道:「今天一直在照顧你,我什麼也沒做。下山解決罷。」

  此話純粹鬼扯,他做不了,難不成還不能讓傀儡下山買?

  山下小鎮人氣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許多,人流如梭,華燈初上。

  為了保護簡禾的雙眼不受刺激,夜闌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蠶絲打橫蒙住了她的眼睛,將刺目的燈光都擋在了外面,但還能依稀看到明亮燈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穩。

  二人在館子的雅間吃了頓飯,味道居然還不錯。等飯飽茶足離開時,夜已經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這小鎮不比蝶澤之類的仙府繁華,太陽一下山,人們便會歸家,戶戶門窗緊閉。沒有了光線,眼上又蒙了層黑蠶絲帶,簡禾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簡禾道:「現在都沒有燈了,我可以解開了吧?」

  說罷,就伸手去扯帶子。夜闌雨卻阻止了她,將她的手按了下來,淡道:「如今沒有燈,你摘下來也是看不清路的。」

  簡禾嘿了一聲:「那你可難倒我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闌雨居然真的應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複道:「我背你。」

  簡禾:「……」

  罷了,系統說要「順其自然」,那就怎麼樣舒服怎麼來吧。反正四個人都發現她的身份,其實也是任務的一環。搞不好,現在就是在循序漸進地推進著。

  默念了三遍,簡禾回過神來,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闌雨的手穿過了她的膝彎,將她穩穩地托了起來。走在路上,簡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見東西的時候還不覺得,直到失去視力時,才發現瞎子的生活這麼不方便,幹點什麼都不行。」

  夜闌雨一向不多話,「嗯」了一聲,但聽得很認真。

  如此遮著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簡禾彷彿覺得自己回到了二人還在蜀東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彼此的位置是顛倒了,是她抱著夜闌雨在走,還是公主抱。

  簡禾偷笑了一聲。

  「你在笑什麼?」

  簡禾心想我才不告訴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覺得,這個冰蠶絲涼颼颼的,貼在眼皮上還挺舒服,不摘下來也好。」

  二人時不時地聊幾句話。經過一個黑暗的橋洞下時,簡禾斜後方隔空傳來了一個氣若遊絲的沙啞聲音:「在哪裡……在哪裡……」

  瞬間便想到了夜闌雨說的那個鬼故事,簡禾悚然道:「誰?!」

  夜闌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後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過是一個賣糖人的小販在找鑰匙。」

  簡禾:「……」

  果然,那小販很快就不喊那句話了,改為了吆喝:「糖人嘍,糖果嘍……」

  不知怎麼的,簡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獸上岸來犯,借著除祟的祭典,她帶著夜闌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個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販。

  在夜闌雨的神識中,小時候的他說過自己生辰時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機圓了他這個心願,誰知二人均囊中羞澀,摸遍口袋,也只有三個銅板,只夠買得起一顆糖果,還被那小販鄙視了。

  夜闌雨不願吃獨食,便說下一次帶夠錢了,兩人一起吃個夠。她笑著說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鐘後,二人就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而死別了。她一直沒有機會兌現自己那個「從神識出去以後,就請你吃糖」的承諾。

  思及此,簡禾收緊了手臂,指揮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闌雨停住腳步,揚眉道:「你還餓?」

  簡禾回想了一下剛才飯館裡壘得高高的碗碟,心虛道:「有一點兒吧。」

  「好。」夜闌雨轉身,背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簡禾感覺到走的路不太對:「你帶我去哪裡?」

  「去吃些正經的東西。」夜闌雨解釋道:「餓的時候,吃糖填不飽肚子。」

  況且,這種小販的東西,也不知道乾不乾淨。

  簡禾哭笑不得:「都這麼晚了,飯館都打烊啦,誰還給你開火做飯啊,你當自己是皇帝啊。」

  夜闌雨皺眉道:「皇帝是何物?」

  簡禾:「……」哦對!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君臣制。

  夜闌雨道:「回去喝糖水罷。」

  「不不不不,我什麼都不要,就要吃剛才那家的糖。」簡禾連忙收緊手臂,厚著臉皮,撒潑打滾起來:「行行好唄,往回走唄,回去剛才那裡……」

  ……

  他們頭頂,一座民居的二樓。木窗敞開,一對小童趴在窗沿上,將這一幕收歸眼底。

  其中一個小童驚呆了:「哇,這個姐姐都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在街上鬧著要吃糖,好丟人哦。」

  另一個不屑道:「哼,我五歲起就不用這一套了……」

  「當然了,爹說咱們要是不聽話,就要打咱們屁股呢。」

  「那這個姐姐呢?她也不聽話,會不會像我們一樣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著她的人這麼年輕,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還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惱道:「不對呀,我有時候在半夜真的聽見爹在房間裡打娘,娘一直在哭著說不要……」

  二人打了個冷顫,不約而同道:「好可怕!」

  「那這個姐姐會不會像我們一樣被罰站,或者被敲頭?」

  「會吧……呃?!不是吧,他們往回走了!真的去買糖了!」

  兩個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著夜闌雨又背著簡禾往回走,最終停在了那個小攤面前。

  那小販的老頭兒原本正要收攤了,最後時刻還來了兩個謫仙似的人兒,忙打起精神來。簡禾得逞了,探出頭來,笑眯眯道:「老伯,你這糖怎麼賣?」

  「便宜著哩!一個銅板一顆硬糖。十個銅板一個糖人!」

  簡禾笑道:「那我要一個糖人。」

  「好嘞!」

  小販開始生火拉絲。

  夜闌雨皺眉道:「一個?」

  「一個怎麼啦?」簡禾嘖了一聲,趁著小販不注意,調侃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前後矛盾,說的話都不算數,剛才不是還很嫌棄麼,現在又想要了?」

  夜闌雨道:「你吃一個就飽了?」

  簡禾又曲解他的意思,懶洋洋道:「原來你想我多吃幾個?剛才是誰說這些東西沒益處的?」

  夜闌雨道:「是沒有益處,所以僅此一次。」

  「噯。」簡禾托腮,終於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人這麼專制,還僅此一次,連糖也不讓我吃了?」

  夜闌雨半點都沒有不耐煩:「不是不讓你吃,是不要吃外面的。」

  簡禾驚訝道:「那難道你做給我吃?你可別告訴我你連這個也會做啊。」

  夜闌雨搖頭:「不會,可也不難。」

  他說了不難,那對他而言就一定不難。簡禾笑道:「我看著就挺難的。但是,你這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了。不過呢,最好還是快些學會,不然我就沒什麼機會嘗了。畢竟我總不可能在你這裡待一輩……」

  說著說著,她忽然噤聲了。

  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麼錯,依據經驗,她最多待個十多天就得走了,卻自覺失言了。

  ……唉,夜闌雨似乎沒什麼反應。她一個人在緊張個什麼勁兒!

  恰好這時,小販把一個糖人遞到了簡禾手上。夜闌雨負擔著簡禾一個人的重量,站了那麼久,手臂卻絲毫不見抖動,只是,他也騰不出第三隻手去取錢袋了,側頭道:「在我口袋裡取錢。」

  「不用不用。」簡禾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悉悉索索地跳了下地,在自個兒的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堆叮叮噹噹的銅板。

  這還是之前還在姬鉞白身邊時,偶爾找續剩下的零錢,一直沒拿出來過。數了數,剛好有十個。

  如果不是她來付錢,又怎麼能叫請他吃糖。

  這老頭兒倒是個老實人,因為賣到最後,糖料有點兒不夠了,他數了數銅板,退回了一個給簡禾。

  夜闌雨原本以為糖人是簡禾買給自己吃的,殊不知她轉頭把它塞給了他,笑眯眯道:「請你吃。」

  夜闌雨轉了轉手中粗製濫造的糖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微微一閃,低聲道:「為何?」

  「不為什麼,直覺就是想請你吃糖。不過我沒錢請更好的了,將就一下吧。」簡禾說完,將剩餘的一個銅板也塞到了他手心。

  夜闌雨站在街中心,一手一個糖人,另一手夾著個銅板,揚眉示意疑惑。

  簡禾拍了拍手道:「這是我在你這裡白吃白喝那麼久,給你的補貼。你也看到,我都窮得響叮噹了,多的沒有了,還是那句,你將就一下吧。」

  這種糖人的做工倒不算太簡陋,然而因為缺了一味糖料,融在舌上時,味道十分寡淡。若是讓賀熠吃到這樣的東西,恐怕一言不合就會掀了小販的小鍋爐。夜闌雨卻沒有任何怨言,全部吃完了。

  回到山上時,夜已深。一個青年模樣的傀儡等在了院前,看到夜闌雨時,忙迎了上來,於他耳邊低語了句什麼。

  簡禾:「?」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傀儡在這麼晚來找夜闌雨,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聽它一席話,夜闌雨眼中掠過了一絲不可捉摸的暗色:「先放起來。」

  傀儡應了一聲,離開了。

  簡禾雖然靠得近,卻聽不見傀儡說了什麼,茫然地拽著夜闌雨的袖子,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夜闌雨回過神來,淺笑道:「沒什麼,不過是一些防寒的衣物罷了。」

  簡禾「哦」了一聲。

  眼看著她房中熄了燈,夜闌雨方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上的兩封信上。

  負責送信的雪白的鳥獸落在了屋簷上,歪著腦袋,黃澄澄的雙目幽幽發亮。夜闌雨背對著它,在燭燈下執起了第一封信。

  火漆封緘,朱紅月季,乃是姬家的家紋。

  當年,他與姬鉞白分別居於汾嬰、蝶澤兩地時,若是姬鉞白本人來不了,也會讓魔獸送信來。只是,那時候,他只會送一封過來。

  現在多出來的一封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夜闌雨拆開了那封給他的信,倒出了信紙,一目十行,掃了一遍。

  信上,不出意外地,姬鉞白簡單說了一下潼關發生的事兒,著重關心簡禾的身體狀況,詢問何時能讓她回去,並囑託他把另外的一封信轉交給簡禾。

  ——轉交給她?

  怎麼可能。

  夜闌雨二指夾起了檯面上的第二封信,面無表情地將它置於火舌上,微微一晃。

  薄薄的信紙倏然被火苗纏繞,白煙沖天,紙張發皺……瞬息之間,就化作了焦黑的灰燼,隨風飄散。

  一字一句的綿綿情意,千里迢迢送到此地的一封信,就這樣被不為人知地抹掉了痕跡。甚至由始至終,簡禾都不知道姬鉞白有寫信給她。

  窗外的鳥獸不安地拍了拍長翅,在枯枝上跳了跳。燈下,夜闌雨撩起衣袖,筆尖蘸墨,斟酌了須臾,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兩個字——未癒。

  鳥獸攜信遠去,夜闌雨擱下毛筆,從懷裡取出了那道柔軟的冰蠶絲,凝視片刻,驀地捏緊了它。

  一天一夜相處,如果不是她的樣子跟以前不一樣,他幾乎覺得,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是小禾。

  據他的判斷,唯一可以解釋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的,便是小禾原本就是喬邇的魂魄的一部分魂絲,只不過中途逸散了出來,飄飄蕩蕩,成了精魄,恰好附身到了他的傀儡上。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相似的脾性,才會誕生如此多的巧合。

  她如今完全不認識他了,則有可能是因為她作為小禾時,魂魄不全。併入本體以後,在分身上的記憶便被封存了。

  亂成一團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

  也就是說,喬邇應該曾有兩次逸出精魄。只是,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傳出過癡傻愚鈍的風聞,並不像是魂魄逸出過的人。

  她身上的疑團太多。但不要緊,來日方長,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邊,含在嘴裡,捧在手上,耐心地把一個個疑團都解開。

  今天下山時,她好像是說過——她不可能在這裡待一輩子。

  燭火時浮時滅,夜闌雨的面容明暗不定。

  不可能在他身邊待一輩子?

  那可未必。

  第二天,「掉馬條」終於擺脫了那個莫名帶著嘲諷感的數值,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飆升到了9/10。

  可與此相對,簡禾的視力卻好似陷入了停滯狀態。從那天起的半個月,也只是恢復了七八成。

  簡禾惴惴不安道:「我不會永遠都是個瞎子吧?」

  帷帳的陰影擋住了夜闌雨的臉,他輕吸口氣,柔聲道:「當然不會。」

  我怎麼捨得讓你永遠看不見東西?

  簡禾原以為,夜闌雨目前的判斷都來自於直覺,而剩餘的一格是沒那麼容易升滿的。誰知道,這一天竟然會來得那麼快。

  轉眼,她就在這座不知名的荒山住了起碼有一個月了,卻完全不覺得哪兒不方便。傀儡會送上食材與衣物,鋪床洗衣打掃全都有人做。

  若非眼睛遲遲不好,行動不便,去哪裡都得麻煩夜闌雨,那在這裡的生活,堪稱是逍遙至極。

  她所不知道的是,期間,一封封信件來了又去,但凡是本該給她的,都被一隻手在暗中擋住了。她還以為是仙盟大會那邊事務繁忙,所以姬鉞白完全沒時間想到她。

  而那一邊,聽聞她遲遲不好,且好似魚入大海,全無音訊,所有關於她的消息,都只由另一人傳達,終於也有人坐不住了。

  這日,簡禾正與夜闌雨在院中曬太陽。石桌上,擺了個精緻的果盤,連柑橘都全剝好皮了。簡禾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卻有一個傀儡走近前來,正欲彎腰,在夜闌雨耳邊說話。

  夜闌雨示意它先別說,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傀儡低語了數句,遞上了一封剛收到的信。

  夜闌雨展開一看,嗤笑一聲,自言自語道:「終於來了嗎……」

  他就知道姬鉞白會挑這幾天過來。

  前段時間,古戰場發生了一件大事,激得仙盟各大世家的能人異士傾巢而出,就為了捉捕一條名叫賀熠的瘋狗。

  在那種情形下,姬鉞白就算是擔心這邊,也根本抽不開身過來。現在他能過來,就說明那邊的事兒大概是解決一半了。

  這封信是昨日送出的。姬鉞白一騎輕塵,比傳信的鳥獸慢不了多少。若他與信件同時出發,那麼,應該也差不多到了。

  將信丟到一旁,夜闌雨回了院中,讓簡禾入房間內進行「眼睛常規維修」。往日,這都是在午飯後才進行的。簡禾意外道:「現在就去?這麼早?」

  夜闌雨道:「前不久不是跟你說過麼,你的眼睛需要一味重要的靈藥做引,而這裡沒有。方才的傀儡,便是告知了我這味靈藥的所在地。我們今天便要動身了,一會兒,或許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簡禾不疑有他,道:「行啊,那就現在來吧。」

  如往日一般在床上躺下,夜闌雨用黑色的蠶絲蒙住了她的眼睛,出其不意在她後頸點了一下。簡禾的頭軟軟地歪到了一側去。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傀儡在他身後站定,夜闌雨將簡禾的手放回了腹上,低聲道:「去。注意躲避山中鳥獸的耳目。」

  傀儡聽令,小心翼翼地摟著昏迷的簡禾,為她穿上了僑飾的兜帽,抱著她輕躍了數下,往通向山下的一條長路跑去。

  夜闌雨這才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

  此次匆匆出門,他僅帶了六個傀儡。而受家風文化影響,姬鉞白不論是劍或是箭,都遠勝於他,在近身戰時,最厲害的武器都不在身邊,他並沒有絕對勝利的把握。既如此,就來一齣狸貓換太子的戲吧。

  就算手段卑鄙,他也要保證她不現在被帶走。

  只要讓他回到丹暄,哪怕姬鉞白找上門來,誰勝誰負,就不好說了。

  三個時辰後,破落的袁府門前,傳來了一聲馬蹄聲。

  姬鉞白長腿一掃,翻身下馬。府門應聲而開,傀儡退開,夜闌雨抱臂站在門前,無言道:「上午收信,下午人就來了。潼關那邊的事已經解決了?人捉到了?」

  「尚未,猶在碗中捉鱉。」姬鉞白走近了他,道:「她怎麼樣了?」

  「我在信中也與你說過,眼睛遲遲不好,嘔血時有兩三。」夜闌雨引路,穿過了寂靜無聲的回廊:「如今視力有所好轉,只是恢復很緩慢,而且,萬萬不能受光照刺激。」

  姬鉞白越聽,眉越蹙越緊。終於,夜闌雨在一所房子前站定,推開了沉重的木門。

  幽暗的房中,一個少女坐在了窗邊,手旁放著幾個剝好的橘子,聽見聲音,她轉過頭來,訝然道:「誰啊?」

  與喬邇一模一樣的臉。

  如夜闌雨所說的那樣,她的眼睛,如今是被一道漆黑的蠶絲蒙住了的。

  見她無恙,姬鉞白大大地鬆了口氣,在她身旁坐下,柔聲道:「邇邇,是我。」

  床上的少女打了個呵欠,道:「姬鉞白?」

  ——連那種吃驚、驚喜而又迷惑的聲音,都模仿得極像。

  夜闌雨止步在屋外,唇邊露出了一抹及不可見的笑容。

  簡禾現在在用的這具身體,本就是他做的。對他來說,再以普通的方式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仿容貌、仿身型、仿聲線,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有三樣東西卻是無法複製的。一者,為簡禾烏潤明亮的雙眼,二者,為她與旁人的記憶,三者,為她本人的性情——傀儡只能單純地模仿動作,若時間長了,恐怕會被察覺出不同。

  但現在,只要能瞞過這段時間,那就行了。

  待二人溫存片刻,夜闌雨才慢悠悠道:「你現在就可以帶她走了。只是,不要輕易解下她眼上的蠶絲。」

  姬鉞白道了謝,帶著假的喬邇離去。

  假的喬邇一上馬車,便遵循著夜闌雨的命令,假裝睏倦,捲著被褥,埋頭休息。

  夜闌雨跟簡禾在馬車裡面對面共處過很長時間,對她的一些小動作是得尤為清楚。此番做派,連姬鉞白也分辨不出真假。

  夜闌雨站在府門前,目送著馬車遠去,冷冽的餘光往樹梢上輕輕一瞥。

  兩隻守在樹後的黑色鳥獸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撲扇翅膀,追著馬車的方向飛走了。

  終於走了。

  這兩隻鳥獸,乃是姬鉞白所豢養的魔獸,善於追蹤,飛行速度極快,又非常靈活,難於獵殺。當初,姬鉞白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們馴服的。

  正因為這兩隻東西難纏,如果當著它們的眼皮底下轉移據點,它們必定能帶著姬鉞白在他回到丹暄之前截住他。

  若非顧忌這兩隻畜生,也不用等到此時才離開。

  直至馬車遠去後,夜闌雨退後一步,不再耽誤,朝著後山疾馳而去。半山,在纏滿乾枯的藤蔓的巨石旁,靜立著一輛馬車。夜闌雨抖掉了衣裳上的雪,掀簾而入。

  簡禾還沒醒來,雙目緊閉,安靜地倚在了軟枕上。女傀儡正盡職盡責地守在了簡禾旁邊,恭敬道:「主人,我們沒有被發現。」

  夜闌雨頷首,將簡禾的髮絲拂起,令道:「走,回丹暄。」

  駿馬揚起白雪,朝著與姬鉞白背道而馳的一條路疾馳而去。

  太陽緩緩向西面移去。

  另一邊廂。

  假喬邇從上車開始,便嚴格遵循著夜闌雨的命令,一覺睡到了天黑,簡直讓人懷疑,她在夜闌雨身邊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雖然話都沒說過幾句,但姬鉞白真的不忍叫醒她,就任由她頭朝牆縮著睡了一整天。

  只是,他總不能任由她一直睡過晚飯時間,故而挪近了些,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邇邇,已經晚上了,起來吃點東西。」

  能吃東西、有消化功能的傀儡,全天下也就只有夜闌雨的肋骨做出的那一個。今天擺在它身邊的橘子,不過是為了增加可信度。

  假喬邇爬起了身來,低聲推拒道:「我沒有胃口。」

  姬鉞白擰眉道:「身體還是不舒服麼?」

  從今天到現在,他好像只看到她吃過幾塊橘子。

  假喬邇點頭。

  姬鉞白與她十指交握,憐惜道:「那樣的話,今晚我們便不趕著去了,找個客棧,讓掌櫃熬點粥給你喝吧。」

  假喬邇僵硬了一下,點了點頭。

  由於在被褥裡睡了一整天,那道黑色的絲帶有點兒鬆了。姬鉞白比她先看到,無奈一笑,伸手正想給她理一理絲帶。

  他記得夜闌雨的叮囑,連燭火的光芒,他都忌憚會傷害到她,本來就沒打算真的解開。

  誰知道,眼前的少女卻好似相當抗拒,揮手擋開了他。

  馬車猛地一晃,本來就有點歪的絲帶被勁風一拂,整條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眼前之人,眉梢鼻唇,都與喬邇幾乎完全一樣,並排站著,或許都分不出誰是誰。可是,與之對視的那一瞬,姬鉞白卻是瞳孔微縮,好似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

  假喬邇慌忙拾起了絲帶,可不等它掩飾幾句,脖子便被人扼住了,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膽子不小,居然敢用個冒牌貨來騙我。」姬鉞白怒極反笑,冷冷道:「喬邇在哪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11:39 PM

第九十八章 三重掉馬

  簡禾雖然一直蒙著眼睛,可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們這一路走得頗「快」。

  途中沒有在城鎮之中多做停留,相比起奔著某地而去,似乎更像是背後有豺狼在追趕他們。而夜闌雨雖然還是平日那副不多話模樣,簡禾卻能通過一些細節,敏感地覺察到了他似乎並不如表面那樣放鬆。

  譬如說,有時候晚上在馬車上休息,兩人隔著矮几,各睡一側,她迷迷糊糊地翻身時,夜闌雨都會立即就蘇醒過來,可見並未睡熟。

  根據時間的長短,可以大致估計行程的遠近。這都走了快七八天了,路程都差不多抵得上她從蝶澤去古戰場的去程了。

  簡禾不過隨意類比,孰料一語成讖——她是真的在走回程路。

  第八日的晚上,馬車瀝瀝行入汾嬰,停在了山上。夜闌雨將不可視物的簡禾抱下了馬車。

  靴底踩到了綿綿的積雪,再結合方才一路斜向上的山路,簡禾稍一琢磨,便意外道:「雪山?」

  夜闌雨道:「不錯。」

  他一路將她抱入了屋中,身後的傀儡無聲無息地把房門關上了。房間的四角已提早燃點了暖爐,只要一形成密閉空間,溫度很快就上升了。

  夜闌雨將人放在了床上,又立即拉過了被子,將她蓋了起來,直接捲成了毛毛蟲,才問道:「冷不冷?」

  「現在不冷了。嘿,你說怎麼會那麼巧,汾嬰山也是雪山,這裡也是雪山,你真喜歡往雪山上跑啊。」簡禾沒有多想,調侃了一句。

  夜闌雨挑眉,「嗯」了一聲。

  簡禾探手出去摸了摸枕頭,開玩笑道:「這次又是什麼凶宅嗎?」

  「手別伸出來,冷。」夜闌雨不由分說地將她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裡,才道:「換了新地方,會覺得不習慣嗎?」

  「不會啊,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這兒有點似曾相識,一點也不陌生。」

  夜闌雨的手僵了僵。

  簡禾沒有察覺到,自顧自地找出了原因,歎道:「可能是因為四處都在下雪的原因吧,所以感覺特別像。」

  「嗯,是這樣沒錯。」夜闌雨鬆了口氣,淺淺一笑,柔聲道:「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晚安。」簡禾朝他揮了揮手,想到他剛才說的話,又馬上縮回了被窩裡。

  夜闌雨出門前,道:「晚安。」我的小禾。

  在他離開後,傀儡熄掉了燭火,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簡禾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皮上的緞帶歪了歪。

  現在也是晚上了,應該不綁著也行了吧。

  她摘下了遮眼的緞帶,放到了一旁。房中漆黑一片,銀白的月光透過窗紙,十分黯淡,只可依稀看得見房間的佈局、家具,均與她在汾嬰時住過的房間截然不同。

  殊不知,這卻是夜闌雨提前佈置的手筆。汾嬰山那麼大,簡禾真正踏足過的地方,也就只有陽面的那一小塊。此處乃是清靜少人的陰面,別說是房間內部了,就算是走到外面去,景致也是完全不一樣的,只要不走下山,就不會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原點。

  一牆之隔,是漫山風雪的呼嘯聲,窗戶都關得緊緊的。另一邊的房間,隱隱透出了溫暖的燭光,還能模糊地看到夜闌雨的身影,讓人倍感安心……簡禾揉了揉眼睛,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到了翌日,夜闌雨依照諾言,為她治療眼睛。奇跡般地,簡禾的視力果然有了輕微的恢復,比原本要好一點了。

  雖然是換了地方,但生活卻沒有太大變化。山上太冷,簡禾根本提不起出去走走的心思,像冬眠的動物,日復一日窩在房中。轉眼就過了三日,簡禾的視力已經恢復到了七八成,雖然還是去不了遠的地方,但已經比原本好得多了。

  可惜,突飛猛進了三日,好轉的速度就又緩了下來。午飯後,慣常是「修理」的時間,簡禾閉著眼睛,喃喃道:「古戰場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仙盟大會已經在開了吧?」

  古戰場,姬鉞白……夜闌雨眸光一沉,聲音卻不見異常:「你如今已經想起了多少事了?」

  簡禾:「……」

  為什麼話題變得那麼快?

  她想了想,謹慎道:「現在嘛,只能記起小時候發生的事,長大後的不多。」

  如果她的魂絲逸出過,那必定是幼年時的事。夜闌雨默然了一瞬,又道:「小時候的事情都記得嗎?」

  「這個很難說啊。」簡禾枕著手臂,好像在說繞口令:「要是徹徹底底地忘乾淨了一件事,肯定連『忘記』本身也不記得了。」

  「也是。」

  或許,他就是屬於被她「忘乾淨了」的那一部分。

  但是,如果她的魂魄真的經歷過某些事,記憶是不會真的消失的。只需一點時日,一點刺激,或許就能恢復……反正人已經在他身邊了,只要守住她,恢復記憶並非難事。

  夜闌雨收回了搭在她脈上的手,見簡禾打了個呵欠,笑了笑,道:「睏了?」

  這一個多月來,簡禾已經養成了午休的習慣,睏意上湧時,比鬧鐘還準時。夜闌雨替她掩上了門,道:「睡吧,今日會有大雪,無事不要出門。」

  剛從這座被枯樹林掩蓋的別苑中離開,山峰陽面,屋宇之下,是一片廣袤的樹林。雪路漫長,大概是即將有暴風雪來臨,明明是午後,天色卻晦暗陰鬱得好似入夜前夕,雪花淩厲飛旋,山風鼓動他的白袍,濃黑色的烏雲遮天蔽月,甚至擰成了旋渦狀。

  就在呼嘯的山風中,倏然傳來了一聲不甚明顯的破空聲。夜闌雨瞳孔微縮,側身閃開,敏捷落地,霜梧的劍刃與破空襲來的鋒利金弦相撞!

  「鏗——」

  金弦反彈,「啪」地一聲打在了路旁,偌大的一塊巨石竟被淩空擊碎了!

  皚皚雪地之中,立著一騎人馬。

  感受到了膨脹的殺氣在空氣中蔓延,山野之中,雪地之下,猛地衝出了無數隻指甲尖銳的手,去抓撓馬蹄。

  姬鉞白眸色微冷,金弦一掃,即像切蘿蔔一樣把它們都切斷了。

  領地被入侵,藏身於樹後的傀儡盡數露出了血紅的雙目,齜牙咧嘴,蠢蠢欲動。

  夜闌雨彈掉了衣襟上的塵土,站起身來,倒是波瀾不驚。

  他知道姬鉞白會來,不如說,從第一天起就在等著他來。

  鋒利的金弦唰地一下回收,捲住了姬鉞白的手指。

  「夜闌雨。」姬鉞白冷冷道:「你把她藏到哪裡了?」

  雖然失去了鳥獸的追蹤,無法得知夜闌雨帶著簡禾所走的是哪一條路。但是,只要稍一推論,即可知道他大概是往汾嬰而去的。只可惜這幾日連番雪天,山上積雪堵住了唯一的路,只能找別的路過來,才會慢了這麼幾天。

  所以,這問題其實是多餘的。夜闌雨都在這裡了,難道會把她藏到另一個地方去?

  夜闌雨平靜道:「她不會再跟你回去了。她是用我的骨頭做出來的傀儡,本來就是我的一部分。」

  語出驚人。

  姬鉞白眯起眼睛,看著他:「你在她的夫君面前說這樣的話?」

  「若你非要論先來後到……沒記錯的話,你是四年前娶她的。」夜闌雨的神情中帶著一絲篤定與自信,甚至滲透著些許的懷念:「而我卻在八歲時就認識了她,比你還要早十多年,我的劍也曾認她為主。」

  這話一聽下去,荒謬至極。姬鉞白只當他胡說八道鬼話連篇,不再費口舌。絳儀出鞘,劍風四起,他嗤了一聲,道:「你可以試試看,就憑這些東西,攔不攔得住我。」

  夜闌雨立在了石階之上,分毫不動。

  狂躁的傀儡湧動於林野間,於鬼哭狼嚎的山風之中,朝著姬鉞白直撲而去——

  ……

  「砰!」

  一聲巨響,把處於酣睡中的簡禾驚醒了過來。就在醒來前的那一刻,她好像在做一個噩夢,不記得夢見的是什麼了,可那陣突如其來的慌亂心悸感,卻猶沉甸甸地壓在了她心口,壓得她呼吸不暢。

  剛才的那聲巨響是什麼?

  簡禾坐了起來,拉下了眼前的綢緞,發現原本還算光線充沛的房間一片昏暗,好似已經到了晚上。

  簡禾:「……?」

  她應該沒有睡那麼久吧?

  她趴到了窗邊,極目遠眺,發現遠處的天空還是亮的,只有自己頭頂的這一片天穹浮著黑雲,飄著暴雪,應當只是傍晚時分。

  把她震醒的,就是院子裡的枯枝被大雪壓斷的聲音。即使把窗戶全然關緊,也還是有寒風從縫隙漏入。輕微的「啪」一聲,一片形狀不規則的雪花黏在了窗棱上,晶瑩剔透。

  雪花……等等!

  簡禾猛然反應過來——她的視力已經恢復了!所以才會連那麼秋毫畢現的東西也看得清!

  系統:「宿主,你的眼睛從來都沒有出過問題。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簡禾:「障眼法?」

  無須多想,能越過她本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壓制這個身體的視力、給她造成一種「眼睛好得很慢」的人,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夜闌雨。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他怕她看見什麼嗎?

  而且,為什麼這障眼法會突然消失?

  系統:「當施術者的身體情況不足以支撐這樣的法術時,障眼法自然就解除了。」

  簡禾皺眉:「什麼意思?」

  靜了片刻,系統的警報聲在她腦海中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警告!攻略角色血條值告急!請宿主履行保護任務職責,務必讓攻略角色存活下來。」

  任務那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警報。簡禾愣了半秒,瞬時一凜,飛快套好了靴子。

  剛把門打開,她就被迎面而來的大雪吹得臉都快裂開了。連忙悻悻然把門關上,打開衣櫃,胡亂地套了件厚的衣裳,這才一腳深一腳淺地衝出了院子。

  院子靜悄悄的,簡禾左右扭頭,瞧見有個人形的東西落滿了雪,無聲地坐在了牆角。

  簡禾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在它面前蹲下,掃開了它臉上的雪,瞧見了一張熟悉卻無神的面容。

  這是那個保護她的女傀儡。

  而它已經處在了「斷電」狀態……說明「總能源」夜闌雨一定是出了事!

  不再多想,簡禾把它往牆角一推,跑了院門,沿著山路往下跑。

  她原本以為這裡是一座荒山,豈料到轉過一個彎兒,熟悉的景致映入眼簾。簡禾一個趔趄,目瞪口呆——這裡分明就是汾嬰山啊喂!

  在系統的指引下,她幾乎是從汾嬰山飛撲下去的。連滾帶爬地從冰封三尺的山巔衝到薄冰漸厚的階梯。還沒下到底步,沿途已經看到了不少傀儡的殘肢,越往前走,殘肢越密集,宛如阿鼻地獄。

  大雪吹得簡禾幾乎睜不開眼睛,臉頰冷得好似要裂開。冷不丁地,一片雪花貼到了她的眼珠上,簡禾被涼得驚叫了一聲,抬手捂住了眼珠。

  忽然,她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一下沒站穩,狼狽地滑倒在地。驚魂未定地回頭一看,從雪中露出來的,又是一隻斷臂,還出其不意地拽住了她的腳踝。

  簡禾手指凍得通紅,用力踹了幾下,才蹬掉了這隻凍僵了的手。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繼續循著這些痕跡往前跑,直至雙肺好像要炸開了,她才衝到了汾嬰的一處枯林空地。

  簡禾的眼睛倏然睜大,完全沒料到她會看到這一幕。

  在刺骨的寒風中,站著兩個人。

  歷經一番圍剿苦戰,姬鉞白如今面色蒼白,筋疲力竭,搖搖欲墜,一隻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顯然已經折了。雖著了紅衣,腰上卻是一片濕潤。絳儀的金弦嗡嗡鳴動,無限延展,將尚可走動的無數傀儡束在了結界之外。

  滴答,滴答。

  圓潤的血珠,順著絳儀鋒利的劍刃,一直滑到了他握劍的手,彷彿斷線的珠子,在雪上綻開了一朵朵淒豔的血花。

  而最為鋒利的絳儀劍尖,已經捅進了夜闌雨的心口。

  不光是刺傷那麼簡單,而是從心口沒入,從後背穿出,將他整個人捅了個對穿。無一絲塵埃的白袍已經被浸染成了髒汙的黑紅色。

  論近戰,十個夜闌雨也不是姬鉞白的對手。被萬千傀儡圍剿,經歷了一番苦戰,被折了一臂,他方真正擺脫掉它們的包圍,接近了夜闌雨所在之地。

  而因傀儡術的限制所故,只要夜闌雨重傷,所有的傀儡都將戰鬥力大減。所以,從一開始,姬鉞白的目標就是他。只要能找到空隙靠近他,夜闌雨必死無疑。

  夜闌雨垂著頭,一動不動的……不會已經死了吧?!

  簡禾雙膝發軟,大叫道:「姬鉞白!」

  原本以為被夜闌雨藏在了很隱蔽的地方的人,竟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姬鉞白錯愕了一瞬:「邇邇?!」

  可錯愕過後,湧上心頭的卻是一陣失而復得的安心感與狂喜:「邇邇,來我身後。」

  簡禾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卻不是姬鉞白預想中的那樣,朝著他奔來的。她想也不想,就撲到了他的對面,扶住了已經失去意識的夜闌雨。

  絳儀的劍刃本是暗啞的紅色,如今汲滿了血,滑溜溜的,簡禾一摸上去,手心就被染紅了一片,指縫間都是黏糊糊的血。

  這傷口那麼深,前後貫穿,用手根本無法堵住,好像隨便碰一碰,就會加重他的傷勢。

  要死不死的是,這個位置,雖然是側開避過了心臟,非一擊致命處,可也一定已經捅傷了肺葉!

  簡禾腦海一片空白。難怪系統會發佈緊急值,若是血再多流片刻,或者姬鉞白再捅他一個窟窿,夜闌雨必會因失血過多而陷入瀕死狀態。

  不管如何,一定要先止血!

  簡禾用肩頭頂住了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身體,飛快地在他心口點了好幾處止血的穴位。

  絳儀的劍刃微動,夜闌雨痛得眉頭緊皺,悶哼了一聲。簡禾抬頭,膝行數步,護住了夜闌雨,哀求道:「姬鉞白,不要殺。」

  那滿臉的焦急擔心,都絕不是作偽的。

  姬鉞白握劍的手微微一顫,難以置信道:「……邇邇,你幫著他?你知道他做了些什麼事嗎?」

  「我知道。」簡禾咬咬牙,老實道:「但也是剛剛才知道的。之前,我只當你是在古戰場被事務纏身,所以才暫時沒出現,但是我現在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姬鉞白是何許人也,幾乎是在瞬間,就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某個詞,反問道:「難道你一直都沒收到我寫給你的信?」

  雖然是這樣問了,但其實,並不需要簡禾回答他也已經大概猜到了答案——必定是夜闌雨在中間做了些手腳,斷掉了他們的聯繫。

  難怪這一個多月來,他送去那麼多的信,邇邇卻從來沒有回過一封。

  如此一想,姬鉞白眼中冷意更甚。絳儀感知到了主人的殺意,劍刃嗡動,相當於是在血肉之中攪動,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的傷口,竟又再次崩裂。

  而另一邊廂,簡禾亦不笨。懵了一會兒,她就意識到了她與姬鉞白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這可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會兒爆出了夜闌雨切斷了他們的傳信,相當於是現場替他拉了一波仇恨。

  簡禾暗道不妙,好在她反應很快,立即想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道:「姬鉞白,真的不能殺他。我是他的傀儡,你若是殺了他,我可能也會受到影響啊。更別說你傷得那麼重,還不趕快把絳儀上的靈力收回去,是不想要命了嗎?!」

  這一層,姬鉞白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他也沒有朝著夜闌雨的心臟刺下,免得讓事態變得不可回轉。可是,若不傷害他,就無法把喬邇帶走。

  「再說了,在最開始,要不是他幫了你……幫了我們,要不是他造出了這具身體,我根本就沒辦法復活,就算復活了,也只能當一個不能吃不能喝沒有心跳呼吸的行屍走肉。我知道一碼歸一碼,這是一樁交易,你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的。」簡禾的聲音很大,可隔著茫茫的大雪,卻好似蒙上了微不可聞的顫音,只有在場的三人可聽見:「對他來說,這樁交易卻是可有可無的。但對你來說,如果他拒絕了你,你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幫你了。我能再見到你,都是因為他啊。」

  「……」

  「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再流血了……我們回蝶澤吧。」

  姬鉞白沉默了片刻,絳儀從肉中抽離,發出了輕微的「滋滋」聲,聽著就肉疼。

  原本已有些凝結的傷口又再次滲出了血。就算是大大,也是肉體凡軀,不能這樣折騰。

  簡禾立即又點了夜闌雨好幾個止血的穴位,勉強算是不用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死去。收手時,滿手滑溜溜的鮮血,她竟有一種心頭梗住的滋味。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隨著姬鉞白離開。若不然,就是在激化矛盾,火上澆油了。

  好在,在絳儀抽走以後,雪地上匍匐的一道傀儡的身影慢慢地站了起來,或許能讓它把夜闌雨扶到溫暖的地方去。

  簡禾讓夜闌雨靠在了石塊上,做了個「別動」的口型。

  大概是呼嘯的寒風喚回了他的些許神智,夜闌雨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渙散的眼神合一,就在簡禾站起身來,要回到姬鉞白身邊時,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

  「別走……」

  這聲氣若遊絲的哀求,在同一時刻,被另一道聲音蓋過了:「邇邇,過來,我們回家。」

  簡禾的手指顫抖,總覺得無法下狠心掰開夜闌雨的手指。

  果真是被傷到了肺,夜闌雨說話的聲音很小,可還是傳入了簡禾與姬鉞白的耳中:「不要走,小禾……」

  簡禾渾身一震。

  絳儀失去了光芒,姬鉞白猛地晃了晃,簡禾只得掙脫了夜闌雨的手,上前兩步,扶住了他。

  突然,身後寒意閃現,一道刺眼的白光中,如若緞帶般纏在了夜闌雨手臂上的霜梧,朝著姬鉞白的心口直刺而來——

  看似重傷,可他竟然留有了最後一手!

  這一下的攻擊,於他而言,不過是強弩之末。可若面對的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對手,雖然要自損八百,卻可以殺敵一千。以姬鉞白如今的狀態,就算看見了霜梧,也根本躲不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簡禾反手去擋!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霜梧認出了主人的氣息,淩厲鋒銳的劍勢倏然一收,自動地、柔軟地捲住了簡禾的手臂,偃旗息鼓。

  直到霜梧纏緊了她的手臂,簡禾都愣愣回不過神來。

  不是吧,日防夜防千防萬防,居然這!就!脫!馬!了?!

  姬鉞白捂著受傷的腰腹,也是驚愕不已——夜闌雨說過他的劍曾經認她為主,竟然是真的?

  身後,夜闌雨卻是在傀儡的攙扶下,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眶猩紅,一字一頓道:「我就知道,真的……是你。」

  簡禾:「……」

  她該怎麼解釋?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系統那串熟悉的叮叮噹噹的警報音又響了起來,轟得簡禾腦殼生疼:「警告!攻略角色血條值告急!請宿主履行保護任務職責,務必讓攻略角色存活下來。因情況緊急,已自動啟動賬號跳轉功能!倒數三秒,三,二……」

  簡禾:「……」這麼快又來?

  系統的「一」剛落下,簡禾的身子軟了下去,倒在了姬鉞白的懷裡。

  於此同時,纏在她手臂上的霜梧,也在瞬間失去了光澤,插進了雪地中。

  「邇邇!」

  「小禾!」

  兩聲呼喊,卻是不同的名字。

  姬鉞白先一步接住了簡禾,跪坐在雪地上,往她鼻下一探,發現她已經沒有了呼吸,脈象也消失了,形如死人。

  可是,傀儡是沒有死亡的說法的。

  夜闌雨爬上前來,覆上了簡禾的額頭,靜待片刻,猝然睜目:「魂魄消失了。」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裡面的魂魄……逸走了。」

  二人喘著粗氣,瞪著彼此。心中卻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了同一個疑問——無端端的,又沒有受到衝擊,已經根植在身體裡的魂魄又怎麼會突然消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

  系統:「賬號切換完畢。」

  系統:「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200,實時總值:600點。」

  賬號切換所致的眩暈感一陣陣地鼓動著簡禾的太陽穴,但這一次,恢復的時間卻沒有上次那麼長了。

  簡禾頭暈腦脹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切換回了卞七的身體了。

  上次離別時,卞七的身體還在玄衣的手上。時隔那麼久,她如今還是在玄衣身邊嗎?

  簡禾揉著腰坐起身來,頭卻磕到了天花板……不,這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張木台的底部,有人把她藏到了這個地方了。

  屏息細聽了片刻,沒有聽見可疑的聲音後,簡禾才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掃掉了身上的雜草,環顧一周。

  這兒似乎是一座破落的柴房。角落擺著兩個落滿了灰的大水缸。乾柴堆了一牆。而就在她對面的桌子底下,趴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少年。

  賀熠!

  簡禾瞪大了眼睛,衝上前去。

  緊急關頭,無法再分神去扮演「被活人蠱控制的屍體」了。簡禾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臉,著急道:「賀熠?醒醒,聽得見我說話嗎?」

  完全沒有反應。

  簡禾目光下移,瞧見賀熠的心口暈染了一灘深黑色的血跡。撩開衣領,他給自己草草地包紮過了,卻還是在滲血,狼狽不已。

  隨著信息一陣陣地湧入腦海裡,簡禾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會兒,時間已經是完全對等的、且兩邊都在等速流逝的了。也就是說,她在這邊待一日,傀儡喬邇的賬號就會昏迷一日,直到她回去為止。

  現在,她所在的這個地方,叫做仴城。

  正是古戰場「血壺道」的盡頭,那座怪像頻發、在地圖上沒有記載的古城!

  為了避開沙塵暴,樓家人在此失蹤。緊接著,又搭進了一批叢熙宗的弟子。過不了多久,姬硯奚一行人也來了這裡,只是不知道後續如何而已。

  原來賀熠這一年多來,都躲在了仴城,而非她想像的潼關。

  原因無它,只因仴城這個至陰之寒之地,乃是飼養活人蠱的最佳場所。

  曾經在汾嬰山下的茶館中,她就聽過有人議論賀熠「挑掉了玄衣的一百多個法陣」。她一直以為這件事是發生在她第一次切換賬號前的。可現在才知道,這是她被玄衣識破了身份,並再一次離開他之後的事。

  用這樣的辦法,賀熠費盡心思,把「卞七」的身體要回來了。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一年,他的藏身之地就被發現了。在與之有舊怨的駱溪白家的號召之下,仙門百家齊齊響應,痛打落水狗,一場甕中捉鼈的大戲就此上演。

  如果她不來扭轉乾坤,這場大戲,就算是到達尾聲了。

  就在這時,柴房之外,遠遠地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許多陌生的聲音——

  「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那一帶搜了沒有?」

  「搜了!」

  「放心,那條瘋狗跑不遠的,我親眼看到他帶著一個女人跑的。」

  「女人?怎麼回事?死到臨頭了還帶著女人?」

  「說起來,當時賀熠本來已經逃了的,我們氣不過,準備燒了他藏身的地方,可沒想到他竟然中途回來了,把屋中一個昏迷的女人也帶走了。我們便趁機捅了他一刀,可惜沒能殺了他。看著他往這邊逃的,肯定就躲在這一帶。」

  「好!你們去搜東邊,我們去前面看看。」

  ……

  簡禾頭皮發麻,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了,一旦落入他們手裡,本身血條值就只剩一點點的賀熠必死無疑。她又身材瘦小,背著他跑根本不現實。

  該怎麼辦?

  簡禾撓頭思索,急中生智,蹲在賀熠身邊,粗魯地將他染血的衣服脫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並將自己的外衣換在了他的身上,用禾稈草蓋住了他的身體,將昏迷的少年藏得嚴嚴實實的。

  明知他聽不見自己說話,簡禾還是貼近他耳邊,殷切交代了一句:「賀熠,我去幫你引開那些人,你千萬小心,不要發出聲音!」

  說罷,她戴上了兜帽,從柴房的窗戶躍出,躡手躡腳地走遠了幾步,才故意踢翻了一個水桶。

  這點異響馬上就被聽見了,追兵立即趕了上來——

  「在那邊!」

  「追!」

  簡禾弓著背,腳底抹油,嗖地一下鑽進了小巷子裡。

  追兵無一例外都掠過了柴房,一邊狂怒喊著「豎子別跑」,一邊舞刀弄槍,一陣風似的追著簡禾去了。

  無人看見,柴房之中,層層的禾稈草掩蓋之下,賀熠的手指卻是輕輕抽動了一下,睜開了一雙犀利的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0-12-8 11:50 PM

第九十九章 你敢騙我

  在「血壺道」之名唱響後,大多數的仴城城民已經遷居潼關,僅剩餘十分之一左右的平民,以及因各種原因落到此處的流寇。光天化日下,平民也是整日躲在家中不出門的。滿城的橫街窄巷,斗折蛇行,七拐八彎,卻是靜得可怕,見不到一個人影。斜陽落日中,宛如鬼城。

  但是,也多虧了仴城路況複雜,四通八達,無人阻道,簡禾在沒有解鎖地圖的情況下亂跑一氣,居然沒有衝進死胡同裡。

  仗著靈巧,她一路踢開巷子裡的籮筐,暈頭轉向地翻牆鑽洞。身後的人礙於狹窄的地形,無法御劍飛行,只能狼狽地追在她身後。一時之間,竟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

  然而,運氣總會用盡。簡禾見路就鑽,除了知道自己沒有跑回頭路外,已經不知道自己衝到什麼地方去了。踉踉蹌蹌地從一條狹長陰暗的羊腸小道穿出後,她猛地剎住,發覺前方是一個死胡同。

  簡禾:「……」

  她撐著膝蓋歇了一會兒,方直起身來,環顧四周。

  正前方,是一堵已經塌了一半的圍牆,磚縫長滿雜草,坑坑窪窪的,最矮處平齊她的頭頂。左右兩側,則分別是兩座柴門緊閉的殘破茅屋,沒有窗戶,也沒有水缸之類的遮擋物。

  簡禾頓時了然——這是茅屋的後院。有後門就一定有前門,天無絕人之路,有辦法了。

  事不宜遲,簡禾翻身躍過了左邊的籬笆,使勁吃奶的力氣,踹了一下大門。沒想到這扇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柴門,竟然堅固至此,巋然不動,根本撞不開。

  身後追兵聲越發接近,依稀還能聽見狼犬的吠聲。

  糟了,有人縱著仙寵追來了!仙寵嗅覺很靈,她穿著這件滿是血的衣裳在路上跑,無論跑得多快,遲早都會被循著氣味找到。

  簡禾齜牙咧嘴,揉了揉踢麻了的腳指頭,單足落地,跳到了右邊去。故技重施,以肩撞門,老天爺這次總算願意眷顧她了,「咚」一聲,門扉應聲而開,撞到了牆壁上,震落了厚厚的灰塵。

  簡禾收勢不住,一下子便滾落在地。匆忙間抬起頭來,這屋子果然是前後互通的。相比起關上的後門,前門是一扇已經爛了一半的柴扉,木頭破裂處相當鋒利。簡禾急中生智,將容易被仙寵嗅到氣味的染血衣裳脫了下來,將衣角勾在了鋒利的柴扉處,做出一副「被勾住了衣裳,不得不棄衣逃跑」的假像,這才循著原路跑出,回到方才的胡同中,踩著凹凸不平的磚牆,打滑了幾次,才翻了過去,摔在了泥地上,落地無聲。

  說那遲那時快,就在簡禾剛消失在牆上的一瞬,已有仙門世家之人追到了此處。簡禾暈頭轉向,手腳並用地爬到了牆根下的陰影處。

  「那小子跑到哪裡去了?」

  「等等……那裡掛著什麼東西?」

  「衣服?!」

  立即有人反應過來,吹了聲口哨:「一定是往那邊跑了,繼續追!」

  絕路之中,唯有右側的大門是敞開的,再加上有血衣為證據,眾人將它放到了仙寵的鼻下,嗅了嗅氣味後,兇狠的狼犬撒開四足飛奔而去,眾人不假思索地追上。很快,聲音便遠去了。

  終於擺脫掉了嗎?

  簡禾翻了個白眼,癱在了牆根下。剛才心神緊張,如今放鬆下來,她才感覺到自己背後倚住了個冷冰冰的東西。以手肘一壓,一股難聞的氣味擠了出來。簡禾疑惑地側過頭去,倏然對上了一雙暴突猙獰的眼睛。

  一個死人。

  仴城本來就是一片法外之地,每天死人也不出奇。這位縮在牆角的仁兄,頭骨凹了一塊,應該是被硬物打死的。不知已經死了多少年了,因古戰場氣候乾燥,並沒有腐爛成白骨,而是徹底脫了水,變成了一具肌肉萎縮、面頰凹陷、髮若枯黃雜草的乾屍,稍微搓一搓,就能掉下一塊皮。兩顆渾濁萎縮的眼球掛在了眼眶外,險些擦過了簡禾的嘴唇。

  毫無防備之下,簡禾倒吸一口涼氣,條件反射地以臀及地,倒退了兩步。氣息就此淆亂了一瞬。孰料,就是這短得只有一彈指時間的破綻,竟讓一牆之隔外、還沒離開的一隻仙寵察覺到了!

  一名中年修士道:「怎麼了?」

  狼犬朝著圍牆弓起了背,低低地發出了警戒的聲音,後爪刨土,涎液自鋒利的長牙縫隙中低落。

  中年修士眯起眼睛看著那牆壁,無聲地走近了它,抽出了長劍。

  牆根之下,簡禾徒勞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唇,卻自知大難臨頭。聽剛才那幾人所說,他們親眼見過賀熠把她從火場中帶出,想必是認得她的樣子的,根本無法推脫她與賀熠沒有關係。

  就在這時,從那位大兄弟的背後,伸出了一隻冰冷的手,猛地覆在了簡禾的手上,捂住了她的嘴巴。簡禾瞪大眼睛,連掙扎都來不及,就被身後之人拖進了暗處。

  原來這具乾屍所背靠的地方,是一個僅有一米高的狹洞,也不知道另一邊可以通到哪裡去。這倒黴鬼生前的身材魁梧,就算縮水成了乾屍,就這麼一坐,也還是把洞口擋了個嚴嚴實實,簡禾才會以為它後面是堵圍牆。

  身後之人一手捂她嘴巴,一手勒住了她的纖腰,靴子蹬著牆面,將她納到了雙腿之間。簡禾驚魂未定,冷汗直冒,後腦勺倚在了他的胸膛上。

  眼前一花,那具屍身已被賀熠一言不發地重新抓起,塞在了洞口處,把他們兩人擋了個嚴嚴實實。

  全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發出任何異響。

  期間,難免會與屍身緊貼在一起,一塊脫落的皮膚在簡禾眼前直晃蕩。簡禾抵觸地動了動身體,奈何,她與賀熠已是後背緊貼著心口的狀態,她越是亂動,就越像是在往少年的懷裡鑽。

  而就在這時,那名中年修士已經行至了牆邊,執起長劍,探頭往牆後一看。

  牆後陰影幢幢,野草橫生,忽然左下角有個東西動了動,角落裡竟然坐了個人!修士渾身一震,喝道:「誰?!」

  無人應答。

  定睛一看,原來不過是一具倚在牆上的乾屍,頭髮被風吹拂罷了。

  除此以外,放眼眺望,牆後狹路空無一人。修士悻悻然地下了地,「呿」了一聲,驅策著仙寵追著前人而去了。

  等腳步聲遠去,外面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劫後餘生。簡禾呼吸不暢,抬手推開了那具屍體,耳後卻忽然被人吹了口溫熱的氣。

  賀熠的嘴唇若即若離地貼著她的耳根,甜蜜蜜道:「小禾姐姐,好久不見呀。」

  簡禾咽了口唾沫,一點一點地僵硬了。

  她剛才說錯了,她並沒有「劫後餘生」。倒不如說,真正的考驗,現在才來到。上一次她在賀熠偷襲玄衣時公然反抗他,必然已被聰明狡猾的他察覺端倪。而剛才,雖然不知道賀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又是怎麼恰好在這裡找到她的,但不用懷疑,賀熠一定已經把她的所作所為盡收眼底,坐實了她「早就醒來了、不過是一直在假裝屍體」的事實。

  就在這時,勒住她腰部的手驟然收緊,簡禾差點窒息。

  「這一年多來,我可是想你想得緊呢。一直想啊想……」賀熠親親熱熱地與她咬著耳朵。冷不丁地,他咧開了白森森的牙齒,一口咬住了簡禾的後頸。

  只聽他陰惻惻地道:「就是沒想到……你居然敢騙我。」

  簡禾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乾淨淨,她艱難地垂死掙扎了一下:「……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原以為這次鐵定要完了,孰料話才說完,身後的賀熠忽然悶哼一聲,推開了簡禾,伏在了地上,咳出了幾滴深得發黑的血。

  黑色的血……簡禾微驚,連忙抓過了他的手,可見他十指的指甲上,果真浮出了一絲青黑色的線。她一凜,追問道:「你中毒了?!」

  賀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邊還掛著鮮血,身體晃了晃。簡禾連忙湊了上去,打算扶住他,誰知道賀熠又是一推,簡禾被推得一個趔趄,整個人翻倒在地。

  被連番推了兩次,簡禾也有點火氣了,怒道:「夠了,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有誰會真心幫你?就不要跟我鬧脾……」

  她坐起來,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

  方才僅有兩滴黑血的地方,竟已變成了一大灘。原來賀熠剛才推開她,是為了不讓血味沾到她的衣服上,以免被仙寵察覺。

  而同時,剛才還坐在她面前的賀熠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地,在那空蕩蕩的衣裳之中,翻滾著一坨小小的身影。

  簡禾吃了一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開了衣裳,瞧見裡面蜷縮著一個光溜溜的孩子。

  簡禾:「……」

  一道驚雷劈在她天靈蓋上。

  系統:「宿主,是中毒的副作用。」

  「……」簡禾咆哮道:「什麼毒會這麼奇葩,把人給變成mini版啊啊啊!」

  系統:「只是外表變化而已,心智沒有改變的。」

  簡禾不忍直視地湊近了些許。眼前的賀熠,看上就與當年在冷巷之中與野狗搶食的他差不多大。他人是變小了,可衣服、仙器什麼的都沒有跟著縮小。除了衣服不合身之外,他藏在箭袖中的瓶瓶罐罐、毒藥錦囊之類的千奇百怪的東西也落了出來。纖長的棄仙也成了他拿不動的巨物。

  雖然很匪夷所思,但這天氣那麼冷,總不能就讓他這麼光著。簡禾飛快地撿起了他的外衣,用棄仙割走了多餘的布料,給昏迷中的小賀熠穿上了衣裳。

  不知道那些人還會不會往回找,簡禾一邊放風,一邊手忙腳亂地抖開了賀熠的外衣,快速地把掉在地上的東西都撿了起來——廢話了,這些可都是賀熠隨身攜帶的寶貝,可一個都不能落下,關鍵時刻可能會有大用。

  君不見,在災中絳儀那個副本裡,賀熠隨手塞給她的那顆毒藥不就把檮杌的舌頭也融化了麼?

  衣裳一抖,落下了一支長長的鐵條。

  簡禾一怔,霎時心酸到了極點。

  這是賀熠餵養活人蠱蟲的取血器。

  在仴城紮根以後,蠱蟲安於這樣的環境,聽話了很多,餵血的頻率也減少了。可並沒有完全根絕。每隔半月,這根鋒利的東西,都會在賀熠的心口附近捅一個深洞。如果不是有非人一樣的執念,誰能堅持一年多?

  簡禾拾起了它,餘光掠過了自己的手心,意外發現自己的皮膚底下竟浮現出了一抹瘀斑。

  簡禾一凜。

  這是……活人蠱蟲需要喝血的徵兆。

  賀熠近段時間忙著逃命,距離上一次餵血,已快半個月了。

  只是,換了在過去,這樣的放血量他還撐得住。可如今賀熠奄奄一息,如果再紮幾個洞,無疑就是在他稀薄的血條值上砍多幾刀,嫌他死得不夠快。

  賀熠拼死也要用蠱蟲護著她的身體不腐,今日,她有魂魄在「卞七」的身體裡,就算取出蠱蟲,也不會死亡。但是,若有朝一日,她必須離開這個賬號了,那麼,「卞七」的身體就瞬間腐爛。

  對賀熠很殘忍,但是,為了現在的他……剜心取血,必須停下來了。

  簡禾握住了賀熠的小手,狠狠心紮破了他的食指,以血為引。

  很快,她就感覺到自己皮膚下的蠱蟲鼓噪翻騰了起來。忍著那種噁心的不適感,簡禾閉上眼睛,感覺到一條軟綿綿的東西從她腹中爬上,最終從她的唇中滑了出來。

  簡禾飛快地把它扔在地上,皺眉心道:「這就是能使活人轉生的活人蠱蟲?」

  蠱蟲還想爬走,她眼疾手快,用一個倒空了的小盒子把它裝了起來,塞到了包袱裡。這會兒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果然,取出了蠱蟲以後,這具身體便正式脫離了「屍體」的身份,那塊瘀斑已經消失了。

  簡禾脫力地靠在了洞中,趁這個機會,查看了一下「掉馬條」。

  從左到右四格,如今已分別到達了10/10、8/10、9/10、9/10,一片血紅,四面楚歌,宛如人間地獄。

  簡禾:「……」

  她淚灑心田。

  然而,現在沒有時間再想掉不掉馬了,反正老底也曝光得差不多了。在這個困境之中,保住賀熠的性命才是當務之急。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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